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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红枫扬沙

作者:夜明穷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次日,朝煟脸庞感受到某种柔软的东西,热得他头昏沉,还以为自己还未解酒。他睁开眼,身旁的人早就不见。他猛然起身,他盯着薄薄的被子上那层雪白的披肩。


    朝煟垂眸:“原来他没有睡……”他脑子懵地昏痛,昨天晚上,他只记得自己跟泠偰欲要吵起来直接睡去了,说的什么大抵也只记得什么“比武夺冠”、“改命”、“这比武不该存在”,其余的全然不记得了。他碎道:“看来这酒量还得练练了。”


    “吱呀——”木门被推开。


    “今天要去金陵的满斋楼看看吗?”泠偰道。白日下的光更能看清泠偰,他步伐轻慢地向朝煟走来,靠近那一刻,唇上的浅痣明晃晃地出现了,温热的喘息留了片刻便消散。


    见朝煟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他忧然问道:“没睡好吗?”


    朝煟单手捂着半张脸,好像自己脑海里敲了个大笨钟让他醒醒神,片刻,声音有些虚弱地道:“不是,你不冷吗?”


    泠偰拿起床铺上的外衣,披上后,道:“不冷。满斋楼这几日人比以往还要多。”


    朝煟眼光又投掷窗外。道:“是因为那比武吗?”猛然反应昨晚他与泠偰差点因这比武吵起,转移了话题,“嗯……满斋楼我还是第一次去。”


    满斋楼是享乐、观舞、作诗、饮酒和乐之地,乱世之下,“忘却”是美好的,而满斋楼正是“忘却”的绝佳之地。


    朝煟起身收拾好,但是看泠偰这般模样就像是没有发生过什么一般,朝煟心中悻悻,二人朝楼下走去。人比起夜晚少了些许,但还是很热闹。


    泠偰问道:“不吃点东西?”无望弟子最不容易被察觉到的目光,慢慢朝向那瘦骨的背脊连着头转向下喉,少顷,收回了清浅的目光。


    朝煟摸了摸自己的手腕,那鲜红手套太过亮眼。他道:“路上随便买点包子也可以,满斋楼这几天人多,那早点去看看。”


    两个人说着便吵楼下走去,朝煟想要去想昨日的对话,可想了半天什么也想不起,依旧只有断断续续碎片的话。


    客栈内所有的桌椅都占满了人,穿着怪异各有特色的人谈天说地,吵闹的声音四面八方地传来。


    泠偰跟在他身后,走得很慢,道:“现在不行。”


    朝煟扶着门框,回头道:“不是说去满斋楼吗?”


    泠偰道:“夜晚才是满斋楼迎客的时间。”


    毕竟泠偰一进门说要带他去满斋楼都会误以为是现在,朝煟也没多想。他们就踏着路,打算继续在逛逛这金陵观景、观人、尝尽美食。朝煟道:“要不等几日后再去。昨日那二人我认识,我才想起来,他们是顺云门主的‘左膀右臂’。”他们虽将门派校服换去,然而玉佩可是明晃晃地垂在腰间。


    如今顺云新门主挑选了两位武艺、道行在众多弟子中脱颖而出的刺客,顺云吃听弊,而他们却能心如高山隔绝杂乱、毫无作用的声音。他们修行修得比朝煟还要久个两三年。这灵行也靠的是一个人的心是否“定”“稳”,朝煟还不能完全熟练掌控这灵行,这也导致杂乱之音时而能听见时而听不见。


    泠偰买下一精巧的糖人,自从朝煟给他一个糖人,发现壬国的糖品也挺不错,舔舐品尝。他回道:“嗯,什么时候去都可以。”


    若门主将那二人派出寻人,估计是有什么事关重大之事。他突发奇想:“难不成寻我师姐?”


    泠偰道:“除了你知道你师姐在金陵,还有谁知道?”


    朝煟黑睫一动,他路过包子铺,买了两个热喷喷的肉包子,先是咬下一口,边吃边道:“算了,还是不多想为好。”话是这么讲,他心里所想顺云出了什么事会派出他们两个?


    “你昨晚究竟是醉了还是没醉?”他抛起另一个包子,一口咬下。


    这一句话将人潮一并隔绝在外,朝煟的倾斜着脑袋。泠偰一声轻提,好似昨晚的酒气又灌回了思潮。他嘴唇微动,立即道:“没。就是昨晚……”


    他还没有说完,朝煟突然靠近他,瞧了瞧他的脸。泠偰被这突如其来的的打量矜得一动不动。黑蚕暮不摘也看不清个什么,于是朝煟目光慢慢下移至泠偰那红润的唇,清水连波。片刻,朝煟坏笑道:“泠偰,有人说过你这样很像女孩子吗?”


    泠偰凝视着朝煟,愣道:“什么?”


    朝煟发觉发间有些阴颤,负手缩回身,继续道:“意思是,你长得很好看,很漂亮,像一块玉一样。”


    泠偰一手搭在下巴,看着朝煟那背影,认真道:“但你没见过我一整张脸,你怎么知道我长得好看?你不怕我摘下黑蚕暮,长得很丑,青面獠牙,像妖怪吗?”


    朝煟不知何意地一声笑,摆摆手,最后一声笑和一口包子快速咽下去,歇气道:“不会,你只遮住了眼睛而已。而且你们无望门子弟有丑货我可不信,而且我见过你们无望弟子的容貌,惊天动地!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男人也可以长得这么好看!都说女孩子是可爱之物,像女孩子的男人岂不更有韵味?”


    泠偰放下手,突然摇起了羽扇,微风而来。道:“韵味?你见过的那弟子,长什么样?”


    朝煟双手食指搭在太阳穴,注意力不知放在了谁的身上,目光似乎不在这天地烟火之间。他冥思片刻:“我想想。那双眼睛很惊艳,如炎如冰,还有一颗泪痣,可能是当时……都太小了,还有青稚之相。”他将双手放下,“但是不影响啊,容如春雪冻梅,淡拂轻霞,长得那是一个好看啊!男人的眉型大多都谈之如剑如墨,而他是柳烟云淡却不失英气,挺特别的。好歹还有点凌华男相,估计长大后……算了,我也不知道。总之,那一眼直接给我惊住了!”


    泠偰听了他这么久夸赞那人多美多独特,他问道:“那你是怎么看见的那人容貌?”


    朝煟呜呜啊啊一张嘴,磕巴了半天,才说:“意外罢了,我一不小心给人家黑蚕暮扯下来了。但是他没怪我,直接看了我一眼立马戴上了。”


    无望门几百年前就将黑蚕暮传之礼仪独意,通常重大场合之下,还有见视重要、尊敬之人时会将黑蚕暮摘下以表示:你很重要、值得。门内也立规,不准随意摘下黑蚕暮,弟子们倒也无所谓,毕竟摘下不摘下都一样,都能看见,不成瞎子,戴久也习惯了,有些人干脆睡觉都戴着。摘下只要不被发现也无事发生,毕竟这也不是必要规训,只是附加了一层特殊含义。


    朝煟仔细一想,那人的身份似乎很特殊。毕竟闹出某事之后,他身边的人就跑来跟他互相掰扯、再是道歉。时隔多年,也不值得一提。


    泠偰轻轻颔首:“嗯。看来那人的黑蚕暮要系紧一点才好。”


    朝煟嘻嘻道:“你离开无望了,现在是在壬国,要不你摘下来给我看看你长什么样,说不定你比那个人长得还要好看?”


    泠偰一肃合扇,清凉的风停了,朝煟轻敛眉。


    “以后再议。”


    朝煟嘟哝道:“好吧好吧。不给看就不给看。”


    金陵排列一齐华屋挂起花灯,各式各样可爱可亲,更加闪烁,人群如缤纷色彩的花海下的一条奇鱼。二人还真像条欢快的鱼穿梭自如、见缝插针。却有什么执意毁了白日的祥和,渐渐传来的是一片拥挤、推搡声,再是不堪入耳的辱骂声。


    “你娘的,谁撞你了?”红枫盛衣的少年叉着腰指着一位高大粗汉大骂。


    二人向前走近看,那少年一头赤发鬓发一长一短,黑蚕暮遮眼,脸型轮廓流畅,那黑蚕暮真给他增添了几分神秘感,却让人想要深入沦陷危险之地。腰身纤细夺眼,红衣系青璃腰带,如在烈焰之地的一霁青绿。可干身傲气十足,都快要威慑旁人,显然是哪位名门世族的小少爷。


    朝煟瞧见了黑蚕暮,道:“你们无望的黑蚕暮是人人都能拥有的?”


    泠偰闭口不言,黑蚕暮是只属于无望,只要无望的内门弟子才有资格佩戴。除非……


    粗汉形似屹立不倒的大山,粗犷的声音从嗓子喷住,却平静道:“道歉,或者你跟我打一场,你赢了我就不计较了。”


    红衣少年啧声一起,霹雳一道:“倒反天罡!你要跟我打是吧?要不是这寻香我会来这里?会跟你这种胡搅蛮缠的人撞一块?而且是你撞的我,凭什么要你说了算?”


    粗汉双臂黝黑强壮有力,大砍刀背在身后,刀刃残留早已暗沉的血迹,怒眉仿佛能夹死一蚊子,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周围人单看热闹都得离好几米远。


    二人自然也混在人群中。泠偰突然问道:“你觉得他们会打吗?”


    朝煟认真道:“不会,可能他们也就闹闹吵一架就没事了。”


    在他国无事生非、寻衅滋事,闹得鸡飞狗跳,无疑很快就会有本国刺客来追捕滋事者,运气好点没人告发,闹完就跑。运气不好还没开打就被本国刺客逮住了,气也没撒反而被教训一顿才是惨中之惨。


    “我可是离步的少爷闻人望!你要是跟我打,你就想好躺多久吧。”闻人望自报家门,在外人看来像是在炫耀自己的身世,而刺客一听,敢笑也敢言:“哈哈哈!你这雏鸟敢来寻香?”


    朝煟心想:“离步门可离这里远多了,千里迢迢而来只为那神冠,那神冠真有这么大的诱惑?”


    “谁是雏鸟?!”闻人望闻言,直喊要扒了他的皮。“你有种再说一遍!”


    那男人扬起嘴角,轻描地一字一句道:“雏——鸟——”


    闻人望放下手,盯着那男人,如即将脱缰的野马。


    众人嚷着有好戏观看了,但又怕事非惹到自己身上,捂脸小声议论纷纷。


    忽然,一阵飞沙扬起,各路人被呛得直咳嗽,手不停挥散面前那些黄沙,好不容易黄沙散了个大概。众人的头又跟着一抹枫红抬起,随后传来不明而闷重的声音,跟掉在木板上的笨重之物一样,再看就是粗汉趴在地上口吐鲜血,白沫夹杂血丝。


    “这一脚好有威力!”不知是哪个不怕死地在人群里夸赞道。粗汉疼得没办法抬头,只能捂住腹部缓歇短时。血吐了一地,混着黑色不明杂物,众人看着实在恶心忍不住又往后退了几步。


    “再说一次啊!再说一次啊!”闻人望一脚踩在男人的脸上,一只黑亮的皮靴磨来磨去那张粗犷的脸,那黑靴上还饰有各种铃饰这一蹭极其吵闹,就像是敲锣打鼓地来到败者家门口特地羞辱那人一番,这一羞辱,那男人就算再黑的脸也红得不成样。


    “记住了,是你——撞的我,不是我——撞的你!还有,说话注意点,我不管这里是金陵还是哪,让我受这无凭无据的气,顺云门主来了也没办法说理!就你这装模作样,一脚踢得你满地找牙还来参加寻香?”闻人望不带喘气地吐出所有,路人倒是钦佩他那气量。


    朝煟忍不住撩了下头发,意外道:“啊……是我判断过早。”幸好那人是个离步少爷,无人敢告发,闹多大事也不带怕,但这件事从那少年口中而听貌似真不是他的问题。


    泠偰道:“走吧,四处逛逛。”于是二人反方向漫步。


    “劝你找个客栈躺个三天三夜的。”闻人望转了圈手腕,顺带又踢一脚在那男人肚子上,痛得男人“噗!”的一声,又吐一口血,蜷缩在地。


    闻人望潇洒地转身,对他而言不是胜仗而是下马威。随即,怒火未尽道:“在满斋楼找个好点的位置。”


    粗汉脸色一青一白,气不过狠狠地捶地,似要震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动静才肯罢休。可他也只能做出这番可笑的举动,闻人望连目光都不再往地下扫,叮叮当当地走了。围观的人也算是看了出好戏,也纷纷散去。


    身穿暗红金护腕的男人迅速闪在少年面前,道:“少主,已经与那老鸨商量好了。”


    “嗯,跟着刚刚看戏的两个人。”闻人望咽下气,毫无情绪地说道,“尤其是无望的弟子。”


    侍卫低头,“是。”


    ……


    泠偰不紧不慢地道:“看来这壬国人还挺爱围观看热闹。”


    朝煟左瞧瞧右瞧瞧。批评道:“迟早会被殃及,吃得大亏。”


    这金陵朝煟算是逛了个七七八八、明明白白,除了外来人多及热闹,他所感兴趣的少之又少,忽然觉得好没意思。


    泠偰道:“说明壬国百姓过得不错。”


    朝煟道:“你说得也是。”忽然他脚步一顿,半晌,开始走起来。然后一停,又开始走起来。


    “有人跟着我们,需要我薅他出来吗?”这人站在远处,貌似发现自己已经暴露无遗,于是遮遮掩掩、故作轻松。朝煟没想到在所有步调相同的行人里,居然有个人敢跟着,那脚步极稳,要不是他道行了得还真听不出。


    泠偰道:“这倒不用,想必是那位少年见我是无望才派来跟着我们的。”


    “他不知道我们在绕圈子吗?”朝煟手指那座横跨浮光江溪的巨拱桥,形形色色的商贩坐在那桥上高声叫卖,摩肩接踵的行人,有人停下脚步挑选那些小玩意儿,小孩的欢声笑语从那座桥飘下来。“绕了整整两圈,居然还不死心跟着。”


    泠偰笑道:“这倒不用急着甩开。”


    兜圈子朝煟倒是十分在行,那人估计一身傻劲现在才发现自己暴露,刚想回话,怀里撞进个温热、柔软又瘦小的家伙,朝煟低眼顺去,是位小男孩。


    “……”朝煟有些茫然,因为那小男孩抬手递给了他一张宣纸。


    小男孩抬起小脸,眼睛眨巴眨巴,开心道:“哥哥,要参加寻香吗?好多人都去了,哥哥你也去吧。”朝煟愣神之际,泠偰接过宣纸,对着男孩道:“我们正是要去这寻香。”


    男孩一听更开心了,道:“那哥哥们明天一定要去哦,再见哥哥们!”他蹦跶着边走边挥手,是个很有活力的孩子。


    泠偰见朝煟不动,问道:“怎么了?”


    朝煟感知瘦小的存在从他怀里溜走,道:“没,就觉得那孩子长得挺漂亮。但这一路下来,光是寻香这两个字都听了好几遍。”


    朝煟脑海里慢慢挥去男孩的模样。泠偰道:“那小孩……”泠偰不知该不该说下去,这男孩看着也有个十二、十三左右才对,却瘦得出奇,外表来看只有九岁左右,伤疤更是多得不能引人细数,甚至让他都有些不忍直视。


    朝煟却道:“不用多想了,我们走吧。”


    泠偰以为朝煟会说出些什么,瞧他不言。泠偰也道:“嗯,那人也离开了。”


    “好。”


    南封树下,信仰不减。


    “少主!那个……我被发现了。”男人羞愧道。他低首,害怕面前的小主子会揪着他领子骂他一顿,毕竟他挨过的骂可不少了!


    闻人望慢慢转身,道:“不必自责!明日即见,毕竟玄策你本来就很……”闻人望嘴角抽搐了几下。


    玄策没看见抽搐,目光只被自家少主嘴角的那颗痣吸引过去。抬首面容俊朗,额角有淡淡的疤痕。他感激泪泣地恭维道:“少主!果然跟着你是正确的选择啊!”


    闻人望听得满面春风,满意自得地点了几下头,又学着长辈一样。长道:“玄策,今日你想吃什么尽管说,顺便叫伤择过来,别总是让他一个人,今天逛完那满斋,带你二人买两件新衣服。”


    玄策闻言更是喜笑颜开,道:“是!”声音又响亮了几分。


    玄策又不见。在闻人望心中,这二人都不差,甚至说得上功夫了得。既然能这么快暴露,说明那二人着实不简单,但好在有个人,似乎他认识。


    闻人望侧目向南封树,这寻香他非去不可,尽管连十恶不赦的十一月雪都会潜藏而进。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比武一开,必定拼个你死我活。


    “我也要买两件新衣穿穿了。”闻人望自言自语道。实则,他身上这红枫盛装是前几日才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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