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点滴滴的冰凉透过手背持续传入体内,外加窗外凉风一吹,哪怕年长许彦仍旧在沉睡中,还是不受控地般打了个寒颤。
随着“吱呀”一声门响,他直接失去了最后一点睡意,大脑彻底清醒了过来。
推门进来的是薛秘书,他还是穿着昨天那身衣服。
大概是昨天晚上没怎么休息好,此刻的他头发凌乱,双眼浮肿,嘴巴周围更是布满了一圈胡茬儿。
见年长许彦醒了,他赶紧晃了晃手里拿着的铁皮饭盒,笑着道:“老大,这医院里的食堂伙食不错,什么样的吃食都有。”
“不过……… 医生交代说,你这段时间得忌嘴,所以就没给你买油条,只买了粥和包子。”说着,似是想到什么,他打开饭盒的动作陡然停顿下来,转眸朝着年长许彦看过去。
“老大……………”
年长许彦一瞧他那模样,便知估计又有什么糟心事儿发生。
遂淡定看了他几秒后,转头专心调整背后枕头的位置去了,“没有什么不能说的,直接讲就是。”
“就…………”饶是听他如此说,可薛秘书还是有些犹豫,毕竟这还是大清早呢!
早饭都没吃,一上来就是这样的消息,感觉不太好啊,万一等会儿听完,老大没胃口了怎么办?
他脸上的表情实在太过明显,以至于年长许彦早就大概猜出了是关于谁的事儿。
“说罢,林烟那儿又出什么状况?”
“老大,你…………”薛秘书瞳孔瞪大如铜铃,嘴巴微张,就那样震惊得瞅着年长许彦,好一会儿没有讲出话来。
这么准!
完全都不考虑是………厂子的问题吗?
或许是双方太过熟悉,或许薛秘书的表情又没有分毫掩藏,又或许是年长许彦本就对微表情有所研究。
故而,此刻的年长许彦竟然同步读懂了薛秘书的心声。
他怎么过去没有发现………薛秘书还有这么活泼的一面呢?
不过…………林烟的事儿………也确实让他心烦,光是听到就头疼得很。
“行了,别耽误时间,赶紧讲!”
听出他不容反驳的意思,薛秘书再没有迟疑,一边将饭盒递到年长许彦手里,一边皱眉道:“老大,就刚刚我从食堂出来的时候,你猜我瞧见谁了?”
“夫人的舅舅,舅妈,两人正好从大门口进来,看方向应当是住院部这边!我起先以为他们是来找你,赶紧着急忙慌赶回来了,谁知道他们不在你这儿…………”
紧跟着,他讲出了自己内心的猜测,“那就说明他们老两口去找夫人了,可能是我把他们想得太过分了,总觉着他们两口子………今天会惹出点事儿来!”
“咱们…………要不要………”帮忙管管?
后面的话,哪怕没有说出口,年长许彦还是轻而易举读懂了他的意思。
“离婚证下来没?”年长许彦略略思忖后,突然开口问。
一经提醒,薛秘书顿时想起来了这茬儿,连忙从自己口袋里往外掏,“下来了,昨天下午赶在他们下班之前下来了。”
这个婚,在他看来,离得可真是又容易,又艰难!
说容易吧,两口子现在也就是顶着婚姻的外壳,在公众眼里竭力维持着最后的体面,实则彼此早就对对方厌烦痛恨透顶。
双方对于想离婚的心,都一致地坚决,极其强烈。
说艰难吧,双方都不顺,糟心事儿一个紧跟着一个。
就昨天工作人员现场办理签字时,一个高烧不退,整个人跟个大火炉似得,另外一个晕晕乎乎,时不时呕吐。
两人身体状况都那样了,一听到签完字就能领证,也都咬紧牙关,挣扎着爬起来了。
说实话,有那样的毅力和决心在,薛秘书真觉着这两人往后无论干什么,都会成功的。
看到实打实的离婚证,年长许彦一直紧蹙着眉头略略松了松,“她爸爸的后事帮忙操办一下,别落人口实。”
另外她本人的医药费也我们这边出,今天让周会计和金来家别来医院了,留在厂子里帮忙。她那边,你一会儿去问问护士,有没有推荐的护工。”
“至于其他的…………现在夫妻关系已经解除,我对她没有义务,都莫管了!”
“可………夫………林女士的舅舅,舅妈,他们都不是善茬儿!如今伍四已经不在了,后面要办丧礼,还有他们的养老………如果真的完全不管,我总感觉会出什么大乱子来。”
对于他的猜测,年长许彦不置可否,甚至从薛秘书提起那两口子时,他就已然知道最近几天不会太平。
林烟的那群亲戚,他可太清楚有多难缠了。
当初,他也不是没有劝过她,哪些人光有血缘关系,又没有多少情分,该舍就要舍,别多来往,否则后面麻烦不断。
可她非但听不进去,反而还觉着他是在嫌弃她,防备她,两人也不知道吵了多少架。
她从小被人忽视,被人遗忘,活得卑微。
一朝得势,便迫不及待地要同过往那些人炫耀,她为那些人的虚伪奉承而感到欣喜,又为那些人羡慕且惧怕的眼神而洋洋自得。
甚至,那些人不过多讨好了几句,她就对他们多加招抚,以至于后面那些人在外头打着他的幌子,惹出那么多乱子。
再到后面,他们争吵越来越多,彼此间出现了不可调和的矛盾。她更是把那些人放在了第一位,给钱也就算了,偏偏还喜欢什么事儿都交给那些人去做。
尤其是伍四!
这些年,伍家的胃口养得越来越大,伍四也越来越浑。
他有今天这样的结局,可以说是命中注定!
只是,她那对好舅舅,舅妈恐怕不会那么轻易放过她了。
可这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林烟她………配自己为她操心吗?
说实话,如果不是因为马师傅那番话,如果不是害怕报应,如果不是担心会影响到自己见幺幺的机会,他恨不能让那些人陪他一块下地狱。
“你精力这么好吗?一晚上没睡,还能操心旁人的事情?”说着,年长许彦手中的勺子顿了顿,“你好好想想,以她的脑袋瓜,能是那种吃亏的人吗?”
“她若真是软柿子,压根活不到现在,早在她后妈嫁进去没多久,人就已经死了。”
见他误会了,薛秘书赶紧解释,“我倒也不是对她的能力有误解,其实主要还是担心会影响你,影响厂子的声誉。”
“离婚证昨天才下来,目前知情人也就你,我,林女士,还有相关工作人员。在外界公众眼里,你们仍旧是夫妻!夫妇一体,她若是遭了殃,我们真的完全不管不顾,到时候肯定惹人非议。”
说到这里,他停顿下来,铮铮看向年长许彦,果不其然,对方明显陷入了沉思。
“你跟大背头就这么跑回来了,目前那笔订单谁在跟?”
薛秘书想了想,回答道:“目前是业务部的老王在负责,昨天晚上那边来过电话,说是对方态度有所软化。但这次竞标确实比较激烈,有好几家厂都是省里重点扶持的………”
“林烟那边,找护工………钱不是问题,尽量找机灵点的,有眼力劲的,交代她们多注意一点。”
“另外…………”说着,年长许彦将手里的铁皮饭盒,转手放在床头柜上,而后掀起被子,就要下床。
薛秘书被他这一突然的动作看呆了,还没来得及询问,就又听得他道:“现在,你去安排一下转院的事情。”
“转院?”薛秘书脑袋有几瞬空白,待清醒过来,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赶紧又重复问一遍,“你要转院?”
“是,转院,转回人民医院!”
“那老两口难缠得很,不达目的绝对不会罢休!更何况,如今他们的独子没了,等于后半辈子的一大半的指望都没了,人家还有什么豁不出去?”
“为了钱,他们现在什么都能做的出来。”
一听到这个,薛秘书脑海里的警报瞬间拉到定格,“我现在立刻去处理!”
说罢,快步走出病房,风风火火下了楼。
他走的太过匆忙,也就没有注意到,伍父,伍母出现在了走廊另外一头的楼梯口处。
一左一右两个楼梯,一下一上,刚好错过,谁也没发现谁。
“哎呀,可算是爬上了,真是累啊!”
“对了,你打听清楚没有?林烟那个死丫头到底是不是在这个楼层?”伍父边揩了揩额头的汗,边探头往前面几个房间门口看了眼。
可是个个都关着门,内里光景如何,谁也不知道。
偏偏这个时候,伍母头一直低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世平,伍父又说了好些话,人始终不接一句。
天气闷热,心里又还揣着事儿,伍父情绪陡然爆炸了,直接狠狠推了一把魂不守舍的伍母。
后者也没防备,直接“砰”得一声摔倒在走廊上。
对此,伍父没有任何歉疚,更没有伸手去将人拉起来,而是居高临下嫌恶看过去:
“你到底怎么回事?聋了?还是哑巴了?问了你半天,一句话都不说!”
“要你有什么用!”
……………
伍母就那样跌坐在地上,仰起头,一瞬不改得直视着嘴巴开开合合的伍父。
听着他怒骂的话语,从始至终脸上神情没有半分波动,也一句话没有反驳。
伍父骂人的话语中气十足,很快将值班的护士招惹了过来,“哎,你怎么回事?这里是医院,患者需要静养,不允许大吵大闹!”
“再说,你老伴都摔在地上了,你不仅不给人拉起来,你还骂她!你该不会在家的时候,也天天家暴吧!”
伍父浑归浑,在外却也是个极要面子的人,尤其还是在这种公众场合。
眼瞅着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更有三三两两在交头接耳,伍父原本还怒气冲冲的气势,一下子软了下去。
连忙伸手去将地上的伍母拉了起来,“你看你,多大的人了,怎么还………”
值班的护士却不吃他那一套,直接走到伍母身边,耐心询问道:“老太太,您别害怕,现在大家伙儿都在在呢!”
“您要是受欺负了,您就讲出来,大家伙给您评理!”
她这话一出来,周围顿时有人跟着附和了起来:
“就是,老太太,您别害怕,有话直接说!”
“哎,这老头是真的凶啊,我在病房里面就听见他一直骂老太太!”
“估计人老太太也不敢说真话,你看那老太太低眉顺眼的,一看就知道在家受欺负!”
……………
眼瞅着周围起哄的人越来越多,伍父脸皮也越涨越红,连带着语气也再次凶了起来,“你是个木头吗?不知道说话吗?任由着外人这么误解我………”
说着,他不受控得抬起自己的右手,值班护士一看,连忙将伍母护在自己身后,“你想干嘛?你就是想打人是不是?”
周围人见状,也跟着帮忙起来:
“对啊,人老太太什么都没做错,你怎么又要动手?”
“这在外面都这样,回了家还能了的?”
“今天有我们在这儿,你别想动老太太一根手指头。”
……………
在值班护士和围观群众的驱逐下,伍父到底是臊着脸跑了。
等人都散了以后,值班护士才拉着伍母走到一旁,“老太太,你今儿是过来找谁的?”
“我…………我来找我的外甥女,我儿子………过逝了,我没钱给他办葬礼,我是过来借钱的………我…………不知道她在哪个病房………我…………”说着,伍母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
都是女性,又都是母亲,值班护士闻言,当即也跟着红了眼,“对不起,我不知道,您节哀………”
她抹了抹泪,突然想到什么,随即赶紧问道:“您外甥女叫什么名字?”
“林烟,她叫林烟!”
“哦哦哦哦,我知道她,昨天高烧了一天,今天早上才退烧。我刚刚才从她病房过来,这样,我现在带您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