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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徐青弦

作者:遂初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宫中。


    一夜骤雨,天色放晴,天空现出青湛湛的颜色,阳光都格外柔软和煦。只是地面上还是湿漉漉的,花苑和宫道上的花木更是被打落得枝叶花瓣落了满地,和着尘土粘在路上。


    天不亮的时候各宫便忙清扫着这些落叶败蕊,免得贵人出来走动的时候看见怪罪。


    未央宫是第一要紧处,洒扫的活如今用不着徐青弦来做,但他一向起得早,穿衣裳的时候看见手臂上的疤痕时,目光停顿了一下,才如常一件件穿戴妥当。


    幸而这疤不在显眼处,平日掩盖在衣裳下面,也没人看得见,在御前伺候,是不允许见着疤痕胎记这些东西的。


    他眼前晃过一张面容,眸光微动,又平静地敛下去。


    收拾妥当,徐青弦估摸着时间,打开门往皇帝寝宫走去。


    早朝的时候,殿中一下就多出好几个皇子的身影,皇子十几岁时便能上朝听政,楚暄三年前也见过朝臣,只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人事变迁不少,除了几个居要位的相公,许多脸孔他也不认识了。别说朝臣,便是他的几个皇兄,有的年岁差的太大,离京年头更长,他看着都觉得有几分陌生。


    楚暄没有多话,默然听着皇帝和朝臣议政,他倒是见着那位宠臣章冲了,大约四十许岁的模样,若光看相貌,与奸滑佞臣完全沾不上关系。可就是这个人,一手搅弄出一场风暴。


    一晃将近一月,京中时有宴会,各家王府里都有收到请柬和拜贴,声势不算大,却是暗流汹涌。


    在这个圈子的人,都心知肚明宴非寻常,随着这些皇子重新回到京城,势必又会有新的朋党出现。


    因为未来的皇帝将在他们之间诞生,这是一场豪赌,赌对了是泼天富贵,赌错了是牵累满门。


    即便如此,甘愿做赌徒的人还是数不胜数。但是他们离开京城太久了,两相免不了试探和思量。楚暄还没有成婚,没有王后,送到广陵王府的宴会的帖子自然都堆在他身上。


    他在皇子之中不是炙手可热的那个,送来的邀会不算多,有些他推了,有些不好推辞的便应邀而去,既不出风头,也不刻意避退,平平行事。


    所以这一月来他应对四方,竟还算闲暇,只是时间久了白长史忍不住操心:“殿下也当思虑婚事了,若有王后为殿下操持,岂不更加得宜。”


    虽说白长史能力非常,料理偌大个王府上下也不出乱子,但有些时候,却是替代不了当家主母的,譬如那些勋贵要臣的夫人之间往来交际,楚暄若有王后,有些事也好办很多。


    像江阳王,鲁王,齐王几个年长楚暄好几岁的,早就妻妾满室,儿女成堂,楚暄已经快及弱冠,像他这个年纪还未成婚才是罕事。


    本来他十六岁离京那一年李夫人就打算为他选妻成婚,但是那一年皇太后突然薨逝,他又即将离京,诸事繁忙,这事便搁下了,皇子要守孝三年,今年刚好出了孝期,白长史才有所一提。


    便是他回京这一个月,每逢宴会,便有人上来言语试探,或欲结亲,或欲以美人相送。


    楚暄闻言道,“此事不急,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勿要扎眼。”


    凡是皇帝,大约没有不想自己真的千秋万岁,永享帝位的,尤其是曾经政绩辉煌的帝王,可惜人有穷时,选出继承人是迫不得已,但是他活一天,就绝不会乐意看到他的儿子过于积极地觊觎皇位。


    外戚姻亲最容易成为皇子的势力和依仗,也是最容易扎到皇帝眼的地方,尤其如今,君王年岁渐长。


    何况皇后虽薨逝,且原因不太好听,但她确实还是保留了皇后的名分,皇帝不曾下旨废弃,名义是她还是楚暄的嫡母,若按寻常时候算,他其实还要再为皇后守丧三年。


    在楚暄看来,此时太子之事带来影响还残留在皇庭之中,若是他一回京便急着要成婚,恐怕要引得皇帝和他那些皇兄侧目了。


    况且若是势力强大的碰不得,家世平平的,楚暄又不愿意——他不认为自己要倚靠妻族才能拿到自己想要的,但若是顺势能多添几分助力,何乐不为?外祖李家不显,并不能在军中与政事上给他有力的支持,但是未来的岳家却不一定。


    他并非没有野心的,他并非,不想争上一争的。


    因先帝时藩王之乱,皇帝一登基便有意削藩,后行推恩之法,此法一行,藩王之势,几代必斩,现在鱼肉改作刀俎的通天大道就在眼前,何人不欲争?


    他还很年轻,这有好处也有坏处,像他几个兄长,或许一回京便有妻族相助,又能通过儿女亲家结下盟友,但是还是那句话,富贵如烟云,京城的局势变化太快了,今日是王侯公卿,明日是庶人罪犯,都是寻常的。


    白长史长吁短叹,“便是殿下谨慎,暂不娶王后,纳几位夫人服侍您也好啊。”


    虽说在孝期,可藩王远在封地,只要不想着拥兵自重,也没人成天盯着你纳了几个侍妾睡了几个面首,巴巴地去跟皇帝告状。


    但白长史这些亲近伺候的人最清楚,这三年守孝,楚暄府里别说夫人美人,就是没有名分的侍妾也一个没有,镇日早出晚归不是在军营就是外出查访。


    如今年十九,一个藩王,天家皇子,后院空荡荡的,说不去怕是没有人信。


    楚暄失笑,“长史何必想这些。”


    闺闱欢好,是最不足费心的。


    他不再多言,抬眼目光落在宫城的方向,未央宫高高矗立在那里,即便从这么远的地方依旧隐约可见其身影。那里是皇帝居所,代表着一个国家至尊的权势和威严。


    当年他远赴广陵,广陵山清水秀,是灵秀之地,虽说他是王,封地也不大,可是一地大大小小官员,数地百姓的治理何其复杂,他花费了许多心血,才真真正正成为名副其实的广陵王。


    少年皇子走出宫城,在繁杂的人心和军政之事中历练蜕变,他的体魄增长,心性成熟,看到的再也不只京城的锦绣繁华和身份带来的理所当然的尊贵和臣服。


    他看见更多,属于王的权力和责任都累累实实落在他身上,他不是傀儡,不是不谙世事的富贵闲人,是手里抓着整个广陵府的广陵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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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十月召藩王回京,楚暄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十月末,京城的冬日来的早,转眼秋衣便要收起换上冬衣。


    从十一月起,宫中民间都开始热闹起来,腊月到正月是年节,所谓“日穷于次,月穷于纪,星回于天,数将几终,岁且更始”。


    冬至,腊日,正旦都是极为重要的日子,祭祀宴饮不断,且万寿节也在这一个月,大抵有想借皇帝大寿冲一冲几月前京城的血气,朝中尤为重视。


    到腊日这一天,宫中民间,送寒驱疫,祭祀先人,击鼓欢宴,公卿免朝,阖家团聚。


    楚暄晨起就进宫,随皇帝祭祀过后又到朝露殿参宴,殿中四处都备了火盆,又熏了香,使得殿外寒风凛凛,殿内却能温暖如春,香风阵阵。


    楚暄解了身上的大氅落座,宫人奉上美酒和羊肉瓜果,待到满座融融,推杯换盏时,身姿曼妙的舞姬从殿外翩然而入,霎时弦乐丝竹,不绝于耳。


    宴会大抵都是这些样式,楚暄这些时日不知参加过多少宴会,早就厌倦,有些乏味地应付往来的搭话敬酒。


    皇帝子嗣多,但以往都在封地,只有太子皇后陪伴身边,今年突逢大变,在这样应当阖家团聚的日子大抵心情复杂,往下面赏了些吃食之后没多久就离席了。


    皇帝离席,这宴倒没散,反而更加放开起来,楚暄对面坐着他的一个兄长,西海王楚旰,他年长楚暄十来岁,身形壮硕,他的封地在西海,地方大,但偏远荒凉了些,与京中大不能比,自回京后,每逢宴会,楚暄都能看到他身边美人如云,喝得酩汀大醉。


    方才皇帝在宴上时他还有个正形,这会皇帝不在,他怀里不知什么时候便搂了个舞姬,旁边的西海王后脸色难看却不置一语。


    楚暄蹙了蹙眉,西海王如何好色享乐与他无关,只是他酒劲一上去,就口无遮拦,他最喜爱纤细柔弱的女子,曾经在一位公卿的宴上醉后抱怨西海没有美人,尽是庸脂俗粉,有些言语简直不堪入耳。


    似乎应他所想,一壶酒一饮而尽后,西海王搂着怀里的美人对旁边一个王侯笑道,“还是这京城的女人好,腰细得跟水蛇一样,皮子也是滑溜溜的,不像西海那些女人,一个个黑皮糙脸。”


    他声音粗犷,这会喝得半醉又没控制声音,顿时引得不少人侧目。西海王后脸色乍红乍白,强撑着笑意拉扯了一下西海王,“....王爷。”


    西海王不耐地甩开她的手,照旧和怀里的美人**。这会一些年纪大的宗亲都因精力倦怠离席了,他是皇帝的儿子,序齿又在前,一时也没有人去斥他。


    西海王后大约也是受不了了,没多久便带着侍女离开。楚暄备觉乏味,正要告辞离席,却一抬头就看见徐青弦的身影,他正捧着一盅羹汤放在他面前,他一怔,见左右都有宫人奉上吃食,才想起皇帝离席前的赏赐。


    他倒还记得这个奴婢,低头看了一眼他掀开盅盖的手,心下忽然觉得他不仅长了一张出挑的脸。


    “殿下请用。”


    楚暄正想应一声,那头西海王不知道吃错了什么,忽然提到他,“....说起来九弟还不曾娶妻,广陵不比孤那西海,多的是美人,九弟在广陵必定是艳福不浅吧。”


    他们的位置就在对面,装听不见都不能,这话又实在称不上是好话。


    徐青弦手上的动作一顿,眼眸微抬,便见楚暄眼里转瞬而逝的厌烦,旋即仍是温和冲西海王道:“王兄醉糊涂了,三年前皇祖母仙逝,这几年弟远在广陵,却也不敢忘记为皇祖母守孝,何来艳福?”


    皇太后仙逝,他们这些嫡亲的皇孙都要守足三年孝期,饮酒享乐,娶妻纳妾一概不允,只是远在封地,只要别做得太过分,也没人天天盯着。


    指望西海王三年来不近女色不饮酒享乐怎么想都不太可能,但是明面上他也不能认,叫楚暄拿这一点刺了一下,他仿佛清醒了许多,讪笑两句便匆匆转过头拉着别人说话了。


    他这一头消停了,却给楚暄开了个麻烦的口子,他至今未有婚配,这么个现成的话题当下就引得有人持着酒杯过来。


    徐青弦躬身往一边退下,匆匆一瞥看见楚暄眼底刹那间强压下的不快,他垂下眸,没有再多看。


    被劝了不知道多少杯酒才得以脱身,楚暄佯醉半靠在近侍身上,脚步虚浮地走出朝露殿,饶是他酒量不算差,也不免沾了几分醉意,这会被冷风一吹,顿时清醒不少。


    天色还早,且难得佳节,他便没有立时出宫,转而朝昭阳宫去。只是刚走出几步拐了个角就又碰上一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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