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碎瓷片,如同蛰伏的毒牙,紧贴在禇砚的指尖。锋利的边缘割破皮肤,温热的鲜血渗出,带来一阵尖锐而清醒的刺痛。这痛感,暂时压过了左手深处那持续不断的、如同被烈焰舔舐骨髓的灼痛。
他低下头,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锁定在眼前那只被层层白色纱布包裹成巨大“茧”的左手上。厚重的纱布边缘,隐约透出暗黄和浅红的药渍,散发着消毒水和**组织混合的刺鼻气息。
为什么这么痛?
为什么在火场被浓烟熏倒、摔落之后,这伤口带来的不是麻木,而是这种仿佛从骨髓深处燃烧起来的、永无止境的灼痛?
宋栖迟冰冷的审视,林清如伪善的暗示,警察到来时那无形的压力…这一切都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得他喘不过气。但此刻,一种更强烈的、源自身体内部的诡异感,攫住了他全部的心神。
他需要答案。
哪怕答案通向更深的地狱。
右手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锋利的碎瓷尖端,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抵在了左手手腕上方、纱布包裹的最边缘。冰冷的触感透过厚厚的纱布,传递到皮肤上,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他没有犹豫。
手腕用力!
“嗤啦——!”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撕裂声响起。坚韧的纱布被锋利的碎瓷片轻易地划开了一道口子。
随着这道裂口出现,一股更加浓郁、更加刺鼻的**气味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猛地逸散出来。禇砚的眉头紧紧蹙起。这气味…不正常。
他咬着牙,强忍着那深入骨髓的灼痛感,用碎瓷片的尖端小心地、一点点地挑开被划破的纱布边缘,试图窥探里面被包裹的真相。
指尖传来一种奇异的触感——纱布下的敷料,不再是柔软的棉纱质感,而是变得…异常的坚硬和粗糙?像是…粘附了一层厚厚的、凝固的硬壳?
他心中疑窦丛生,动作更加小心。碎瓷片如同最精密的工具,一点点剥离着外层被药渍浸染成深色的纱布和硬结的敷料。
终于,覆盖在手腕上方的一小块区域被清理出来。
当视线触及那片暴露的皮肤时,禇砚的呼吸骤然停滞。瞳孔猛地收缩。
那不再是正常的、带着病态苍白的皮肤。
手腕上方,靠近小臂的位置,暴露出的是一片令人心悸的暗红色。皮肤像是被高温灼烤过,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如同煮熟的虾壳般的诡异色泽。更恐怖的是,在这片暗红的皮肤表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裂纹!
那些裂纹极其细微,如同上等的瓷器在烧制过程中产生的冰裂纹!它们在惨白的病房灯光下,呈现出一种深褐色,如同干涸的血迹渗入了瓷胎。裂纹深处,隐隐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极其微弱的金色光泽?仿佛有熔化的金水,被强行灌入了这些细密的裂痕之中。
这…这是什么?
禇砚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荒诞的、不真实感瞬间攫住了他。这绝对不是普通的烧伤。绝对不是。
他下意识地抬起右手,颤抖的指尖,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恐惧和探究欲,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朝着那片布满裂纹的诡异皮肤触碰过去。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片暗红裂纹皮肤的瞬间——
“你在干什么?”
一声带着惊怒和严厉的呵斥,如同惊雷般在病房门口炸响!
那个年轻的护士去而复返,手里端着一个放着药瓶和器械的托盘。她一眼就看到了禇砚那被划开的纱布,暴露出的诡异皮肤,以及他手中那片沾着鲜血的锋利碎瓷。
护士吓得脸色煞白,托盘差点脱手!她一个箭步冲上来,动作快得惊人,一把攥住了禇砚拿着碎瓷片的右手手腕!力道之大,带着一种职业性的果断和不容置疑。
“松开!快松开!你疯了?”护士的声音因为惊恐而拔高,她死死盯着禇砚手中那片危险的碎瓷,又惊骇地看着他左手腕上暴露出的那片布满裂纹的暗红皮肤,“天啊!你的手…怎么会这样?”
她顾不上许多,一边用力掰开禇砚紧握碎瓷片的手指,那锋利的边缘再次割破了禇砚的掌心,一边迅速按下了床头的紧急呼叫铃。
刺耳的铃声瞬间响彻病房。
“医生!医生快来!502床病人自残!伤口…伤口情况很不对劲!”护士对着呼叫器急促地喊道,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
禇砚被她猛地夺走了碎瓷片,右手掌心传来新的刺痛。但他仿佛感觉不到,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左手腕上那片暴露的、布满裂纹的皮肤。那暗红的色泽,那蛛网般细密的纹路,那裂纹深处隐隐流转的微弱金光…如同最恐怖的梦魇,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很快,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值班医生和一个年长些的护士冲了进来。
“怎么回事?”值班医生眉头紧锁,快步走到床边。
“医生!你看!”年轻护士指着禇砚的手腕,声音依旧发颤,“他自己用这个划开了纱布!”她将那片沾血的碎瓷片递给医生,又指着禇砚的手腕,“还有…他的手…怎么会变成这样?之前换药的时候明明…”
值班医生的目光落在禇砚的手腕上,当看清那片布满裂纹的暗红皮肤时,他的脸色也瞬间变了!那是一种混合了震惊、疑惑和职业性警觉的表情!他立刻俯下身,戴上手套,动作极其小心地检查那片区域。
“嘶…”当他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触碰到那裂纹边缘时,医生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他猛地抬头看向禇砚:“疼吗?”
禇砚的眼神空洞麻木,仿佛灵魂已经抽离。他极其缓慢地点了一下头。不是皮肤的触痛,而是更深处的、骨骼和骨髓被灼烧的剧痛。
医生的表情更加凝重。他仔细观察着那些裂纹的走向和色泽,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他拿起小手电,对着那片皮肤照射。在强光下,那些裂纹深处流转的微弱金光似乎更加明显了,如同细小的金砂被嵌入了皮肉。
“这…这不像是普通烧伤或者感染…”医生喃喃自语,语气充满了难以置信,“这纹理…这色泽…像是…像是…”他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这诡异的景象。
“像什么?”年长的护士也凑近看,脸上同样写满了惊骇。
“像是…瓷器烧坏了产生的窑裂和釉变…”医生脱口而出,随即又猛地摇头,似乎被自己这个荒谬的比喻惊到了,“不!不可能!人体组织怎么会…”他猛地停住话头,意识到这个比喻的惊悚和不科学。
他立刻直起身,对着护士果断下令:“马上联系骨科张主任和皮肤科李主任!通知检验科,准备紧急抽血做全套生化、免疫和毒物筛查!还有…安排急诊X光和骨扫描!立刻!马上!”他的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
护士们不敢怠慢,立刻分头行动。病房里瞬间陷入一种紧张而凝重的气氛。
禇砚像个提线木偶般被摆弄着。抽血针扎进他另一只手臂的血管,冰凉的血液被一管管抽走。他被搬上移动病床,推着穿过冰冷漫长的走廊,进入放射科那巨大的、散发着金属寒气的仪器中。
“咔嚓…咔嚓…” X光机的快门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如同死神的低语。
在等待检查结果的间隙,他被推回了病房。医生和护士围着他,神情凝重地低声交谈着,目光不时落在他那只重新被小心包扎、但依旧暴露着手腕诡异皮肤的左手上。那目光,像是在看一个未知的、危险的怪物。
禇砚闭着眼,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声音和目光。但他的内心,却如同掀起了滔天巨浪。
瓷器…窑裂…釉变…
医生那荒谬的比喻,如同魔咒般在他脑海中盘旋。
他想起自己修复过的无数瓷器。那些在烈火窑炉中经历千度高温,胎体膨胀收缩,釉面熔融流淌,最终冷却定型,形成各种瑰丽或残缺纹理的器物…
烈火…
宋宅那场吞噬一切的烈火…
他被困在浓烟滚滚的阁楼,火焰舔舐着门板,高温灼烤着身体…
难道…难道那场火…不仅仅是烧毁了他的工作室,烧毁了他的栖身之所…还烧毁了他…烧进了他的骨头里?
这个念头如同最恐怖的惊雷,在他混沌的脑海中炸开。带来一种灭顶的、荒诞的恐惧。
与此同时,宋家老宅废墟。
昔日奢华庄严的宅邸,如今只剩下一片焦黑的断壁残垣。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刺鼻的焦糊味和烟尘气息。消防水渍在地面上汇成黑色的泥泞。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在废墟中小心翼翼地清理、勘查。
宋栖迟站在一片狼藉的花园里,身上昂贵的羊绒大衣沾满了灰尘。他脸色阴沉,银灰色的眼眸如同冰封的湖面,倒映着眼前触目惊心的废墟景象。古董仓库的位置烧得最为彻底,只剩下扭曲变形的金属框架和一堆堆焦黑的残骸。他耗费心血收集的无数珍宝,付之一炬。
一个穿着消防调查员制服的中年男人拿着记录板走了过来,神情严肃:“宋先生,初步的起火原因报告出来了。”
宋栖迟的目光从废墟上收回,落在那份报告上,声音低沉:“说。”
“起火点确认在古董仓库东南角的配电箱附近。”调查员指着废墟的一个方向,“现场发现了严重老化的电线和短路熔痕。初步判断是电路老化短路,引燃了堆放在旁边的纸质包装填充物和木质包装箱,火势迅速蔓延,并引发了小范围爆炸,可能是仓库内存放的某些化学清洁剂或修复材料。”
电路老化短路?
宋栖迟的眉头紧紧蹙起。这个结论看似合理,但…太简单了。简单得像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幌子。
“监控呢?”他问。古董仓库内外都装有监控。
调查员摇摇头,脸上带着遗憾:“很不巧。起火前一个小时,老宅的监控系统主线路因为…呃,之前的火灾隐患排查需要,正好在进行临时检修,处于关闭状态。”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大火烧毁了大部分线路和存储设备,恢复数据的可能性很低。”
检修?偏偏在那个时间点?
宋栖迟的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寒芒。这巧合,未免太过刻意。
“另外,”调查员的声音带着一丝迟疑和凝重,“我们在清理阁楼下方区域时,发现了一样东西。”他示意旁边的助手。
助手递过来一个透明的物证袋。袋子里,是一枚被烧得严重变形、通体焦黑的戒指。戒指的造型依稀可辨——蛇形。蛇头部分几乎熔化,蛇身缠绕的几何花纹也被高温破坏,但戒指内侧,一个被熏黑却依旧勉强可辨的字母“L”,却清晰可见。
林清如的蛇形戒指。
宋栖迟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接过物证袋,死死盯着里面那枚焦黑的蛇戒。
它怎么会出现在阁楼下面?
林清如明明说,起火时她被反锁在书房。她的戒指,怎么会掉在禇砚被困的阁楼下方?
巨大的疑云瞬间笼罩了宋栖迟。林清如那惊惶无助的脸,她关于被反锁在书房的哭诉,还有她手上那圈“灼伤”的纱布…这一切,如同破碎的镜片,在他脑海中疯狂旋转、碰撞。
“是在什么位置发现的?”宋栖迟的声音冷得掉渣。
“就在阁楼正下方,靠近外墙排水沟的瓦砾堆里。”调查员回答,“发现时被一块烧塌的木板压着。”
阁楼正下方…排水沟…
一个被反锁在书房的人,她的戒指,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一个可怕的、充满背叛感的念头,如同毒蛇般,悄然钻入了宋栖迟的脑海。他握着物证袋的手指,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
“栖迟哥哥!”一个带着哭腔的娇柔声音响起。
林清如穿着一身素净的白色大衣,眼圈红肿,在助理的搀扶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废墟的泥泞,朝着宋栖迟走来。她看着眼前的废墟,脸上露出悲痛欲绝的神情,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般滚落。
“怎么会这样…我们的家…栖迟哥哥…我…”她走到宋栖迟面前,似乎想寻求安慰,目光却无意中扫到了宋栖迟手中那个透明的物证袋。
当看清袋子里那枚焦黑的蛇形戒指时,林清如脸上的悲伤瞬间凝固。瞳孔猛地放大。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恐和慌乱,如同电流般掠过她的眼底。
虽然她立刻低下头,用长发遮掩,并用更凄楚的哭声掩饰:“呜…我的戒指…妈妈留给我的戒指也丢了…都被烧光了…”但那瞬间的失态,却如同精准的慢镜头,被宋栖迟那双锐利如鹰隼的银灰色眼眸,捕捉得一清二楚。
宋栖迟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林清如,看着她那副悲痛欲绝、梨花带雨的模样。那曾经让他怜惜、让他不顾一切冲入火海去保护的柔弱,此刻却蒙上了一层浓重的、令人心寒的疑影。
他缓缓举起手中的物证袋,那枚焦黑的蛇戒在透明的袋子里,像是一个无声的、充满嘲讽的证物。
“清如,”宋栖迟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 “你的戒指…找到了。”
林清如的哭声戛然而止。她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褪!她看着那枚戒指,又看着宋栖迟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洞穿一切伪装的冰冷眼眸,嘴唇剧烈地颤抖起来,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废墟之上,寒风凛冽。焦糊的气味混合着林清如身上昂贵的香水味,形成一种诡谲的气息。
宋栖迟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审判之剑,牢牢锁定在林清如那张写满了惊恐和心虚的脸上。他不再看那枚戒指,而是将物证袋递给旁边的调查员,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关于火灾的调查,尤其是这枚戒指的来源和出现位置,请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调查员神情一凛,郑重地接过物证袋:“明白,宋先生。”
林清如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脸色惨白如纸。她看着宋栖迟冰冷的侧脸,看着他不再投向自己的目光,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恐惧感,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上她的心脏。
宋栖迟不再看她。他转身,目光投向远处那片烧得最彻底的古董仓库废墟。浓烟似乎早已散尽,但空气中那股深入骨髓的焦糊味,却仿佛永远无法消散。
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病床上禇砚那张惨白绝望的脸,闪过他那只被层层包裹、却透出诡异裂纹的左手…
电路老化?监控检修?出现在阁楼下的蛇戒?禇砚手上那匪夷所思的伤痕?
无数个疑点如同冰冷的拼图碎片,在他心中疯狂旋转、碰撞。那张名为“真相”的图景,似乎正被一只无形的手,从浓烟与谎言的灰烬中,一点一点…拼凑出来。
而拼图的核心,似乎正指向他身边这个哭得梨花带雨、他曾深信不疑的女人,以及…那个被他亲手锁进阁楼、几乎葬身火海的男人。
一股冰冷的寒意,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迟来的惊悸,悄然爬上宋栖迟的脊背。他第一次发现,这废墟的寒意,远不及心底那片因怀疑而冻结的荒原来得刺骨。
[狗头][星星眼][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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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骨瓷初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