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兄如何确认这地下还有一具尸体?”
祝余指着这棵榆树:“寒江是沙地本就缺乏水源和营养,可这榆树却长得意外茂盛,甚至连开花时间都提前了。很有可能是有尸体的供养。”
尸骨因常年在寒江这干燥的沙土之中,身体上下的骨呈黄白色,好在尸骨并未被挪动过,结构保存完好。
祝余将手中铁锹一丢,蹲下身,用两指比划着耻骨间的距离:“死者盆骨宽大,耻骨判断是个娇小的女子,年龄约莫在二十。”
夏清朗神色一动,猜测道:“这年纪,难不成,她是三年前消失的云娘?”
“死因呢?”谢展问。
“死者肋骨多处断裂,应是生前遭遇过长期的殴打。”祝余轻轻翻过头颅,睫毛微动,不忍心道,“致命伤是头部这处,颅骨骨折凹陷,边缘不整齐。她是被人反复重击头部致死。”
她若真是云娘,一个曾受寒江百姓朝拜的神女,怎会最终会被人活活打死?
“阿朗,先将尸体带回。可惜她身上衣物都已腐化,无法辨认出她的身份了。”谢展说到此处,余光落在她身上,像在等待什么。
祝余闻言自荐道:“谢大人,其实只有白骨,我也可以凭借骨相画像。”
谢展心中一笑,他自然知道祝家无相之术第一就是要学会摸骨,以骨相重塑样貌。只是这样,她自己暴露了身份。
“画画像嘛,柳兄放心,我早就轻车熟路了。”自上回在月神殿他帮着一同画了十三幅人像后,夏清朗早已对祝家无相之术佩服得五体投地,目光满是崇拜。
老谢的眼光果真不错,悬镜司若有祝余,定如虎添翼。
祝余开始摸骨,目光如炬:“死者额头饱满,眉骨上有一处旧伤,眼眶上方微微上扬,生前应是凤眼。鼻翼略窄,鼻梁高于常人,五官精致匀称,下巴尖圆,脸型应偏向于鹅蛋……”
院中一人说话,一人作画,这女子生前的模样逐渐浮现。
谢展盯着画中女子问道:“这画像能有几般真?”
“单凭骨相的话,能有七分像。”祝余自信抱着手臂,心中对自己的手艺甚至可达到八九分,余下两分是给夏清朗留有余地。
夏清朗转起手中笔,满眼兴奋:“如此,只要找官府的人确认这幅画,就能知道她是不是云娘了。”
忽地,屋内传来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何人在屋内?”谢展一个厉声,行动如风,将一蓬头垢面的疯婆子擒出。
“你是何人,为何鬼鬼祟祟?”
“壮士饶命,壮士饶命……”那疯婆子跪在地上形容枯槁,惊恐的眼睛瞟到了夏清朗手上的画像,眼睛瞪圆了,“柴,柴云?”
柴云,她也姓柴。
谢展将画像拿到她跟前:“你认识死者?”
听到死者二字,疯婆子冷笑一声,语气森然:“这女人原来死了,真是老天有眼!老天有眼!”
“为什么这么说?”
“当年她跟着戏班子来寒江谋生,被那些人欺负。若非我好心收留她,她早死了。”提及往事,这个疯婆子将背都挺直了些,从地上站起,一条腿瘸了。
祝余微微侧头:“戏班子?这戏班子中可有个叫廖八的?”
疯婆子眼睛一亮:“你怎么知道?这廖八是戏班子里出了名的无赖流氓,经常骚扰年轻娘子,柴云同我哭诉过好多回。”
谢展神色肃然:“柴云可还有其他亲人?”
疯婆子想了想答:“家中父母去世得早,好像还有个兄长,我听她提起过,她来寒江谋生就是为了供兄长赶考。”
如此,柴刚杀廖八应是为了妹妹报仇,可为何要等到三年后?还有,这人说柴云的父母去世的早,那这柴桂从哪里来的?
“你二人也算是守望相助,为何那么恨她?”
“守望相助?”疯婆子眼中愤愤,咬牙道,“月神问天,她摇身一变成了神女。什么情谊啊,恩情啊,都比不上这富贵地位!我本想让她在月神庙里帮我寻个活计,可这女人忘恩负义,根本不愿见我。”
“既然如此,你到这里来干嘛?”
疯婆子指着那棵榆树道:“这院子里有榆钱,我每年都会来摘一些回去。”
云娘死后的尸身滋养了这棵树,这棵树却为疯婆子提供了食物,某种意义上,云娘或许也在还清当年的恩情。
“他们都觉得此处是神的居处不敢靠近。只有我知道,云娘她根本是个恶毒的女人!”疯婆子眼里尽是憎恨,“说什么神女如月皎洁,云娘早就和别的男人私通,连孩子都不放过!”
“你是说云娘有孩子?”祝余眉头一抬。
“他们都不信我,说我亵渎神明,将我的腿打断。”疯婆子摸着自己那条瘸腿,双眸通红,“只有我清楚,那夜从这屋子里抱出来一个女婴,这女人连自己的女儿都狠心丢弃。”
云娘竟有个女儿。
“那她的情夫是谁?”
疯婆子还未开口,身后传来一声冷如霜的声音。
“谢大人。”老宋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王爷让您回府一趟,明日是月神天问仪式,需要提前做些准备。”
老宋是如何知道他们在这儿的?
谢展看向那个疯婆子,本想要在多问几句。
可那疯婆子摇头往外跑道:“我没见过,我只是寻口吃的,什么也不知道。”
转过头,老宋微微一笑淡然看着三人:“诸位,和我一同回去吧?”
……
今日沙柳巷一行,总算是有些收获。
如今事情慢慢清晰了一些,三年前云娘死去,其兄柴刚在院中找到了她的尸首,因此筹划复仇。这倒是可以解释廖八为何会死?可老县令,襄王还有陆银川,这三人又有什么关系?
趁着夜里无人,祝余提着灯,想去当日神女飞天的地方看看。
戌时过后,月神殿的烛火都熄灭,大殿里头漆黑一片,偌大的神像宛若乡间小路上的巨山,让人生畏。
其实这一世回来,祝余便发现自己身体的异样,她的眼睛好像留下了同前世一样的怪病。
前世她也只是觉得夜里看不清东西,怀疑是雀盲。而后她突然失明,浑身使不上劲。
那日在灵湖,若非谢展拉着她,她可能真会跌落到湖里。
她提着灯,走到神像后,本想看看当日夏清朗发现的小洞,谁知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她一惊,手中的灯没拿稳,落地熄灭。
四周昏暗一片,一只手忽而捂住了她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