乜全胜被林策的霸气施舍糊了一脸,独自坐在墙角凌乱了一秒钟。总觉得感觉哪里不对。
然后瞪着眼睛看着那个黑色箱子,他还从来没处理过此类问题,蒋翔他们并不会花力气跟他掰扯,嫌弃他的东西,都是直接从窗户往外扔。
没人这样想好对策之后再剥夺他的不堪,这样半强迫的赠与更是莫名其妙。他也并没有平白无故接受别人礼物的经验。
拿不拿?乜全胜想。
过去的生活经历以及那点骨气告诉他,别拿。个人的生活经验和昏沉沉的脑袋劝告他,拿吧。
这两个想法并没有斗争多久就有了答案。
然后,站起来,拿过箱子里的三件套。
他颇有些自嘲的自暴自弃,觉得自己没什么可装的,自尊心那鬼东西,八年前就滚蛋了。蒋翔用来喂狗的狗粮自己都跪在地上舔过,再被人看不起一点又怎样。
习惯性的让自己丢盔弃甲麻木起来之后,乜全胜开始收拾自己放在柜子里的东西——一床可以从夏天盖到冬天的被子,两件棉袄,三套校服,还有一个埋在柜底,一动就哗啦响的铁制圆形饼干盒。属实寥寥无几,就这几件东西,现在也留不住。
没办法,秋天过去就要入冬,他总不能天天睡楼顶。他需要308。就算他再抵触林策,他也实在无处可去。
这栋楼只剩三楼角落里这一间没人住,据说是留给值班老师休息用的。不过也没有老师愿意来这里凑合。308平时都是被锁住的,某年某日的一个晚上,乜全胜晚上不睡觉偷偷把下半块门板拆了,方便他出入,把不被人待见的个人物品寄放在这,顺便也经常把自己的精神和肉|体寄放在这。
别说林策没赶他走,就算是赶,他也不会走的。真到了那一步,他只能拿起武器保卫家园了。
乜全胜为被子和棉服考虑了学校里的每一处角落,然后又一一否决掉。
最后,他翻出围墙,在绿化带里找了个地方,把破旧发霉的被子和棉袄挖坑埋了。
精品三件套的下场跟破抹布一样,被乜全胜塞进了柜子,乜全胜从角落里拿出一根水管,接在公共洗漱间的水龙头上,三下五除二把自己冲干净,换了一身干净校服。在柜子前看着陌生的小窝,突然打了个喷嚏,他摸着鼻尖踮着脚尖踩进去,然后散架一样陷到柔软的棉花被里。温暖神奇的体感出乎意料的袭来,像是被晒得暖洋洋的云彩包裹住。安全又舒坦。
“有钱人真该死啊。”乜全胜昏昏睡去。
林策把校服外套撑在头上挡太阳,破宿舍离食堂这么远,林策越来越觉得七中真是个神奇的地方,连太阳都他妈比别的地方烦人。
林策来得晚一会儿,放眼望去,每个窗口前面都已经排好了属于自己的长队,给本来就烦的夏天又增添了一股热汗般的黏腻。
林策转身,决定还是出去吃一口吧。
突然听到有人在旁边吹口哨,林策没关心,正要迈出门口的时候,那口哨声越来越放肆。
林策侧头看了一眼。
蒋翔离他不远,笑的要开花,正冲他招手。
林策恍惚觉得自己好像见过这个人,肯定不是今天见的,他今天只注意到了两个学生,一个是那个黑成炭一样的小矮个,一个是那个班长。
那就应该是在齐伟组的某个局见过的吧。
蒋翔冲他挥挥手,“林老大,这儿有饭,点好的,应有尽有!”
确实是一大桌。这下林策更确定这个人认识自己了,毕竟他的这个小癖好知道的人不多——他很喜欢请客,不光是因为方便相处,还有就是,他喜欢吃饭的时候摆一桌菜,空一个盘子的位置都不行,必须满满当当。反正自己吃也吃不完,索性就由着齐伟借此办聚餐了。
“不了。”林策拒绝道。这癖好他戒了,甚至看见这排场就烦。
“啧,这么不给面子啊,林老大。”蒋翔叉着腿坐在那。
林策很久没听到有人这么跟他说话了,撇了他一眼。
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听到蒋翔把一盘菜掀到一个人头上,“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就知道吃吃吃,出的什么馊主意,惹林老大生气了吧,去给林老大道歉!”
莫名被浇头的男生往林策这边看,不敢还嘴,往林策这边跑。
林策莫名其妙“被”鞠了三个躬。这都什么跟什么!
“原来是片坏叶啊。”林策看明白了,请他看戏来了。多么脑残的示威现场啊!
他把校服褂子系在脖子上,转了下手腕,他还以为这顿饭是姓齐的来弥补他的呢。看来他又自作多情了,啧,真不长记性。既然不是的话,那就简单一点吧。
蒋翔看到这一系列动作,没在笑了,“林老大,还是一句赖话都听不得啊。”
“你有事直接说。”林策说,声音不大穿透力挺强,“这么明着恶心我,我会揍你的。”
蒋翔走到他面前,“别这么严肃嘛,林老大,这不是见你第一天来七中不开心,给你准备一份见面礼嘛,我以为你也喜欢这个的。”蒋翔抛过去一个“你懂的”的眼神。
林策看到了但拒绝接收,“滚远点,这才半天,我就烦你了。”
蒋翔无奈的转身跟他的同伴们说,“这情商,我真服了……”
“往常这种情况都是怎么办的来着?”林策想,他现在此时立刻非常想动手,就差一个理由,或者蒋翔再多说一句话,让他确认清楚自己在被贬低。
可惜,他想了又想,突然发现,他其实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以前在一中,在任何挑衅的苗头刚刚冒尖的时候,齐伟他们就会把苗头扼杀掉,以一种自然而然,谁都不会不舒服的方式,完美的解决掉,完美到林策都意识不到差点出事。
那是什么方式来着,林策想了想,自言自语说,“算了,学不会,捡省事的办吧。”
他刚决定好,一个主任就急呲呲地跑过来了,林策这才注意到,身边已经围了一圈人了。某主任径直略过他这个马上就要惹事的危险分子,跑向被浇了一身菜的某同学。
“谁干的!”主任问,明显生气了。
这时,蒋翔坐着高高举起手,“我浇的,我错了,对不起。”
主任一看是他,本来怒气冲冲的脸,突然变得为难起来,只留下一句,“你给我过来!”
蒋翔步伐懒散地跟过去,还跟林策勾肩搭背说了一声,“林老大,为了你,我可是做好了背处分的准备哦,可惜你不喜欢,真没眼光啊。”
林策被他身上的香水味熏到了,冲着蒋翔的胸口给了一拳。
蒋翔“哎呦,哎呦”的笑着走了。
在围观群众们看来,很像是好兄弟一起干坏事之后心照不宣的庆祝,也像是两个人对学校权威的挑衅。总之,所有在场的人都看在眼里——林策和蒋翔是一伙的。
林策却知道,他这一拳下去,蒋翔的胸口得青半个月。
把外套挡在头顶上,林策朝校门口走。
“我没假条。”林策跟门岗大爷重复第二遍。
“没假条不行啊,小伙子。”刚挂完胡子的门岗大爷记得这个出手阔绰小伙子。
“我就出去吃个饭,吃完就回。”林策说。
门岗大爷指着旁边墙上挂着的校规,“这有规定,喏,第五条,严禁学生私自出校门。要不你跟你们老师打个电话,你几班的?我这儿有你们班主任的电话……”
林策瞟了一眼墙,又看了看眼前这个不懂变通的大爷,只觉得心很累,比划了一下旁边的栅栏高度。
趁大爷戴着老花镜找通讯录的时候翻出去了。
然后在大爷的“哎”“哎”声中打车去了运河半岛。
运河半岛是这里一条商业街的名字,半岛北街是大雅之堂,一般有点闲钱的正经学生和年轻人会去。半岛南街就有点“见不得人”,随便拎出来一家店,都属于那种会被家长大呼小叫禁止靠近的地方。
林策去南街的一家米线店,南街奇葩,店主是个脾气很好的奶奶,人送外号圣母玛利亚,善意无差别发送给每一位客人。林策第一次来这里是一个下雨天,他跟一伙兄弟吃饭,吃完之后胃不舒服找个垃圾桶吐了个干干净净。缓过劲来,抬头就看到这家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小店。夜雨蒙蒙中,一个暖黄的灯泡照着老旧的招牌,窗户上方探出一个熏黑的铝管,腾腾的热气夹杂着家常菜的香味,推开门是一个上了年纪满脸笑纹的和善奶奶……
从那以后,下雨天他都会来喝碗米线。
今天倒是没下雨,林策和一位姑娘有约。
小店面积十个平方,站门口就能一览无余。林策一进门就看到了一道熟悉身影,那人背对着他,手边放了一杯葡萄味奶茶,面前是两份牛肉米线和一些小菜。
“来了。”那人放下手里的手机,抬头是一张校花脸。不过特别冷漠,跟顾希林不相上下。
“小林来啦,”老奶奶百忙之中跟他打招呼。他挥手致意。
林策在女孩对面坐下。
女孩随便拢拢散着的长发,扎个低马尾开吃。
两个人沉默着吃饭,跟店里热闹的烟火气格格不入。
米线快见底,两人都吃的差不多了,林策开口,“最近怎么样?”
“我们前天才见过面。”女孩说。
“其实我想问你今天怎么样?”林策说。
女孩说,“跟你一样,不太爽。”
“事儿还没完?”林策问。
“我外婆现在到处发钱呢。”晏楚说地毫不在意“你别再卷进来了。”
林策桌下的拳头紧了紧,“有用吗?”
“她反正是觉得在为我好,棺材本都拿出来了。”晏楚说。
林策想了想,“你应该早跟我说。”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女孩说,“我心里有数,你还是多操心操心你自己吧。林奶奶今天上午来学校找你了。”
“嗯?”
“我糊弄过去了。”晏楚说,“你最近在排练篮球赛。”
“知道了,”林策说,“等周末回家,我会跟她说的。”
两个人吃完,林策和平常一样,跟女孩一起往学校走。
“你不回去?”女孩问。
“我送你。”林策说。
“不用。”女孩拿着奶茶,牛仔短袖随着她挥手的姿势露出一截纤细的腰。
这地方离一中很近,林策也没坚持。
到学校的时候,学生都在午休,林策被宿管大爷念叨了两耳朵的“下不为例”。
进308的时候发现门被锁上了,他明明走的时候连门都没关,主要是,他没拿钥匙。
林策赌那个小黑还在里面,如果不在,他打算把门板拆了。
拍了一下门,在拍第二下的时候,门缝里飞出一根钥匙。
林策打开门,就看到乜全胜诈尸一样直挺挺的站在旁边,头发鸡窝一样,校服背心在裤子里塞了半拉,鞋…呃…没穿鞋。
“你锁什么门?”林策问。
“你一直,没回,来。”乜全胜说。
“那你就锁门?”林策说,他鲜少有被关在宿舍外面的经历。在一中南校区的时候,他也住过校,只不过那时候他跟齐伟几个人一起住,从来没有过要锁门的顾虑,也实在是,没人敢去他们宿舍撒野。
乜全胜看着似乎想说什么,没说出来。
林策关上门,看着“焕然一新”的衣柜,真诚发问,“你要在这破柜子里定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