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骨焚心》 第1章 碎瓷声 腊月深夜的寒气,像是淬了毒的钢针,一丝丝、一缕缕,顺着宋家老宅百年雕花木窗的缝隙,无声无息地钻进来,精准地扎进禇砚裸露的后颈。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却不是因为冷——修复台上那盏高倍无影灯烤得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真正让他脊椎发僵的,是这栋宅子里无处不在的、粘稠得化不开的压抑。 他弓着背,几乎整个人伏在宽大的红木修复台上。驼毛刷的尖端,凝着一滴微乎其微的天然树胶,悬在一只清代豆青釉柳叶瓶的裂口上方,毫厘之间。他的手腕稳得像磐石,呼吸都放得极轻,仿佛怕惊扰了沉睡百年的瓷器精灵。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那颗心,正不受控制地狂跳,擂鼓一样撞击着肋骨。如果忽略他右手食指、中指和无名指上那三道新鲜翻卷、尚未完全凝结的血痂,这幅专注修复的画面堪称完美。 那血口子,是三小时前,宋夫人蒋玉梅女士“一时失手”,碰倒了博古架上一个乾隆粉彩小碟时,他本能地徒手去接,被碎裂的锋利边缘狠狠割伤的。血当时就涌了出来,染红了碟子上的缠枝莲。蒋玉梅只轻飘飘地“哎呀”了一声,便捂着心口,被佣人搀扶着上楼休息了,留下他和一地狼藉,还有那需要紧急处理的伤口。 “小砚呐——”一个刻意拉长、裹着蜜糖般甜腻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二楼幽深的走廊飘了下来,带着回音,钻进禇砚因高度集中而有些嗡鸣的耳朵里。 禇砚握着驼毛刷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一滴树胶差点滴落,他险险稳住。空气中松节油特有的清冽气味里,突兀地混进了一股女士香烟燃烧后的焦甜香气。他知道,蒋玉梅此刻一定正仪态万方地倚着二楼的雕花栏杆,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甚至能想象出,她那身昂贵的真丝睡袍上垂下的流苏,正拖曳在深红色天鹅绒地毯上,蜿蜒着,像某种冷血动物吐出的信子。 “栖迟刚回来,说胃里空落落的不舒服,想吃碗热乎的酒酿圆子呢。”蒋玉梅的声音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吩咐,“你去厨房弄一碗吧?要手搓的,小圆子糯一点,别太甜。” 禇砚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舌尖下意识地顶了顶藏在左腮帮子里的那颗硬糖。廉价枇杷糖的甜腻混合着一种奇特的苦涩,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勉强压下了喉头那股翻涌的酸气。他垂着眼,视线依旧胶着在豆青釉瓶那道蜿蜒的裂痕上,低声应道:“马上就来。” 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地下工作室那扇厚重的隔音门,毫无预兆地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巨大的声响在相对密闭的空间里炸开,震得修复台上的工具都跟着轻颤了一下。 宋栖迟挟裹着一身室外的凛冽风雪和浓重的酒气,踉跄着撞了进来。他身上那套价值不菲的定制西装,肩头湿了一大片,洇着深色的水渍,散发出浓烈的威士忌气味。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目标明确,几步就跨到修复台前,带着寒气的手掌猛地攥住了禇砚正小心翼翼粘合一块小瓷片的右手手腕。 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骨头。 “当啷!”禇砚左手拿着的放大镜脱手摔在台面上,发出刺耳的声响。无影灯惨白的光线打在宋栖迟棱角分明的脸上,将他深邃的眼窝切割成一片浓重的阴影,而那双总是蕴着寒潭般冷意的眼睛,此刻更像是结了冰的湖面,碎裂的冰渣在其中翻涌,带着毫不掩饰的暴戾。 “谁他妈准你碰它的?!”浓烈的酒气混杂着他身上惯用的香水味,一股脑地喷在禇砚的耳后——那是他身体最敏感的地带之一。战栗感瞬间窜遍全身,禇砚的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 宋栖迟另一只手粗暴地指向修复台上那只伤痕累累的豆青釉瓶,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灼人的怒火:“这东西是清如当年看上的!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动?” 禇砚的目光,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缓缓下移,最终落在了宋栖迟紧攥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的无名指上。那里,本该戴着一枚素雅简洁的银戒——三年前某个雨夜,宋栖迟带着一身酒气和不知名的烦躁,胡乱套在他手上的。款式极其简单,甚至有些粗糙,内侧刻着两人姓氏的缩写。可现在,那里空空如也,只剩下一圈浅浅的、几乎快要消失的白痕,像一道无言的嘲讽。 舌尖用力顶破了薄薄的糖衣,更浓郁的枇杷甜香混合着一种铁锈般的苦涩在口中炸开。禇砚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强迫自己将视线移回宋栖迟那张被酒精和怒火扭曲的俊脸上,声音低哑地解释:“瓶口的裂口…太大了,不补…胎体受力不均,会塌陷的…”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抠出来的,带着血丝。 “塌了更好!”宋栖迟像是被“塌陷”两个字彻底点燃了引线,他猛地发出一声低吼,攥着禇砚手腕的力道骤然加重,另一只手却狂暴地挥起,带着一股劲风,狠狠地扫向修复台上那只刚刚艰难粘合了三分之一的豆青釉瓶。 “哗啦——!” 刺耳的、令人心碎的碎裂声,如同冰雹般密集地炸响! 刚刚被禇砚耗费几个小时,用树胶小心翼翼粘合在一起的脆弱瓷片,在宋栖迟这一记蛮横的挥扫下,瞬间解体,像被引爆的烟花,以更惨烈的姿态向四面八方飞溅!无数细小的、锋利的瓷片在灯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如同死神的狞笑。 一片柳叶形状的、边缘锐利无比的碎瓷,带着破空之声,几乎是贴着禇砚的眼尾飞了过去!尖锐的刺痛感瞬间传来。 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颧骨滑落。 一滴,两滴…殷红的血珠,滚落进他因惊愕和剧痛而剧烈颤抖的睫毛里,模糊了视线。 “疼吗?”宋栖迟冰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一种残忍的玩味。 他依旧死死攥着禇砚的手腕,另一只手却粗暴地掐住了禇砚的下巴,强迫他仰起头,将那道细长、正不断渗出鲜血的伤口完全暴露在刺目的灯光下。宋栖迟的拇指,带着粗粝的指茧,毫不留情地重重碾过那道伤口!新鲜的刺痛让禇砚猛地倒抽一口冷气,眼前阵阵发黑。 宋栖迟俯视着他,那张英俊得近乎完美的脸上,此刻只有一片冰封的漠然和深不见底的恨意。他的嘴唇贴近禇砚染血的耳廓,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狠狠剜进禇砚的心窝: “这点疼就受不了了?清如被那帮畜生用赝品骗走三千万的时候,她心里,可比你这点破皮烂肉,要疼上百倍!千倍!你懂吗!” 轰——! 禇砚只觉得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耳朵里瞬间灌满了尖锐的蜂鸣,盖过了宋栖迟后面的话,也盖过了自己狂乱的心跳。 林清如…那个名字,那个宋栖迟心尖上的白月光。那场导致林清如被骗三千万的拍卖会…他怎么会不知道?那个暴雨倾盆的深夜,宋栖迟一个电话将他从高烧的病床上揪起来,不容分说地塞进车里,一路疾驰到拍卖行仓库。他顶着浑身滚烫和几乎要炸裂的头痛,在昏暗的库房里一件件仔细甄别,最终顶着巨大压力,在那份鉴定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真品无误。 他记得自己将鉴定书递给宋栖迟时,对方脸上那种如释重负的、对林清如的温柔笑意。然而,当几天后,所谓的“真品”被权威机构鉴定为高仿,林清如哭得梨花带雨时,宋栖迟却像变了一个人。他冲进禇砚当时狭小的出租屋,当着所有邻居的面,将那份鉴定书狠狠撕碎,砸在他脸上。碎纸片像雪片一样落下,宋栖迟当时的眼神——冰冷、失望、鄙夷、憎恶,混杂着一种被背叛的狂怒——比此刻飞溅的锋利瓷片,更让禇砚觉得遍体鳞伤,痛入骨髓。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想解释那件东西当时的鉴定条件有多仓促,想说他真的尽力了,想说他不是故意的…可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大团浸透了冰水的棉花,又冷又沉,一个字也发不出来。所有的辩解,在宋栖迟根深蒂固的偏见和此刻滔天的怒火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可笑。 “哎呀栖迟,怎么发这么大脾气呀?”一个柔媚得能滴出水来的声音,恰到好处地插了进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蒋玉梅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工作室门口,像一道优雅的幽灵。她穿着那身价格不菲的珍珠白真丝睡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款款走了进来。高跟鞋踩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清脆又令人心头发紧的“嗒、嗒”声。她径直走到宋栖迟身边,保养得宜、涂着精致蔻丹的纤纤玉手,像安抚一头暴躁的雄狮般,轻柔地抚上宋栖迟剧烈起伏的胸口。 “不就是个旧瓶子嘛,值得你动这么大肝火?气坏了身子妈可要心疼死了。”她一边软语劝着,眼波流转间,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扫过禇砚狼狈的脸和染血的眼角,“小砚这孩子也是好心,想着帮你拾掇拾掇,虽然…”她顿了顿,红唇勾起一个极其微妙的弧度,“…这粗手笨脚的,好心办了坏事也是常有的。” 说话间,她那尖细的、镶着水钻的高跟鞋鞋尖,像是“不经意”地往前一伸,精准地踢向了地上那块最大的、沾着禇砚血迹的瓶腹残片! 禇砚瞳孔骤然收缩! 几乎是出于一种刻在骨子里的修复师本能,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他猛地挣脱了宋栖迟的钳制,完全不顾形象地扑跪下去,伸出双手去接那块眼看就要撞上坚硬桌脚、再次碎裂的珍贵瓷片! “噗嗤!” 一声闷响,伴随着更尖锐的刺痛! 那块边缘锋利如刀的瓶腹残片,被他的冲力一带,狠狠地、深深地楔进了他之前就受伤的左手掌心!原本就未愈合的伤口被彻底撕裂、扩大,温热的鲜血几乎是瞬间就涌了出来,顺着他的指缝滴滴答答地落下,正好砸在另一块干净的豆青釉碎片上。 纯净如雨后晴空的釉面上,迅速洇开一团妖异刺目的红梅。 “呵。”一声极其短促、充满了无尽轻蔑与厌恶的冷笑,从宋栖迟的鼻腔里哼出。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蜷缩在地上、捧着流血手掌、狼狈不堪的禇砚。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团不小心沾染到昂贵地毯上的污秽垃圾。他甚至没有再看一眼那块染血的、禇砚拼了命才护住的瓷片,只是用他那锃亮的黑色皮鞋尖,极其随意地、带着侮辱性地拨弄了一下。 “脏了。”他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冰冷的字眼,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垃圾,就该待在垃圾桶里。别在这儿碍眼。” 说完,他像甩开什么令人作呕的东西,猛地转身。昂贵的皮鞋踩过散落一地的瓷片,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他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带着一身未散的酒气和戾气。厚重的隔音门被他用尽全力摔上。 “砰——!” 巨大的撞击声,如同重锤狠狠砸在禇砚的耳膜上,震得他整个脑袋都在嗡嗡作响,左耳深处更是传来一阵尖锐的、持续不断的啸鸣。眼前阵阵发黑,世界仿佛都在旋转。 七岁那年…也是这样一声巨响。宋家老宅那盏巨大的水晶吊灯突然坠落,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扑倒了身边还在傻笑的宋栖迟。碎裂的水晶如同暴雨般砸落下来,玻璃渣深深扎进他的皮肉,其中一块最大的碎片,就是带着这样尖锐的呼啸,狠狠刺入了他的左耳…从此,世界的所有喧嚣,在他身体的左侧,永远地静默了。 剧烈的耳鸣和眩晕中,禇砚艰难地喘息着,慢慢摊开自己血肉模糊、剧痛钻心的左手掌心。黏腻的鲜血糊满了皮肤,染红了那块被他死死护住的瓶腹残片。在一片猩红之中,一点细微却异常夺目的金色,在无影灯的照射下,顽强地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那是他连续熬了三个通宵,用最细的毛笔,蘸着纯金金箔调制的颜料,一点一点,在裂痕边缘描绘、修补的缠枝莲纹。每一笔都凝聚着他的心血,每一笔都寄托着…他不敢深究的、卑微的期望。 “呵…死人东西…”他低低地、含糊地重复着宋栖迟刚才的嘲讽,像是在咀嚼一枚苦到极致的橄榄。一股无法抑制的酸水猛地从胃里翻涌上来,直冲喉咙口。他死死咬住下唇,将那阵强烈的呕吐感强行压了下去,只有口腔里那颗早已化完的枇杷糖,残留的苦涩甜味顽固地缠绕在舌根。 温热的血珠,顺着他无力垂落的左手手腕,一滴,又一滴,沉重地砸落在脚边的工具箱里。深色的帆布工具箱,贪婪地吸吮着那鲜红的液体,很快便洇开一片暗色的湿痕。 箱子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几乎被工具埋住的廉价铁皮糖果盒,被一滴血珠精准地砸中。暗红色的血渍,在印着粗糙枇杷图案的盒盖上,缓缓晕染开来,模糊了那行小小的印刷字——“止咳良品”。盒盖边缘,几道深深的指印清晰可见,那是无数次在剧痛袭来时,他死死攥紧这廉价慰藉留下的印记。 [狗头][狗头][狗头]希望大家喜欢呀TwT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碎瓷声 第2章 血色慰藉 地下工作室的冰冷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胶质,死死糊在禇砚的口鼻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沉重地拉扯着他疼痛的肺腑。他维持着蜷缩在地的姿势,很久,很久。直到左耳深处那尖锐的、永无止境的蜂鸣稍稍退潮,被一片更为沉重的死寂取代,他才像一具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提线木偶,僵硬地动了动手指。 掌心传来钻心刺骨的剧痛。那块染血的豆青釉瓶腹残片,依旧深深楔在皮肉里,边缘冰冷锋利。鲜血顺着他的手腕蜿蜒流下,在冰冷的地砖上汇聚成一小滩暗红。他不敢看,只是用右手颤抖着,摸索着够向散落在不远处的工具箱。 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的、坚硬的小铁盒。是那个印着粗糙枇杷图案的廉价糖果盒。盒盖上,一滴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迹,像一颗丑陋的泪痣。 他费力地用沾满血污的手指抠开盒盖,里面只剩下孤零零的两颗糖。廉价塑料纸包裹着棕黄色的糖块,散发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混合着药味的枇杷甜香。他捻出一颗,几乎是粗暴地塞进嘴里,用臼齿狠狠咬碎。瞬间爆开的、浓烈到发苦的甜味混合着某种化学药剂的涩感,暂时麻痹了舌尖,也稍稍压下了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凌乱的高跟鞋敲击声,伴随着女人惊慌失措的尖叫,如同利刃般穿透了地下室的厚重门板,狠狠刺入禇砚的右耳! “快来人啊!快叫医生!夫人…夫人她不好了!”是蒋玉梅贴身女佣阿香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表演性的夸张。 禇砚的心脏猛地一沉。他太熟悉这种戏码了。每一次,在他和宋栖迟之间发生激烈冲突后不久,这位优雅高贵的宋夫人,总会“恰到好处”地“旧疾复发”。 他忍着左手的剧痛和全身的冰冷,挣扎着想站起来。眩晕感如同潮水般袭来,他踉跄了一下,扶住冰冷的修复台边缘才勉强站稳。掌心那块瓷片随着动作更深地嵌入肉里,疼得他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衬衫。 厚重的隔音门再次被猛地推开,这次进来的是管家老陈,他脸色煞白,看也没看一身狼藉的禇砚,对着楼上急声道:“少爷!少爷!夫人心口疼得厉害,喘不上气了!” 几乎是管家话音落下的瞬间,楼梯上便传来急促沉重的脚步声。宋栖迟去而复返,脸上还带着未消的戾气,但眼底深处却翻涌着真实的焦急和恐慌。他看也没看墙角的禇砚,像一阵旋风般冲向二楼。 “妈!妈你怎么样?”他的声音隔着楼板传来,带着禇砚从未听过的脆弱。 禇砚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那浓烈的枇杷苦甜味和血腥味一起冲进肺腑。他拖着沉重麻木的双腿,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向楼梯。每一步都牵扯着掌心的伤口,鲜血顺着他的指尖滴落在深色的木地板上,留下断续的、暗红的印记。 二楼主卧的门敞开着,里面灯火通明。浓烈的消毒水气味混杂着昂贵的香薰气息扑面而来,刺得禇砚鼻腔发痒。 宋栖迟半跪在宽大的欧式四柱床边,紧紧握着蒋玉梅的手。蒋玉梅脸色苍白如纸,妆容却依旧精致,捂着胸口,眉头痛苦地蹙着,发出断断续续、极其虚弱的呻吟。家庭医生王医生正拿着听诊器,一脸凝重地检查。 “王医生,我妈怎么样?”宋栖迟的声音紧绷得像一根拉到极限的弦。 王医生摘下听诊器,推了推眼镜,表情严肃:“夫人心率非常不齐,血压也偏低,像是受到了强烈刺激导致的心绞痛发作。需要马上输氧,静养,绝对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了。”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道,“夫人这情况…最怕的就是情绪大起大落啊。” 宋栖迟猛地转头,那双淬了冰渣的眸子,如同两道利箭,精准地钉在了刚刚挪到门口、形容狼狈的禇砚身上!那目光里的憎恶、迁怒,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将禇砚焚烧殆尽。 “都是你!”宋栖迟的声音像是淬了毒的冰棱,一字一句砸过来,“要不是你惹出这些事端,妈怎么会发病?!” 禇砚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解释?辩解?在宋栖迟此刻的怒火和蒋玉梅精湛的演技面前,都毫无意义。他只是下意识地,用右手紧紧攥住了左手手腕,仿佛这样就能止住那不断涌出的温热液体。 蒋玉梅适时地发出一声更加痛苦的抽气,虚弱地睁开眼,泪光盈盈地看着宋栖迟,气若游丝:“栖迟…别怪小砚…是妈自己…不中用…”她说着,目光却极其隐晦地扫过禇砚流血不止的手,然后像是被那刺目的红色吓到一般,猛地抓紧了胸口的衣襟,急促喘息起来,“啊…心口…好疼…” “妈!妈你别说话!”宋栖迟慌乱地安抚着母亲,再看向禇砚时,眼神已然是暴风雨前的死寂,冰冷得骇人。“你,”他指着禇砚,命令的口吻不容置疑,“滚过来!” 禇砚如同提线木偶般,麻木地向前挪动了几步,停在距离床铺几步远的地方。浓重的血腥味和消毒水味混合在一起,让他胃里又是一阵翻搅。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掌心那块冰冷的瓷片,正随着他心脏的每一次搏动,更深地切割着他的血肉。 “王医生,”宋栖迟的声音冷硬如铁,“抽他的血。妈需要输点血缓缓,上次体检报告说他血型合适。” 这句话如同一个惊雷,在禇砚本就混乱的脑海里炸开!他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宋栖迟。抽血?在这种时候?在他左手掌心还深深嵌着一块碎瓷、血流不止的时候? 王医生也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个要求。他看了一眼禇砚惨白的脸和还在滴血的左手,犹豫道:“宋先生,禇先生他…现在身体状况似乎不太适合抽血,而且他手上还有伤,需要立刻处理…” “我说抽血!”宋栖迟猛地拔高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暴戾,打断了王医生的话。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强大的压迫感逼近禇砚,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翻涌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酷,“怎么?为救我妈抽点血都不愿意?你的命都是宋家给的!七岁那年要不是你挡那一下,现在躺在这里生死未卜的就是我!现在让你还一点,就舍不得了?” “七岁”两个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禇砚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上。左耳深处那片永恒的寂静,此刻仿佛发出了尖锐的嘲笑。他眼前闪过那个水晶吊灯轰然坠落的瞬间,他扑倒宋栖迟时对方惊恐的眼神,还有玻璃碎片刺入皮肉、嵌入耳骨的剧痛…原来,在宋栖迟心里,那场牺牲,只是一笔需要偿还的债务。 一股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藤般缠绕上禇砚的心脏,越收越紧。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冰冷的四肢,又在瞬间被抽空。他死死咬住下唇,口腔里残留的枇杷苦甜味混合着浓郁的血腥气。他看着宋栖迟那双盛满冰冷和憎恨的眼睛,最终,极其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一个动作,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冰冷的医用酒精棉球,带着刺鼻的气味,粗暴地擦拭在禇砚右臂肘弯内侧的皮肤上。那冰凉的感觉激得他皮肤一阵颤栗。穿着白大褂的王医生脸上带着一丝不忍,但更多的是一种职业性的麻木。他动作利落地绑上压脉带,寻找着血管。 禇砚别开脸,视线落在昂贵的波斯地毯繁复的花纹上。他能感觉到宋栖迟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牢牢锁定在他身上,带着审视,更带着一种无形的、残忍的压迫。仿佛他不是在献血,而是在接受某种迟来的审判。 针头刺破皮肤的瞬间,禇砚的身体本能地绷紧了一下。尖锐的刺痛感传来,随即是血液被导管缓缓抽离身体的冰凉感。那感觉很奇怪,带着一种生命被强制剥离的虚弱。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左手,掌心那块嵌着的瓷片被这个动作挤压,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让他闷哼出声,额头上瞬间又冒出一层冷汗。 “老实点!”宋栖迟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不耐烦,“抽你点血就这副要死的样子?装给谁看?” 禇砚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微微颤抖着。他不再试图控制左手的伤口,任由那温热的液体顺着小臂内侧滑下,浸湿了袖口,也滴落在身下的地毯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空气中,那股甜腻的枇杷味似乎被更浓烈的铁锈腥气彻底盖过了。 透明的采血袋,在重力作用下,一点点被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充盈。200cc…300cc…禇砚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惨白,嘴唇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呈现出一种灰败的淡紫。眩晕感如同实质的潮水,一**冲击着他的意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快,咚咚咚地在空旷的胸腔里回响,带着一种不祥的虚弱感。 王医生看着血压计上不断下降的数值,眉头越皱越紧。他再次开口,语气带着明显的担忧:“宋先生,已经400cc了,禇先生血压降得很厉害,再抽下去会有危险的…” 蒋玉梅躺在宽大的床上,适时地发出一声更加痛苦虚弱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咽气。 宋栖迟的目光从母亲痛苦的脸上移开,重新落在禇砚惨白如纸、冷汗涔涔的脸上。那眼神里没有丝毫的怜悯,只有一种冷酷的、近乎漠然的审视。他薄唇轻启,吐出的字眼像冰珠子砸在禇砚的心上: “继续抽。” 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带着千钧的重量,砸得禇砚眼前骤然一黑! 王医生拿着针筒的手明显顿了一下,他看向宋栖迟,似乎想再次确认。宋栖迟只是冷冷地回视着他,那眼神里的压迫感让王医生最终妥协了。他默默地低下头,重新调整了导管。 “抽满800cc。”宋栖迟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吩咐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他欠宋家的,这点血,连利息都不够。” “800cc?!”王医生失声低呼,脸上写满了震惊和不赞同,“这绝对不行!宋先生,这已经远超安全献血量了!会休克的!甚至可能…” “我说抽满。”宋栖迟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残忍。他走到禇砚面前,微微俯身,冰冷的视线如同手术刀般切割着禇砚最后残存的自尊,“你不是想证明你对宋家的忠心吗?不是想赎罪吗?这点血都舍不得?” 禇砚的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绝望。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体里的热量在随着血液快速流失,指尖冰冷麻木,视线开始模糊,耳朵里除了嗡鸣,又渐渐响起了那种尖锐的、来自左耳深处的金属摩擦声。宋栖迟那张近在咫尺的、英俊却无比冷酷的脸,在晃动的视野里扭曲变形。 针头依旧无情地刺在他的血管里,冰凉的血液汩汩流出,流入那个仿佛永远也填不满的血袋。400cc…500cc…世界开始旋转,灯光变得刺眼而模糊,王医生焦急劝阻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传来,听不真切。宋栖迟冰冷的话语却异常清晰,像淬毒的针,一根根钉进他的大脑: “疼吗?害怕吗?想想清如被骗走三千万时的心情!想想我妈现在承受的痛苦!你这点疼,算什么?” 600cc… 禇砚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从身体里硬生生地往外抽离。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身体猛地一晃,向前栽倒!右臂还连接着采血的导管,这一倒,针头在血管里被狠狠拉扯了一下,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呃啊!”一声压抑的痛呼终于不受控制地从他喉咙里逸出。 宋栖迟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臂,似乎想扶住他倾倒的身体。但在指尖即将触碰到禇砚肩膀的瞬间,他猛地顿住了!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硬生生地停在半空中,随即像是碰到了什么极其肮脏的东西,嫌恶地、迅速地收了回去。 禇砚的身体重重地摔倒在地毯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右臂的导管被扯落,针头歪斜地挂在他的皮肤上,带出一串细小的血珠。他蜷缩在地上,像一只被抛弃的、濒死的虾米,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疼痛。左手掌心那块瓷片,在摔倒的撞击下,似乎又往深处嵌入了少许,剧烈的疼痛混合着大量失血的眩晕,让他几乎要彻底昏厥过去。 视野彻底模糊,只剩下大片大片旋转的光斑和扭曲的色块。他仿佛看到七岁那年,小小的宋栖迟被水晶灯吓得呆立不动时,那张惊恐的小脸。也看到三年前那个雨夜,宋栖迟醉醺醺地把那枚粗糙的银戒套在他手指上时,眼底一闪而过的、他误以为是温柔的微光。最后,定格在宋栖迟刚才那只收回去的、带着嫌恶的手… 原来…他连被触碰的资格,都没有了。 “够了!”王医生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和恐慌,他迅速拔掉禇砚手臂上歪斜的针头,用力按压住出血点,一边对着吓呆了的护士吼道,“快!生理盐水!准备葡萄糖!通知救护车!快!” 他抬头,愤怒又无奈地看向脸色铁青的宋栖迟:“宋先生!再不止血输液,他真的会死在这里!” 宋栖迟站在原地,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将蜷缩在地、气息奄奄的禇砚完全笼罩。他垂在身侧的手,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指关节捏得发白。他看着地上那个蜷缩的身影,看着那苍白脸上紧闭的双眼和毫无血色的嘴唇,看着那依旧在汩汩渗血的左手…那张总是写满冰冷憎恨的脸上,似乎极其短暂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最终,他薄唇紧抿,什么也没说,只是极其生硬地转开了视线,重新看向床上“虚弱”的母亲。仿佛地上那个生死未卜的人,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碍眼的垃圾。 冰冷刺骨的生理盐水,顺着针管流入禇砚青紫色的血管,带来一阵阵令人战栗的寒意,却也勉强将他在彻底坠入黑暗深渊的边缘拉了回来。意识如同沉在冰冷浑浊的海底,模糊而沉重。他隐约感觉到有人粗暴地掰开他紧握的左手,镊子冰冷的触感探入掌心皮肉翻卷的伤口,试图夹出那块深嵌的瓷片。每一次触碰都带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让他即使在半昏迷中,身体也控制不住地痉挛。 “嘶…这瓷片扎得太深了…边缘都碎了…不好取…得清创缝合…”一个模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似乎是王医生。 禇砚想挣扎,想把手抽回来,但身体软得如同烂泥,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他只能被动地承受着那一下下钻心的疼。消毒药水刺鼻的气味,缝合线穿过皮肉的拉扯感…所有的感官都变得迟钝而遥远,只有疼痛无比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那持续不断的锐痛终于停歇了。他被翻动身体,粗糙的纱布一圈圈缠绕在左手手掌和右臂的针孔处。随后,身体似乎被搬动,放在了一个相对柔软的地方,大概是客房的床铺。 意识在冰冷和黑暗中浮沉。失血过多的虚弱感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得他动弹不得。每一次心跳都显得那么吃力,带着一种空洞的回响。喉咙干渴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次吞咽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他想喝水,想寻求一丝温暖,但喉咙里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 房间里似乎只剩下他一个人。死一般的寂静包裹着他,只有他自己粗重而艰难的呼吸声,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左耳是永恒的静默,右耳却充斥着血液流过太阳穴的汩汩声,以及那挥之不去的、尖锐的金属摩擦般的耳鸣。 不知又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个小时。门外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停在门口。接着,是钥匙插入锁孔,轻轻转动的声音。 门被推开一条缝隙。走廊昏暗的光线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带。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溜了进来,是阿香。 她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混杂着怜悯和畏惧的复杂表情,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禇砚闭着眼,但能感觉到她的靠近。 “禇先生…”阿香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怕惊动了什么,“您…您还好吗?” 禇砚没有回应,也没有力气回应。他维持着虚弱的假寐。 阿香似乎也并不期待他的回答。她犹豫了一下,飞快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东西,动作极其迅速而隐蔽地塞进了禇砚被角下那件染血外套的口袋里。她的手指冰凉,带着微微的颤抖。 “这个…您收好…千万别让夫人和少爷知道…”阿香的声音更低,几乎成了气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恐惧,“我…我只能帮您到这了…” 说完,她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飞快地直起身,警惕地看了一眼门口,然后踮着脚尖,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门被重新轻轻带上,落锁的声音轻微得几乎听不见。 房间里再次恢复了死寂。 禇砚费力地、极其缓慢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依旧模糊,只能勉强视物。他用还能动一点的右手,极其艰难地、摸索着探进外套口袋。 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冰冷的、坚硬的长方体金属物。那熟悉的轮廓和按键触感…是一个微型录音笔。 他混沌的脑子里像是骤然劈进一道微弱的闪电!阿香那恐惧又带着暗示的话语在耳边回响…夫人…少爷…别让他们知道… 他死死攥紧了那个冰冷的金属小物件,仿佛那是深海中唯一的一块浮木。冰冷的触感透过皮肤渗入骨髓,却奇异地带来了一丝微弱的清明。掌心和手臂的伤口还在持续不断地传来钝痛,失血的眩晕感如同黑色的潮汐,一次次试图将他重新拖入黑暗。他咬紧牙关,将那支小小的录音笔更深地藏进口袋最深处,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身体蜷缩起来。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没有一丝星光。 第3章 无声证词 冰冷。 深入骨髓的冰冷,像无数细小的冰针,穿透皮肤,刺入肌肉,最终冻结了血液。禇砚蜷缩在客房的薄毯下,身体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大量失血带来的虚弱感,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得他每一根骨头都在呻吟。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钝痛,每一次心跳都显得那么吃力而空洞,仿佛随时会在这片冰冷的寂静里彻底停摆。 左手的掌心被厚厚的纱布包裹着,但那种被锋利瓷片生生楔入、撕裂皮肉的剧痛,却并未因缝合而消失。每一次脉搏的跳动,都牵扯着伤口深处敏感的神经末梢,传来一阵阵尖锐的、令人牙酸的抽痛。右臂针孔附近的皮肤也隐隐作痛,那是大量血液被强行抽离后留下的印记。 喉咙干渴得像被砂纸反复打磨过,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痛楚。他艰难地转动了一下脖颈,视线模糊地扫过床头柜——那里空无一物,连一杯水都没有。 死寂。 除了自己粗重艰难的呼吸声,房间里听不到任何声音。左耳是永恒的、令人窒息的真空。右耳里,血液流过太阳穴的汩汩声,混合着尖锐的、永无止境的金属摩擦般的耳鸣,构成了一个扭曲而孤独的世界。窗外,浓稠的夜色没有一丝星光,如同巨大的墨块,沉沉地压在玻璃窗上。 身体的寒冷和剧痛,都比不上心底那片被彻底冻结的荒芜。宋栖迟那只嫌恶地收回的手,那句冰冷的“抽满800cc”,那句“连利息都不够”…像淬了剧毒的冰锥,反复穿刺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留下的是比失血更致命的空洞和麻木。 意识在昏沉与短暂的清醒间浮沉。每一次稍微清醒,掌心伤口的剧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便会更加清晰地提醒他刚刚经历的一切。他试图蜷缩得更紧,用残存的体温温暖自己,却只是徒劳。身体深处,一种难以言喻的寒意,正从骨髓里丝丝缕缕地渗出,冻僵了他的四肢百骸。 就在意识即将再次滑入黑暗深渊时,他右手的手指,无意识地碰到了外套口袋深处那个冰冷的、坚硬的长方体。 阿香塞进来的东西。 微型录音笔。 这个认知如同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刺穿了包裹着他的浑噩与绝望。他混沌的脑子像是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激起了一圈微弱的涟漪。 为什么?阿香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她塞进来的到底是什么?那句带着恐惧的“千万别让夫人和少爷知道”…像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他残存的意识。 求生的本能,或者说,是想要抓住最后一点真相的执念,支撑着他。他用尽全身仅剩的力气,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将右手探进外套口袋深处。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带来一阵新的锐痛,让他冷汗涔涔。 指尖终于再次触碰到了那冰冷的金属外壳。他摸索着,凭借模糊的记忆和触感,找到了那个极其微小的播放按钮。 按下去。 没有反应。或许是没电了?或许是坏的?绝望再次涌上心头。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指尖在录音笔侧面摸到了一个极其隐蔽的滑动开关。他用指甲费力地抠开。 “嘀…”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耳鸣盖过的电子音响起。 紧接着,一阵细微的电流杂音后,一个熟悉得让他骨髓发冷的声音,清晰地、带着一种刻意压低却难掩得意的语调,从录音笔的微型扬声器里传了出来! “阿香,东西放好了吗?” ——是蒋玉梅的声音!虽然压低了,但那特有的、裹着蜜糖般的腔调,禇砚绝不会认错! “放…放好了夫人…”是阿香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和恐惧,“就…就按您吩咐的,塞在博古架最里面那个仿哥窑瓶的瓶腹里…可…可是夫人,这样真的行吗?少爷他…” “闭嘴!”蒋玉梅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刻薄,打断了阿香的犹豫,“你懂什么?清如那丫头在国外眼巴巴等着呢!栖迟那死心眼的,被禇砚那贱人迷了魂,死活不肯把那个定窑盏出手!那可是清如点名要的聘礼!不这样,怎么逼得栖迟乖乖听话?” 禇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定窑盏?那个他花了整整一个月,几乎不眠不休才修复好的宋代定窑白釉刻花盏?那是宋栖迟父亲生前最珍视的藏品之一。宋栖迟…把它当成了给林清如的…聘礼? “可…可那鉴定书…是假的啊夫人…”阿香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万一被少爷发现…” “发现?”蒋玉梅发出一声短促而轻蔑的冷笑,“等栖迟看到那‘鉴定书’,看到那瓶子里藏的“交易记录”,再看到林清如哭诉被禇砚威胁勒索的“证据”…他只会恨不得活剐了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谁会去查真假?谁会信一个下贱修复师的辩解?”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恶毒的笃定,“栖迟只会觉得,他和他爸都被那姓禇的杂种骗了!他爸在天之灵都不得安生!” 录音到这里,突然中断了。只剩下“滋滋”的电流杂音。 禇砚僵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冰冷的寒意如同无数条毒蛇,顺着脊椎骨疯狂地往上窜! 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林清如被骗三千万的拍卖会…那份他签名的鉴定书…他以为是自己的失误,是宋栖迟恨他的根源…原来从头到尾,都是精心设计的圈套。目的,就是为了逼宋栖迟卖掉他父亲珍视的定窑盏,去讨好林清如。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玩弄的愤怒,如同岩浆般在他冰冷的胸腔里翻涌!他死死攥紧了那支小小的录音笔,冰冷的金属硌得他指骨生疼,却远远比不上此刻心脏被彻底碾碎的剧痛。 原来,他承受的所有羞辱、憎恨、暴虐,甚至这差点要了他命的800cc鲜血…都源于一个如此卑劣、如此可笑的谎言!而宋栖迟…那个他从小用命去保护的人…那个他卑微地爱着的人…就这样轻易地被蒙蔽,成了刺向他最锋利的刀。 “嗬…嗬嗬…” 压抑的、破碎的气音不受控制地从他喉咙里挤出,像濒死野兽的呜咽。他想笑,笑这荒唐透顶的命运,笑自己愚蠢至极的付出!可嘴角刚一扯动,一股腥甜就猛地涌上喉头。 “噗——!” 一口暗红的血,毫无预兆地喷溅在惨白的被褥上,如同绽开的、绝望的花。 剧烈的咳嗽随之而来,牵扯着全身的伤口,撕心裂肺。每一次咳嗽都带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痛楚,更多的血沫涌出嘴角。他蜷缩着,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左手掌心的伤口在剧烈的动作下,纱布迅速被渗出的鲜血染红,湿漉漉一片。 就在他咳得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窒息的时候—— “砰!” 客房的门被一股大力从外面猛地踹开!巨大的声响震得墙壁都在嗡鸣。 宋栖迟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走廊昏暗的光线,如同一座散发着森然寒气的冰山。他脸色铁青,眼神阴鸷得可怕,视线如同冰锥,瞬间锁定了床上蜷缩咳血、狼狈不堪的禇砚。 他的目光扫过被褥上那滩刺目的血迹,又落在禇砚紧捂着嘴、指缝间还在不断渗出暗红的手,最后,定格在他因为剧烈咳嗽和痛苦而扭曲的脸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担忧或怜悯,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厌恶和一种被冒犯的暴怒。 “装死装够了吗?”宋栖迟的声音冷得掉渣,一步步走进房间,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令人心头发紧的声响,“还是说,抽你点血,就委屈得吐血了?演给谁看?” 禇砚的咳嗽被这突如其来的冰冷质问硬生生噎住。他抬起满是冷汗和血污的脸,看向宋栖迟。视线模糊,耳鸣尖锐,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几乎要将空气冻结的怒意。 为什么?他又做了什么。 “起来!”宋栖迟已经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禇砚浑身剧痛,虚弱得连呼吸都困难,根本无力起身。他只能艰难地摇头,喉咙里发出嘶哑破碎的气音:“…动…不了…” “动不了?”宋栖迟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嘴角勾起一个极其残忍的弧度。他猛地俯身,一把攥住了禇砚受伤的左手手腕!那只包裹着厚厚纱布、还在渗血的手。 “呃啊!” 无法形容的剧痛瞬间如同高压电流般窜遍全身!禇砚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猛地弹起,又重重地摔回床上,眼前彻底被黑暗和金星淹没。掌心的伤口像是被活生生撕裂开,温热的液体瞬间浸透了纱布。 宋栖迟却像是没听到那声惨叫,也看不到那迅速扩大的血渍。他死死攥着那脆弱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粗暴地将禇砚从床上拖拽起来。 “给我起来!”他低吼着,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狂怒,“去给我把博古架上那个哥窑瓶拿下来!现在!立刻!” 博古架?哥窑瓶?阿香录音里提到的那个,蒋玉梅藏“证据”的地方。 禇砚的心猛地沉入冰窟!冷汗瞬间浸透了全身!他们发现了?还是…这根本就是蒋玉梅计划的一部分?引他上钩?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他顾不得左手腕几乎要被捏碎的剧痛和掌心撕裂的伤口,用尽全身力气挣扎起来,声音嘶哑破碎:“不…我不去…放开我!” “由不得你!”宋栖迟的怒火显然被他的反抗彻底点燃了!他猛地将禇砚往地上一掼! 砰! 禇砚的身体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剧烈的撞击让他眼前一黑,五脏六腑都像是移了位!左手的剧痛更是达到了顶点,他感觉掌心的缝合线似乎都崩开了,温热的鲜血汩汩涌出,瞬间染红了身下的地毯。 宋栖迟却看也没看他痛苦的蜷缩,冰冷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最终定格在禇砚那件沾满血迹、被扔在椅子上的外套上。他大步走过去,一把抓起外套,粗暴地翻找起来。 口袋被扯开,里面零碎的东西——几块枇杷糖,一包纸巾,还有…那个小小的、冰冷的录音笔,叮当一声掉在了地板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宋栖迟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支小小的、闪着金属冷光的录音笔上。他脸上的暴怒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深不见底的冰寒。他缓缓地弯下腰,修长的手指捡起了那支录音笔。指腹摩挲着冰冷的金属外壳,动作缓慢得如同凌迟。 他抬眼,看向地上蜷缩着、因为剧痛和恐惧而剧烈颤抖的禇砚。那眼神,已经不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在看一件肮脏的、充满了致命毒性的垃圾。 “这是什么?”宋栖迟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他晃了晃手中的录音笔,金属外壳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泽。 禇砚的呼吸彻底停滞了。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解释?告诉他真相?告诉他录音笔里是他母亲处心积虑的阴谋?宋栖迟会信吗?他只会觉得这是自己更卑劣的陷害。 “呵…”宋栖迟发出一声极其短促、充满了无尽嘲讽的冷笑。那笑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格外刺耳。“我真是小看你了,禇砚。”他一步步走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禇砚的心尖上。“装可怜,博同情,演苦肉计…现在,还学会了玩这种下三滥的窃听把戏?” 他停在禇砚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如同神祇俯视着渎神的蝼蚁。他举起那支录音笔,冰冷的金属几乎要贴上禇砚惨白汗湿的脸颊。 “你想录什么?嗯?”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暴怒和一种被彻底背叛的狂躁,“录我妈的病情?录我说过的话?还是想录到什么所谓的“把柄”,好去跟你的新主子邀功?!” “不…不是…”禇砚挣扎着想解释,声音破碎不堪,“是阿香…她…” “阿香?”宋栖迟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打断他,眼神里的厌恶和憎恨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把脏水泼到别人身上?禇砚!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怎么可以这么脏!这么毒!”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显然愤怒到了极点。他攥着录音笔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他死死盯着禇砚,那眼神,像是要将他的灵魂都彻底洞穿、碾碎。 “好!很好!”宋栖迟的声音忽然又诡异地平静下来,但那平静之下蕴含的风暴,却更让人毛骨悚然。他缓缓直起身,将录音笔紧紧攥在手心,仿佛那是禇砚罪行的铁证。 “既然你这么想听,这么想知道宋家的“秘密”…”他嘴角勾起一个冰冷而残忍的弧度,一字一句,如同宣判: “明天晚上,鼎丰拍卖行的慈善晚宴,你跟我一起去。” 禇砚猛地抬起头,灰败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和更深的恐惧。拍卖行?晚宴?他现在这个样子… 宋栖迟无视他的反应,继续用那冰冷的、毫无温度的声音说道: “把你那点可怜的修复手艺拿出来,好好表现。让大家看看,我宋家养着的,到底是条什么样的“狗”。”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淬毒的冰凌,狠狠刺向禇砚: “顺便,让你亲耳听听,你心心念念想录下的“秘密”,到底值多少钱!” 说完,他不再看地上如同破布娃娃般的禇砚一眼,攥着那支冰冷的录音笔,转身,大步离开了房间。厚重的房门在他身后被狠狠摔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砰——!” 巨大的声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狠狠撞在禇砚脆弱的耳膜和神经上!左耳深处那片永恒的寂静,仿佛也被这巨响撕裂,爆发出更加尖锐、更加疯狂的金属摩擦和嘶鸣!眼前彻底被黑暗吞噬,只有掌心伤口不断涌出的温热液体,和口腔里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无比真实地提醒着他—— 地狱,才刚刚开始。 凌晨来灵感了…恶[爆哭][爆哭][爆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无声证词 第4章 聚光灯下的残骸 鼎丰拍卖行顶层的宴会厅,水晶吊灯折射出无数炫目的光点,将铺着深红丝绒地毯的空间映照得如同白昼。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香水味、雪茄的烟雾以及精致食物的甜腻气息,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浮华交响。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每一张精心修饰过的脸上都挂着得体的笑容,低声交谈着动辄上亿的生意,或是某个新晋艺术家的逸闻趣事。 这里是财富与权力的秀场,是光鲜亮丽的丛林。 而禇砚,就是被强行拖入这片丛林、剥光了皮毛、露出淋漓伤口的困兽。 他僵硬地站在宴会厅角落一根巨大的罗马柱旁,几乎将自己缩进柱子的阴影里。身上那套临时找来的、并不合身的黑色西装,像是沉重的枷锁,勒得他喘不过气。左手被重新包扎过,厚厚的纱布包裹下,依旧传来阵阵尖锐的抽痛,每一次脉搏的跳动都像是在提醒他掌心那道狰狞的伤口。大量失血带来的眩晕感和虚弱感并未完全消退,如同跗骨之蛆,让他脚下发飘,眼前的景象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右耳的耳鸣尖锐依旧,左耳的寂静则像一张巨大的、密不透风的网,将他与这个喧嚣的世界隔离开一半。那些优雅的谈笑声,悦耳的音乐声,在他听来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扭曲而遥远。只有自己沉重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在颅内异常清晰地回响。 他低着头,视线死死盯着自己擦得锃亮、却依旧显得寒酸的皮鞋尖。他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好奇的、探究的、带着不加掩饰的轻蔑和嘲弄的。那些目光如同实质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他裸露的皮肤上。他是宋栖迟带来的“修复师”,一个在宋家身份暧昧不明的“下人”,一个在如此高规格的慈善晚宴上显得格格不入的异类。一个…笑话。 宋栖迟就站在不远处的中心位置,被一群人簇拥着。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银灰色高定西装,身姿挺拔,气度矜贵,如同天生的王者。他端着香槟杯,唇角噙着一抹疏离而完美的笑意,正与一位满头银发、气度不凡的老者低声交谈着。那老者是拍卖行的首席鉴定师,业内泰斗级人物,德高望重。 禇砚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宋栖迟身上。灯光勾勒出他深邃的侧脸轮廓,那曾被他误以为是温柔的眼神,此刻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仿佛角落里那个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人,与他毫无关系。 就在这时,宋栖迟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他微微侧过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隔着攒动的人影,精准地捕捉到了躲在阴影里的禇砚。眼神交汇的瞬间,宋栖迟的眼底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审视。他抬起手,朝着禇砚的方向,极其随意地勾了勾食指。 如同召唤一条狗。 禇砚的身体瞬间绷紧,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死死咬住下唇,口腔里弥漫开淡淡的血腥味。脚下如同灌了铅,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是踩在刀尖上。他低着头,尽量避开那些探究的目光,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穿过衣香鬓影的人群,走向那个光芒万丈的中心。 他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如影随形,黏在他背上,带着无声的嘲笑和鄙夷。他甚至听到几声极低的嗤笑。整个世界都在旋转,耳鸣声尖锐得几乎要刺穿他的耳膜。 终于,他停在了宋栖迟面前,距离一步之遥。低着头,视线落在对方一尘不染的皮鞋上。 “钱老,”宋栖迟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尊敬,对着那位银发老者,“这就是我之前跟您提过的,我们宋家的“御用”修复师,禇砚。” 那“御用”二字,被他刻意咬重,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嘲讽意味。 被称为钱老的老者,目光如炬,带着职业性的审视落在禇砚身上。那目光锐利,仿佛能穿透皮囊,看到骨头。他微微蹙了蹙花白的眉头,显然对禇砚苍白虚弱的状态和包裹的手有些疑虑,但还是保持着风度,点了点头:“哦?能得宋少如此推崇,想必技艺非凡。” “非凡谈不上,”宋栖迟轻笑一声,那笑声在禇砚听来却无比刺耳,“就是还算…有点小用处。” 他话锋一转,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随意,“正好,今天拍品里有一件压轴的明代青花缠枝莲梅瓶,运输途中出了点小意外,瓶口有一道细微裂痕。主办方正头疼呢,怕影响最终成交价。钱老您看,要不要让我们这位“大师”现场露一手?权当给今晚的慈善晚宴助助兴?” 现场露一手? 在聚光灯下?在这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在他左手重伤、身体极度虚弱的情况下? 禇砚猛地抬起头,灰败的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恐惧。他看向宋栖迟,嘴唇微微颤抖,想拒绝,想求饶。 但宋栖迟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他的目光冰冷地扫过禇砚惨白的脸,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怎么?不敢?还是说,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只配在宋家的地下室里修修补补,上不得台面?” 钱老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似乎察觉到了一丝异样,但现场的气氛已经被宋栖迟的话挑动起来。周围那些看客们脸上露出了饶有兴味的表情,仿佛即将看到一场有趣的表演。 “既然宋少如此有雅兴,也好。”钱老沉吟片刻,最终还是点了头,“修复古瓷,本就是一门艺术。若能现场展示,让诸位来宾领略其精妙,倒也是今晚慈善拍卖的一桩美谈。只是…”他看向禇砚,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这位小友的手…” “他的手没事。”宋栖迟断然道,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一点小伤,不影响发挥。对吧,禇砚?”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眼神里的威胁如同实质的冰刃。 禇砚的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巨大的屈辱感和恐惧感几乎要将他撕裂。他看着宋栖迟那双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眼睛,看着周围那些带着猎奇和审视目光的上流人士,看着钱老眼中那一丝微弱的同情…他知道,他没有选择。 拒绝?只会换来宋栖迟更残酷的羞辱和报复。甚至可能牵连到阿香… 他死死攥紧了藏在裤袋里的右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尚未愈合的针孔附近,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勉强压下了喉咙口的腥甜。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点了一下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可…以…” 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宴会厅中央迅速被清理出一块区域。一张铺着白色天鹅绒的长桌被抬了上来,上面摆放着各种修复工具:金箔、天然树胶、特制的细笔、放大镜、镊子…还有那只被小心翼翼地放置在软垫上的明代青花缠枝莲梅瓶。瓶身线条流畅优美,釉色莹润,青花发色沉稳,唯独瓶口处,一道长约两寸的裂痕清晰可见,如同美人面颊上一道刺眼的疤痕。 聚光灯“唰”地一下,如同舞台追光般,精准地打在了长桌和站在桌前的禇砚身上。 瞬间,他成了整个宴会厅唯一的焦点。所有的目光,好奇的、审视的、挑剔的、等着看笑话的…如同无数道灼热的探照灯,聚焦在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聚焦在他包裹着厚厚纱布、还在隐隐渗血的左手上。 强烈的灯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眩晕感如同海啸般袭来。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额头上瞬间沁出的冷汗,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几乎要盖过那尖锐的耳鸣。左手掌心的伤口在灯光和注视下,传来一阵阵火烧火燎的剧痛。 他深吸一口气,浓烈的香水味混杂着消毒水的气息冲入鼻腔,让他胃里一阵翻搅。他强迫自己忽略那些目光,忽略身体的剧痛和虚弱,忽略心底那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屈辱和绝望。他伸出右手,动作因为虚弱而有些颤抖,拿起那柄细如发丝的驼毛刷。 修复开始了。 他的动作极其缓慢,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僵硬的滞涩。每一次拿起工具,每一次蘸取树胶,每一次试图用镊子夹起比指甲盖还小的金箔碎片…都牵扯着全身的神经。冷汗顺着他的鬓角滑落,滴落在雪白的天鹅绒桌布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左手无法用力,他只能完全依靠右手。但右臂针孔附近的肌肉也酸痛无力,每一次精细的动作都显得格外艰难。他的手指因为紧张和失血而冰凉,指尖微微颤抖着,好几次金箔碎片都从镊子尖端滑落。 周围传来几声极低的嗤笑和议论。 “行不行啊?手抖成这样?” “宋少这‘御用’的水平…啧啧…” “那瓶子看着就贵,可别给修坏了…” 那些细碎的声音,如同毒蛇的信子,钻进禇砚的右耳,啃噬着他仅存的意志力。他咬紧牙关,口腔里的血腥味更加浓郁。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那道细小的裂痕上。 放大镜下,青花的钴料发色,釉面的开片纹路,裂口边缘细小的崩茬…都清晰无比。这是他熟悉的世界,是他可以暂时逃离现实的避难所。他努力屏蔽掉外界的一切干扰,右手稳了又稳,终于,将一小片薄如蝉翼的金箔,精准地贴合在裂痕的起始处。 树胶的气味弥漫开来。他屏住呼吸,用细笔尖小心翼翼地将金箔边缘压实。这个极其微小的成功,仿佛给了他一丝微弱的力量。他的动作渐渐专注起来,虽然依旧缓慢,但那份属于顶尖修复师特有的沉稳和专注,开始在他身上显现。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宴会厅里的喧嚣似乎渐渐平息了一些。不少人的目光从最初的戏谑,慢慢变成了带着一丝惊讶的专注。他们看着那个在聚光灯下脸色惨白如纸、额头布满冷汗、左手裹着渗血纱布的青年,用一只颤抖却异常稳定的右手,如同绣花般,一点一点,用璀璨的金色,弥合着那道刺目的裂痕。 那专注的侧脸,那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那被汗水浸湿的额发…在强光的映照下,竟透出一种近乎献祭般的脆弱与执着。 宋栖迟站在人群外围,端着酒杯,面无表情地看着。灯光在他深邃的眼窝里投下浓重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真正的情绪。只有那紧握着酒杯的手指,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泄露了一丝他内心的不平静。 就在这时,一个娇柔婉转、如同黄莺出谷般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打破了现场的寂静: “栖迟哥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入口处,一位穿着曳地香槟色鱼尾长裙的年轻女子,如同众星捧月般走了进来。她身材高挑曼妙,妆容精致完美,一头海藻般的卷发披散在肩头,颈间戴着一串熠熠生辉的钻石项链。正是宋栖迟心尖上的白月光——林清如。 她脸上带着甜美无邪的笑容,无视了所有人的目光,径直朝着宋栖迟走去。行走间,裙摆摇曳生姿,右手尾指上一枚造型独特的蛇形戒指,在灯光下折射出幽冷的暗芒。 “栖迟哥哥,对不起呀,路上有点堵,我来晚了。”林清如自然地挽住宋栖迟的手臂,声音娇嗲,带着撒娇的意味。她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聚光灯下正在修复的禇砚,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怨毒和快意,随即被完美的笑容覆盖。 宋栖迟脸上的冰霜似乎融化了一丝,他低头看着林清如,声音是禇砚从未听过的柔和:“没事,来了就好。” 林清如的目光转向长桌,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赞叹:“天呐,这是在修复那个梅瓶吗?好厉害!”她看向禇砚,笑容甜美,声音清脆,“这位就是栖迟哥哥常提起的禇砚师傅吧?真是辛苦你了呢!”那语气,仿佛在慰问一个尽职尽责的下人。 禇砚的身体在林清如声音响起的瞬间,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他没有抬头,只是握着细笔的手指,猛地收紧了一下,指尖因为用力而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他能感觉到那道如同毒蛇般黏腻的目光落在自己背上,带着冰冷的审视和嘲弄。 他强迫自己忽略,继续专注于眼前的工作。金线般的金箔,已经沿着裂痕延伸了三分之一,在青花幽蓝的底色上,如同一条璀璨的星河,将破碎重新弥合。 林清如的到来,让宋栖迟似乎失去了继续观看“表演”的耐心。他揽着林清如的纤腰,对着钱老和主办方负责人微微颔首:“钱老,李总,失陪一下,我带清如去认识几位朋友。” “宋少请便。”钱老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禇砚的修复动作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宋栖迟拥着林清如,转身欲走。就在他转身的刹那,目光再次扫过聚光灯下那个孤寂而专注的身影。他的脚步,极其短暂地、几乎无法察觉地停顿了那么零点一秒。那瞬间,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极其复杂的东西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是烦躁?是不耐?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样? 但这停顿转瞬即逝。下一秒,他脸上重新挂起完美的、疏离的笑容,拥着巧笑倩兮的林清如,融入了衣香鬓影的人群,只留给禇砚一个冷漠而般配的背影。 禇砚依旧低着头,专注于手中的金箔。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宋栖迟那短暂到几乎不存在的停顿,像一根细小的针,在他早已麻木的心脏上,又轻轻地、狠狠地扎了一下。细微,却尖锐。 他蘸取了一点树胶,准备继续。就在这时,一股强烈的眩晕感毫无预兆地凶猛袭来。眼前骤然一黑,无数金星疯狂炸开。耳边尖锐的耳鸣声瞬间拔高到顶点,盖过了所有声音。他身体猛地一晃,右手不受控制地一抖。 “啪嗒!” 那柄细如发丝的驼毛笔,连同上面蘸着的一点金箔碎片,从他颤抖的指尖滑落,掉在了雪白的桌布上。 一瞬间,整个宴会厅仿佛陷入了死寂。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掉落的笔,和禇砚瞬间失去血色的脸上。 “啧…”不知是谁发出一声清晰的、带着鄙夷的咂舌声。 紧接着,是几声毫不掩饰的嗤笑。 “露馅了吧?” “我就说不行…” “宋少这脸可丢大了…” 那些声音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灌入禇砚的耳朵,刺穿了他最后的伪装。巨大的羞耻感和失败感如同巨石,轰然砸下!他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无法控制地摇晃,左手掌心伤口的剧痛在眩晕的冲击下变得无比清晰,胃里翻江倒海。 他猛地伸手扶住长桌边缘,才勉强没有摔倒。指尖触碰到冰冷的桌面,带来一丝微弱的清醒。他死死咬住下唇,口腔里弥漫开浓郁的血腥味,才将那阵强烈的呕吐感强行压了下去。 他喘息着,视线模糊地看向地上那支掉落的笔,还有那块小小的、在灯光下依旧闪亮的金箔碎片。那碎片,像极了他破碎的自尊,被人轻易地践踏在脚下。 就在这时,一只保养得宜、涂着精致蔻丹的手,优雅地伸了过来,捡起了那支掉落的细笔和那片金箔。是林清如。她不知何时又回到了长桌旁,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和一丝惋惜。 “哎呀,怎么掉了呢?”她的声音甜美依旧,却像裹着蜜糖的毒针,“禇砚师傅,是不是太累了呀?你看你,脸色这么差,手还伤着…”她说着,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禇砚包裹着的、渗着血色的左手,以及他额头上密布的冷汗。 她将笔和碎片轻轻放回禇砚面前的软垫上,动作优雅。然后,她微微倾身,靠近禇砚的耳边。在旁人看来,这只是一个善意的、表示关心的姿态。 只有禇砚能清晰地听到,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音,一字一句,带着淬毒的恶意和冰冷的嘲讽,清晰地送入他的耳中: “废物就是废物,再怎么装模作样,也上不了台面。” 她的红唇几乎要贴上禇砚冰冷的耳廓,温热的气息带着香水的甜腻,却只让他感到刺骨的冰寒。 “栖迟哥哥带你来,就是想让大家看清楚,你有多脏,多贱,多…碍眼。” “乖乖当块垫脚石不好吗?非要痴心妄想…” 她尾指上那枚蛇形戒指冰冷的触感,若有若无地擦过禇砚的手背,带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战栗。 说完,林清如直起身,脸上重新挂起完美无瑕的甜美笑容,对着周围投来好奇目光的人柔声道:“大家别见怪,禇砚师傅可能有点紧张,毕竟这种大场面…”她顿了顿,笑容加深,带着一种胜利者的怜悯,“让他休息一下吧。” 她的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禇砚摇摇欲坠的精神防线。巨大的屈辱、愤怒、绝望,如同冰冷的岩浆,在他体内疯狂奔涌。他想反驳,想撕破这个女人伪善的面具。可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眼前彻底被黑暗吞噬,只有林清如那蛇形戒指冰冷的幽光,和宋栖迟冷漠离去的背影,在意识深处疯狂交织、旋转。 就在这时,宋栖迟的声音透过人群,带着一丝不耐,清晰地传来: “清如,走了。” 林清如应了一声,最后瞥了一眼脸色惨白如鬼、摇摇欲坠的禇砚,嘴角勾起一个胜利而残忍的弧度,转身,像一只骄傲的孔雀,摇曳生姿地走向她的栖迟哥哥。 聚光灯依旧无情地打在禇砚身上。 他孤零零地站在长桌前,站在那片炫目的光晕里,脚下是价值连城的青花梅瓶,面前是散落的金箔和修复工具。周围是衣冠楚楚的上流人士,是窃窃私语和毫不掩饰的鄙夷目光。 他像一件被展览的、失败的残次品。像一块被剥光了所有价值、只剩下碍眼存在的…垃圾。 右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侧。指尖残留着林清如蛇形戒指那冰冷的触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她塞过来的纸条的微涩触感。 冰冷,绝望,以及一种被彻底碾入尘埃的麻木,如同剧毒的藤蔓,缠绕上他的心脏,收紧,再收紧。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灵魂已经抽离了这具千疮百孔的躯壳,只留下一具空壳,在聚光灯下,无声地风化、碎裂。 [亲亲][亲亲][亲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聚光灯下的残骸 第5章 蛇信低语 冰冷的雨水,如同无数根细密的钢针,持续不断地敲打着宋家老宅厚重的雕花玻璃窗,发出沉闷而单调的声响。窗外,墨色的天穹低垂,没有一丝光亮,只有狂风卷着雨幕,疯狂地抽打着庭院里那些昂贵的名贵花木,枝叶在黑暗中发出痛苦的呻吟。 宴会厅那场聚光灯下的凌迟,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在禇砚的每一寸神经上。身体和精神的双重透支,加上淋了雨,他回到老宅后,就彻底倒下了。持续的高热如同熊熊烈火,在他冰冷的躯壳内疯狂燃烧,将意识灼烧得支离破碎。左耳深处的寂静被尖锐的耳鸣和血液奔流的汩汩声填满,右耳则充斥着窗外的风雨声和自己粗重艰难的呼吸。 他被安置在佣人房旁边那间常年阴冷潮湿的杂物间里。没有医生,没有药,只有阿香偷偷塞进来的几片退烧药和一小壶温水。掌心伤口在高热下肿胀发烫,每一次脉搏的跳动都带来钻心的刺痛,缝合线仿佛要撕裂皮肉。失血过多的眩晕感如同沉重的黑雾,时刻笼罩着他,让他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混沌的梦境光怪陆离。破碎的瓷片在眼前飞舞,聚光灯灼烤着皮肤,林清如蛇形戒指冰冷的幽光,宋栖迟那只嫌恶收回的手,还有…蒋玉梅在录音笔里那恶毒而笃定的声音:“栖迟只会恨不得活剐了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嗬…”一声压抑痛苦的呻吟从干裂的唇间逸出。禇砚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不清。杂物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偶尔划过的惨白闪电,短暂地照亮堆满旧物、布满灰尘的空间,投下扭曲狰狞的阴影。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消毒水残留的刺鼻气息。 高热的灼烧感和伤口的剧痛让他浑身冷汗涔涔,单薄的被褥早已湿透,冰冷地贴在皮肤上。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喝口水,却牵动了左手的伤口,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黑,重重摔回硬邦邦的床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就在这时,门外走廊传来了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停在了杂物间门口。不是阿香那种带着怯懦的细碎步子,而是…一种刻意放轻、却带着某种目的性的沉稳步伐。 禇砚的心脏骤然缩紧。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连呼吸都屏住了。是宋栖迟?还是…蒋玉梅派来的人? 钥匙插入锁孔,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下。 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隙。走廊昏暗的光线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带。一个高大的身影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随即迅速而轻巧地关上了门。 不是宋栖迟。也不是蒋玉梅。 闪电的光芒再次短暂地照亮了来人的脸——是管家老陈。那张平日里总是刻板严肃、面无表情的脸上,此刻却笼罩着一层浓重的阴影,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如鹰,在黑暗中扫视着狭窄的杂物间。 禇砚的心跳得更快了。老陈是蒋玉梅的心腹,是宋家最忠心耿耿的一条狗。他深更半夜,鬼鬼祟祟地来这里做什么? 老陈没有开灯,显然不想引起任何注意。他动作极其敏捷,目标明确,直接走向禇砚床边那张破旧的、堆放着几件换洗衣物的椅子。他开始翻找!动作快而精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搜查意味。 他在找什么?那支录音笔?可是录音笔已经被宋栖迟拿走了。禇砚的心沉到了谷底,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难道蒋玉梅还不放心?怕阿香还留了别的证据?还是…他们发现了什么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 老陈的手已经摸到了禇砚那件在晚宴上穿过的、沾着酒渍和血污的西装外套。他动作粗暴地翻着口袋。 禇砚死死咬住下唇,强迫自己保持不动,甚至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假装仍在昏睡。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混入鬓角湿透的发丝里。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太阳穴的轰鸣声。 就在这时,老陈翻找的动作突然顿住了。他的手指,在外套内侧一个极其隐蔽、带拉链的暗袋口停住了。那是禇砚自己缝制的,用来放一些极其重要的、零碎的小东西,比如…那颗在晚宴上,林清如靠近他时,趁乱塞进他手里的…纸团。 禇砚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他记得当时混乱中,自己下意识地把那团带着林清如香水味的纸塞进了那个暗袋。老陈在找这个? 老陈的手指已经探入了暗袋!禇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然而,下一秒,老陈的动作却停住了。他并没有立刻将里面的东西掏出来,反而像是触碰到了什么极其危险的东西,手指猛地一缩。他脸上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厌恶,有忌惮,甚至…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恐惧? 他警惕地回头看了一眼床上“昏睡”的禇砚,又侧耳听了听门外的动静。确定无人后,他才极其谨慎地、用两根手指的指尖,小心翼翼地从暗袋里夹出了那个被揉成一团、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纸团。 闪电的光芒再次亮起。老陈迅速地将纸团凑到眼前,借着那转瞬即逝的光亮,他看清了纸团上似乎画着某种极其潦草、怪异的图案,旁边还有一个模糊的数字。 老陈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那丝恐惧瞬间放大。他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将那个纸团塞回了暗袋。动作快得如同闪电。随即,他像是完成了什么极其危险的任务,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重新恢复了那种刻板的冷漠。 他不再翻找其他东西,只是迅速地将禇砚的外套恢复原状,然后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后,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杂物间,轻轻带上了门。 “咔哒。” 落锁的声音轻微得如同幻觉。 杂物间再次陷入死寂的黑暗和冰冷的雨声中。 禇砚躺在硬板床上,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破膛而出!冷汗浸透了全身。老陈刚才那瞬间的恐惧表情,像烙印一样刻在他的脑海里。那纸团上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让蒋玉梅的心腹都感到害怕? 巨大的疑问和一种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冲动,支撑着他。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忍着左手的剧痛和高热的眩晕,一点一点挪动身体,终于够到了那件挂在椅背上的外套。 右手颤抖着,摸索着探入那个隐蔽的暗袋。指尖触碰到那个冰冷、带着一丝林清如香水甜腻余味的纸团。 他如同握住了一块烧红的烙铁,又像是抓住了深海中唯一的浮木。他屏住呼吸,用颤抖的手指,极其艰难地、一点点将那个被揉得皱巴巴的小纸团展开。 闪电的光芒再次短暂地照亮了狭小的空间。 纸片上,用极其纤细的黑色墨水笔,潦草地勾勒着一枚戒指的轮廓——蛇形,蛇眼镶嵌着细小的红点,蛇身缠绕着奇异的几何花纹。戒指内侧,刻着一个模糊但依稀可辨的字母:“L”。旁边,还有一个用同样潦草笔迹写下的数字:“S-07”。 蛇形戒指!林清如尾指上那枚。 这图案是什么意思?那个“S-07”又代表什么? 禇砚的脑子飞速运转,高热让他的思绪如同浆糊,但求生的本能和对真相的渴望,让他强迫自己冷静分析。L…显然是林清如姓氏的首字母。S-07…像是一个编号?一个保险柜编号?还是一个…藏匿点的代号? 林清如为什么要冒险把这个塞给他?是挑衅?是警告?还是…她也在害怕什么?害怕蒋玉梅?害怕这个戒指背后的秘密? 这个戒指,和蒋玉梅的阴谋,和那场陷害,到底有什么关系? 无数的疑问如同乱麻,缠绕着禇砚的思绪。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个戒指,这个编号,是打破僵局的关键!是他证明自己清白、撕破蒋玉梅伪装的唯一线索。 一股微弱却执拗的力量,从他冰冷的胸腔深处升起,暂时压下了高热的灼烧和身体的剧痛。他死死攥紧了那张小小的纸片,仿佛攥住了最后的希望。 他必须弄清楚“S-07”的含义。必须找到这枚戒指,或者它背后的秘密! 高烧如同跗骨之蛆,反复折磨了禇砚三天。期间,只有阿香偷偷摸摸地送来过几次水和一点稀粥。每次进来,她都脸色苍白,眼神躲闪,放下东西就匆匆离开,不敢多说一句话。 第四天的傍晚,烧终于退了一些,虽然身体依旧虚弱得如同踩在棉花上,左手掌心依旧肿胀刺痛,但意识总算清醒了不少。窗外的暴雨也停了,只剩下淅淅沥沥的冷雨,敲打着窗棂。 禇砚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着眼,在脑海中反复梳理着宋家老宅的每一个角落。书房?宋栖迟的书房守卫森严,可能性不大。蒋玉梅的卧室?更是禁区。地下室?除了他的修复工作室,还有几间存放杂物的库房…库房! 他猛地睁开眼。 宋家老宅的地下,除了他的工作室,还有一排上了年头、很少使用的旧库房,用来存放一些淘汰的家具、废弃的装饰品和一些…宋家老爷子生前不太重要的旧物。那些库房常年上锁,积满灰尘,平时根本无人问津。 “S”…会不会是“Storage”(储藏室)的缩写?“07”…是第七间库房? 这个猜测让禇砚的心脏再次剧烈地跳动起来!虽然冒险,但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而且,那些废弃的库房,正是藏匿某些不想被人发现的东西的绝佳地点。 求知的渴望和孤注一掷的决心,压倒了身体的虚弱和恐惧。他必须去。必须趁现在夜深人静,所有人都以为他还在高烧昏迷的时候。 他艰难地挪下床,双脚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刺骨的寒意瞬间窜遍全身,让他打了个哆嗦。他扶着墙壁,一步一挪地走到门边,侧耳倾听。走廊里一片死寂,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佣人房电视声。 他小心翼翼地拧动门把手。谢天谢地,门没有从外面反锁,大概是觉得他一个病得快死的人,根本无力逃跑。 走廊里昏暗的壁灯散发着微弱的光晕。禇砚像一道无声的影子,贴着冰冷的墙壁,屏住呼吸,凭借着对老宅结构的熟悉,避开监控探头,一步一步,极其缓慢而艰难地朝着通往地下室的楼梯挪去。 每一步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眩晕感如同跗拳道般一次次袭来。他死死咬住下唇,用疼痛保持清醒。左手掌心伤口的每一次跳动,都像是在提醒他此行的危险。 终于,他挪到了通往地下室的厚重木门前。门虚掩着,里面一片漆黑,散发着陈年的灰尘和潮湿的霉味。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门,闪身进去,然后轻轻将门带上。 地下走廊比上面更加阴冷潮湿。只有尽头他的修复工作室门缝里透出一点微弱的光(他离开时忘了关灯),其余地方都沉浸在浓稠的黑暗里。空气里弥漫着松节油、尘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陈旧气息。 他扶着冰冷的墙壁,凭借着记忆,朝着远离自己工作室方向的那排旧库房摸去。黑暗中,他的感官被无限放大。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血液流过太阳穴的汩汩声,尖锐的耳鸣声,还有自己粗重艰难的呼吸声…交织成一曲令人窒息的恐怖乐章。 终于,他摸到了第七间库房的门。厚重的木门上挂着一把老式的黄铜大锁,锁孔已经锈迹斑斑。他尝试着推了推,纹丝不动。 怎么办?他不可能有钥匙。 绝望再次涌上心头。难道猜错了? 就在这时,他的手指无意中触碰到了门框上方一个凸起的、布满灰尘的金属物体。是一个极其老旧的、几乎被遗忘的钥匙挂钩。上面…似乎挂着一把同样布满铜锈的钥匙。 禇砚的心猛地一跳。他颤抖着伸出手,摸索着取下那把冰冷沉重的钥匙。钥匙的形状,与那把黄铜大锁的锁孔…似乎吻合。 他屏住呼吸,将钥匙插进锁孔。锁芯因为锈蚀发出艰涩刺耳的“咔哒”声。在寂静的地下室里显得格外响亮。禇砚吓得心脏几乎停跳。他紧张地侧耳倾听,确认没有惊动任何人后,才咬着牙,用尽全力转动钥匙。 “咔!” 一声沉闷的机括响动。锁开了。 一股更加浓重刺鼻的灰尘和霉味扑面而来!禇砚强忍着咳嗽的冲动,推开沉重的木门。库房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他摸索着墙壁,希望能找到电灯开关。 就在这时,一道冰冷刺目的手电光束,如同审判之光,毫无预兆地从他身后猛地亮起!瞬间将他和整个堆满废弃家具、布满蛛网的库房照得亮如白昼。 光束精准地打在他惨白惊愕的脸上,也照亮了他手中那把锈迹斑斑的钥匙。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了。 一个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寒流的声音,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暴怒和一种被彻底背叛的狂躁,在他身后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禇砚的耳膜和心脏: “果然是你。” 禇砚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全身的血液瞬间倒流!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逆着刺目的手电光,宋栖迟高大的身影如同地狱归来的魔神,矗立在库房门口。他穿着一身黑色的丝绸睡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那双银灰色的眸子在强光映照下,翻涌着足以将人冻僵的暴风雪和…深不见底的失望与憎恶。 他手里,赫然拿着一个打开的、天鹅绒材质的首饰盒。盒子里空空如也。 宋栖迟一步步走进库房,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禇砚濒临崩溃的神经上。他停在禇砚面前,刺目的手电光直直地打在禇砚毫无血色的脸上。 他举起那个空的首饰盒,几乎要怼到禇砚的鼻尖。声音低沉,却蕴含着毁灭性的力量: “我母亲的翡翠项链,放在书房保险柜里的传家宝…不见了。” 他冰冷的目光如同刮骨钢刀,扫过禇砚手中那把锈迹斑斑的钥匙,扫过他因为恐惧和虚弱而剧烈颤抖的身体,最终,定格在他那双写满了惊愕和绝望的眼睛上。 “而深更半夜,你,一个刚刚还在“高烧昏迷”的人,却拿着钥匙,鬼鬼祟祟地出现在这间废弃的库房…” 宋栖迟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带着雷霆万钧的怒火和被彻底愚弄的暴戾: “禇砚!告诉我!你到底想偷什么?那条项链,还是…”他猛地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带来的压迫感让禇砚几乎窒息, **“还是说,你根本就是贼性难改,这宋家上下,就没有你不敢染指的东西?” 巨大的冤屈和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浪,瞬间将禇砚彻底淹没!他想辩解,想告诉他“S-07”的线索,想告诉他林清如的纸团,想告诉他蒋玉梅的阴谋…可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一个字也发不出来。眼前宋栖迟那张盛怒扭曲的脸,那空荡荡的首饰盒,还有身后这间布满灰尘的废弃库房…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一个他根本无法辩驳的“事实”。 他被设计了。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陷阱。林清如的纸团,根本就是引他入彀的诱饵。而蒋玉梅的“翡翠项链”,就是钉死他罪名的铁证。 绝望如同剧毒的藤蔓,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勒得他无法呼吸。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了一个废弃的、布满灰尘的雕花木柜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宋栖迟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落在他那只包裹着厚厚纱布、因为撞击而再次渗出血迹的左手上。那眼神里的厌恶和憎恨,浓烈得如同实质的火焰。 他缓缓抬起手,那只骨节分明、曾签下无数上亿合同的手,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猛地攥住了禇砚受伤的左手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将那脆弱的腕骨捏碎。 “呃!”禇砚痛得眼前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 宋栖迟却视若无睹。他死死攥着那只手腕,将那染血的纱布和底下狰狞的伤口暴露在刺目的光线下,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寒冰,一字一句,砸在禇砚濒临破碎的灵魂上: “看来,你这双偷鸡摸狗的手…” 他猛地将禇砚那只受伤的手狠狠甩开,仿佛丢弃一件肮脏的垃圾。 “…也只配用来碰碰这些垃圾了!” [加油][加油][加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蛇信低语 第6章 焚心之火 阁楼。 那是宋家老宅最顶层,一个被彻底遗忘的角落。尖顶倾斜,空间逼仄,空气里弥漫着经年累月的灰尘和腐朽木头的呛人气息。唯一一扇狭小的天窗被厚重的木板钉死,只留下几条缝隙,吝啬地透进几缕惨淡的天光,映照出空气中飞舞的尘埃。角落里堆放着早已被虫蛀空的破旧家具,覆盖着厚厚的、灰白色的蛛网。 这里,成了禇砚新的囚笼。 手腕上被宋栖迟攥出的青紫指痕,如同两圈丑陋的烙印,深深刻在皮肤上,每一次轻微的触碰都带来钻心的疼痛。但这疼痛,比起左掌心那撕裂般、持续灼烧的伤口,比起心底那片被彻底冰封的绝望荒原,又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他被像丢垃圾一样丢进了这里。没有食物,没有水,没有药,只有一条散发着霉味的、单薄的旧毯子。高烧虽然褪去,但身体的虚弱和伤口的感染,让他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的疼痛,每一次咳嗽都带着血腥气。左手的纱布早已被脓血浸透,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每一次脉搏的跳动都像是在伤口深处引爆一颗微型炸弹。 寒冷,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骨髓。他蜷缩在角落里,裹紧那条散发着霉味的毯子,身体却依旧无法抑制地颤抖。阁楼里的温度,比外面阴冷的雨夜更加刺骨。牙齿不受控制地打着颤,发出细微的“咯咯”声,在死寂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饥饿感如同贪婪的蠕虫,啃噬着他空荡荡的胃。喉咙干渴得像被砂纸反复摩擦,每一次吞咽都如同刀割。视线模糊不清,眼前只有飞舞的尘埃和从木板缝隙透进来的、冰冷的微光。 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身体的痛苦和精神的绝望,在无休止地循环、叠加。 他想起宋栖迟在废弃库房里那双盛满暴怒和憎恶的眼睛,那如同看垃圾般的眼神,那空荡荡的首饰盒,还有那句如同诅咒般的话语:“…你这双偷鸡摸狗的手,也只配用来碰碰这些垃圾了!” 巨大的冤屈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巨蟒,死死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想嘶吼,想辩解,想告诉宋栖迟那个“S-07”的线索,想告诉他林清如的纸团,想告诉他蒋玉梅的阴谋…可所有的声音都被堵在喉咙深处,化作一阵阵压抑的、破碎的咳嗽。 他摸索着口袋,那里空空如也。那张画着蛇戒和写着“S-07”的纸片,还有那支被宋栖迟夺走的录音笔…他仅有的、证明清白的微末希望,都被彻底剥夺了。 黑暗,彻底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吞噬。不仅仅是视觉的黑暗,更是心灵的,是未来的。他像一艘失去了所有动力的破船,在绝望的冰海里沉浮,等待着最终的覆灭。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深渊时,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执拗的念头,如同风中残烛般,在他冰冷的心底摇曳起来。 不能死在这里。 不能就这样背负着“小偷”、“骗子”、“背叛者”的污名,无声无息地腐烂在这肮脏的阁楼里。 就算死,也要撕下蒋玉梅和林清如那伪善的面具。也要让宋栖迟知道…他错了。 这念头,如同注入濒死躯体的强心针,带来了一丝微弱的力量。他艰难地动了动僵硬的手指,摸索着身上。外套早已被剥去,只剩下一件单薄的、被冷汗和血污浸透的旧衬衫。 指尖,触碰到衬衫内侧一个极其隐蔽的、用同样破旧布料缝制的暗袋。这是他最后的习惯,一个修复师藏匿最微小、最珍贵工具的习惯。 他用尽仅存的力气,颤抖着撕开那粗糙的针脚。指尖探入,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一小片薄如蝉翼、边缘被打磨得极其锋利的碎瓷片!这是他修复豆青釉瓶时,偷偷藏起的一片最薄、最锋利的残骸。当时也许是出于修复师的本能,也许是潜意识里预感到了什么…如今,却成了他唯一的武器。 他紧紧攥住那片冰冷的碎瓷,锋利的边缘瞬间割破了他早已麻木的指尖皮肤,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却奇异地让他混沌的意识清醒了一瞬。 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沉闷却巨大的爆炸声,毫无预兆地从楼下传来。如同平地惊雷,狠狠砸在寂静的夜空,也砸在禇砚昏沉的神经上。 整个阁楼的地板都随之剧烈震动了一下。堆积的灰尘如同雪崩般簌簌落下。 禇砚被震得身体一歪,差点摔倒。他猛地抬起头,灰败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愕。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更猛烈的爆炸。伴随着玻璃被震碎的刺耳声响!火光!刺目的、跳跃的橘红色火光,如同地狱的恶魔之眼,骤然映红了阁楼那狭小天窗的缝隙。浓烈刺鼻的烟味,混合着某种化学品的焦糊气息,如同毒蛇般,顺着木板缝隙,迅速钻了进来。 着火了。 而且火势极其猛烈! 巨大的惊恐瞬间攫住了禇砚。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挣扎着想站起来,但身体虚弱得如同烂泥,双腿根本支撑不住重量,又重重地摔倒在地。左手掌心的剧痛在震动和恐惧下达到了顶点,他感觉伤口彻底崩裂了,温热的液体瞬间浸透了厚厚的纱布。 “咳咳…咳咳咳…”浓烟呛入他的口鼻,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眼前阵阵发黑! 楼下,已经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尖锐凄厉的火警警报声撕破了雨夜的寂静。佣人们惊恐的尖叫、奔跑声、东西倒塌的巨响混杂在一起!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如同魔鬼的狞笑,越来越响,越来越近。浓烟如同黑色的巨蟒,迅速在整栋老宅里蔓延。 “起火了!快跑啊!” “古董仓库!是古董仓库炸了!” “夫人!少爷!快!快下楼!” 混乱的呼喊声透过楼板隐隐传来。禇砚的心沉到了谷底。古董仓库?那里存放着宋家最值钱、最易燃的字画、木器和大量包装填充物!一旦烧起来… 就在这时,阁楼那扇唯一的、厚重的木门外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钥匙慌乱插入锁孔的声音。 “咔嚓!咔嚓!” 锁被打开了。 门被猛地推开。 刺鼻的浓烟瞬间涌入狭小的阁楼。火光映照下,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光,带着一身焦灼的气息——是宋栖迟。 他显然是从楼下冲上来的,昂贵的睡袍上沾着烟灰,头发有些凌乱,那张总是冰冷无情的脸上,此刻却布满了前所未有的焦急和一种…禇砚从未见过的恐慌?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锁定了角落里蜷缩着、被浓烟呛得剧烈咳嗽的禇砚。 “起来!”宋栖迟的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种近乎失控的急迫,“快跟我走!” 他几步跨进来,浓烟呛得他也咳嗽了两声。他朝着禇砚伸出手,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带着一种急切。 禇砚看着那只伸过来的手,有一瞬间的恍惚。那是在救他?在火灾中,宋栖迟…竟然第一时间冲上来找他? 然而,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就被残酷的现实狠狠碾碎。 “栖迟哥哥——!救命啊!”一个凄厉得变了调的尖叫声,如同淬毒的利箭,猛地从楼下传来。是林清如。那声音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火焰吞噬。“栖迟哥哥!我在书房!门被反锁了!救我!快救我啊!火…火要烧过来了!啊——!” 这声尖叫,如同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禇砚心底那丝微弱的、不切实际的幻想,也彻底点燃了宋栖迟眼中那刚刚浮现的一丝急迫。 宋栖迟伸向禇砚的手,猛地僵在了半空中。他脸上的焦急瞬间被一种更强烈的、撕心裂肺的恐慌取代。他猛地转头看向楼梯口的方向,火光和浓烟正从那里疯狂地涌上来!林清如那持续不断的、充满绝望的哭喊和呼救声,如同魔咒般钻进他的耳朵。 “清如!”宋栖迟发出一声低吼,声音里充满了惊骇和无法言喻的恐慌。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那只伸向禇砚的手,硬生生地、极其生硬地收了回去。 他深深地、最后看了一眼蜷缩在角落浓烟里、脸色惨白如鬼、眼神空洞绝望的禇砚。那眼神极其复杂,充满了挣扎、痛苦、一丝难以言喻的歉疚,但最终,都被对林清如安危的极致担忧所覆盖。 “待在这里别动!等我回来!”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的混乱和急迫。说完,他不再看禇砚一眼,猛地转身,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义无反顾地冲进了楼梯口那翻涌的火光和浓烟之中。 “砰!” 阁楼的门,被他临走时下意识地用力带上了!隔绝了外面疯狂的火光和浓烟,也彻底隔绝了禇砚最后一丝渺茫的生路。 “嗬…”一声极其短促、充满了无尽荒凉和自嘲的轻笑,从禇砚干裂的唇间逸出。他看着那扇紧闭的、隔绝了生死的门,看着门缝里透进来的、越来越亮的橘红色火光,看着空气中越来越浓、几乎要凝成实质的黑色烟雾… 原来如此。 在他和所谓的“白月光”之间,宋栖迟的选择,从来都如此清晰,如此决绝,如此残忍。 那句“等我回来”,更像是一个冰冷而讽刺的告别。 浓烟越来越重,疯狂地钻进他的口鼻,灼烧着他的喉咙和肺部。剧烈的咳嗽让他蜷缩成一团,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吸入滚烫的刀片,带着浓郁的血腥味。左手的伤口在高温和浓烟的刺激下,如同被放在火上炙烤,剧痛钻心。 视线开始模糊,意识在浓烟和缺氧中迅速涣散。阁楼里的温度急剧升高,空气灼热得如同蒸笼。那扇狭小的天窗外,火焰燃烧的爆裂声、房屋结构不堪重负的呻吟声、远处消防车凄厉的警笛声…混合成一首末日般的交响。 宋栖迟冲入火海去救林清如的背影,如同最锋利的碎瓷片,一遍遍在他模糊的视线里回放。每一次回放,都在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上,划下更深、更绝望的伤口。 他护着宋栖迟,失去左耳听力。 他为宋家修复无数珍宝。 他承受了所有的污蔑、羞辱和暴力。 他甚至差点被抽干了血… 可最终,在生死关头,他得到的,只是一扇被重重关上的门,和一句轻飘飘的“等我回来”。 多么可笑。 多么讽刺。 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在浓烟和剧痛中摇曳。身体里的力气正在被迅速抽空,连攥紧那片冰冷碎瓷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不能死在这里… 不能就这样…死在这里… 这个念头再次微弱地升起,却比之前更加绝望。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拖着如同灌铅般沉重的身体,一点一点,朝着那扇紧闭的阁楼门爬去。粗糙冰冷的地板摩擦着他裸露的皮肤,左手掌心的伤口在地上拖出一道暗红的血痕。浓烟呛得他几乎窒息,每一次移动都带来撕心裂肺的咳嗽。 终于,他爬到了门边。门板已经变得滚烫!他伸出那只还能动的右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拍打着厚重的门板。 “砰!砰!砰!” 沉闷的声响在浓烟弥漫的阁楼里回荡,却显得那么微弱,那么无力。 “开门…放我…出去…”他用嘶哑得如同破锣般的声音呼喊,声音被剧烈的咳嗽打断,淹没在门外更加猛烈的火焰燃烧声和房屋倒塌的轰鸣里。 没有人回应。只有火焰在楼下疯狂肆虐的声音,如同魔鬼的嘲笑。 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彻底将他淹没。拍打门板的手无力地垂下。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空了。他瘫倒在滚烫的门边,脸颊贴着灼热的木板,浓烟熏得他睁不开眼。 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朝着无边的黑暗深渊坠落。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一些破碎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 七岁那年,水晶吊灯轰然坠落时,他扑倒宋栖迟时对方惊恐的小脸… 三年前雨夜,宋栖迟醉醺醺地把那枚粗糙银戒套在他手指上时,眼底一闪而过的微光… 废弃库房里,宋栖迟举起空首饰盒时,那双盛满憎恶的银灰色眼眸… 还有…刚才,他转身冲入火海时,那决绝而急迫的背影… 原来…他欠宋栖迟的,早已用半条命和一生的痴妄,还得干干净净了。 原来…到头来,是他禇砚,欠了自己一条命。 一股温热的液体,混杂着浓烟熏出的泪水,顺着他的眼角滑落,瞬间被滚烫的门板蒸发,只留下一道淡淡的、咸涩的痕迹。 “宋栖迟…”他用尽最后一丝气息,在浓烟与意识消散的边缘,无声地翕动着干裂出血的嘴唇,吐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我…不欠你了…” 黑暗,彻底降临。 阁楼门外,楼梯口的方向。 翻涌的火光与浓烟之中,宋栖迟高大的身影如同浴火的修罗。他怀里紧紧抱着被浓烟呛得昏迷过去的林清如,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住上方不断掉落的燃烧碎屑。他英俊的脸上布满了烟灰和汗水,银灰色的眼眸被火光映照得如同燃烧的熔岩,充满了焦急和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 他抱着林清如,在摇摇欲坠的楼梯和肆虐的火舌中艰难地穿行,每一步都惊险万分。林清如手臂无力地垂下,右手尾指上,那枚造型独特的蛇形戒指,在跳跃的火光中,折射出冰冷而诡异的幽芒。 宋栖迟的目光死死盯着前方通往安全地带的出口,全部的意志都集中在保护怀里的女人和冲出火海上。他仿佛完全忘记了那个被他锁在阁楼顶层、浓烟弥漫的囚笼里的人。 忘记了那句被他抛在身后的“等我回来”。 火焰,如同贪婪的巨兽,吞噬着一切。老宅在烈火中发出痛苦的呻吟。消防车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尖锐刺耳。 而阁楼那扇紧闭的门内,死寂无声。只有浓烟,越来越浓,越来越重,将那个蜷缩在门边、失去意识的单薄身影,彻底吞没。 [爆哭][爆哭][爆哭]把我给写哭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焚心之火 第7章 余烬寒光 冰冷。 刺骨的冰冷,混合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灼痛,如同冰与火的毒蛇,在禇砚的每一寸神经里疯狂撕咬、缠绕。意识在无边的黑暗和剧痛的深渊中沉沉浮浮,如同暴风雨中破碎的舢板。每一次试图挣脱黑暗的束缚,都被更猛烈的痛楚狠狠拽回。 浓烟灼烧喉咙的剧痛。 左手掌心伤口被撕裂、被火焰舔舐般的灼痛。 摔落时骨骼撞击硬物的钝痛。 还有…心底那片被彻底冰封、却依旧能渗出汩汩鲜血的荒芜。 “嘀…嘀…嘀…” 规律的、冰冷的电子音,如同某种来自异界的召唤,持续不断地穿透厚重的迷雾,钻入禇砚混沌的意识。这声音单调而固执,像一根细小的针,一下下刺着他麻木的神经。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试图撑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不清,只有大片大片晃动的、惨白的光晕。浓烈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某种药水的刺鼻气息,霸道地冲入鼻腔,呛得他喉咙发痒,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咳!咳咳咳——!” 每一次咳嗽都如同引爆了胸腔里的炸弹,牵扯着全身的伤痛,尤其是左手!那被层层包裹的地方,传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深入骨髓的剧痛和灼热感!仿佛整只手都被放在炭火上炙烤! “醒了!他醒了!”一个带着惊喜和紧张的年轻女声在旁边响起。 模糊的视野渐渐聚焦。惨白的天花板,惨白的墙壁,惨白的被褥…空气中弥漫着医院特有的、冰冷而洁净的气息。他躺在病床上,身上连接着各种导线和管子,冰凉的液体正通过手背的留置针缓缓流入血管。 一个穿着护士服的年轻女孩正俯身看着他,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关切和一丝松了口气的表情。 “感觉怎么样?别急,慢慢呼吸。”护士的声音放得很轻,试图安抚他剧烈的咳嗽。 禇砚艰难地转动了一下眼珠。喉咙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每一次吞咽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他想说话,却只能发出嘶哑破碎的气音:“水…” 护士立刻会意,用棉签蘸了温水,小心地润湿他干裂出血的嘴唇。“还不能大量喝水,先润润。你吸入了大量浓烟,肺部有损伤,左手伤势也很严重,需要静养。”她一边说着,一边调整了一下点滴的速度。 左手… 禇砚的视线艰难地移向自己的左臂。那只手被厚厚的、几乎看不到皮肤的纱布包裹成一个巨大的、僵硬的茧,固定夹板从手腕一直延伸到小臂。纱布的边缘,隐隐透出暗黄和浅红的药渍。剧烈的、持续的灼痛感,正从那厚厚的包裹物深处清晰地传来,伴随着一种令人不安的麻木感。 火。 阁楼。 紧闭的门。 宋栖迟决绝的背影。 林清如凄厉的呼救。 记忆如同开闸的洪水,裹挟着浓烟、火光、灼痛和冰冷的绝望,瞬间冲垮了他刚刚苏醒的脆弱意识。巨大的窒息感和恐惧感再次攫住了他。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呼吸变得更加急促艰难。 “放松!放松!你现在很安全!”护士连忙按住他试图挣扎的肩膀,语气带着安抚,“火灾已经扑灭了,你现在在医院,很安全。” 安全? 禇砚灰败的眼中只剩下空洞的茫然。身体或许暂时脱离了火海,但心呢?那颗被彻底冰封、碾碎的心,还有安全可言吗?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带着一身室外的寒气,还有…医院消毒水也无法完全掩盖的、淡淡的烟尘味道。 是宋栖迟。 他换下了那身沾满烟灰的睡袍,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深灰色羊绒大衣,里面是熨帖的黑色衬衫,领口微敞,露出线条冷硬的喉结。他脸上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疲惫,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但那份与生俱来的矜贵和压迫感并未减少分毫。 他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瞬间落在了病床上脸色惨白如纸、眼神空洞的禇砚身上。那双银灰色的眸子里,翻涌着极其复杂难辨的情绪——有审视,有惯常的冰冷,但似乎…也夹杂着一丝极其隐晦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如释重负? 护士看到宋栖迟,立刻恭敬地站直身体:“宋先生。” 宋栖迟微微颔首,目光依旧锁在禇砚脸上,声音低沉,听不出什么情绪:“他怎么样?” “刚醒不久。吸入性损伤比较严重,左手…伤势很复杂,需要进一步观察和治疗。情绪可能不太稳定。”护士快速地汇报着,语气谨慎。 宋栖迟没有说话,只是走到病床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禇砚完全笼罩。那种熟悉的、带着强大压迫感的气息瞬间包裹了禇砚,让他本就艰难的呼吸更加滞涩。 禇砚下意识地想蜷缩起来,想避开这让他窒息的目光和气息。但身体的剧痛和虚弱让他动弹不得。他只能僵硬地躺着,如同砧板上的鱼,被动地承受着宋栖迟的审视。那双银灰色的眼睛,像冰冷的探照灯,扫描着他脸上的每一寸苍白,每一道细微的表情,最后,落在他那被包裹成巨大白色“茧”的左手上。 宋栖迟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压抑着什么。终于,他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惯常的、带着距离感的低沉: “命挺大。” 三个字,轻飘飘的,听不出是庆幸还是嘲讽。 禇砚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微微颤抖着。心口那片冰封的荒原,因为这轻描淡写的三个字,又裂开了一道新的、深可见骨的伤口。是啊,命挺大。怎么就没死在那场大火里呢?死了,也就干净了。 “清如受了惊吓,吸了些烟,轻微灼伤,没什么大碍。”宋栖迟的声音再次响起,像是在陈述一件与禇砚毫不相干的事情,又像是在…解释?他的目光落在禇砚缠满纱布的左手上,“老宅损失不小,尤其是古董仓库。你的工作室…烧得最彻底。” 工作室… 烧得最彻底… 禇砚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那间地下室,是他在这冰冷的宋家唯一的避风港,是他倾注了无数心血、堆满了修复工具、半成品和珍贵资料的地方…是他灵魂唯一能喘息的地方。如今,也化为了灰烬。 宋栖迟看着他细微的反应,停顿了一下。他似乎在犹豫,最终,还是用一种极其生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语气,补充了一句: “消防员…在阁楼门口发现你的。门板烧穿了。” 阁楼门口… 门板烧穿了… 禇砚的脑海中瞬间闪过那扇滚烫的门,他用尽最后力气拍打呼救的画面,以及那彻底将他抛弃的绝望。原来,他最终还是爬到了门口。原来,那扇门是被火烧穿的,而不是为他打开的。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腥甜再次涌上喉咙。他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咳出来。 宋栖迟的目光扫过禇砚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和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的睫毛。病房里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心电监护仪那规律的“嘀嘀”声,冰冷地切割着凝滞的空气。 过了许久,久到护士都有些不自在地挪动了一下脚步,宋栖迟才再次开口。这次,他的声音低沉了许多,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 “火是从古董仓库开始的。电路老化短路,引燃了包装填充物。” 他像是在陈述调查结果,但那双银灰色的眼睛,却如同鹰隼般,锐利地锁定着禇砚脸上的每一丝细微变化。 “起火的时候…你为什么会在阁楼?” 为什么会在阁楼? 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却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禇砚最隐秘的伤口。 为什么? 因为被你们像垃圾一样丢进去自生自灭。 因为林清如那枚蛇戒的诱饵。 因为那个“S-07”的陷阱。 巨大的冤屈和愤怒如同岩浆,在他冰冷的胸腔里翻腾。他想嘶吼,想控诉。可当他睁开眼,对上宋栖迟那双冰冷的、带着审视和怀疑的银灰色眸子时,所有的声音都被堵在了喉咙深处。 告诉他真相?告诉他蒋玉梅和林清如的阴谋?告诉他那条“丢失”的翡翠项链根本就是个圈套? 他会信吗? 他只会觉得这是自己又一次卑劣的狡辩和栽赃。 在宋栖迟的认知里,他禇砚,永远都是那个心怀叵测、贼性难改、需要被防备和惩戒的罪人。 绝望的疲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禇砚。那刚刚因为愤怒而升起的一丝力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重新闭上眼,将所有的情绪都锁进那片冰封的荒原深处。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吐出几个干涩到极致的字: “你…锁的。” 声音嘶哑微弱,却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了死寂的潭水。 宋栖迟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那丝复杂的情绪似乎剧烈地翻涌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中了。他薄唇紧抿,病房里的气压瞬间降到了冰点。 护士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再次被推开,带着一阵香风和一个娇柔急切的声音: “栖迟哥哥!” 林清如穿着一身昂贵的香奈儿套装,外面裹着厚厚的白色皮草,脸色有些苍白,眼圈微红,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快步走了进来。她的右手小臂上缠着一圈洁白的纱布,显然是“轻微灼伤”的证明。尾指上,那枚蛇形戒指依旧闪着幽冷的光。 她一进来,目光就精准地捕捉到了病床上形容枯槁、缠满纱布的禇砚。那眼神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怨毒和快意,随即被浓浓的担忧和同情覆盖。 “禇砚师傅!”她快步走到床边,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和一丝哽咽,“你怎么样?天啊,怎么会伤得这么重…”她说着,目光落在禇砚那只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左手上,脸上露出不忍卒睹的表情,“这手…医生怎么说?” 禇砚闭着眼,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已经沉沉睡去。 林清如也不在意,她转向宋栖迟,自然而然地挽住了他的手臂,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栖迟哥哥,吓死我了…要不是你及时冲进来救我…”她说着,眼圈更红了,将头轻轻靠在宋栖迟的肩膀上,一副惊魂未定、寻求依靠的样子。 宋栖迟的身体在林清如靠上来的瞬间,似乎有一丝极其细微的僵硬。他没有推开她,但也没有像往常那样给予回应。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病床上闭目不语的禇砚身上,眉头紧锁,眼神深不见底。 林清如依偎着宋栖迟,目光扫过禇砚惨白的脸,嘴角勾起一个极其微弱的、转瞬即逝的冰冷弧度。她抬起头,看向宋栖迟,声音放得更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 “对了,栖迟哥哥,警察那边…怎么说?起火原因查清楚了吗?真是意外吗?”她说着,目光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禇砚,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我总觉得…太巧了。偏偏是古董仓库…偏偏是禇砚师傅被关在阁楼的时候…”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其中的暗示意味,如同毒蛇的信子,无声地弥漫在病房冰冷的空气里。 宋栖迟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他看向林清如,眼神锐利:“你想说什么?” 林清如像是被宋栖迟的语气吓到,瑟缩了一下,连忙摇头,眼神无辜又带着一丝委屈:“没…没什么。我就是觉得…觉得害怕。毕竟…毕竟之前还丢了妈妈的项链…家里接二连三出事…”她欲言又止,目光再次飘向病床,带着一种害怕又不敢明说的怯懦。 病房里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而沉重。护士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墙角。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又一次被敲响了。一个穿着警服、神情严肃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 “宋先生,林小姐,打扰了。”警察的目光扫过病房内的众人,最后落在病床上的禇砚身上,“关于宋宅火灾的事情,我们有些初步调查情况需要向当事人了解一下。禇先生现在方便吗?” 林清如立刻接口道:“警官,禇砚师傅刚醒,伤得很重,情绪也不太稳定。有什么问题,不如先问我和栖迟哥哥吧?或者等禇砚师傅好一点…” 警察皱了皱眉:“我们理解伤者的情况。但火灾现场勘查发现了一些疑点,需要尽快厘清。”他看向病床,“禇先生,我们是市消防局火调科和分局刑警队的,有几个问题想问你,你看现在能配合一下吗?” 禇砚依旧闭着眼,没有任何反应,仿佛真的昏睡了过去。 宋栖迟看着禇砚紧闭的双眼和毫无血色的脸,又看了看身边一脸担忧的林清如,最后目光落在表情严肃的警察身上。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权衡什么。 最终,他开口,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他需要休息。有什么问题,先问我。” 警察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到宋栖迟冰冷的眼神和禇砚那副明显无法沟通的状态,只得点了点头:“好吧,那麻烦宋先生和林小姐先跟我们到外面做个笔录。” 宋栖迟最后看了一眼病床上如同失去生气的瓷偶般的禇砚,眼神复杂难辨。他轻轻拍了拍林清如挽着他的手,示意她一起出去。 林清如顺从地点头,挽着宋栖迟的手臂,转身前,又深深地看了一眼病床上闭目不语的禇砚,那眼神如同淬毒的冰针,充满了胜利者的怜悯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 病房的门被轻轻带上。 房间里只剩下禇砚和那个大气不敢出的护士。 死寂。 只有心电监护仪那规律的“嘀嘀”声,冰冷地响着。 当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门外走廊尽头时,病床上那具如同失去了灵魂的躯壳,终于有了细微的动静。 禇砚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浅褐色的眸子,不再空洞,不再绝望。里面翻涌着一种极致的冰冷,一种被彻底淬炼过的、摒弃了所有温度的寒光。如同千年不化的冰川深处,冻结着足以毁灭一切的暗流。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那只被层层包裹、依旧传来剧痛和灼热的左手上。厚厚的纱布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是疼痛,是麻木,还有一种…被火焰焚烧后留下的、刻入骨髓的印记。 他极其缓慢地抬起右手。那只手同样伤痕累累,布满细小的划痕和烫伤留下的红痕,但还能动。他用尽全身力气,极其艰难地、一寸寸地,探向自己身上那件宽大的病号服内侧。 指尖,在粗糙的布料下摸索着。终于,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那片薄如蝉翼、边缘锋利的碎瓷片。它竟然还在!被他藏在贴身衣物最深处,躲过了检查和更换! 他紧紧攥住那片冰冷的碎瓷。锋利的边缘瞬间割破了他指尖脆弱的皮肤,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鲜血,温热的、带着铁锈味的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渗出,染红了苍白的指尖。 禇砚低下头,看着自己指间那抹刺目的猩红。看着那片沾染了自己鲜血、冰冷而锋利的碎瓷。 然后,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将那只缠满厚厚纱布、剧痛钻心的左手,一点一点,挪到了自己的眼前。 冰冷的碎瓷片,锋利的尖端,对准了那层层包裹的、象征着伤痛和屈辱的白色“茧”。 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勾出了一个冰冷、破碎、毫无温度可言的弧度。 那不是笑。 那是被地狱之火焚烧后,余烬中凝结出的、第一道寒光。 第8章 骨瓷初现 冰冷的碎瓷片,如同蛰伏的毒牙,紧贴在禇砚的指尖。锋利的边缘割破皮肤,温热的鲜血渗出,带来一阵尖锐而清醒的刺痛。这痛感,暂时压过了左手深处那持续不断的、如同被烈焰舔舐骨髓的灼痛。 他低下头,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锁定在眼前那只被层层白色纱布包裹成巨大“茧”的左手上。厚重的纱布边缘,隐约透出暗黄和浅红的药渍,散发着消毒水和**组织混合的刺鼻气息。 为什么这么痛? 为什么在火场被浓烟熏倒、摔落之后,这伤口带来的不是麻木,而是这种仿佛从骨髓深处燃烧起来的、永无止境的灼痛? 宋栖迟冰冷的审视,林清如伪善的暗示,警察到来时那无形的压力…这一切都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得他喘不过气。但此刻,一种更强烈的、源自身体内部的诡异感,攫住了他全部的心神。 他需要答案。 哪怕答案通向更深的地狱。 右手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锋利的碎瓷尖端,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抵在了左手手腕上方、纱布包裹的最边缘。冰冷的触感透过厚厚的纱布,传递到皮肤上,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他没有犹豫。 手腕用力! “嗤啦——!”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撕裂声响起。坚韧的纱布被锋利的碎瓷片轻易地划开了一道口子。 随着这道裂口出现,一股更加浓郁、更加刺鼻的**气味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猛地逸散出来。禇砚的眉头紧紧蹙起。这气味…不正常。 他咬着牙,强忍着那深入骨髓的灼痛感,用碎瓷片的尖端小心地、一点点地挑开被划破的纱布边缘,试图窥探里面被包裹的真相。 指尖传来一种奇异的触感——纱布下的敷料,不再是柔软的棉纱质感,而是变得…异常的坚硬和粗糙?像是…粘附了一层厚厚的、凝固的硬壳? 他心中疑窦丛生,动作更加小心。碎瓷片如同最精密的工具,一点点剥离着外层被药渍浸染成深色的纱布和硬结的敷料。 终于,覆盖在手腕上方的一小块区域被清理出来。 当视线触及那片暴露的皮肤时,禇砚的呼吸骤然停滞。瞳孔猛地收缩。 那不再是正常的、带着病态苍白的皮肤。 手腕上方,靠近小臂的位置,暴露出的是一片令人心悸的暗红色。皮肤像是被高温灼烤过,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如同煮熟的虾壳般的诡异色泽。更恐怖的是,在这片暗红的皮肤表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裂纹! 那些裂纹极其细微,如同上等的瓷器在烧制过程中产生的冰裂纹!它们在惨白的病房灯光下,呈现出一种深褐色,如同干涸的血迹渗入了瓷胎。裂纹深处,隐隐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极其微弱的金色光泽?仿佛有熔化的金水,被强行灌入了这些细密的裂痕之中。 这…这是什么? 禇砚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荒诞的、不真实感瞬间攫住了他。这绝对不是普通的烧伤。绝对不是。 他下意识地抬起右手,颤抖的指尖,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恐惧和探究欲,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朝着那片布满裂纹的诡异皮肤触碰过去。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片暗红裂纹皮肤的瞬间—— “你在干什么?” 一声带着惊怒和严厉的呵斥,如同惊雷般在病房门口炸响! 那个年轻的护士去而复返,手里端着一个放着药瓶和器械的托盘。她一眼就看到了禇砚那被划开的纱布,暴露出的诡异皮肤,以及他手中那片沾着鲜血的锋利碎瓷。 护士吓得脸色煞白,托盘差点脱手!她一个箭步冲上来,动作快得惊人,一把攥住了禇砚拿着碎瓷片的右手手腕!力道之大,带着一种职业性的果断和不容置疑。 “松开!快松开!你疯了?”护士的声音因为惊恐而拔高,她死死盯着禇砚手中那片危险的碎瓷,又惊骇地看着他左手腕上暴露出的那片布满裂纹的暗红皮肤,“天啊!你的手…怎么会这样?” 她顾不上许多,一边用力掰开禇砚紧握碎瓷片的手指,那锋利的边缘再次割破了禇砚的掌心,一边迅速按下了床头的紧急呼叫铃。 刺耳的铃声瞬间响彻病房。 “医生!医生快来!502床病人自残!伤口…伤口情况很不对劲!”护士对着呼叫器急促地喊道,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 禇砚被她猛地夺走了碎瓷片,右手掌心传来新的刺痛。但他仿佛感觉不到,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左手腕上那片暴露的、布满裂纹的皮肤。那暗红的色泽,那蛛网般细密的纹路,那裂纹深处隐隐流转的微弱金光…如同最恐怖的梦魇,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很快,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值班医生和一个年长些的护士冲了进来。 “怎么回事?”值班医生眉头紧锁,快步走到床边。 “医生!你看!”年轻护士指着禇砚的手腕,声音依旧发颤,“他自己用这个划开了纱布!”她将那片沾血的碎瓷片递给医生,又指着禇砚的手腕,“还有…他的手…怎么会变成这样?之前换药的时候明明…” 值班医生的目光落在禇砚的手腕上,当看清那片布满裂纹的暗红皮肤时,他的脸色也瞬间变了!那是一种混合了震惊、疑惑和职业性警觉的表情!他立刻俯下身,戴上手套,动作极其小心地检查那片区域。 “嘶…”当他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触碰到那裂纹边缘时,医生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他猛地抬头看向禇砚:“疼吗?” 禇砚的眼神空洞麻木,仿佛灵魂已经抽离。他极其缓慢地点了一下头。不是皮肤的触痛,而是更深处的、骨骼和骨髓被灼烧的剧痛。 医生的表情更加凝重。他仔细观察着那些裂纹的走向和色泽,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他拿起小手电,对着那片皮肤照射。在强光下,那些裂纹深处流转的微弱金光似乎更加明显了,如同细小的金砂被嵌入了皮肉。 “这…这不像是普通烧伤或者感染…”医生喃喃自语,语气充满了难以置信,“这纹理…这色泽…像是…像是…”他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这诡异的景象。 “像什么?”年长的护士也凑近看,脸上同样写满了惊骇。 “像是…瓷器烧坏了产生的窑裂和釉变…”医生脱口而出,随即又猛地摇头,似乎被自己这个荒谬的比喻惊到了,“不!不可能!人体组织怎么会…”他猛地停住话头,意识到这个比喻的惊悚和不科学。 他立刻直起身,对着护士果断下令:“马上联系骨科张主任和皮肤科李主任!通知检验科,准备紧急抽血做全套生化、免疫和毒物筛查!还有…安排急诊X光和骨扫描!立刻!马上!”他的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 护士们不敢怠慢,立刻分头行动。病房里瞬间陷入一种紧张而凝重的气氛。 禇砚像个提线木偶般被摆弄着。抽血针扎进他另一只手臂的血管,冰凉的血液被一管管抽走。他被搬上移动病床,推着穿过冰冷漫长的走廊,进入放射科那巨大的、散发着金属寒气的仪器中。 “咔嚓…咔嚓…” X光机的快门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如同死神的低语。 在等待检查结果的间隙,他被推回了病房。医生和护士围着他,神情凝重地低声交谈着,目光不时落在他那只重新被小心包扎、但依旧暴露着手腕诡异皮肤的左手上。那目光,像是在看一个未知的、危险的怪物。 禇砚闭着眼,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声音和目光。但他的内心,却如同掀起了滔天巨浪。 瓷器…窑裂…釉变… 医生那荒谬的比喻,如同魔咒般在他脑海中盘旋。 他想起自己修复过的无数瓷器。那些在烈火窑炉中经历千度高温,胎体膨胀收缩,釉面熔融流淌,最终冷却定型,形成各种瑰丽或残缺纹理的器物… 烈火… 宋宅那场吞噬一切的烈火… 他被困在浓烟滚滚的阁楼,火焰舔舐着门板,高温灼烤着身体… 难道…难道那场火…不仅仅是烧毁了他的工作室,烧毁了他的栖身之所…还烧毁了他…烧进了他的骨头里? 这个念头如同最恐怖的惊雷,在他混沌的脑海中炸开。带来一种灭顶的、荒诞的恐惧。 与此同时,宋家老宅废墟。 昔日奢华庄严的宅邸,如今只剩下一片焦黑的断壁残垣。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刺鼻的焦糊味和烟尘气息。消防水渍在地面上汇成黑色的泥泞。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在废墟中小心翼翼地清理、勘查。 宋栖迟站在一片狼藉的花园里,身上昂贵的羊绒大衣沾满了灰尘。他脸色阴沉,银灰色的眼眸如同冰封的湖面,倒映着眼前触目惊心的废墟景象。古董仓库的位置烧得最为彻底,只剩下扭曲变形的金属框架和一堆堆焦黑的残骸。他耗费心血收集的无数珍宝,付之一炬。 一个穿着消防调查员制服的中年男人拿着记录板走了过来,神情严肃:“宋先生,初步的起火原因报告出来了。” 宋栖迟的目光从废墟上收回,落在那份报告上,声音低沉:“说。” “起火点确认在古董仓库东南角的配电箱附近。”调查员指着废墟的一个方向,“现场发现了严重老化的电线和短路熔痕。初步判断是电路老化短路,引燃了堆放在旁边的纸质包装填充物和木质包装箱,火势迅速蔓延,并引发了小范围爆炸,可能是仓库内存放的某些化学清洁剂或修复材料。” 电路老化短路? 宋栖迟的眉头紧紧蹙起。这个结论看似合理,但…太简单了。简单得像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幌子。 “监控呢?”他问。古董仓库内外都装有监控。 调查员摇摇头,脸上带着遗憾:“很不巧。起火前一个小时,老宅的监控系统主线路因为…呃,之前的火灾隐患排查需要,正好在进行临时检修,处于关闭状态。”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大火烧毁了大部分线路和存储设备,恢复数据的可能性很低。” 检修?偏偏在那个时间点? 宋栖迟的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寒芒。这巧合,未免太过刻意。 “另外,”调查员的声音带着一丝迟疑和凝重,“我们在清理阁楼下方区域时,发现了一样东西。”他示意旁边的助手。 助手递过来一个透明的物证袋。袋子里,是一枚被烧得严重变形、通体焦黑的戒指。戒指的造型依稀可辨——蛇形。蛇头部分几乎熔化,蛇身缠绕的几何花纹也被高温破坏,但戒指内侧,一个被熏黑却依旧勉强可辨的字母“L”,却清晰可见。 林清如的蛇形戒指。 宋栖迟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接过物证袋,死死盯着里面那枚焦黑的蛇戒。 它怎么会出现在阁楼下面? 林清如明明说,起火时她被反锁在书房。她的戒指,怎么会掉在禇砚被困的阁楼下方? 巨大的疑云瞬间笼罩了宋栖迟。林清如那惊惶无助的脸,她关于被反锁在书房的哭诉,还有她手上那圈“灼伤”的纱布…这一切,如同破碎的镜片,在他脑海中疯狂旋转、碰撞。 “是在什么位置发现的?”宋栖迟的声音冷得掉渣。 “就在阁楼正下方,靠近外墙排水沟的瓦砾堆里。”调查员回答,“发现时被一块烧塌的木板压着。” 阁楼正下方…排水沟… 一个被反锁在书房的人,她的戒指,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一个可怕的、充满背叛感的念头,如同毒蛇般,悄然钻入了宋栖迟的脑海。他握着物证袋的手指,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 “栖迟哥哥!”一个带着哭腔的娇柔声音响起。 林清如穿着一身素净的白色大衣,眼圈红肿,在助理的搀扶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废墟的泥泞,朝着宋栖迟走来。她看着眼前的废墟,脸上露出悲痛欲绝的神情,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般滚落。 “怎么会这样…我们的家…栖迟哥哥…我…”她走到宋栖迟面前,似乎想寻求安慰,目光却无意中扫到了宋栖迟手中那个透明的物证袋。 当看清袋子里那枚焦黑的蛇形戒指时,林清如脸上的悲伤瞬间凝固。瞳孔猛地放大。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恐和慌乱,如同电流般掠过她的眼底。 虽然她立刻低下头,用长发遮掩,并用更凄楚的哭声掩饰:“呜…我的戒指…妈妈留给我的戒指也丢了…都被烧光了…”但那瞬间的失态,却如同精准的慢镜头,被宋栖迟那双锐利如鹰隼的银灰色眼眸,捕捉得一清二楚。 宋栖迟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林清如,看着她那副悲痛欲绝、梨花带雨的模样。那曾经让他怜惜、让他不顾一切冲入火海去保护的柔弱,此刻却蒙上了一层浓重的、令人心寒的疑影。 他缓缓举起手中的物证袋,那枚焦黑的蛇戒在透明的袋子里,像是一个无声的、充满嘲讽的证物。 “清如,”宋栖迟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 “你的戒指…找到了。” 林清如的哭声戛然而止。她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褪!她看着那枚戒指,又看着宋栖迟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洞穿一切伪装的冰冷眼眸,嘴唇剧烈地颤抖起来,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废墟之上,寒风凛冽。焦糊的气味混合着林清如身上昂贵的香水味,形成一种诡谲的气息。 宋栖迟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审判之剑,牢牢锁定在林清如那张写满了惊恐和心虚的脸上。他不再看那枚戒指,而是将物证袋递给旁边的调查员,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关于火灾的调查,尤其是这枚戒指的来源和出现位置,请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调查员神情一凛,郑重地接过物证袋:“明白,宋先生。” 林清如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脸色惨白如纸。她看着宋栖迟冰冷的侧脸,看着他不再投向自己的目光,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恐惧感,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上她的心脏。 宋栖迟不再看她。他转身,目光投向远处那片烧得最彻底的古董仓库废墟。浓烟似乎早已散尽,但空气中那股深入骨髓的焦糊味,却仿佛永远无法消散。 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病床上禇砚那张惨白绝望的脸,闪过他那只被层层包裹、却透出诡异裂纹的左手… 电路老化?监控检修?出现在阁楼下的蛇戒?禇砚手上那匪夷所思的伤痕? 无数个疑点如同冰冷的拼图碎片,在他心中疯狂旋转、碰撞。那张名为“真相”的图景,似乎正被一只无形的手,从浓烟与谎言的灰烬中,一点一点…拼凑出来。 而拼图的核心,似乎正指向他身边这个哭得梨花带雨、他曾深信不疑的女人,以及…那个被他亲手锁进阁楼、几乎葬身火海的男人。 一股冰冷的寒意,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迟来的惊悸,悄然爬上宋栖迟的脊背。他第一次发现,这废墟的寒意,远不及心底那片因怀疑而冻结的荒原来得刺骨。 [狗头][星星眼][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骨瓷初现 第9章 骸骨生瓷 冰冷的仪器嗡鸣声,如同来自深渊的叹息,在空旷的检查室内回荡。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金属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气息。禇砚躺在坚硬的检查床上,像一具被剥去灵魂的标本。那只被层层包裹、却暴露着手腕诡异皮肤的左手,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一个特制的支架上,如同展示一件即将被解刨的、非自然的造物。 骨科张主任、皮肤科李主任,还有几位资深的影像科专家围在操作台前。他们的脸色异常凝重,目光紧紧锁定在巨大的高清显示屏上。 屏幕上,正清晰地呈现着禇砚左手腕及小臂区域的X光影像。 死寂。 只有仪器运转的低鸣和几位专家偶尔倒抽冷气的声音。 禇砚闭着眼,隔绝了那些震惊、困惑、甚至带着一丝恐惧的目光。但他能感觉到冰冷的空气拂过他暴露的、布满裂纹的皮肤,能感觉到医生戴着乳胶手套的手指,极其谨慎地触碰、按压着那片区域,带来一阵阵深入骨髓的灼痛。每一次触碰,都像是在确认一个颠覆认知的恐怖事实。 “这…这不可能…”皮肤科李主任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他凑近屏幕,几乎要将脸贴上去,“皮肤组织…角质层和真皮层结构完全紊乱…细胞排列…像是…像是被高温强行改变了形态…还有这些…这些沉积物…” 他指着屏幕上那片暗红裂纹区域下方,皮肤深层呈现出的一种极其异常的高密度影像。那并非正常的钙化点或炎症沉积,而是一种…如同细密金沙般弥散的、带有奇异金属光泽的微粒。 “骨扫描结果呢?”骨科张主任的声音低沉而急促,他的脸色比禇砚还要苍白。 影像科医生立刻调出另一组图像。骨骼的影像被特殊染色剂标记,清晰地显示着骨骼的代谢状态。然而,当图像呈现到禇砚左手掌骨、腕骨乃至部分尺桡骨远端时,整个检查室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屏幕上,本该是均匀骨质结构的地方,出现了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掌骨和腕骨的轮廓依旧存在,但内部的骨质结构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感。仿佛内部的钙质和骨髓被某种力量强行置换、重塑。更令人惊骇的是,在这些骨骼的表面,尤其是指骨关节和腕骨缝隙处,竟然也覆盖着一层极其细微、但清晰可辨的网状高密度影像。如同最精密的金丝网,或者…瓷器烧制时胎骨上天然形成的开片纹理! 这些“纹理”在扫描图像上呈现出一种冰冷的、非生命的金属质感,与周围正常骨质的影像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它们仿佛是从骨骼内部生长出来的,与骨组织融为一体,却又格格不入。 “上帝…”一位年轻些的影像科医生忍不住低呼出声,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脸上写满了惊骇,“这…这骨头…怎么像…像裂了缝的瓷瓶?” “瓷瓶”两个字,如同惊雷,在寂静的检查室里炸开! 张主任和李主任猛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涛骇浪。之前医生那荒谬的比喻,此刻在冰冷的科学影像面前,竟显得如此…贴切,又如此恐怖。 “立刻取深层皮肤和皮下组织活检!还有…骨组织穿刺。”张主任的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他转向禇砚,眼神极其复杂,“禇先生,我们需要进一步确认…你左手的组织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过程会有些痛苦,请你忍耐。” 禇砚依旧闭着眼,没有任何回应。痛苦?这具身体早已被各种痛苦填满,再多一点,又有何区别? 冰冷的麻醉针扎进皮肤,带来短暂的麻木。随后,是更深的、来自组织被切割、被钻取的钝痛。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锋利的器械刺入自己灼痛的皮肉,探向那如同被地狱之火改造过的骨骼深处。 活检样本被迅速封装,送往病理科。等待结果的时间,如同被无限拉长的凌迟。 禇砚被推回病房。检查室里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医生们惊骇的眼神,如同冰冷的烙印,深深刻在他的意识里。他抬起右手,极其缓慢地、隔着厚厚的纱布,抚摸着左手小臂那依旧传来灼痛的位置。 瓷器… 骨骼像裂了缝的瓷瓶… 难道…那场火…真的把他烧成了…瓷器? 一个荒诞绝伦、却又在冰冷影像下显得无比真实的恐怖念头,如同藤蔓般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宋宅废墟,临时清理出的书房区域。 这里相对保存完好,只是蒙上了厚厚的烟尘。宋栖迟站在巨大的红木书桌前,脸色阴沉如暴风雨前的天空。他面前摊开放着两份文件。 一份是消防局出具的、关于电路老化引发火灾的初步报告。结论清晰,证据链似乎完整。 另一份,则是他刚刚收到的、一份来自独立调查机构的加密邮件打印件。邮件内容极其简短,却如同一把冰冷的匕首,刺穿了那份官方报告的“完美”表象: 目标人物林清如,于火灾前72小时内,频繁接触号码138XXXX,经查为蒋玉梅管家老陈私人号码。最后一次通话时长12分钟,发生在火灾前1小时37分。通话内容不详,基站定位显示信号源重合于宋宅范围。” “目标人物名下私人账户,火灾当日凌晨,有一笔50万现金存入,来源为境外匿名账户。” 林清如…老陈… 频繁接触…巨额不明现金… 宋栖迟的指关节捏得发白,几乎要将那张薄薄的打印纸攥碎!银灰色的眼眸深处,翻涌着足以冻结一切的寒流和一种被彻底愚弄的暴怒! 就在这时,书房虚掩的门被轻轻推开。林清如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脸上带着温婉得体的笑容走了进来。 “栖迟哥哥,累了吧?喝杯咖啡提提神。”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娇柔,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消防报告,脸上适时地露出哀戚,“唉,真是飞来横祸…还好人没事,东西…烧了就烧了吧。”她将咖啡放在宋栖迟手边,动作自然。 宋栖迟没有动那杯咖啡。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直直刺向林清如那双看似清澈无辜的眼睛。 “清如,”他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起火前一个多小时,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林清如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但很快恢复如常:“我…我在自己房间休息呀。怎么了栖迟哥哥?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她的眼神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 “休息?”宋栖迟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他拿起那份打印件,却没有递给她,只是用指尖点了点桌面,“我收到一些很有趣的信息。关于你和老陈…在火灾发生前,联系得很频繁。” 林清如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一丝慌乱飞快地掠过她的眼底,但被她迅速用委屈和不解掩盖:“老陈?管家?栖迟哥哥,你怀疑我什么?我只是…只是之前拜托老陈帮我找妈妈以前留在我这里的一本旧相册,他说可能在库房,所以多问了几句…”她说着,眼圈开始泛红,“难道…难道你怀疑我和火灾有关?栖迟哥哥!你怎么能这么想我?”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楚楚可怜,足以让任何心软的人动容。 但宋栖迟的眼神没有丝毫软化,反而更加冰冷锐利:“哦?找相册?需要打十二分钟电话?需要老陈在火灾前还在宅子里四处走动?” 林清如的呼吸微微一滞,脸色更白了一分。她咬了咬下唇,泫然欲泣:“我…我当时心情不好,想妈妈了,就多聊了几句…老陈也是看我难过,安慰我…栖迟哥哥,你宁愿相信那些捕风捉影的调查,也不相信我吗?”她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滑落,带着一种被深深伤害的控诉。 宋栖迟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眼底深处最后一丝温度也彻底消失。他没有理会她的眼泪,而是将目光转向了书桌一角,那个他刚刚从保险柜废墟里清理出来的、被烧得有些变形但依旧能用的硬盘备份存储器。 “相册的事,暂且不提。”宋栖迟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冰棱,“还有一件更有趣的事,关于禇砚的。” 听到“禇砚”的名字,林清如哭泣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宋栖迟操作着连接存储器的电脑,调出了一份文件。那是火灾前几天,他让禇砚修复一件极其重要的、宋代官窑瓷盘的详细记录和最终鉴定评估报告。报告末尾,附有禇砚的亲笔签名和修复过程的照片记录,清晰地显示着修复后的瓷盘完美无瑕,价值极高。 “这份报告,是火灾前我亲自锁进书房保险柜的。”宋栖迟指着屏幕,声音冰冷,“但是,昨天清理废墟,在书房角落一个没完全烧毁的碎纸机里,我发现了这个。” 他点开另一张图片。那是一张被碎纸机切割成条、但部分内容勉强能拼凑出来的文件照片。上面的内容,赫然也是那份宋代官窑瓷盘的鉴定报告。但关键的数据、价值评估,尤其是禇砚的签名和结论部分,被恶意篡改得一塌糊涂!修复效果被描述为“拙劣”、“破坏了原器价值”,结论是“修复师能力严重不足,存在故意损毁嫌疑”。 这份被篡改的报告上,也印着一个签名——赫然是禇砚的笔迹。但仔细看,那签名透着一股刻意模仿的生硬感。 “这份伪造的、污蔑禇砚的报告,是谁做的?又是谁,把它放进碎纸机,试图销毁证据?”宋栖迟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枷锁,牢牢锁住林清如瞬间惨白的脸,“能接触到原始报告,能模仿笔迹,能进入我书房使用碎纸机的人…清如,你觉得会是谁?” 林清如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她看着屏幕上那份被篡改的报告,看着宋栖迟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伪装的冰冷眼眸,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张着嘴,想辩解,想哭诉,想继续扮演无辜,但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宋栖迟那洞悉一切的目光,让她感觉自己所有的伪装都被扒得精光。 “我…我不知道…栖迟哥哥…这…这一定是有人陷害我…”她徒劳地挣扎着,声音带着哭腔,却失去了之前的底气,只剩下绝望的苍白。 “陷害?”宋栖迟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他不再看林清如,目光转向窗外那片焦黑的废墟,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疲惫和冰冷彻骨的失望: “清如,你知道吗?火灾那天,消防员在阁楼正下方的排水沟里…找到了你的蛇形戒指。” 这句话,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林清如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身体猛地一晃,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踉跄着后退一步,重重撞在身后的书架上。书架摇晃,蒙尘的书籍簌簌落下。 “不…不可能…”她失声尖叫,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调。她右手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空荡荡的尾指,那枚戒指,确实在火灾后“丢失”了。她以为是被烧毁了,或者掉在了火场某个角落…怎么会…怎么会出现在阁楼下面? 那个地方…那个地方是她… 巨大的惊恐让她彻底失去了方寸。 “你告诉我,”宋栖迟缓缓转过身,一步步逼近她,高大的身影带来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山峦,“一个被反锁在书房、等待救援的人,她视若珍宝的戒指,是怎么掉到禇砚被困的阁楼下面的排水沟里的?”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狠狠剜在林清如的心上。 “还有那通十二分钟的电话,那五十万,这份伪造的报告!”宋栖迟的目光如同燃烧的冰焰,死死盯着林清如那张写满了惊恐和崩溃的脸,“告诉我。这场火!这条被“偷”的项链,这些针对禇砚的陷害,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不是你?”他猛地低吼出声,声音里充满了被背叛的狂怒和一种撕心裂肺的痛苦,“是不是你和老陈?是不是我妈?” 最后一声质问,如同惊雷,劈开了林清如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不关我的事。是姨妈。是姨妈让我做的!”林清如被宋栖迟的暴怒和那彻底暴露的蛇戒吓得魂飞魄散。她再也承受不住,崩溃地尖叫起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哪里还有半分优雅,“是姨妈。她说禇砚挡了她的路。说只有除掉他,宋家的一切才能是我的。项链是她让老陈拿走藏起来的!鉴定书是她找人伪造的。火…火也是她让老陈去弄的!她说…说只要制造点意外…让禇砚死在火里…就一了百了了。戒指…戒指是我去阁楼那边…想确认…想确认他死没死透的时候…不小心掉的。呜…栖迟哥哥…我是被逼的。都是姨妈逼我的啊。” 她瘫倒在地,如同烂泥,语无伦次地哭喊着,将所有的肮脏和盘托出,只求能撇清自己一丝一毫。 书房里一片死寂。 只有林清如崩溃的哭嚎和宋栖迟粗重的呼吸声。 宋栖迟站在原地,如同一尊冰冷的石像。他听着林清如那充满恶毒和背叛的供述,看着眼前这个哭得妆容尽毁、面目全非的女人…一股冰冷的、夹杂着恶心和剧痛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冻结了他的血液,也冻结了他最后一丝残存的、对过往温情的幻想。 原来如此。 原来这一切的肮脏、算计、陷害,甚至差点要了禇砚命的火灾…都源于他最亲近的母亲和他曾视若珍宝的“白月光”。 为了除掉禇砚,她们可以无所不用其极。栽赃。陷害。纵火。谋杀。 而他宋栖迟…成了她们手中最锋利、最愚蠢的那把刀。是他,一次次将禇砚推向深渊。是他,亲手将禇砚锁进了那个死亡的阁楼。 巨大的悔恨和一种灭顶的自我厌恶,如同冰冷的毒藤,瞬间缠绕上他的心脏,勒得他无法呼吸。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 他猛地想起病床上禇砚那只布满诡异裂纹的手,想起医生们惊骇的眼神,想起那份被篡改的报告,想起阁楼下那枚焦黑的蛇戒… 就在这时,宋栖迟的手机尖锐地响了起来。刺耳的铃声打破了书房里死寂的绝望。 他机械地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医院张主任的名字。 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他几乎是颤抖着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张主任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沉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惊、困惑和一种面对未知的恐惧,透过听筒清晰地传来: “宋先生。禇先生的活检结果…出来了。” “他的左手…皮肤深层和皮下组织…检测到了大量异常的硅酸盐结晶!形态…类似高温烧制的瓷釉成分。” “骨穿刺样本显示…部分骨质结构发生了…发生了匪夷所思的异化。钙质流失,被一种…类似陶瓷胎体的硅化合物取代。那些扫描看到的“裂纹”是真实存在于骨质表面的结构性改变。” 张主任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有些变调: “这…这超出了现有医学认知。我们无法解释。他的左手…从皮肤到骨骼…正在…正在经历一种无法理解的”瓷化”过程。” “就像是那场大火,把他的一部分,烧成了…活着的瓷器。” 第10章 裂瓷之躯 病房里弥漫着死一般的寂静,浓得化不开的消毒水气味也掩盖不住那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沉重。禇砚躺在惨白的病床上,像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瓷偶。那只被重新包扎过、却依旧在手腕处暴露着暗红裂纹皮肤的左手,被小心地安置在身侧。厚重的纱布之下,那深入骨髓的、如同被永恒烈焰舔舐骨髓的灼痛感,并未因药物的作用而减轻分毫,反而随着他意识的清醒,变得更加清晰、更加…令人恐惧。 张主任那番如同惊雷般的话语,依旧在他混沌的脑海中疯狂回荡。 “硅酸盐结晶…瓷釉成分…” “骨质异化…陶瓷胎体…” “活着的瓷器…”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冰冷沉重的铁锤,狠狠砸在他早已破碎不堪的神经上。带来一种灭顶的、荒诞绝伦的恐怖感。 那场火… 不仅仅烧毁了他的工作室,烧毁了他的栖身之所。 它…烧进了他的骨头里。 把他的皮肉,他的骨骼…烧成了…瓷器?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远比任何□□上的痛苦更加剧烈!一种源自生命本质被强行扭曲、被异化的巨大恐惧和恶心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他想抬起手看看,想确认那是否还是自己的肢体,但身体的虚弱和内心的巨大惊骇让他动弹不得。只能僵硬地躺着,任由那诡异的灼痛感从左手深处源源不断地传来,一遍遍提醒着他——他的一部分,正在变成非人的、冰冷的器物。 “咔哒。”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禇砚没有睁眼。他不需要看。那熟悉的、带着强大压迫感和雪松冷香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病房。是宋栖迟。 脚步声在病床前停下。沉重的阴影笼罩下来。 禇砚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落在他的脸上,最终定格在他那只包裹着纱布、却暴露着诡异裂纹的左手上。那目光里没有了往日的冰冷审视和憎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震惊?难以置信?还有一种深沉的、仿佛要将人溺毙的痛苦。 宋栖迟站在那里,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他高大的身影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有些佝偻,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疲惫和一种灰败的颓然。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的银灰色眼眸,此刻布满了血丝,深不见底,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情绪。 他刚刚经历了一场灵魂的凌迟。 亲耳听到了林清如崩溃的供述,听到了母亲蒋玉梅那令人发指的阴谋。 他像个彻头彻尾的傻子,被最亲近的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成了刺向禇砚最锋利的刀。 而他深信的“白月光”,竟是如此蛇蝎心肠。 他厌恶、憎恨的“垃圾”,却承受了最深重的冤屈和几乎致命的伤害。 巨大的悔恨和自我厌恶,如同滚烫的岩浆,在他胸腔里疯狂灼烧。他看着病床上那个苍白脆弱、仿佛随时会碎裂的身影,看着他左手腕上那如同诅咒般存在的裂纹…这一切,都是他宋栖迟一手造成的。 “禇砚…”宋栖迟的声音响起,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艰涩和…小心翼翼?这在他身上,几乎是绝无仅有的。 禇砚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纹丝不动。仿佛根本没有听到。 宋栖迟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知道禇砚醒着。那份活检报告带来的冲击,足以让人无法安眠。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喉咙口的梗塞感,声音依旧干涩: “火…不是意外。”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等待禇砚的反应。但病床上的人,依旧如同一潭死水。 宋栖迟的心沉了下去,巨大的愧疚和痛苦几乎要将他撕裂。他艰难地继续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抠出来的,带着血丝: “是…蒋玉梅。还有林清如。” “项链…是栽赃。鉴定书…是伪造。火…是她们放的。” “目标…是你。” 终于说出了这残酷的真相。宋栖迟感到一阵虚脱般的无力。他看着禇砚,期待着他会愤怒?会控诉?会指责?哪怕是一丝情绪的波动也好。 然而,什么都没有。 禇砚依旧静静地躺着,呼吸微弱而平稳。仿佛宋栖迟刚刚揭露的,只是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遥远的故事。只有那只暴露在外的左手手腕,那些暗红色的裂纹,在惨白的灯光下,似乎微微收缩了一下。如同瓷器在冷却时产生的细微应力变化。 这细微的变化,却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宋栖迟的心上。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关节捏得发白。巨大的痛苦和无力感几乎要将他淹没。禇砚的沉默,比任何控诉都更让他感到窒息。那是彻底的绝望,是心如死灰的放弃。 “对不起…” 这两个从未出现在宋栖迟字典里的字眼,此刻如同千斤重石,被他极其艰难、极其生涩地吐了出来。声音低哑破碎,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脆弱。 病房里再次陷入死寂。 只有心电监护仪那规律的“嘀嘀”声,冰冷地切割着凝滞的空气,也切割着宋栖迟那颗被悔恨啃噬得千疮百孔的心。 禇砚依旧没有任何回应。仿佛那句迟来了太久太久的“对不起”,早已在无数次伤害的尘埃中,失去了所有的重量和意义。 病房外,走廊的阴影里。 林清如如同一只被逼入绝境的困兽,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她脸上的妆容早已被泪水、汗水和恐惧糊得一塌糊涂,精心打理的海藻卷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那双曾经顾盼生辉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和一种疯狂的绝望。 完了。 全完了。 宋栖迟那洞悉一切的眼神,那冰冷的质问,还有那份该死的蛇戒。彻底撕碎了她所有的伪装。蒋玉梅的计划败露了。老陈那个废物也被控制起来了。她林清如,从高高在上的宋家准儿媳,瞬间跌落成纵火、栽赃、意图谋杀的罪犯。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吞噬。她仿佛已经看到了冰冷的手铐,看到了监狱的铁窗,看到了自己身败名裂、一无所有的未来。 不。 她不能就这样完了。 这一切都是禇砚的错。是那个下贱的修复师。如果不是他挡在宋栖迟身边,如果不是他碍眼,她林清如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对。 是禇砚。 只要禇砚死了。只要这个唯一的、活着的“污点”消失了。栖迟哥哥也许…也许还会念及旧情。也许…事情还有转圜(zhuanhuan)的余地。 这个疯狂而恶毒的念头,如同地狱的毒火,瞬间点燃了林清如濒临崩溃的神经。绝望催生出最极致的疯狂。 她的目光,如同淬毒的蛇信,死死锁定在禇砚病房那扇紧闭的门上。门内,那个毁了她一切的男人,正虚弱地躺在那里!毫无反抗之力。 机会。 这是她最后的机会。 林清如的右手,颤抖着探进了自己昂贵的皮草大衣内侧。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一把她为了“防身”,偷偷藏匿的、极其锋利的折叠水果刀。 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却也带来一种病态的、孤注一掷的勇气。她猛地将刀抽出,紧紧攥在手心。锋利的刀刃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折射出幽冷的寒芒。 她像一只被逼疯的母兽,猛地直起身。眼中闪烁着疯狂而决绝的光芒。她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撞开了禇砚病房的门。 “砰——!” 巨大的声响震得病房都在嗡鸣。 正沉浸在巨大痛苦和悔恨中的宋栖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猛地转身。 只见林清如状若疯癫,头发凌乱,眼神狂乱,手中紧握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尖刀!她的目标明确,如同离弦之箭,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直扑病床上毫无防备的禇砚。 “去死吧,禇砚!”林清如发出凄厉的尖啸,声音扭曲变形,充满了极致的恨意!锋利的刀尖,带着破空之声,狠狠地刺向禇砚毫无遮挡的胸口。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宋栖迟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巨大的惊骇和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不——!”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身体如同炮弹般猛地扑向林清如!试图阻止那致命的一击。 然而,林清如距离病床太近!她的动作太快,太疯狂。宋栖迟的阻拦,似乎慢了一步。 眼看那冰冷的刀尖就要洞穿禇砚单薄的病号服,刺入他的心脏。 病床上,那只一直僵硬放置、包裹着厚重纱布的左手,竟以一种超越生理极限的速度和角度,猛地抬起。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轨迹,精准无比地、横在了禇砚的胸口之前。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刺入硬物的闷响,在死寂的病房里骤然响起。 不是利刃刺入血肉的噗嗤声。 而是像尖刀狠狠扎进了一块…坚硬的瓷器。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林清如脸上疯狂的表情瞬间僵住。她感觉自己的刀尖像是刺中了一块坚不可摧的钢板。巨大的反震力让她虎口发麻,手腕剧痛!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向刀尖刺入的地方。 那里,是禇砚抬起的左手小臂。刀尖没有刺穿厚厚的纱布,而是深深地扎在了…那暴露在外的、布满暗红裂纹的皮肤区域。 想象中鲜血喷溅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那枚锋利的刀尖,竟然只刺入了…不到半厘米?就被一种难以想象的坚硬阻力死死卡住!仿佛刺中的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块烧制好的、极其坚硬的陶瓷。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刀尖刺入的瞬间,那片布满裂纹的暗红皮肤上,那些蛛网般细密的纹路,如同被激活的电路般,骤然亮起一道极其微弱的、转瞬即逝的金色流光。仿佛有熔化的金水在裂纹深处瞬间流淌而过! 与此同时,林清如惊恐地看到,禇砚那只左手的手指,在巨大的冲击下,无意识地猛地攥紧。那包裹在纱布下的指关节,发出一阵极其轻微、却令人头皮发麻的“咯…咯…”声。如同坚硬的瓷器在巨大压力下,即将不堪重负地碎裂。 “啊——!” 巨大的恐惧瞬间压倒了疯狂。林清如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般的尖叫。她下意识地想抽回刀。 但已经晚了。 宋栖迟如同暴怒的雄狮,已经扑到。他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一记手刀劈在林清如持刀的手腕上。 “咔嚓!” 一声清脆的骨裂声。 “啊——!”林清如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剧痛让她瞬间脱力。水果刀“当啷”一声掉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宋栖迟毫不留情,顺势一把将林清如狠狠掼倒在地。膝盖死死顶住她的后背,将她如同烂泥般死死压制在地板上!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从未有过的狂暴和狠厉。 “呃!”林清如被撞得眼冒金星,剧痛和窒息感让她连惨叫都发不出来,只能徒劳地挣扎着。 病房里一片狼藉。 宋栖迟死死压制着疯狂挣扎的林清如,胸膛剧烈起伏,额角青筋暴跳。他猛地抬头,看向病床上的禇砚。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惊悸和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惧。 “禇砚!你怎么样?”他的声音嘶哑急迫。 禇砚依旧维持着那个抬臂格挡的姿势。他的身体因为刚才的冲击和剧痛而微微颤抖着。那只挡下致命一刀的左手,无力地垂落在床边,小臂上,那被刀尖刺中的位置,厚厚的纱布被戳破了一个小洞。洞口边缘,清晰地看到那片暗红的、布满裂纹的皮肤上,留下了一个极其微小的、白色的…撞击凹痕。像是一块上好的瓷器被硬物磕碰后留下的印记!凹痕周围,细密的裂纹似乎向外延伸了微不可察的一丝。 没有血。 一滴血都没有流出来。 只有那诡异的白色凹痕和细微延伸的裂纹,在惨白的灯光下,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惊心动魄、违背常理的一幕。 禇砚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低下头。他的目光,如同冻结的冰川,落在那片留下凹痕的裂纹皮肤上。又缓缓移向自己那只无力垂落、包裹在纱布下、刚才发出碎裂声响的左手。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掌心深处,那如同被烈火永恒焚烧的灼痛感,在刚才那剧烈的冲击下,似乎…加剧了?一种更深层次的、仿佛来自骨骼内部的细微碎裂感,正从那灼痛的中心,丝丝缕缕地蔓延开来… 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这一次,那弧度不再冰冷破碎。 而是带上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洞悉了自身非人命运的…诡异平静。 宋栖迟看着禇砚脸上那诡异的神情,看着他左手小臂上那个刺眼的白色凹痕,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窜遍全身。张主任的话再次在耳边炸响——“活着的瓷器!” 这不再是冰冷的医学报告。而是活生生的、就在他眼前发生的、颠覆了他所有认知的恐怖现实。 “医…医生!快叫医生!”宋栖迟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惊骇而变了调,他冲着门外嘶吼。随即,他猛地低下头,看向被自己死死压制、如同死狗般的林清如,那双银灰色的眼眸里,翻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怒和一种刻骨的憎恨。 “林清如!”他低吼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气,“你找死!” 林清如被宋栖迟那如同看死人般的眼神吓得魂飞魄散。巨大的恐惧让她彻底崩溃,语无伦次地哭喊起来:“怪物…他是怪物…栖迟哥哥你看到了。他的手…他不是人!他是怪物啊…!” “闭嘴!”宋栖迟狠狠一拳砸在她旁边的地板上。坚硬的瓷砖瞬间出现蛛网般的裂纹!巨大的声响吓得林清如瞬间噤声,只剩下筛糠般的颤抖。 病房门再次被撞开,被尖叫声惊动的医生和保安冲了进来!看到病房里的景象,所有人都惊呆了。 “控制住她!”宋栖迟指着地上的林清如,声音冰冷如铁,“报警!意图谋杀!” 保安立刻上前,将瘫软如泥、彻底崩溃的林清如拖了起来。 宋栖迟不再看她一眼。他猛地起身,冲到病床边,看着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眼神空洞诡异的禇砚,看着他左手小臂上那个刺目的白色凹痕…巨大的痛苦、悔恨和一种面对未知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攥紧了他的心脏。 “禇砚…”他伸出手,想要触碰那只挡下了致命一刀、却留下了非人印记的手臂,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颤抖和小心翼翼,“你…”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片布满裂纹的暗红皮肤的瞬间—— 禇砚猛地转过头。 那双浅褐色的眸子,不再是空洞,不再是绝望,也不再是诡异的平静。里面翻涌着一种极致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冰冷和一种被彻底触碰到逆鳞的暴戾。那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向宋栖迟伸过来的手,也刺向他那张写满了痛苦和悔恨的脸。 他的嘴唇翕动着,因为虚弱和刚才的冲击而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如同碎瓷崩裂般的决绝和力量,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滚。”。 5200字 浪漫[爱心眼][爱心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裂瓷之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