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霁生是被刺耳的闹钟声惊醒的。尖锐的蜂鸣像根银针,直直扎进混沌的意识里。他试图撑起身,却感觉头颅灌了铅般沉重,喉咙像被砂纸磨过,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疼痛。摸索着从枕头下摸出电子体温计,猩红的数字在黑暗中格外刺目——38.9℃。
客厅传来金属钥匙转动锁芯的声响,紧接着是沉稳的脚步声。父亲林彦川的声音隔着门板冰冷如手术刀:“药在餐桌,自己请假。”皮鞋与瓷砖碰撞的哒哒声逐渐远去,消毒水的气味透过门缝弥漫进来,与房间里浓重的药味混杂在一起,让人喘不过气。
林霁生扶着墙,一步一步挪到客厅。餐桌上摆放着两粒白色药片,旁边整齐地搁着一副一次性橡胶手套——父亲碰过的东西总要隔离,这是多年来不变的习惯。他沉默地吞下药片,给班主任发了条简短的信息:【请假一天】,手机屏幕的冷光刺得他眼眶发酸。窗外的雨不知何时下了起来,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玻璃,仿佛在诉说着无人倾听的心事。
高二(3)班晨读时间。教室被朝阳染成淡淡的金色,读书声此起彼伏。沈昭野踹开后门时,金属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他的目光第一时间扫向靠窗的座位——空的。桌角摆着林霁生万年不变的保温杯,数学笔记整齐地压在笔袋下,像座微型的白色坟墓。
“林大学霸呢?”沈昭野一脚踹在前座的椅子上,声音冷得能结出冰碴。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声响,打破了教室的晨读氛围。
何铮神秘兮兮地转过头,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八卦的光芒:“岳芝说他发烧请假了!早上在教师办公室听到的...”
沈昭野皱起眉,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多少度?”
“不知道啊!但岳芝说他打电话时声音哑得像被门夹了!”何铮夸张地比划着,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
上课铃尖锐地响起,像一把利刃划破了两人的对话。物理老师在黑板上画着受力分析图,粉笔与黑板摩擦的沙沙声回荡在教室里。沈昭野盯着窗外灰蒙蒙的天,雨丝斜斜地划过玻璃,他突然举手:“老师,我肚子疼。”
全班陷入寂静,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他。学习委员刘志涛推了推眼镜,站起来说道:“沈同学,根据校规第7章第3条,请假需提供医...”
“要拉裤子了算医疗证明吗?”沈昭野不等他说完,踹开椅子扬长而去,留下半截粉笔在讲台上弹跳,发出清脆而突兀的声响。
沈昭野按记忆找到市法医中心家属院。老式楼道里弥漫着陈腐的消毒水味,与潮湿的霉味交织在一起,令人作呕。301室的门牌下贴着张泛黄的纸条,褪色的字迹依稀可辨:【解剖标本勿动】。
他抬手敲门,三声,力度适中。然而,门内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回应。
“林霁生!”他压低声音,“开门,□□!”
依旧没有动静。就在他准备再次敲门时,门内传来重物跌倒的闷响。沈昭野眼神一凛,后退半步,抬脚猛踹门锁。木门发出痛苦的呻吟,在第三次撞击下终于轰然洞开。
映入眼帘的场景让他呼吸一滞。林霁生正蜷在地板上,苍白的脸贴着冰凉的瓷砖,眼镜摔在一边。他仅穿了件单薄的睡衣,后背被冷汗浸透,嶙峋的肩胛骨透过布料凸起,像是随时会刺破皮肤。
“...你来干什么?”林霁生哑声问,声音虚弱得如同游丝。他试图撑起身,却因一阵强烈的眩晕而无力地跌回原地。
沈昭野跨步上前,一把将他捞起,动作看似粗鲁,却带着小心翼翼的克制:“收尸。”
客厅像间无菌实验室。纯白的瓷砖一尘不染,金属置物架泛着冷光,连沙发都罩着透明塑料布,透着股不近人情的疏离感。沈昭野径直走向唯一有人气的卧室,将人轻轻放在床上,掀开被子像裹粽子似的将他卷紧。
“药呢?”沈昭野扫视着房间,目光落在床头柜上的药瓶。
“...吃过。”林霁生蜷缩在被子里,声音闷闷的。
“什么时候?”沈昭野拿起药瓶,查看上面的服用说明。
“两小时...十七分前。”林霁生闭眼精确报时,即便在高烧中,对时间的感知依然分毫不差。
沈昭野嗤笑一声,摸出他枕边的电子体温计。屏幕亮起,猩红的 39.3℃刺痛了他的眼睛。
厨房冰箱里只有三盒标本切片,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保鲜层,透着股诡异的森冷。沈昭野低声骂了句脏话,拧开自来水浸湿毛巾。
“别碰我...”林霁生偏头躲开冰凉的触碰,声音里带着几分倔强。
“由不得你。”沈昭野直接摁住他额头,毛巾的凉意让林霁生忍不住颤抖了一下,“烧成傻子更拉低班级平均分。”
湿毛巾换来第四遍时,林霁生终于放弃挣扎,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颤抖的阴影。沈昭野盯着他因高热泛红的眼尾,忽然捏住他下巴,动作看似霸道,指尖却控制着力度:“张嘴。”
“...什么?”林霁生警惕地看着他,眼神中带着几分迷茫。
“看看舌苔,死不了。”沈昭野把温水怼到他唇边,“喝。”
林霁生小口吞咽着温水,水流从唇角滑落,在枕头上晕开深色的痕迹。沈昭野用拇指蹭过那片湿润,触感滚烫。两人同时僵住,卧室里只剩窗外的雨声和交错的呼吸,气氛变得微妙而暧昧。
“...多管闲事。”林霁生别过脸埋进枕头,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羞赧。
沈昭野把退热贴“啪”地拍在他后颈:“就当还你补习的人情。”
中午雨势渐大,雨点砸在玻璃上发出密集的声响。沈昭野翻遍厨房,只找到半袋米。他煮了锅白粥,米粒半生不熟地漂浮在水面。林霁生被强行灌下半碗后,突然抓住他手腕,力气大得惊人:“两点...有数学周测。”
“烧糊涂了?”沈昭野甩开他的手,眉头皱成一个结,“躺好。”
林霁生固执地摸出枕头下的手机:“帮我请假...周测延期...”
沈昭野抢过手机扔远,语气里带着怒气:“年级第一的架子倒不小。”
他起身翻书包,抽出本皱巴巴的物理错题集拍在床头:“睡醒把这个看了,就当补考。”
下午课间,何铮像只灵活的兔子蹿到沈昭野桌前:“林学霸怎么样?”
“没死。”沈昭野转着笔,目光落在窗外被雨水浇透的梧桐树上,树叶在风雨中瑟瑟发抖。
刘志涛抱着一沓作业本插话:“沈同学,你无故旷课三节,按校规...”
“扣分还是记过?”沈昭野踹开椅子,声音里满是不耐烦,“随便。”说完,他双手插兜,头也不回地走出教室。
放学时雨更大了,天空仿佛被戳了个窟窿,雨水倾泻而下。沈昭野拎着书包冲进雨幕,校服很快湿透,紧紧贴在背上,寒意顺着皮肤渗入骨髓。他再次踹开301室的门时,林霁生正靠在床头看错题集,鼻梁上架着备用眼镜,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专注。
“39度还做题?”沈昭野把**的作业本扔过去,水珠在地板上溅开,“烧成灰也够格当年级第一了。”
林霁生翻开作业本——物理卷被仔细折好,重点题旁多了张便签:【第三题用动能定理更简单】,字迹张牙舞爪像打架的螃蟹。他指尖摩挲着便签边缘,忽然说:“你衣服湿了。”
“所以?”沈昭野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语气依旧冷淡。
“会感冒。”林霁生把床头烘干的热毛巾扔过去,动作看似随意。
“关心我?”沈昭野挑眉,接过毛巾擦拭头发。
“怕你传染给我。”林霁生别过脸,继续看着错题集,但耳尖悄悄爬上一抹红晕。
沈昭野擦头发时瞥见林霁生悄悄把便签夹进错题集首页,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他故意板着脸问:“明天能上课吗?”
“能。”林霁生头也不抬地回答。
“再发烧呢?”
“自己吃药。”
沈昭野突然俯身,手掌覆上他额头。林霁生呼吸一滞,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睁大,两人的距离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38度1。”沈昭野收回手,“比某人蒙选择题的准确率高。”
他转身离开时,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声音:“...谢谢。”
雨声吞没了尾音。沈昭野关门的动作顿了顿,终究没回头。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混着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消失在茫茫雨幕中。
次日清晨,雨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林霁生走进教室时,沈昭野正趴在桌上补眠,侧脸埋在臂弯里,睫毛在眼下投下细碎的阴影。他放轻脚步坐下,从书包里取出保温杯放在两人桌子中间,杯口还氤氲着热气。
何铮贼兮兮地探头:“林学霸好啦?昨天沈哥...”
沈昭野突然抬头,眼带杀气:“再废话把你嘴缝上。”声音冷得让何铮一缩脖子,灰溜溜地转了回去。
林霁生沉默地翻开课本,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在教室里回荡。第一节课间,他感觉衣角被轻轻拽了拽。
“手。”沈昭野摊开掌心,语气不容置疑。
一支电子体温计被放进他手里。林霁生怔了怔,低头按下开关——36.8℃。数字在阳光下闪烁,仿佛带着温度。
“误差±0.1度。”沈昭野夺回体温计塞进抽屉,“比你爸靠谱。”
阳光穿过玻璃窗,在两人中间划出一道明晃晃的分界线。林霁生看着那道光线,忽然将保温杯往右推了半寸。杯壁贴上沈昭野的手肘,温热的触感透过校服传来,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沈昭野没动,只是从抽屉摸出本数学册子扔过去,册子封皮有些磨损:“补昨天的作业。”
册子扉页上画着个暴躁的骷髅头,旁边一行小字:【再敢发烧就杀了你】。字迹依旧张扬,却带着几分别扭的关切。
林霁生推了推眼镜,在骷髅头旁边工整地写:【概率0.3%】。
前排的何铮痛苦捂脸:“这俩人加密通话呢?!”
窗外的梧桐树叶随风轻摇,阳光温柔地洒在课桌上。那道曾经分明的分界线,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变得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