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安澜真舍得走?
51
竹听眠立刻神肃形严起来,如同正在参与竞选最关键的那一场。
所以李长青立刻犯怵,觉得有必要做出声明。
“先说好,一会,”他模仿着严肃的语气,又在目光对上竹听眠视线的时候改换语调,“那什么,就是一会啊,如果,我说如果要吵,你可以骂我,打我都行。”
他用非常严重的语气警告竹听眠。
“就是能不能别在那样不搭理我。”
顺带着小声抱怨:“你昨晚都没有和我说晚安。”
太狠心了。
竹听眠准备离婚了。
和她那位相恋八年,结婚两年的丈夫。
竹听眠跟宋知贺是高考之后在一起的。【老公:眠眠,你去哪了?怎么不接电话?有什么事吗?】
竹听眠拿起手机,目光却锁定在对面那副坏了的画作上。
画作坏了,可以再修。“竹总,你这两天喝的是什么呀,办公室很香呢。”
进来的总助一边抱着文件一边问道。
竹听眠:“是吗?”
她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了桌上的柠檬药茶,笑了笑:“应该是这个吧。”
自从喝了李长青泡的药茶后,竹听眠心口那股沉重的感觉消了不少,哪怕是睡眠也好了很多。
而且泡了这柠檬药茶后,整个办公室都是混合着中药材和柠檬的清香味道。
总助问道:“这个是最新上市的茶叶吗?”
竹听眠从抽屉里拿出来一包没拆封的递给她,没正面回答药茶的来源,而是说:“尝尝,挺不错的。”
总助礼貌接过,笑道:“谢谢竹总。”
“对了,”竹听眠叫住她,“你知不知道现在的大学生都喜欢什么礼物啊?”
总助也是被这个问题给难住了,她一毕业就来了光盛做了竹听眠的贴身助理,关于现在大学生的喜好还真摸不清楚。
“不知道竹总指的是男生还是女生?”
“男生,”竹听眠脑海里浮现出李长青的身影:“刚上大一的学生。”
总助想了想,无奈地回答说:“抱歉竹总,这个我还真的不清楚。如果经常运动的话,可能会喜欢篮球运动鞋之类的。数码也不错,他们很多不是要打游戏嘛,一个好的处理器是很有必要的。”
末了,她又补充道:“不过,还是要根据实际来,看他需要什么。礼物嘛,一般都是实用的最好,这样每次用的时候都能想着竹总你的心意不是嘛。”
竹听眠觉得很有道理。
周五,最后一节课,李长青收到了竹听眠的消息。
【下课了来学院门口一趟,我在等你。】
竹听眠在佛罗伦萨美院学习的时候,还特地修了一门修复画作的技术,回来之后又跟着她的老师奚居宁学习了很久的修复。
她现在的修复足以以假乱真。
前几年还有一位她祖父收藏界的朋友,请她过去帮忙修复一副古董画的。
这点瑕疵对她而言,自然不是什么大问题。
可她现在却没有丝毫的心情要去解决。
先前看到这张熟悉的脸时,心中所充斥的爱青,此时也好似寻不见了。
她看着这张明明应该熟悉至极的脸,竟觉得有些陌生。
直到手机再次响起通知,仍是备注为老公的消息。
竹听眠垂眸看了一会,才回他【刚在忙,今天画廊有展览,不方便接电话。】
对面很快就回了过来。
【吓死我了,还以为你出事了,没事就好。】
竹听眠没理会他的话,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老公:【之前和你说了呀,还要三、四天,眠眠是想我了吗?那我快点办完事就回家,我也想你了,老婆。】
手机那端的宋知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依旧像从前那样和竹听眠说着话。
可竹听眠却找不回从前的感觉了。
她甚至只是看到这些文字,就又想吐了……只是肚子里实在没东西给她吐了。
她就这么看着手机那端传来一句又一句,来自宋知贺的想念和关心。
直到他最后说要去开会了。
竹听眠才回了个【好】字。
而后竹听眠就握着手机,眼睁睁看着手机一点点熄灭,也没去理会。
半圆窗花外阳光正好。
楼下的声音传不到三楼,杨荔也没再上来打扰她。
竹听眠就那么安静地站在布满光线的、充满艺术气质的办公室中,望着眼前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年轻爱人……
不知道看了多久。“……听眠姐,出事了。”
杨荔脸色难看地和她说道。
竹听眠敏锐地看见了她眼中的一抹担忧,以及……对她的心疼。
心脏突然胡乱跳动了起来。这位认识的朋友,叫余佳,在做私家侦探,主要帮他们圈子里的富家太太查小三。
竹听眠跟她是去年认识的。
当时她刚结婚不久,跟圈子里的朋友吃着下午茶,其中一位朋友本来好好吃着下午茶,跟她们闲聊着,突然收到私家侦探发过来的照片和信息。
当即就把她们拉上捉奸去了。
这种事在他们的圈子层出不穷,竹听眠却是头回参与。
知道好友捉奸是为了离婚。
怕她出事,竹听眠也没离开。
人证物证确凿。怎么今晚脑子里全是他?
竹听眠长眉皱起,表情也有些扭曲。
疯了吧她……“……我喜欢的人,只有姐姐。我后悔说考虑两天的话了,但我只能卡着点等周一来,我怕我慢了一秒,姐姐就心有所属,就对我不感兴趣了。”
静谧的房间里回荡着李长青的小声啜泣。
原来是这样。李长青只犹豫了一下,就弯下了腰,凑近了车窗:“姐姐,你想要——”
他“说”字还没说出口,竹听眠猛地拽住他的衣领,如猛兽扑食一般吻上了他的唇瓣。
李长青始料未及,就那么被勾弯了身子,以一个无法挣脱的僵硬姿势贴在了车门上。
嘴唇被牙齿咬住,他瞳孔一缩,大脑一片空白,就连呼吸都被操控。
趁着这间隙,对方的舌头已然侵入进来,攻城略地般扫过李长青的唇齿,勾缠着,交换彼此的氧气。
他看到女子的眼神中闪过微妙的戏谑,像是故意逗弄他似的,竹听眠追逐着他的舌尖,轻轻咬了一口。
微微的刺痛感让李长青皱起了眉,但他像是被吓呆住了,脸上表情惊愕茫然,身躯一动也不敢动,只能任凭竹听眠调戏。
好一会儿,竹听眠才放开他。
李长青捂着嘴巴连连后退好几步,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竹听眠细细品味唇腔中残留的余味,毫不掩饰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李长青。
“你问我想要什么?”她扬眉,指了指自己的唇瓣,语气轻佻,“这就是我想要的。”
李长青神色一怔,站在原地好一会儿都没能反应过来。
竹听眠也不急着催他表示,只真诚道:“我对你很感兴趣,要不要和我试试?”
面前的人表情呆呆的,一时不知该作何回应。
这发生的太过突然了。
“我要是连这点话语权都没有,打拼这么多年,岂不是太失败了。”
如今光盛虽然是她爸担任董事长,但公司的核心骨干都对她唯命是从。
竹家的那群尸位素餐的亲戚尽管时不时就会整些幺蛾子出来,可在这种私事上面,他们还没资格过问。
李长青眨眨眼,像是还有些不大敢相信似的:“真的嘛?”
竹听眠看着他,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李长青紧张地绞着手指。
忽的,面前的女子伸出手,毫不犹豫地扣住他的后脑勺,与他接了个浅绵的吻。
这是第二次接吻,李长青依旧是在嘴唇相碰的瞬间就大脑宕机了。
许是因为说开了心意,又或许是氛围使然,竹听眠怎么亲都觉得不够。
于是她从斜坐着转变为单腿膝盖跪上来的姿势,倾过身躯压在李长青身上,两人一齐摔进被子里。
难道就因为那家伙两天没给她发消息,自己就心里不平衡了?
竹听眠眼眸暗了暗,眼见绿灯亮了,她拉下手刹,驾驶着车子前行。
陈硕言从竹听眠皱眉的那一刻就没再说话,他能很清晰地感受到竹听眠刚刚的变化,是因为想到了某个人。
他脑子里也莫名浮现出那天在光盛楼下见到的男生,记得他看向自己的冰冷眼神,和面对竹听眠时纯情无辜的面容。
陈硕言心里很不是滋味。
竹听眠喜欢年轻的吗?
陈硕言摸了摸自己的脸,他虽然已过而立之年,但毫不谦虚地说,在京城政权一辈的年轻人里,他的长相也绝对是拿得出手的。
只不过跟大学生的青涩相比,多了一股凌厉周正的气势罢了。
陈硕言想了一会儿,无奈叹了口气。
他都三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开始在意起自己的长相和年纪了。
但是那小子,绝对有问题。
如果放任他接近竹听眠,日后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陈硕言张了张嘴,正要跟竹听眠说这事,忽的,车子猛地一个急刹车。
肩上的安全带勒得陈硕言不得不将到嘴的话封了回去。
“怎么了?”他深吸两口气缓了缓,一边问向竹听眠。
而驾驶位的人则是表情凝重,双眼紧紧盯着左前方的车祸现场。
陈硕言瞥了一眼过去,看样子是一辆轿车与电瓶车相撞,地面散落了零零散散的电瓶车碎片,路边还坐着一个年轻人,膝盖上全是血。
轿车车主正在对着地上那人破口大骂。
“MD,老子真是倒了血霉了,好不容易开车出来一趟,你眼瞎啊直接往上撞?知不知道这车多少钱,我刚提了不到一个月,晦气死了!”
李长青感觉脑袋有点疼,但更疼的是腿。
他被撞飞后,在地上滚了两圈,又被滑过来的电瓶车碾了几下,现在膝盖里面的骨头像是扎了东西,一动就疼得卸了力,几次试过都站不起来,李长青便只能坐在地上。
头顶大腹便便的男人还在狂喷口水,“你装什么死!流点血就跟要死了一样,想讹老子?你爹妈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李长青没说话,他想找手机报警,但是摸了摸口袋,没看到手机的影子。
应该是不知道摔到哪里去了。
他偏头,四处看了看,终于在身后发现了屏幕碎成渣的手机。
他无视男人的唾骂,兀自倾了倾身子,捡回了手机。
但已经不能开机了。
李长青表情一沉,仰头对上轿车车主。
“嘿你还敢瞪我?”男人来了脾气,本就心里烦躁,一见这小崽子将他当空气就算了,撞了他的车还一脸不服气的样:“别以为坐地上装个受害者自己就有理了。”
说完,男人像是猜到了什么,轻蔑地笑道:“我看你年纪轻轻的,别是惯犯吧。真不知羞耻。”
他唾了一口:“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
听到这话,李长青的眼神骤然变得阴森可怖。
他记不起有多久没听到这样的话了。
最开始这样骂他的人,是他的亲生父亲。
她的好友不久就协议离婚了,离婚的时候带走不少男方的财产。
后来她的好友做局请她们吃饭,竹听眠就是在那个局上,跟余佳认识的。
不过当时她们也不过是点头之交罢了。
真正熟识是一个月后了。
当时跟好友离婚的男的,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是余佳查到他的消息,害得他几乎净身出户。
他自己不好出面,却找来一堆混混,天天吓唬余佳。
公司、家里……
有次甚至还直接在路上开车撞余佳的车,想故青吓她。
没想到余佳也不是好惹的。
她敢做这个生青,就不是位简单的姑娘。
竹听眠当时正好路过那边,眼睁睁看着余佳开着车直接撞向那个想撞她的那个人。
那人吓得直接掉头撞到了墙上。
余佳也没控制住力道,撞翻了路边的垃圾桶和栏杆。
竹听眠当时真担心她出事,忙从车上下来跑过去看余佳,后来又亲自开车送她去医院,陪她挂号看病。
她们也就是那个时候相熟认识的。
分开的时候。
她们彼此交换了电话,加了微信。
“竹小姐,你以后要是有要我帮忙的,请不要客气,直接找我。”这是当时余佳分开时感谢她,和她说的话。
不过大概也想到她自己的职业了。
余佳后来又补充了一句:“希望你永远没有。”
竹听眠当时笑笑,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之后她们没怎么再见过面。
毕竟余佳职业特殊,也不好总是跟她们在一起。
竹听眠的确没想到。
她有朝一日,竟然真的会找上她,请她帮忙。
电话没几声就接通了。
显然,电话那头的余佳也很惊讶,倒是没忘记她,接通之后就直接喊她:“竹小姐?”
“余佳,可以帮我个忙吗?”
电话那头的余佳,因为她的这句话迟迟没有说话,过了会才回她:“好。”
挂完电话。
竹听眠一时也不知道做什么。
这会下去,肯定要被人拉着说话。
可她现在实在不想见人。
她当然想相信知贺。
凭借他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凭借她对知贺的认识,她当然想毫不犹豫相信他,想说他绝不可能出轨。
可来找她的女人不是傻子。
她也不是被宋知贺藏在家中什么都不懂的娇娇。
她有事业有背景。一个混娱乐圈的人来找她之前,不可能不打听她的情况就贸然找上她这个私人画廊,把孕检单交到她的手中。
所以她怎么可能不怀疑呢?
可婚姻中,向来最怕这样的怀疑,只要开始怀疑,一点点蛛丝马迹和不对劲,都会成为她风声鹤唳的箭镞。
她开始忍不住想……
想她跟知贺在一起的时候,他有哪里不对劲的?
三个月的孕检单,那最起码四个月前,他们就该在一起了。
不。
或李还要更早。
从名不见经传的十八线女星火到她圈子里的好友都知道,这其中有没有知贺的手笔?
要是有的话,他们多久之前就在一起了?
明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竹听眠就是觉得这事和她有着密切的关系。
手中原本停留在画布上的画笔,不自觉地动了一下。
杨荔眼尖,瞧见了她的动作。
知道这幅画作对她的重要性,她忙惊喊了一声:“听眠姐,画!”
竹听眠回神看向身后的画时,已经无法挽救。
一抹突兀的暗红停留在宋知贺少年时的脸上,也让他那张原本光风霁月的脸忽然变得无比奇怪起来。
竹听眠看着这幅她精心画了一周有余的画作,一时有些哑然。
手中画笔还停在半空,她看了半晌,才垂眸把画笔和画板放到一旁,一边起身脱罩衣一边哑声问杨荔:“出什么事了?”
可杨荔却没有立刻回答。
她踌躇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竹听眠脱完罩衣后,看到了她手里紧攥着的一张纸。
看不到那纸上写着什么,但竹听眠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
她一言不发。
沉默看了一会后,竹听眠把罩衣放到高脚凳上就朝杨荔伸手,想从她手里接过那张纸。
杨荔却受惊似的忽然把手往身后一撤,反应过来,她先白了脸色看着竹听眠开口:“听眠姐,我……”
竹听眠并没有责怪她。
她看起来和平时差不多,神情温柔,语气也很温和。
“没事,给我吧。”
杨荔神色犹豫,显然还有些纠结。
她不敢想象听眠姐看到那张纸后,会是什么反应……她刚刚都吓了一大跳。
但她也没法纠结太久。
这事情太大,不是她能做主的。
今天楼下来了不少人。
那人也还在休息室里坐着,要是被人发现……
杨荔想到那个可能,脸色霎时又是一白,手里的那张纸,最终还是被她递了过去。
竹听眠才拿到那张纸,就听杨荔又在那纠结地说话了:“听眠姐……”
竹听眠没说话,沉默地看着那张一角布满折痕的纸。
和她预料的不差。
——这竟然真的是一张孕检单。
竹听眠忽然拿起手机,给一个认识的朋友打了电话。
小时候的青梅竹马,长大后又被宋知贺救下,两份情谊叠加到一起。
宋知贺跟竹听眠告白的时候,竹听眠也就没有拒绝。
后来他们一起去青大利留学。
竹听眠去了佛罗伦萨美院学习绘画,宋知贺则在具有“CEO摇篮”美誉的博科尼大学就读商科。
两人虽然不在一个地方,感情却一直都十分要好。
竹听眠性格温柔,宋知贺性情温润。
他们俩都是体面成熟的人,也都有在好好经营他们之间的感情。
大学期间,他们都被不少人告白过。三天前。
竹听眠在自己的画廊作画。
竹听眠毕业回国之后,就在京市经营一间私人画廊。
她在校期间就参加过不少画展,还得过不少奖项,国外国内都很有名。
毕业结婚之后,竹听眠也没放弃过画画。
画廊中有她自己的画。
也有这些年,她投资的不少年轻画家所作的画。
竹听眠眼光独到。
这些年投资的不少年轻画家如今都已经在画界声名鹊起,当年不过几千的画作,现在也都已经翻了数十倍了。
画廊会帮一些没有门路的艺术家售卖画作,偶尔也会有些特别的展出。
竹听眠这间虽说是私人画廊,但这些年展出不少,平时也有不少人来参观。
今天楼下就有一位年轻画家的个人展出。
是竹听眠前些年投资的一位画家,如今在画界已有不小的名声,今天竹听眠特地借场地为他开办个人展出。
作为画廊的老板兼之他的投资人,竹听眠刚才去楼下帮忙招待引荐了一会,看展出开始,他也开始游刃有余之后,便离开一楼上了三楼的办公室,继续那副未完成的画作了。
她的身上还穿着先前见客时合身又精致的七分袖高领旗袍。
现在还是九月。“行,那就等到周一。”
竹听眠没辙,只能顺着他来:“现在起来,给你找酒店睡觉。”
李长青闷闷道:“你还没说你跟那个男人的关系呢,明明我先来的,他凭什么捷足先登。”
竹听眠觉得好笑,这会儿倒是不嘴硬扯周一的事了?
还搞嫉妒那一套,幼不幼稚啊。竹听眠不由分说抓住他的脚踝,淡漠的眼睛抬起,与他平静对视。
“别乱动。”她压低了声音说。
话音刚落,李长青果真就不动了。
竹听眠这才低头,稍稍一使力,就脱掉了他的板鞋。
李长青这辈子哪里受过这种待遇,紧张到脚趾都绷得紧紧的。
不过还好穿着袜子,应该没有被看出来。
“姐姐,这里是……”
哪怕心里有了猜想,李长青还是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好奇地问一遍。
竹听眠头也不抬,专心替他换鞋:“我家。”
男生垂在沙发上的手攥了攥,想起刚刚竹听眠吓唬她的模样,故意噘着嘴说道:“姐姐不是说要给我扔到公园上凑合一晚吗……”
呦,还挺记仇。
竹听眠收拾完,用手背拍了拍他的脸,毫不掩饰地说:“我是有那个打算。”
李长青眼神瞬间就变了。
但随后他就听到竹听眠说:“不过我可舍不得。”
竹听眠眼角挂着很浅的笑:“你说这么好看一孩子,要是被什么变态看到给我薅走了怎么办呢?”
又在拿他说笑。
李长青心里一堵,干脆眼一闭头一歪,就直接睡在了沙发上。
竹听眠一边忍住笑一边将他翻过来,“你可不能睡在这儿,床给你铺好了,先在我这儿对付一夜,明一早我给你送学校去。”
听到这话,不知怎么的,李长青心情好像更差了,他于是捂住耳朵,脸朝向沙发靠背,不听不看也不回答。
竹听眠还能奈何不了他?
她抓着李长青的胳膊,手穿过他的腰,没怎么费力就将人给搂起来了。
常年体能锻炼的优势在此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李长青被她丢进了客房的床上。
许是因为动作过大,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李长青被腿上的伤刺激的“嘶”了一声,登时给竹听眠吓回了神。
“我瞧瞧,是不是伤口裂了。”
竹听眠掰开他的腿,后面就变成了抓住他小腿放在面前观察。
幸好,只是结的痂有些撕扯痕迹,没有出血。
竹听眠小心翼翼给他把腿放好,这才看了看时间说:“快十二点了,你这也暂时没法洗澡,就先这样睡吧,明早我送你回学校。你几点的课?”
李长青沉默了一下,才小声回答说:“上午没课,下午最后一节才有。”
那倒还好,不用赶那么急。
竹听眠瞧了他一眼,累了这么久,她伸了个懒腰,长长吁出一口气,“我房间离得不远,有事你直接喊我。”
也不知道李长青听没听进去,反正竹听眠说完后,就兀自转身去了浴室洗澡。
等她洗完出来,墙上的时钟表示还差几分钟就到零点。
不加班的情况下,这是她睡得最晚的一次了。
竹听眠穿着浴袍,头发是刚吹过的,还有些潮热,她一边走一边用手拨拉散热风干。
路过客房的时候,里面静悄悄的,但灯还亮着。
那小子还没睡?
不放心的竹听眠不由得调转脚步走了过去。
她抱胸,没好气地说:“我跟他认识的时候,你连高考都还没参加呢,说什么先来后到。”
听到这话,李长青大受打击,两眼一闭,像是真要晕过去。
见他泪花在眼里打转,竹听眠强忍着笑意,手指勾着车钥匙就要往外走:“你不困,我困了,明天还要上班,要么跟上来,要么你就在医院凳子上过夜吧。”
李长青只犹豫了一秒,便张嘴叫住了她。
“姐姐,我腿疼,站不起来。”
他说这话的声音很小,一是顾忌着医院内不敢大声喧哗,二是也没什么底气,只能靠扮委屈来博得竹听眠的注意。
医生叮嘱的话竹听眠还记在心里,所以听到李长青说腿疼站不起来,她也没怎么怀疑,转身就来抱他。
李长青真怕累着她了,小声推拒道:“姐姐你扶我一下就好……”
哪知,竹听眠就像在车祸那会儿一样,二话不说就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大步往医院门口走。
“扶着你走,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挪到门口。”她气息很稳,说话不疾不徐的:“我是真的快睡着了,你就安分点吧。”
路上不少深夜来挂急诊的病患都看到了,纷纷瞪大了眼睛直往这儿瞧。
李长青实在感到不好意思,只能将红透了的脸埋进了竹听眠的脖子里,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敢说了。
等到了停车的地方,竹听眠出声支使道:“开个车门应该能办到吧?”
李长青点头,伸手就去抓副驾驶的车门。
“欸,我让你开后车门。”这样一会儿到了酒店,她也能方便叫个适应生来一起把人送进房间去。
听到这话,李长青扭过头来,一副受伤的模样:“我不想一个人坐后面。”
竹听眠盯着他的脸看了两秒,终究还是心软了:“开吧。”
于是李长青欢天喜地地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又美滋滋地享受被竹听眠亲手系上安全带的服务,眼底的小雀跃快要跳出来了。
竹听眠从另一侧上车,边拽安全带边在车载导航上调出地图:“我看下导航,距离你学校最近的酒店是——”
她话还没说完,李长青就说:“我没带身份证,姐姐。”
语气里透着一股根本藏不住的理直气壮。
竹听眠扭头,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所以呢?”
李长青眨眨眼,说话的气势越来越弱:“……没带身份证不是不能办理入住的吗?”
他听见竹听眠笑了一声。
“没身份证确实不能办理入住,”她从包里夹出来一张身份证:“但我带了。”
李长青一僵。
“而且,”竹听眠回过头来看他,眸底闪过一抹戏谑:“咱们要去的酒店,是我投资的。就算没身份证,你也可以想住几间就住几间。”
李长青:“……”
这就是有钱人的钞能力吗?
他顿时泄气一般坐在副驾驶上,做什么都提不起来劲。
在车子发动的那一刻,李长青还是没忍住出声说了实话:“姐姐,我不想去酒店。”
竹听眠装听不懂,“可以啊,我一会儿找个公园,你就在长椅上凑合一晚吧。”
李长青一噎,全然没料到竹听眠会说这种话。
车子安静行驶了一路,氛围持续低迷。
快到目的地的时候,李长青抠着手指,不安地问道:“姐姐是厌烦我了吗?”
“怎么会,”竹听眠故意逗弄他,表面还是一副风平浪静的样子:“我讨厌谁都不会讨厌你。”
听了这话的李长青却没有多开心,他能感觉得出来,竹听眠开始有点敷衍他了。
这是个不妙的征兆。
“那你还是随便找个公园把我放下来吧,”李长青情绪低低的,从鼻腔里发出来的声音也委屈:“我哪里都能睡的,只是一个晚上而已,反正我一个大男人又不会出什么事。”
竹听眠没搭腔,但车子真的停下来了。
李长青蓦地一慌,手指紧紧抓住车门把手,准备要是一会儿真把自己扔下去,他就死拽着车门不放。
瞧见他防备的样,下车转到副驾驶车门口的竹听眠挑眉。
虽然已经过了立秋,但京市的温度还一直高居不下。
屋内空调打着适宜的温度,竹听眠身上套着一件米色罩衣,一手拿着画笔,一手拿着调色板,坐在高脚凳上继续完成眼前这幅画作。
画上是一个年轻的少年。
但凡有认识宋知贺的人,都能认出画作上的少年和他有些相像。
——这就是少年时代的宋知贺。
宋知贺今年的生日快到了,竹听眠打算把这幅画作送给他。
画作已经快成型了。
少年时代的宋知贺也已经跃于画板之上。
看着眼前这双含着笑青的温柔眼眸,竹听眠的唇角也不由自主地向上牵起了一些。
正准备继续调色画上的太阳时,门忽然被敲响了。
“进来。”
竹听眠头也不回喊道,手上的动作也没停下来。
三楼只有她的办公室和私人藏品,这个时候也就只有她的助理杨荔能上来。
进来的果然是杨荔。
竹听眠侧眸往身后看了一眼,刚想问她怎么了,就看见杨荔关上门后难看的脸色。
“怎么了?”
认识这么多年,竹听眠还是第一次看见她这样的脸色,不由也轻蹙了眉。
华人和老外,什么样的人都有,各色各样的告白层出不穷地贯穿了他们的大学生活。
可无论他们身边出现多少人,无论他们经历过怎样声势浩大的告白,他们的感情都没有发生丝毫变故。
竹听眠读完大学又考了研究生。
宋知贺比她早两年毕业,没回国,为她留在青大利工作,之后等竹听眠毕业,他也没有丝毫留恋当时年薪丰厚的工作和团队,直接和她一起回国。
所以他们没有任何异议和丝毫犹豫结婚了。
竹听眠一直以为她能跟宋知贺白头偕老,就跟她的祖父祖母、父亲母亲一样……直到一个女人拿着产检报告找上了她。
竹听眠才知道她这段看似幸福、圆满的婚姻,早已生了裂痕。
“怎么可能舍得。”李长青委屈地攥住那截脚踝。
“说你要我。”竹听眠把头靠在他肩膀上。
李长青按着她的脚往下压,垂头丧气地说:“你感受不到吗?”
说这句话,李长青一时之间真的有些讲不出口,太露骨,太直白。
他还没从因为竹听眠主动而感到震惊里走出来,真的有些说不出口。
竹听眠看穿他的害羞,而且非要他自己脱下这层害羞。
“我要听你说。”
李长青重重地呼吸几下,看向那双含笑的眼睛。
“我要你。”他一字一顿。
“什么时候,”竹听眠又踩了一下,“现在?”
李长青浑身绷紧,呼出的气越来越烫,话也说不明白,看得出来已经到忍耐的极限。
竹听眠才笑着放过他:“李长青,今晚该哼唧的人不是你。”
该断的弦还是断了。
李长青尚能顾着翻身和盖上去的时候不压到她,运用所剩不多的理智告诉她。
“我不太会,你要教我。”
第52章 安澜(正文完结)再抱紧一……
52
竹听眠从未见过这样的李长青。
好似世界起了大风,把他们吹裹到一处,从此以后,可以从他的身上辨认她。
至于这件事。
竹听眠当然也想过,先前的她刻板地认为这就是交换热气和兴奋的事情。
相拥,然后隔着血肉,骨骼摩擦碰撞。
完全不是这样。
屋里不见光,所以听得轻一切急速燃烧的呼吸声。
竹听眠能听见自己是如何被压进枕头,又缓缓回升,甚至听得见枕头里面填充的棉花正沙沙私语,又被情/事而吓得噤声。
床铺从未如此柔软,几乎和仰在黏湿沙滩上面一样。
人也不自觉地变得贪婪,拼了命地捕捉对方的每一次呼吸,然后刻到自己骨子里。
竹听眠偏头蹭了蹭他,顺带着用膝盖顶他。
“怎么了?”
她感到李长青渐渐放慢了速度,可他们已经足够坦诚。
目前似乎没有突然停下的原因,竹听眠被悬在半空。
竹听眠又开始感到恶心想吐了。
撑着额头,她走过去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喝着,压着胃里的恶心感,不想再去想这些事情。
手机有杨荔发过来的消息,告诉她那个女人已经先离开了,没人发现她来过。
竹听眠回了个好字,就没说什么了。
之后竹听眠在办公室休息,就连午饭也是在办公室吃的。
期间。
她除了余佳,没告诉任何人这件事。
好友、父母……就连宋知贺那边,她也没探询过一丝一毫,只当做没有这件事。
她想先自己调查。
傍晚时分。
竹听眠估计时间差不多了,才下去。
画廊里果然没多少人了,二楼几位散客慢慢看着画,没发现她,一楼中央更是只有杨荔和今天画展的主人还在。
他们正在收拾东西。
听到脚步声响,两人下青识抬头。
看到她,刚刚还在沉默的杨荔立刻放下东西跑过来了。
“听眠姐。”杨荔跑到她面前喊她。
她脸上满是担心。
竹听眠冲她笑了笑。
简山也笑着走过来了,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跟平常似的和竹听眠说话:“听眠姐,我这差不多好了,待会我请你吃饭吧。我好几个朋友都很崇拜你,你要是有空的话,我带他们认识下你。”
竹听眠虽然出身豪门,但跟人相处的时候一直都很好脾气。
她这几年投资的这些年轻画家,大多都是些没什么背景的学生、或是刚刚毕业没几年的年轻人,借这个画廊也是为了资助他们在这个身处名利场才能成名的世道,多点机会。
这要放平时。
竹听眠没事的话,肯定会答应,她从前也没少跟他们聚餐吃饭。
但她今天实在没什么心情,只能婉拒了。
“抱歉,我今天还有事,之后我请你们,好吗?”
简山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他十分尊敬竹听眠,自然是可着她的事情先来。他咧开嘴,露出八颗大白牙跟竹听眠说话:“没事,等听眠姐你有空,我们反正每天都有时间。”
竹听眠笑着与他点了点头,又看了眼杨荔:“你帮简山收拾下东西,然后你们早点回家。”
杨荔也点了点头。
她跟着竹听眠出去,嘴上一堆关心的话,却又不敢说出口,只能在到门口的时候,小声跟她说了一句:“姐,你明天就别来了,在家好好休息吧,这儿有我呢。”
竹听眠想了想,也没拒绝。
她的确需要一个人好好冷静下。
“那你有事跟我说。”
杨荔自然连连点头。
竹听眠不再说话,让人进去后便径直去了停车场。
杨荔却没立刻进去。
她看着竹听眠离开的身影,眼里满是心疼。
身后简山喊她,她也没理会。
自己在外面站着,望着听眠姐离开的方向。
直到看不到了。
她像是终于忍不住似的,忽然拿出手机,打开微信朋友圈,沉着一张脸啪啪打字。
发布的时候,倒是聪明地屏蔽了竹听眠和简山这些跟听眠姐认识的人,怕他们把这个消息透到听眠姐那边,让她伤心。
她就是太生气了!
看宋哥平时对听眠姐这么好,跟神仙眷侣一样,怎么也管不住自己出轨啊!
气死她了!
竹听眠当然不知道杨荔发了什么。
她平时并不太关注朋友圈这些东西,她自己的微信,每年也就过年的时候会发一张照片,祝大家新年快乐。
平时很少发,也很少看。
上车后。
她没立刻开车。
原本像宋知贺不在家的时候,她都是回家里吃饭。
但今天这种情况,她要是回家,肯定会被爸妈看出不对。
事情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她也还不知道该怎么做。
她现在还不想让爸妈为她担心。
找了个借口,给她妈先发了条消息,跟她说了今晚有聚会不过去吃饭。
得到她妈的消息,竹听眠松了口气,又找了个三甲医院挂了个号打算这几天去检查下身体,以防万一。
她没找平时经常去的私人医院,就是怕认识的人知道。
这才开车回家。
竹听眠看起来和平时一样,并没有因为今天的事就一蹶不振、胡思乱想。
但这天回家之后,每晚和宋知贺的夜间电话,竹听眠却没接。
仍是找了个借口推拒了。
她跟宋知贺在一起八年。
她有什么不对,宋知贺肯定能感觉出来。
不过这样想想,宋知贺出轨这么久,她竟然都没发现,怪她太信任宋知贺吗?还是太相信她自己了?觉得不会有人背叛她。
以至于这样被人直接找上门。
不过找上来也好。李长青是这天中午刷到杨荔的朋友圈的。
他这几天在青大利参加法恩扎国际陶艺双年展的比赛,作为全球影响力最大的陶艺双年展之一,其含金量自然极高。
李长青的邀请卡是主办方直接寄过来的。
他在国内外的名声一直都很高,几乎每次展览都一票难求。
但他这些年其实并不爱参加比赛了。
他一向不喜欢这些比赛。
如果不是这场比赛举办的地方是在青大利,李长青并不会过来。
可正因为是青大利举办的,所以李长青还是来了。
没有人知道。
前几年他几乎每年都要往返青大利好几回,只为去偶遇一个他不该偶遇的人。
青大利跟中国有七小时的时差。
国内晚上的时候,李长青这边正好是中午。
他吃过午饭。
没什么事干,又懒得跟其余参赛的选手一样去跟人打交道,索性就直接待在酒店,坐在阳台上喝咖啡。
手机是随手刷的。
他微信加的人不多。
刷过几个朋友发的朋友圈,他既没点赞也没评论,就这么无所事事地刷着。
直到刷到杨荔的朋友圈。
而此时的青大利,还是中午时分。
李长青再次获奖,当天参赛的作品更是被人直接用高价拍卖走。
这会他正在接受拿到奖项后的提问。
助理肖楠忽然急匆匆从人群中跑了过来,手里拿着李长青的手机,又犹豫着不敢直接过去。
李长青看到他的脸色。
用熟练的青大利语举止从容地和采访他的记者、媒体说了声抱歉,走过去问肖楠:“怎么了?”
他知道肖楠没事不会这样来找他。
但李长青也没想到,肖楠说的竟然会是这样一桩事。——渣男给我去死!!!!!!!!!!!!!!
李长青指尖忽然一顿。
杨荔是他在A大的学妹。
但当时李长青答应杨荔加他,自然不是因为这层关系。
当时杨荔跟他打招呼的时候,他早忘了他们在学校碰到过了。
直到听到她接起竹听眠的电话,听她亲切地喊“听眠姐”,李长青才知道她现在在给她当私人助理。
之后杨荔要走,甚至都忘记他们还没加微信的时候,李长青主动喊住了她,扫了她的微信。
私下却没怎么联系过。
顶多每年拜个年,但李长青向来不爱回这些消息。
倒是时常通过她的朋友圈,去看某人的近况。
他其实也有竹听眠的微信。
但他们之间的联系也很少。
此时冷不丁看到杨荔的微信,李长青又鬼使神差点开竹听眠的微信。
竹听眠的头像是她自绘的一个卡通头像。
很像她。
李长青不知何时又恍了神。
指尖不自觉地停在她的头像处。
等他发现的时候,李长青发现自己正在用指尖描绘她的脸。
李长青连忙把手收回。
重新点回到微信。
他们上次的对话还是过年那会。
他主动联系的竹听眠,从不爱回这些消息的人,也不爱过年的人,却主动跟她说了新年快乐。
事后,竹听眠也回了他。
对话的最后一句,正是竹听眠发给他的。
——是一条语音。
李长青早知那条语音内容,倒背如流,却还是忍不住点开,听了一遍又一遍。
烟火声下,是竹听眠温柔而又明媚的声音:“李长青,新年快乐呀,要健康开心。”
竹听眠的声音伴随他在这个异国他乡。
李长青抬头看着外面格外湛蓝的天空和白云,看着鸽子飞过半空,而他在这个她曾经待了五年的国度,忽然轻声说道:“竹听眠也要健康开心。”
她不想一直做被蒙在鼓里的傻子。
如果宋知贺真的出轨,她会离婚。
她不可能忍受自己的丈夫碰过别人再来碰自己。
那太恶心了。竹听眠订了一个很大的包厢,装修奢贵华丽,摇曳的烛光将包厢衬托出的温馨暧昧的氛围。
透过巨型落地窗,可以清晰看到外面闪烁着霓虹灯光的高楼大厦和彩霞黄昏。
李长青从没来过这样的地方,目光不由自主地被桌旁的全透落地窗所吸引。
两人落座后,侍应生用餐车推来菜品,依次有序上菜。
李长青拿过手旁的菜单,对照桌上已经上过的菜看了看。
当瞥见上面一长串的数字时,他清冷的眼睛蓦地瞪大了。
价值五位数的菜……
他默默放下了菜单。李长青规规整整地躺在床上,被子只拽了一角盖在肚子上,两条腿露在外面,破了大洞的牛仔裤和血肉模糊的沾了碘伏的膝盖让他看上去有些滑稽。
竹听眠刚探进来个身子,他就注意到了,瞥了一眼后便移开目光,状似无意地拉过被子,将自己盖的又紧了些。
“你睡觉不关灯吗?”竹听眠缓步走进来,问道。
李长青将脸埋在被子里,说话瓮声瓮气的:“起不来,没法关。”
跟刚才在车里说自己没带身份证一样的理直气壮。
竹听眠哼笑一声,顺手就要给他关灯,李长青却忽然叫道:“等一下!”
“怎么了?”竹听眠手指停留在墙壁的开关上,“你到底要开灯还是关灯?”
李长青眨了几下眼睛,说:“姐姐你、关吧。”
也不知道刚在嚷嚷什么。看到“表白”两个字,竹听眠先是心里一沉,敢情这家伙一直推拒着不回应她,是想跟别人表白?
那她这么些天以来的所作所为,岂不是跟个笑话一样?
她拿着还在响的手机,眼神有些冷的质问李长青:“你什么意思?”
床上的人一惊,随即耳朵垂下来,一副十分受伤的模样:“姐姐,你为什么这么问……”
“你还装,”竹听眠几乎是有些破防了,“我一直在等你回复,你倒好,两天了不发一条消息就算了,还特意定好了闹钟卡点去表白?”
她拿着手机朝床边走去,一字一句质问李长青,态度已经完全没有了一直以来的怜爱:“你可真能耐,来,跟我说说,周一凌晨卡点也要让你去表白的,谁啊,这么大魅力?”
李长青不住摇头,小声解释说:“不是的姐姐,你听我说……”
竹听眠将手机扔到他面前,此刻闹钟已经因为长时间的无响应自动关闭了。
李长青只低头瞥了一眼,便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竹听眠身上,扁着嘴巴说:“你听我解释好不好姐姐……”
“行,你说,我听着。”竹听眠来到了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人,黑沉的眼里满是审视:“解释完了你就给我出去。”
李长青一愣,漂亮的眼里满是迷茫。
竹听眠的表情,不像是跟他说虚的。
李长青一阵不安,面前人不善的目光就跟毒针一样扎进他心里,痛得连呼吸都成了难事。
他也没料到今晚会车祸,又被竹听眠撞上带回她家里。
原本这个时间点,他就应该美滋滋地发出表白短信,然后两人顺利结成情侣。
可现在,他的计划全乱套了。
李长青越想越委屈,出声解释的时候,嗓音不由得带上了哭腔。
“我要表白的人,是你啊姐姐……”
闻言,竹听眠蓦地一怔。
李长青靠坐在床上,抬手抹眼泪,一边强忍住哭意,一边结结巴巴地说:“我、我第一次碰上有人说喜欢我,不知道要怎么办,我怕我……因为太过激动而匆忙答应,等日后我们两个、有人后悔的话……”
长这么大,他身边只有无穷无尽的恶意。
因为想要个儿子,所以父亲买了个女人回来关在地下室。
后来母亲跑了,亲爹觉得丢脸,将他视作晦气玩意,整日不是打就骂。
再后来,爹也没了,他被人送到镇上的福利院,可里面的孩子都不喜欢他。
因为每个来领养的家庭,甚至平日里照顾他们起居的阿姨和院长都对长得漂亮又聪明的李长青青睐有加,吃饭给他盛最多的菜,好心人送来的衣服和玩具也是先给他挑最好的。
李长青并不喜欢被这样特殊对待,因为这些,他被那里的孩子排挤,趁院长阿姨不在的时候,他们把他推下水池,扯坏他的衣服,踩烂他的玩具,嘲讽他克死了自己的爸。
他唯一碰上对他散发好意的人,就是竹听眠。
但即便这样,李长青也还是惶恐。
他道出了关于闹钟的实情:“我没有人可以问,只好自己上网找。然后就有人说,这种事,不能急……要考虑两天,给彼此一些时间,第三天再去回应最好……”
他恨不得当时立马就答应竹听眠,可那样的话,欲擒故纵的效果就显现不出来了。
太容易得到的东西,也很容易被丢弃。
他不想做被竹听眠玩玩就丢掉的垃圾。
但这些真实的内心想法,他怎么能全盘脱出呢?
感情都是真的,只不过态度要演一半藏一半,不然就没法在竹听眠心里占据重要的分量。
床上的人已经捂住了脸,还在絮絮叨叨地说:“当时听到姐姐的表白,我真的特别激动,当场就想答应下来。可冲动是魔鬼,万一哪天姐姐发现我又无趣又幼稚,那抛弃我不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吗……”
像是受了很大的刺激,李长青一股脑的说了很多,自己也不知道在讲什么,只想要快点解释。
竹听眠呆在原地。
她没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的。
这孩子内心的恐惧和不安远远超过了她的想象。
身侧的床垫凹陷了一块,李长青察觉到是竹听眠坐了下来,但难过的情绪涌上来,他的眼泪已经止不住了,哭得鼻子一抽一抽的。
竹听眠见他没什么问题,便准备关了灯就回去。
谁料,开关还没按下去,从李长青的枕头底下却忽然传来了闹钟铃响。
两人皆是一愣。
李长青显然也没料到,他忙坐起来,伸手在枕头下面掏了掏,将今天车祸被撞坏的手机给拿了出来。
闹钟声响就是它发出来的。
原本开不了机的手机竟然因为一个定时闹钟给强制唤醒了。
碎裂的屏幕上还亮着闹钟的提醒页面,一行小字在闪烁。
李长青差点忘记了这回事,下意识看了眼竹听眠,手赶紧就要去关掉。
可屏幕坏了,触控完全失灵,李长青手忙脚乱地划了几下,闹钟却根本没有要关掉的迹象。
他急出一身冷汗,疯狂按开机键和音量键都不管用。
见状,竹听眠自然而然地走过来,一把就要去夺他的手机,不解道:“大晚上的设闹钟,你在寝室这个点要干什么?”
李长青肉眼可见地慌了,抓着手机不放,嘴上还支支吾吾乱七八糟解释道:“姐姐没事的……就是我用来提醒我自己的,它坏了有点不太好关……我可以的!”
他动作不便,有意躲着竹听眠伸过来的的手,但最终手机还是被她抢走了。
手上的破手机震动不止,在快碎到看不清字的屏幕上,竹听眠眯了眯眼,勉强看清了闹钟上的提醒字样。
【周一了,快点准备好去表白】
服务生要给李长青倒酒,却被竹听眠伸手拦下了。
“酒撤了吧,换果汁。”
李长青酒量不好,她一会儿回去还要开车,两个人都不能沾酒。
服务生应下,将冰桶里的红酒全都撤了下去。
不一会儿,一个插着数字“18”蜡烛的精致小蛋糕被端了上来。
李长青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写了他名字的小蛋糕,亮灼灼的眼神看得竹听眠心里一痒。
等菜全部上齐,夜幕也刚好降临。
落地窗外的景色变得绮丽幻彩。
“砰!”
一颗眠花忽然在空中炸开,金色的光点绽放出漂亮的花朵后自由落下熄灭。
紧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
五颜六色的眠火足足放了三分钟,最佳观赏角度刚好就是李长青两人坐着的第36层楼。
李长青看完,眼睛里仿佛也染上了眠火,盛满了惊喜光彩。
他回过头,正要跟竹听眠分享这眠花,忽的见到坐在对面的女子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李长青一顿,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念头。
“这眠花……”他迟疑着张嘴,声音轻到自己都没什么底气:“是姐姐你放的?”
竹听眠不说话,就单手撑着下巴,挑眉看着他笑。
酒红色的美甲折射出对面李长青懵懂的面容。
此中意味已经很明确了。
李长青呆在原地半分钟,而后不知所措地低下头,胆怯地躲避着女子的目光。
氛围一下子就沉默了下去。
竹听眠并没有刻意去越过那条线,而是若无其事地给他倒了杯果汁,嗓音低沉清脆:“生日快乐,李长青同学。”
李长青好一会儿才敢抬起脸,他薄唇紧抿,默不作声地端过竹听眠给他倒的果汁,举杯示意道:“谢谢姐姐。”
“吃饭之前,先许个愿吧。”
竹听眠指了指桌上的蛋糕,用打火机点燃了蜡烛,而后看向他。
李长青坐在原地,眼神茫然一片。
“……许愿的话,要怎么做?”晚上,竹家老宅灯火通明,各路亲朋好友及光盛生意场上的熟人都应邀前来。
竹听眠出现在门口的时候,管家忙迎上去:“小姐,您回来了!”
竹听眠没理,径直走进了会客厅。
人群中央,夏芸盛装出席,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与前来的名流推杯换盏。
但竹听眠一出来,所有人的注意力便全被她吸引了过去。
谁都知道,光盛集团如今是竹听眠在出面管控运营。
而作为业内最年轻的投行分析师,竹听眠不论是能力还是手腕,无一不让人折服。
就算不依靠竹家的名头,她竹听眠的名字打出去,什么时候都是国内外争相抢夺结识的热饽饽。
因此,当夏芸精心准备,自以为在一众精英面前刷足了存在感,可当竹听眠一出现,所有人的注意力就毫不犹豫地转移到了她身上。
这让夏芸颇为恼火。
尽管和竹鸿南两人闹得不是很愉快,但在前来参加竹家举办的宴会的贵客们面前,竹听眠掩饰的很好,生意场上的从容自如让她在一众人面前如鱼得水。
夏芸理了理衣襟,强忍着怒火走上前,无比亲昵地挽住竹听眠的胳膊,对着面前正与竹听眠谈笑风生的客人笑意盈盈道:“我们听眠都成大忙人了,我还特意让鸿南通知她早点结束工作过来,没想到等宴会都开场了才见到人。”
此番话一出,竹听眠瞬间就收起了笑意。
她不顾面前还有生意场上的朋友,毫不客气地皱着眉抽开了自己的手臂,甚至还无比嫌恶地找佣人要了张湿纸巾擦手。
“那么大一个集团都倚靠我一个人,相比于一场不入流的生日宴,孰轻孰重我还是分得清的。”
竹听眠一个眼神都没给夏芸,随手将用过的湿纸巾扔进了垃圾桶。
见状,夏芸表情略微有些狰狞,但很快就恢复了优雅沉静。
她在人前总是能维持最得体的模样。
刚刚还在跟竹听眠有说有笑的商界人士极有眼色地对视两眼,随即便拱了拱酒杯,借口有事详谈,毕恭毕敬地邀竹听眠去别处,给她介绍些新面孔认识。
竹听眠挑眉,淡定一笑,应声移步。
夏芸这个所谓的寿星就那么被当成了空气忽略了,气得她站在原地,脸色黑成一片。
竹鸿南远远望见了,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他这个女儿,未免太过放肆了些。竹听眠看到这个,眉头一皱。
难怪今天眼皮总是跳。
她没回复父亲,随手将手机关掉,然后捞过柜子上的相框。
那上面是一个明媚知性的女人,头戴一顶橘黄色太阳帽,怀中抱着五岁的她,两人正笑着,吹出一长串五彩斑斓的泡泡。
竹听眠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天是大晴天,是母亲28岁的生日。
作为当时极负盛名的知名作家,胥柳诗刚结束了一部长篇作品的创作,迎来了宝贵的休息期,雀跃着领女儿出门庆生。
竹鸿南说工作忙,没空回来,于是两人就带着保镖跟保姆去附近的森林公园野餐。
竹听眠鼓着嘴巴吹泡泡水。
从塑料管棒中吹出来的泡泡又大又圆,表面凝动着五颜六色的光纹。
但因为重力的缘故,它开始下降坠落,最后接触到地面,“砰”的一下炸开。
竹听眠试了好几次,只有小而密的泡泡能成功飞到天上去,稍大一些就会无情坠落,碎的无影无踪。
她有些郁闷。
母亲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泡泡水吹了一个超大的泡泡球出来。
眼见又要坠落,胥柳诗轻轻一挥手,带起一阵风,泡泡便顺着她造出来的劲风飞了起来。
给竹听眠激动得直鼓掌:“妈妈好棒!”
胥柳诗垂眸,亲切地看着女儿,说道:“承载太多,总归是要扛不住的。只有不停托起来的风,才能让泡泡球一直飞起来。”
竹听眠点点头,用母亲教的方法试了试,果然成功让泡泡球维持的时间更久了。
但因为干燥的原因,后面还是破裂成了空气。
竹听眠有点伤心,母亲蹲下来摸摸她的头,以示安慰。
不巧的是,两人刚待了不到一个小时,天忽然就下起了雨。
眼见天气不给力,母亲只好笑笑,一边说抱歉宝贝,一边搂着她上车回家。
可当踏进家门的那一刻,神色慌张试图极力阻挠他们上楼的佣人让胥柳诗心中涌起了一股不妙。
竹听眠拿着泡泡水不明所以。
胥柳诗强装镇定,让女儿待在客厅,自己则是一言不发地上了楼。
随后,二楼传来了东西被摔碎的声音,伴随着陌生女人的尖叫和父亲的怒吼。
也是在那一天,竹听眠见到了夏芸——她爸的初恋兼出轨对象。
后面整个竹家就乱了。
在自己和丈夫的卧室里目睹了老公和别的女人在云雨激情的画面,令胥柳诗精神崩溃到了极点。
而最让人愤怒的是,竹家上上下下的佣人都对此缄默不言。
只有她跟竹听眠,活像两个傻子,被死死瞒住。
从那之后,家里争吵不断,竹听眠手里的泡泡水再没有机会打开过。
半个月后,在那个小三的生日当天,亲眼见到跟她道过歉写过保证书的丈夫笑容满面地陪着夏芸在一家新开的餐厅吃饭,胥柳诗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彻底被击溃。
当晚,放学回来的竹听眠推开家门,就听到母亲吞药后在浴室割腕自杀的消息。
原本和和美美的家庭随着逐渐升腾起的泡泡一样破裂的无影无踪。
母亲去世后,三年丧期一过,竹鸿南就迫不及待地将夏芸娶进了门。
竹听眠也是头一次知道自己可以像个刚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疯子一样大闹宾客云集的婚礼现场。
此后,她跟家里的关系变得十分紧张。
从国外留学回来后,竹听眠就自己搬出了竹家老宅。
每次因为一些不必要的琐事回去的时候,竹听眠都没给过竹鸿南跟夏芸好脸色。
上次还是因为竹鸿南以公司事宜为由命她回家一趟。
结果竟然是李家的人来送联姻书契,试图挑起爷爷那一辈在他们小的时候就定下的娃娃亲情缘。
被骗回家白跑一趟的竹听眠本就心烦,见到李家夫妇谄媚地推销自己儿子多好多好,夏芸还在一边帮腔,她火气直冒,翻都不翻开看一眼,拽过联姻书契就撕了个粉碎。
“我竹听眠可不是回收站,什么垃圾都能收。”
她扫视一圈在场的所有人,憎恶地瞪着出不住往竹鸿南身后躲着的夏芸,最后目光停留在李氏夫妇脸上。
“只要我不承认,这狗屁娃娃亲就不作数。就算你们那天仙一般的儿子倒贴,我也看不上。”
那天,双方都闹得很僵。
李氏夫妇脸上的表情难看极了。
但竹听眠可不在意那么多。
竹听眠喝了点酒,听见身后有人叫她的名字。
回头一瞧,竟是竹鸿南领着李氏夫妇朝她走来,后面跟着夏芸。
竹鸿南笑呵呵地介绍道:“听眠,这是你李叔叔跟姜阿姨。”
竹听眠抬眼看过去,李兴文跟姜琬立即冲她露出和煦的笑容。
她对这两人没什么好感。
李氏集团在李老爷子还在世时的领导下可谓是蒸蒸日上,一度成为京城最为显赫的龙头企业。
那时他们光盛被狠狠压了一头,哪怕竹家资产总数达上千亿,成功跻身进京城金字塔中上层的权贵家族行列,可在李家的赫赫威名下,光盛也只能靠边站。
竹老爷子也就是那时候跟李家接上的关系。
两人相见恨晚,遂成莫逆之交,趁热打铁订下了娃娃亲。
只是没想到,李家独子——也就是现任的李氏集团董事长李兴文年轻时候被骄纵惯了,即便各方面的教育都十分出色,但对于公司的管理能力,他要远远逊色于他父亲。
因此,自李老爷子去世后,李氏企业就渐渐开始走下坡路了。
李家旁的招数没有,对于二十多年前的娃娃亲倒是记得很清楚。
在见到竹听眠带领的光盛集团日趋壮大,成为京城新的一方龙头资本之时,李兴文就立马带着当年的联姻书契跑来找竹鸿南叙旧情了。
商人的表皮功夫都做得很好,竹听眠哪怕再看不惯这俩夫妻的行径,也还是很有涵养地点头打了招呼:“李叔叔好,姜阿姨好。”
只有那一脸疏冷的神情彰显了她此刻的真实情绪。
李兴文顺势端起了长辈架子,笑眯眯问道:“小眠最近如何呀,有段时间没见到你了,听你爸说你在忙着光盛的科创板块项目呢是吧?”
竹听眠脸上挂着虚伪的浅笑:“忙倒是谈不上,我能搞的东西就那些,主要还是看市场行情。”
几人寒暄几句,但竹听眠兴致怏怏,几人使了个眼色,便扯到了中心主题上。
夏芸走过来,挨着竹鸿南,颇为关切道:“听眠啊,你不能老是一心扑在工作上,也得为自己多考虑考虑。上次娃娃亲那事,估计是有什么误会在里面。这不,你李叔叔跟姜阿姨特意过来找你谈谈,你可不能再推脱了。”
“是啊,”姜琬当即拉住竹听眠的手道:“上次的事,是我们不好,总想着你们年轻人聊得来,忽略了你的想法,阿姨在这跟你道个歉。”
竹听眠神色缓和了些:“姜阿姨,您这话可就言重了。我上次说话也有不当之处,你们别往心里去。”
闻言,姜婉的脸上就露出了欣喜的神色。
但是下一秒,竹听眠却说:“但娃娃亲这事,还是不要勉强了。我呢,公司的事忙的抽不开身,在这节骨眼里,怎么能分神去想别的呢?”
李兴文正要张嘴插一句,但竹听眠就像是早就预判了他的动作一样,直言道:“我特别理解你们的心情,但是感情这事,是不能勉强的。”
竹鸿南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故意板起脸来劝道:“这可是你爷爷专门帮你牵的线,当时的算命大师也说了,跟李家小子结婚,对你事业什么的都大有裨益。”
还真是迫不及待,都搬出她爷爷跟算命大师了。
竹听眠是不信这些的,毕竟她那会儿还只是个婴儿,当时具体什么情况,她一概不知,岂不是他们张嘴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过她这个因为没生出儿子而惋惜遗憾的亲爹,目的未免也太过明显了。
“我说爸,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要真这么说,我跟李宗明结了婚,事业再上一层楼的话,岂不是就坐到你那个位置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意味深长地扬了扬后半句。
果不其然,竹鸿南当即就变了脸色,忿忿地闭上了嘴。
见到他这般,竹听眠不由得在心里冷笑:都这么多年了,还处处提防着她这个女儿,生怕竹家的家业都落到她一介女流手中了。
即便早就知道竹听眠不是个善茬,但亲眼见到这人八面玲珑,嘴上功夫了得,不是个能随便糊弄的主,李兴文只好冲妻子使了个眼神,随即两人便打着哈哈装模作样将此事给翻了过去。
然而,夏芸可不想就这么让竹听眠好过。
这小妮子要是不嫁出去,竹家这么大的产业,她一分都别想得到。
更何况因为这女人的阻碍,她直到现在都不敢跟竹鸿南有个孩子。
当年流产之痛令她到今天都还心有余悸。
就连今天这个生日宴,也是她跟竹鸿南结婚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办。
身为竹家的太太,又顾忌着竹听眠,她忍了多少血和泪,每每委屈的时候只能自己打碎牙往肚里咽。
这个婚,竹听眠必须得结!
竹家的家产,只能由她夏芸的孩子来继承。
竹听眠走下班车的时候,连拖着行李箱往前的力气都没有了,既渴还饿。
所以她把行李箱固定在腰上,开始根据导航向记月巷迈步。
那一天,竹听眠无疑是孤独的,也不太确定往前走对不对,可不可以继续,人生还能有其他的活法吗?
思绪的旋涡快要将她卷进去,耳机里正放到那一句歌词。
去吧,修一段造化。[1]
这首歌轻轻推了她一把,让她走向属于自己的伏笔。
于是竹听眠往前,很快就遇见李长青。
这会相拥而眠,她再次想起那句歌词,毫无困意,无意识地动了动,把耳朵凑到李长青脸前,专心地听他的呼吸声。
李长青半梦半醒地搂了搂她,又揉揉她后脑勺。
竹听眠喊他的名字。
李长青蹭着她的脸“嗯”了一声。
“你再抱紧一点。”竹听眠往他怀里钻。
李长青立刻照做。
竹听眠说:“再紧一点。”
李长青醒了大半,轻声问她,“睡不着吗?”
又建议:“要不要看电影?”
竹听眠摇了摇头,就告诉他,“再抱紧一点。”
李长青珍惜地搂紧她,听到竹听眠说。
“不要让我从这个世界掉出去。”
【正文完结】
第 53 章 谈判
53
今年万事不同以往。
有木作协会在前,又有海外乐团公益表演宣传,好好地带动了一波本地手工业,民宿更是得以发展。
越来越多的人想要来看看秋芒镇,这样一个古朴而没有被完全商业化的地方。
可商业化始终是不可抵挡,旅游兴起的同时,就能顺带着发展许多副业。
譬如导游,譬如地陪。
其实在这样一个镇子里,导游和民宿之间应当关系紧密,大家共荣共生。
可偏偏外乡人中标,而且还要搞“新官上任三把火”那种老一套。
自认旅游社在外联系游客,众民宿都得对他俯首称臣。
在开启讨论会之前已经自我拿准了定位。 “我——”
“都是你爱吃的菜色。”李长青先一步开口,“实在讨厌的话,倒掉吧,别让我知道就好。”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况且自己才说过要跟他和平相处,再者说他昨夜还把房间让出来,帮她处理了老鼠的事,竹听眠觉得自己的舌头像石头一样硬,在口腔里绕了几个圈才说出口:“哦……那我谢谢、弟弟?”
她想到她爸的话,犹豫了很久才无比艰难地发声。
但李长青似乎并不算高兴,甚至眉毛还压低了一些,笑意虽然还挂在脸上,但眼睛像将熄的烟头摁在报纸上以后两个烧得焦黑的洞。
他的声调拉成一条平线:“第一次听你这么喊,不过以后还是别喊这个称呼了。”
竹听眠看他,李长青说:“有点不太适应。”
他强调:“所以别叫了。”
把提手塞进她手里,李长青的手指多停留了一会儿,似乎确认她能拿稳,才松掉。
“对了。”他像是才想起来,“我跟爸说过了,家里的事情我能处理好,不用请家政,所以以后的午饭还是我来准备吧,姐姐的喜恶我最清楚,这方面没人比我做得更好吧?”
虽然他这么善解人意地说了,竹听眠却一点儿都不高兴,她又想到竹庆说的那句“李长青比你稳重”,心里就总是很别扭,不太想承认自己离开了李长青就什么都干不好。
“不用了。”竹听眠坚持,“不要再给我送饭了,我想和朋友一起去食堂吃。”
“是么?”李长青眼里的温度缓慢降下来,他偏头往教室里看了一圈,眼底明明灭灭的,语速极慢地呢喃着:“离开我也能过得好吗。”
这句话说得太过于轻,风一吹就散掉了。
竹听眠拎着饭桶要进教室:“这次我会吃掉,以后不用你再做了,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
关门的瞬间,她似乎听见门外的人笑了一声。只是那笑声跟林子里的鸟鸣杂糅得难分彼此,叫竹听眠疑心自己听错。
周五早放学,不上晚自习,祖佳琪喊上竹听眠一起去买东西,祖佳琪爷爷要过八十大寿,她想给老头买顶厚实的棉绒帽子。
没几个月就要过年,祖佳琪说:“我爷爷是从老家被接过来的,过来了才知道南方冬天没有暖气管,他怕冷不怕热,买顶帽子叫他出门晨练的时候免得冻脑袋。”
她挑得起劲儿,竹听眠在一旁陪着,随手翻几件衣服,祖佳琪看她挺无聊,提议着:“你也可以给你家里人挑一件啊,你爸过生日的时候送。”
竹听眠摇头:“我爸生日在六月份,已经过了,我买个礼物放一年?到时候我估计早忘记了。”
“那你弟弟呢?你弟弟总给你买,你不回一件?他过生日的时候你不送他礼物吗?”
她愣神很久,发觉自己根本不知道李长青的生日。
他是被竹庆突然带回家的,竹听眠对他的一切一无所知,竹庆从来没提过他的生日,李长青自己也不说,一年一年的,就这么过着,谁也没想起来提。
听到祖佳琪这么问了以后她才意识到:李长青在他们家从没过过一次生日。
“我不知道。”竹听眠泄气地回答。
这差别比素描上黑白灰的关系还鲜明,李长青全然知晓她的喜恶,竹听眠却总是隔雾观花,对他的事情一概不知。
店里的销售员满面笑容地迎上来:“要给家里男性送礼物吗?看看这件呢,店里的最新款,线上都还没有货呢,好几家门店卖得最火的一件,我们店里也断码了,就剩这么两件。”
竹听眠稍微看了一眼,鹅绒,更松软暖和。
那店员舌灿莲花:“你就摸摸这质量,现在办个会员卡,可以直接打六折,在别的地方哪儿有这个价?”
她盯着那件白色的短款羽绒服看了很久,直到祖佳琪把老人生日礼物的帽子打包好来找她,她才应下:“包起来吧,包好看一点。”
算了,就当赔礼道歉了,毕竟上次切个苹果也没切好,这次总该算她诚心诚意了吧?
看吧,她其实也懂这些人情事故的,也能妥善处理好人际关系,才不像竹庆说的不稳重,她可以面面俱到地做好的,不过是之前不想做而已。竹听眠有些骄傲地想。
回家把书包扔在沙发上以后,她提着半条腿那么大的纸袋子上楼,敲敲李长青的房间,发现他不在。
竹听眠狐疑地转开门,房间里面还保持着她早晨起床的样子,连被她蹬开的被子都没叠,还凌乱着,李长青也没在房间里,也许是跟朋友出去玩儿了。
她从没见过李长青的朋友,因此也只是有这么个猜测。
不在正好,省得她还要当面再道一次歉,竹听眠觉得这行为会很丢脸。
她拎着纸袋子进屋,四处看了看,想着放在哪里最显眼,换了好几个位置都怕李长青发现不了,最后还是打算放进他衣柜里。
竹听眠想写个纸条,这样就不用再找机会特地解释了,她在李长青的书桌上连根笔都没找到,于是挨个拉开他的抽屉。
老板叫乔胜寒,身边的得力心腹叫房三,曾经同齐群并肩流氓,直到齐群被竹听眠“招安”,之后又走上了学习这条弯路。
房三对此嗤之以鼻,另寻明主,傍上乔胜寒这座山,开始鼻孔看人,颇有旧时狗腿之风,呈现一种封建遗民的美丽状态。
“……算了。”竹听眠还是把话憋回去,铅笔在素描纸上很用力地摩擦着。
晚自习的时候,画室的老师拍拍手叫大家停一会儿,一口气说了两件事,第一件有关最后一次集训,定在十月中旬,为期一个月左右,这次集训完以后就差不多该参加省里安排的考试了。
第二件事,是他叫来去年毕业的一个学长,本来已经考上了德国的美术学校,没上几个月就退学跑回来复读,重新念了。
老师认为他毕竟去年考得不错,很多经验值得大家借鉴,所以专门把他叫过来给大家谈谈感想。
这教室里坐的大部分当然还是第一次高考的学生,像竹听眠这类的复读生算是凤毛麟角,祖佳琪抻着脖子往上面看,用胳膊肘怼竹听眠:“长得还不赖,看上去得有一米九了……以前就好有名来着,对了!我记得当时……你俩是不是认识啊?”
竹听眠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捏着笔在彩粉纸上用红色颜料画了个碎掉的心,咬着下唇,表情复杂:“没怎么说过话,就知道个名字吧。”
“晏文韬,来,跟大家介绍一下自己。”
听到这三个字,竹听眠手里的画笔再次滞住,她抬着眼睛,视线越过高高架起的画板,落向讲台的位置,晏文韬似乎看了她一眼,两个人的视线像磁铁同极相触,竹听眠顷刻间把视线收回。
头顶一盏很亮的白炽灯照在他身上,背后的电子白板上放着动态PPT,晴暖色的,如同晨曦。
晏文韬确实很高,白衬衫,黑色直筒裤,袖口经常沾着彩色的颜料,蓄了稍微有点长的头发,半扎着,雌雄莫辨的气质——学艺术的很多都这样,不是留长头发,就是蓄长胡子,冒牌的巴斯奎特,或齐白石。
晏文韬在上面讲PPT,竹听眠在下面走神,画了一根黑箭刺穿她那颗破碎的爱心,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也不觉讲台上的人什么时候走到自己跟前。
“看来我说的还是太无聊了。”那人说,“老朋友都听不下去。”
竹听眠被吓了一下,沾了黑颜料的画笔登时掉了下去,染进黄色颜料的格子里。
回了头,看见晏文韬正盯着自己,他笑着:“去年毕业以后就没见了,我记得你去年考得不错,还要复读一年?”
也不知道他ppt讲完多久了,旁边的人都开始自顾自做起自己的事情来,没谁注意到他溜达到最后排来了,竹听眠张张嘴唇,最后只说了个“是”。
晏文韬像是有点无奈:“你还是这么呆。”
“这儿呢,我找到了,张老师猜的大概要考的方向,也不知道准不准。”
秦老师从侧边的小房间里出来,拿了几张龙飞凤舞写着字的画纸,交到晏文韬手里,反复叮嘱:“这个你别太当真,张老师的消息不一定准,别的也得多练,别松懈,一鼓作气今年冲上八大院校。”
晏文韬今年去了白云湖高中复读,几乎算得上是本地最差的学校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校内都没有几个艺术生,连课都开不起来,他是报了校外的培训班,据说底蕴很牛,当听竹庆跟她提过,竹听眠嫌累,懒得去。
“好,我知道了。”他看一眼竹听眠,多问了一句,“也可以分享给别人吧?”
老师推他一把,好像跟他挺熟的,不然也不会把重要资料给他,“别到处传,被人检举了我就要挨骂了,说我有私人关系什么乱七八糟的,一想到这我就头疼。”
“好,好。”晏文韬笑着应下。
老师挥挥手叫他走,然后开始继续巡查学生色彩训练的情况。几个人的声音逐渐消失在走廊里。
李长青静了好一会儿,什么也没说,等人走光了才出门,面上表情忽明忽暗,叫人揣摩不清,拐弯去隔壁的便利店买了一盒脆皮的口香糖,抓了一把塞嘴里嚼,把盒子揣在卫衣口袋里往回走,拉开门的时候王长林已经醉得开始大舌头了。
回来以后,李长青显得非常没耐心:“能问了没?”
几个人把酒杯放下,打起酒嗝来,骂道:“真特么能喝,明哥,今儿可得加钱。”
“加加加,反正是旁边这位给钱。”游启明大手一挥,几个青年视线落在李长青身上,吹了个口哨。
李长青用胳膊怼开那些酒杯,语气顷刻间变得像是跟他很熟:“王局?”
“有屁快放。”他说胡话,又抻开喉咙灌了一口。
李长青转着手里的口香糖盒子,头顶的灯光被睫毛遮下鱼刺一般的阴影,他轻声:“您也知道,但凡请客必是有求于人。”
“认识崔广平吗?”李长青的视线聚焦在他身上,“当年您还上过这件事的表彰名单。”
王长林悠悠直起身子靠在沙发背上,眼皮支开一条缝,手指画着圈:“当然记得,牵涉颇广啊,整个华城都抖三抖。”
“难道不是谁要害他?”
王局长突然跟条鱼一样窜起来,吓了边上人一跳,惊奇道:“你这小孩为什么这么说?崔广平的事可都是板上钉钉入了档案的,清查得很彻底,不要乱讲哦。”
李长青轻笑着:“那也太玄乎了,一夜之间,他一家人几乎全死光了。”
他瞪着两颗黄豆大的眼睛,笑得讳莫如深,吐出的气带浓重的酒臭味。
“时也、运也、命也。你们小孩儿,是想不明白的,跟更多更混杂的人打交道以后,才会知道人是很复杂的动物,崔广平以前可是个……”他打个嗝,“好官。”
说完,王局长一头砸在李长青肩膀上,李长青抬了抬下巴,一巴掌把人推回去,不耐烦喊了他几声,人没醒。
游启明拍拍他的脸,还嘀咕着:“这是捞了多少,脸上的肉把五官都挤没了,跟面团一样。”
李长青退开到一边没讲话,眼睛微眯,手指蜷了一下,并不太高兴。
游启明两手背在脑袋后面,翘着二郎腿一晃一晃的:“他醉了,那现在怎么办,你有什么头绪吗?再试一次?”
“对这种老油条,第一次嘴都这么严实,第二次就更不管用了。”他懒懒回。
游启明给了几个朋友一点儿友情演出费,叫他们回家,然后给王长林叫了个代驾送回去。
黑色轿车还没跑出去多远,车里后座的人突然晃晃悠悠坐了起来,抹了把眼睛,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
王长林把车窗打开,听了一会儿就笑。
“老子上酒局的时候这群崽子还在喝奶呢,真以为他们能喝倒老子?”
“还以为要从我嘴里撬出什么要紧事呢,结果你那小孩就问我,是谁要害崔广平……看来一直没死心啊。”
上一秒还在大笑,下一秒王长林就变了语气:“放心吧,我都知道。”
他点燃一根中华烟,眯着眼睛把烟雾吐出去。
“我全都知道。”
竹听眠此时已经将那颗红色的心给涂成红黄色调的苹果了,只不过因为黄色颜料混了黑色,看上去不太亮,暗沉沉的,像沾了灰的抹布。
室内声音嘈杂,跟老师交谈完以后,晏文韬又走过来,竹听眠的心被高高架起,捏着笔的手有些无所适从,反复在同一个地方涂抹。
晏文韬停了一会儿,把刚拿到手里的画纸戳进她怀里,竹听眠抬头看他,他摁着她肩膀叫她小点声音。
像是回忆了许久,他开始对号入座:“你还是只想考清美?”
“这种事你还记得?”她低眼把沾了黑色的黄色颜料挖掉,“尽力吧,实在考不上也没办法了,总不能再来一年吧。”
“也是。”他笑笑,“那我先不打扰了,无论你想考哪个学校,都希望你愿望成真。”
晏文韬跟台前的老师打了招呼,从前边的楼梯下去了。
竹听眠的力气也松掉,长长叹了一口气,提不起什么兴致,郁闷地把手里的笔扔进涮笔桶里。
晚上提着几张卷好的作业回家,竹听眠在楼下的衣物回收箱上看见了一个熟悉的纸袋。
里面装着一件白色的短袄。
最后竹听眠真的怒极,开始说不中听的话。
她大声警告:“我对象马上要回来了,让他看见不好!”
话出口,自己先愣住,这未免太离谱。
“我不fe……”李长硬是把韵母咽了回去,呆呆地问,“你还有哪个对象?
“你管我!”竹听眠无论如何不肯输掉气势,强词夺理,“我就是有,我外头百八十个对象,不会念叨我的那种!
居然要直接否认关系!
李长青立刻反应过来这才是原则性问题,然后果断炸毛,“谁啊!你对象谁啊!”
放狠话谁不会?
他比她更大声,“你让他看!我就牵着你!”
第 54 章 玫瑰
54
要论秋芒镇的风云人物,那还得是竹听眠和李长青。
谁不知道他俩好得难舍难分,倒是新鲜看见他们当街拌嘴,这种热闹哪有不凑的道理。
下午正是烤火犯盹的时候,不如瞧瞧这对爱侣提提神。
是以路人侧目的不少,临街商铺各家小工或老板已经抓好瓜子占据最佳观察点。
李长青最先发现围观人数陡然上升,所以软了声,“我们回去说。”
可竹听眠已经是离弦之箭,哪里受得回来。
更何况,就这个等级的恼火,绝不是李长青轻飘飘一句建议可以哄得回来的。
“要回去你回去,我要去别的地方。”
那里面都是灰,晏文韬跟她们班是一个体育老师教的,要一起上体育课,两个人就撞上了。
里面没有安灯管,就开了一个脑袋大的窗户透气,光也是从那里照进来的,太阳一斜过来,能看清空气里那些上下漂浮的细微尘埃。
竹听眠好奇地问他什么书好看到躲起来也要看完,那时候晏文韬应当是不认识她的,但还是把书合上向她展示封面,是波伏娃的书。
光斑落进布满灰尘的器材室内,像给漫长的时光开满了错落的洞,呼吸都从这些光洞中穿过。
乔木上栖着的六月蝉吱呀吱呀地乱叫,远处有一阵又一阵迭起的欢呼,甚至能从叫喊的狂呼声中感受到夏季淋漓蒸腾的汗意,只是听听就觉得满是燥热。
“你为什么看这个?”竹听眠挪开少许,两只胳膊压在膝盖上问他。
游启明坐在卡座上把半截烟摁灭,然后打了个寒战,心想有这么个神经病弟弟,他姐姐也真是倒霉。
“这就是你说的王长林?”李长青坐在沙发另一头,还把风扇打开散开烟味儿,拆了个口香糖放嘴里嚼。
李长青的话限制不到这位身上,所以他还是悠悠然抽着半截华子,游启明那些乱七八糟的朋友围着他吹彩虹屁,把他捧得不知云里雾里。
“他帮过我爸不少忙,你想问的崔广平的事情,当年就是他协助侦察的,还叫他立功升官了。”游启明稍微压低了一点儿声音。
李长青垂眸听着,漫不经心地盘弄着他卫衣的抽绳。
他七岁的时候因为车祸脑袋受了重创,从医院出来以后就回了竹家,那之前的事都记不清。竹庆告诉他,他爸是畏罪自杀,接他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改名,说他最好不要再跟崔广平扯上关系,会被人盯上,如果不嫌弃,以后就叫他爸爸。
游启明觉着这人经历真是坎坷,跟拍电视似的,“你们家也太惨了,你爸畏罪自杀,同时你跟你妈出车祸?”
“我也想问。”李长青说,“这事儿连几篇新闻都找不到。”
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当时还是个风风火火的大项目,崔广平妻子儿子出车祸以后,他在家里自杀,就留下一个纸条,摁了红手印,承认了各种受贿以及灰产的经营历史,规模还不小。
他牵了头,一下子扯出一整根贪赃腐败的线来,能看见的报道都是赞美华城打击“保护伞”行动的圆满成功,关于崔广平的个人事迹寥寥无几,如果不是他被竹庆带回家,李长青甚至都无法得知这俩人是同时从俾县被调到华城来的朋友。
游启明这人别的不会,谈义气交朋友是一绝,挺装地搓了个响指:“等着嗷,哥给你问。”
他转眼拉了个笑脸去找王长林聊天,说他家多么多么受照顾,他爸专程叫他布个局来感谢他,但是王长林自然没放心上,哈哈笑几声:“你爸自己怎么不来,叫你跟一群小孩儿请我吃饭,我能跟你们说什么?叫你们好好学习,将来为国出力?”
“别嫌弃啊,保不准我们以后有能帮得上您的地方,再者说个不好听的,咱们都知道,酒桌文化,来的是我们,打交道的可都是您和咱们爹妈。”
遗传的从来都不只有血液,还有财富和工作,一个萝卜一个坑,老萝卜没了就生个小萝卜补上,最后苦的是从来就没占上坑的老萝卜和小萝卜。
王长林稍微正式地看了他一眼,笑开了嘴:“你小子学习不怎么样,这方面你爸倒是跟你说了不少。”
李长青心思飘远,只想赶紧办完事情回家。
游启明给他倒了半杯低度数酒过来,他推开,遭受对方讥讽:“烟也不抽,酒也不喝,至于吗?”
他估计也是有点喝上头了,口无遮拦起来:“你啊,都这么努力了,就算趴你姐姐面前撅尾巴,她也不会——”
李长青接过他递过来的杯子,磕他牙上叫他闭嘴,压低声音:“你很闲?快点撬开他的嘴以后我要回家了。”
游启明纳闷:“以前你在网吧待到十二点,今天急着回家做什么?”
李长青展露徐徐笑意,不达眼底:“回去当她听话撅尾巴的小狗。”
游启明把那半杯酒自己喝掉,转头翻个白眼,觉得他真挺能装的。
那个姓王的很能喝,好在游启明拉来的人不少,李长青嫌这里烟酒气息太浓,所以想先在外面坐一会儿,手刚碰到门把,听见外面走廊里模模糊糊传来熟悉的声音。
“我喝不了酒,而且真的不会唱歌,要不我还是先回家吧,这个点儿我爸他们应该也回去了。”
“抱歉,叫你为难了,下次不找他们一起出去了,我再请你出去吃顿饭赔礼道歉吧,附近那家西班牙烩饭很不错。”
李长青的手指轻轻在门把上碰了几下,他不能出去,因为会让竹听眠发现他在这里,所以必须忍到俩人都走了以后才能拉开门。
竹听眠客气了一下:“请客就不必了,就我们俩去也很尴尬。”
晏文韬解释着:“没别的意思,就是普通朋友吃个饭,不用太过在意,上次不是也一起吃了烤肉吗?”
“你要是回去的话我们就一起吧,送你一程。”
竹听眠说不必这么麻烦,隔壁包间窜出来一个脑袋:“你俩要走了吗?”
他看了下时间:“还有给你点的最后一首,唱完咱一起走吧。”
不过几分钟的事,竹听眠思索再三:“行是行,不过我真唱不好。”
几个人不当回事,把她推回房间。
“谁唱得好啊?张哲唱得比你烂多了,还死爱吹牛皮。”
张哲:“……一定要对比吗?”
跟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样,竹听眠又盯着他看了几秒,觉得这个人怎么总是跟她见过的人不一样。
十几岁的男生,就她在班上采集的样本来说,长一脸青春痘,下课就抱在一起笑得很恶心,脏词和黄腔一个一个往外冒,有几个也喜欢躲在厕所抽烟,每次经过那些人身边都让人觉得难以忍受,所以她不喜欢跟那些男生往来。
也许是相处次数不多,她对晏文韬还不够了解,但心里总有个朦朦的印象,觉得他有点特别。
如果谈论回忆的话,似乎总是跟少年时代的夏天相关,但现在已经是第二年秋了,再追溯起来似乎也没有太多意义。
竹听眠恍然把回忆过了一遍,然后说:“你记性这么好?那点小事也记得。”
他挑一下眉,笑道:“不算小事吧,我印象还挺深的,你睡了一节课,跟猫一样打呼噜。”
竹听眠撇撇嘴,两条腿交叠在一起,心说原来是因为她打呼噜才被记住的。
“我还以为你一门心思只会谈恋爱。”她的声音不大,但还是被晏文韬捕捉到,他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变僵,眼睛像石头一样艰难地转动了几下。
竹听眠自觉失言,两只手揣进兜里站起身来,作势要走:“呃……也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踏出去几步以后,身后传来晏文韬被风吹开的声音:“没有很多,就谈过陈姗绮一个人。”
竹听眠一静。
晏文韬垂眼盯着自己绞弄的手指,自顾自解释,也不论别人是不是真想听:“因为那段时间我很缺钱,陈姗绮喜欢我,说可以带我一起去德国念书,将来等我闯出名堂了再把钱还给她。”
他自嘲地扯动嘴角,眼皮不住颤抖:“这条件很诱惑人,我就答应她了。到德国没两个月,她新鲜劲过了,我和她就分手了。德国那边物价也很贵,一把尺子就要六欧,我一个人没坚持多久,就还是决定回国重考了。”
竹听眠咬了咬嘴唇,辩解着:“我没想问你这么多的。”
“我知道。”他坦然地站起来,拿起桌子上差点被风吹走的画,神情落寞,“我自己想说给你听的,当个笑话乐一乐就算了,没什么的。”
经过她身边的时候,他抬手拍了拍竹听眠的肩膀,“早点休息。”
晏文韬走在前面先一步替她把门拉开,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宿舍楼,竹听眠拢了拢自己的毛绒外套,然后往另一边走去。
她原意并不是要戳他痛处,倒是没想到他是因为这才分手的。
周六的晚上放了一个晚自习的假,可以提前回宿舍休息,也可以出基地去附近的街道转转,竹听眠跟祖佳琪一起出门,在小吃街转了一圈下来肚子都撑成圆的,她看了眼时间,担心逗留太久超过门禁,瞥见日期的时候愣了一下。
今天就是十月十九号了,她记得李长青说过二十号要过生日。
就竹庆那个样子,大概率是不会给李长青过的。
竹听眠沉思半晌,用指甲叩击着手机侧边,祖佳琪过来挽住她胳膊:“撑得我都迈不开脚了……看见什么都想吃,现在几点了,我们回去吗?”
“等一会儿吧,这片儿是不是新建了商圈来着?去那边凑凑热闹再回去吧。”她把手机摁灭,揣进口袋里,两个人叫了个车,十五分钟以后就到了商场。
因为才开业没多久,花荫街也不算什么人流量大的地方,将近十点了商场都快歇业了,就剩寥寥几家店的灯还亮着,不过也都开始把门口摆的展示物往店里搬了。
祖佳琪哀声叹气:“商场都关灯了,来得有点晚,不然下次再……”
竹听眠还有些挣扎,抬着脑袋四处望了一下,看见只有内衣店跟宠物用品店还开着,内衣当然没办法送,竹听眠就往另外一家走去,本来想着说不定能买到什么猫猫狗狗的玩具,结果那家似乎是有名的牌子,她钱没剩那么多,只够买一条狗项圈。
出店以后,竹听眠苦大仇深地盯着手里的黑色皮质项圈,前半圈是皮的,后半圈是链子,还挂了个可以写名字的狗牌。
祖佳琪很好奇:“你家养狗了?”
她“嘶”了一声,颇为认真地问祖佳琪:“你觉得这东西……人能戴吗?”
祖佳琪看着她严肃的眼神,头顶缓慢冒出一个问号。
“这么大一个狗牌……”
竹听眠利落地把狗牌扯掉,两根手指套住往两边一扯,打量了一下:“这样呢?”
祖佳琪抿着唇憋笑,僵硬地点几下头:“你说这是choker也许可以瞒天过海。”
自己真是闲得没事干了才想着给李长青那货买东西,竹听眠感到莫名头痛。
她磨了下牙齿,把狗链扔进纸袋里。
随便了,她到底为什么要认真给李长青送礼物?他们关系又不好!
至少在竹听眠看来不算好。
她第二天就把东西跟饭盒放在一起让李长青取走了。不知道李长青手里是不是有她集训的作息表,不然很难解释怎么会在她刚准备睡觉的时候李长青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竹听眠怕吵到别人,第一次就挂断了,等到溜到走廊里以后才又给他拨了回去,把手机放在耳边,以为他打电话过来是要感谢她送的礼物,结果半晌没有听见声音,只有不知是被子还是衣物发出的细微摩擦声。
“你在干嘛?”竹听眠不悦皱眉,质问着,“怎么打个电话又不出声,有话快说,我好困了。”
“那是姐姐给我挑的生日礼物?”他开口时气声过重,从手机扬声器里似乎都漫出来一股呼吸的热气。
提及这个竹听眠突然感到紧张,如果真的被发现自己只是潦草地送了一条狗链出去,难免觉得害臊、没面子,于是她忍不住刻意伪装起来:“……当然,我挑了很久的,店里的人说是很多人买回去戴的饰品。”
也不知道这谎圆过去了没,她只听见对面鼻间发出轻笑,不紧不慢地反问:“是么?”
在至今为止的人生里,竹听眠一直恨着李长青。
竹庆说要把李长青带回家的时候,他跟王依曼大吵一架,那时候她才七八岁,第一次见到那样执拗的竹庆。
在她印象里,父亲总是温柔谦逊的,而母亲要更好强一些。
他们争吵,摔烂了家里的玻璃杯,王依曼决定跟竹庆离婚,拎着行李箱离开家门,竹听眠的抚养权被判到父亲手里,此后再也没见过妈妈。
气温哆哆嗦嗦地下降着,那些摔碎的玻璃杯残渣都还在原地,爸就往家里领进来一个孩子,比她小不到一岁。
竹听眠很难给这个孩子好脸色,就是因为这个孩子,所以她家落得鸡犬不宁的地步、所以妈妈才会走。
她在竹庆面前发过脾气,问他那孩子到底是谁,是不是他的私生子,竹庆摘了眼镜揉一揉眉心,叫她别管那么多:“爸没有做过那种事,李长青他是我朋友的孩子,丫丫不要多想,我从未背叛过你和妈妈。”
“李长青”是竹庆后来给他改的名字,他以前姓“崔”,竹听眠在心底冷笑,倒是从来不知道她爸还有个姓“崔”的朋友。
竹听眠搞不懂他为什么宁愿跟王依曼闹翻也要替别人家养小孩,竹庆总是叹气,说告诉她了她也听不懂,然后固执己见地,把李长青带进家门。
李长青进门那天,临近过年,冷空气挨家挨户地造访,大雪覆盖华城几百里长路。
天色混沌,暴雪压塌供电线路,应急灯在楼道投下摇晃的虚影,家门口落满了车轮碾过的痕迹,间或夹着几串零散的鞋印,顷刻被新落下的雪覆盖。
竹庆是亲自开车去几十公里以外的老街区把李长青接回来的,车辙印蔓延了一路,停在居民楼底下,李长青拎着一个黑色书包下来,很礼貌地跟竹庆道谢。
“麻烦……爸爸了。”他叫不熟练。
竹庆的视线穿过镜片落在小孩子身上,停顿两秒后笑起来:“不当事,脑袋不疼了吧?”
李长青若有所思地低着头,“嗯”一声以后就再没说话。
家里的窗户结了一层薄薄的霜,过年的窗花都贴不牢,纷纷掉了下来。
竹听眠趴在楼梯栏杆上,落地窗外是雪景,雪粒压弯枝头,她的眼神也冷若寒冰,大剌剌地盯着刚进家门的他。
李长青那时候个子还不算高,穿得也很单薄,棉鞋被浸湿一大片,像没几件衣服一样,一件轻飘飘的白色薄绒袄子被风一吹就掀开一个角,围巾遮住大半张脸,眼睛里跟蒙了一层雾一样,模模糊糊的。
那时候竹听眠太小,也没想过,如果她爸真的心疼这个孩子,怎么会在这么冷的天一件衣服都不给他买,叫他穿一身春装就跑来。
他抬头看见竹听眠,小女孩丝毫不掩饰对李长青的恶意,小拇指勾着唇角往两边扯,对他做鬼脸。李长青眼神沉寂,透露出不符年龄的安静,淡漠盯了她几秒,像是因为近视而眯住,那眼神晦涩难懂,上上下下将她扫描了一遍,竹听眠莫名怵了一下。
下一秒,他又笑得很乖,足够迷惑人心,皮肤像雪一样白净,脸跟妖精似的,眼睛里模糊的雾似乎要化成水溢出来。
竹听眠默默把手放下来,在心底骂他装模作样,转身回房间里了。
李长青确实是个心思很重的人,从小就这样,看上去倒是逆来顺受的,捡她扔下去的玩具,再一步一步跑上来还给她,竹听眠气不过,会在他面前把玩具又重新扔下去。
每当这时,李长青牙齿抵住下唇,眸若死水,但那点表情快得几乎都捕捉不到,下一秒又莞尔,佯装无奈地跑下去重新捡给她,说姐姐不要再闹他玩儿了。
跟狗一样。
张桂香放目远处,笑着说:“我贪凉,背着他吃了三个西瓜,结果闹肚子去吊水,他气得要命嘛,我当然也心虚,但谁愿意承认呢?对吧?”
她看向竹听眠。
竹听眠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
张桂香继续说:“我反正是让他道歉,他不肯。”
从这段简短的描述中,竹听眠听到了大量的相似细节,立刻求知若渴。
“那后来呢?怎么和好的?”
“后来?”张桂香温柔地笑了笑,“我拿擀面杖威胁他,再不道歉,我就敲他,敲了一下,他才道歉。哼,倔得很。”
竹听眠安静了几秒,“……你这。”
并不是一条可以模仿的道路啊张桂香。
张桂香又捏了捏竹听眠的手,自个也安静了片刻,忽而说:“如果早知道会分开那么多年,那一下就不敲了。”
第 55 章 恶霸
55
竹听眠没能带回葱和苹果,倒是满载思绪而归。
进门看见乔胜寒就烦。
一日未见,此人改换面貌,客气无比,气场和顺,尚未等竹听眠说话,他先热情上前道歉,讲自己识人不明,误用奸贼,又说之前都是听信小人的话,所以才猪油蒙心那样对待竹听眠。
“这不,我听派出所的同志说完事情,赶紧给你们准备东西登门道歉。”
他说完,又让开半步身子,展示乒乓球桌上那堆裹着浮夸红绸的礼物。
如似登门提亲。
搞这种极致的形式主义。
“燕窝,老参,阿胶!”乔胜寒挂上贴心的笑容,“早就听说这间院子里姐姐妹妹比较多,都是对你们好的!” 他张着手臂环顾一圈,试图从在场女士的脸上获得点反馈。
但周云只是带着辛光去后院,而且教育孩子:“不要学。”
罗丝已经满脸晦气。
唯一得到的反应是入住的客人离开前瞧得新鲜,拿出手机来拍了几张。
但只要竹庆不在旁边,他就没什么表情,最爱做的事情是安安静静地站在竹听眠背后盯着她看,阴森森的,那眼神跟井里冒出来的水鬼似的。
竹听眠一直对他没什么好感,觉得他方方面面都惹人讨厌,还会做出一些幼稚的、小孩子在父母面前的争宠行为,以排挤李长青。
然而,她有一点想错了。李长青在家里似乎没什么地位,竹庆将他带回家,但并未给予多少关注。
这也说得过去,她爸突然从某一天开始就变得极为忙碌,竹听眠以为是升迁的缘故,事情多起来以后,他鲜少注意姐弟俩的日常生活。
而竹庆第一次因为李长青而教育她是二人上高中时,一起骑车回家的路上,她不小心把李长青连人带车一起撞进池塘里了,这件事闹得太大,街区的人口口相传,竹庆不得不上心起来。
她上高中之后才学会骑自行车,当时被石子绊了一下,车轮一歪就朝旁边李长青的车上撞了过去,他连人带车翻进下面的湖里,竹听眠登时慌了。
李长青不会水,差点溺死,竹听眠立马骑回家叫人把他捞了起来,后来李长青就高烧了将近一周,竹庆连连摇头,语重心长地教育了她好一阵。
竹听眠站在爸爸面前,两边的手指绞在一起,说她又不是故意的,也没想到会这样。
就在这个时候,李长青微微转醒,脸因为发烧而泛红,睫毛不安地抖动,眼眶也烧成血红色,用滚烫的手牵住竹听眠,嗓音哑,断断续续地吐着热气:“……不怪姐姐,是我自己不小心。”
他像是很乏力,说完就又闭上眼睛,嘴唇发白,一直牵着竹听眠的手没松,热热的,但很有力气,并不像表面上病得这么厉害。
竹听眠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抿着唇,心脏像泡软的发菜,细小的叶子一道一道绕在一起,纠结难缠。
细细算来,李长青没做过什么坏事,甚至对自己还不错,每年竹听眠过生日他都会拿出为数不多的零花钱给她送礼物,只是竹听眠没太在意过,向来是看都没看就不知道塞到哪里去了。
这次虽然不是出于她本意,但她确实差点害死李长青,竹听眠愿意坦然承认错误,声称只要李长青病好,以后二人姐弟相称。
床上的人小臂僵了一瞬,不知喜怒。
竹庆叹气扶额,说,她以后不许再跟李长青置气,大家总得做一家人,何至于要把事情闹成这番田地。
溺水后遗症消失得很快,竹庆叫竹听眠在他病好以后两个人好好聊聊,倡导他们冰释前嫌,于是她切了一颗苹果,给李长青端过去。
竹听眠敲敲房门,里面声音浅淡,叫她进去。
李长青正坐在书桌前补落下的卷子,竹听眠是艺术生,学画画的,文化课压力没有他重,但是也没学得太好,第一年高考成绩够念西安美术学院,但她自己心里有执念,没去,又复读了一年,所以李长青今年高三,她算高四。
屋子里陈设简单,桌椅都很老旧,是从竹听眠房间里搬出来的旧木桌,边缘布有不少划痕,瘸掉的一个脚被他用草稿纸垫起来。
竹听眠把果盘放在他手边,探头看了一眼他写的作业,各种公式和图形,她看得头痛,就记住了那只握笔的手。
大病过后,苍白无力,指甲盖都不是粉红色了,因为皮肤太薄,皮肉底下蜿蜒盘绕的血管都能看得很清楚,血管上留了一排整齐的针眼。
“我爸叫我在你醒了以后再好好道一次歉。”竹听眠说。但他没有发,兴许是睡了。
竹听眠心中狐疑,看时间实在太晚了,也没太多想,关了手机就睡着了。
其实她跟晏文韬也算不上熟,去年他也是一直在学校训练,没去外面找教培机构,俩人当时集训都在一起,但也不过只是点头之交。
竹听眠说不上来自己是不是真喜欢他,她搞不清楚“喜欢”是一种什么感觉,从未有过,只听别人的描述也难以理解。
因为晏文韬个子高、气质好、有谈吐,很多女孩儿都说喜欢他,竹听眠认为这种感情是轻浮的,太表面了,像小孩子过家家,如何区分是爱情的喜欢还是纯粹的人格仰慕?
不过在她那个年纪的群体里,暗恋是时尚单品,偷偷早恋意味着迈入了成年人的队列,是值得炫耀的东西。
去年跟竹听眠同一届的人 ,私底下经常提晏文韬的名字,一说起来就要眯着眼睛笑,耳朵尖都得红起来。
“他好帅啊,竹听眠你不觉得吗?”
当时她愣一秒,对晏文韬完全不了解,只能够给出“还行吧”的回答。
“我就知道!学校里好多人喜欢他。”
“唉,但我们是没可能的啦,我在广播站的朋友打听过,他好像有女朋友,毕业后就要跟女朋友一起去德国留学。”
竹听眠当时就点点头,把碗里的青椒都撇到一边,皱着眉,心思不在她们说的话上,只觉得李长青今天做饭的时候一定是刻意报复她,放这么多难吃的东西。
后来偶然一次听见她俩在洗抹布的时候编排自己,说她脾气大,总喜欢叫别人讨好她,把她当公主一样供着,实在相处不来。
竹听眠断舍离,跟那几个朋友很快闹掰,再也没来往过,没几天就传了闲话出来,说她暗恋晏文韬,还被晏文韬拒绝了,这离谱的谣言被捅到晏文韬面前,他思忖了几秒,脾气不错地辩白:“没有这种事,不要编排谣言,对人家女孩儿不太好。”
因为这句话,她高看了他两眼,觉得这个人人缘好确实是有原因的。
不过在这之后竹听眠很少同他再有联系,毕竟两人当时也不在同一个班级,后来晏文韬跟女朋友一起去了德国,就更不可能有什么往来了。
所以那天他突然喊出自己的名字,叫竹听眠觉得很是稀奇。
兜着一箩筐的心事,她却睡得非常好,一夜无梦,起床的时候容光满面。
竹庆在家,就用不着李长青做饭了,他倒是会装,还跟往常一样拎着豆浆机往竹听眠杯子里倒:“姐姐起好早,豆浆放了半勺糖,还热——”
“不喝,倒了吧。”她看都懒得看。
李长青看上去很好脾气,连冷脸都没有,只是唇角稍微抿进去些许。
竹庆煎完鸡蛋出来,不痛不痒地提醒:“给你倒好了怎么不喝?之前怎么跟我保证的。”
“他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竹听眠转头把自己杯子里的豆浆倒进池子里,重新倒了一杯,没放糖。
知道她的喜好了不起啊,这玩意儿不是随时都能改?她昨天可以爱喝半勺糖的豆浆,今天就可以爱喝无糖的。竹听眠恨恨想,仰头把豆浆一饮而尽。
竹庆叹气:“你俩什么时候能真的握手言和,家里就清净不少了,我还能多活些日子。”
叉子重重碰上瓷盘,竹听眠把煎蛋撕扯成两半,扯扯嘴角。
之前她又不是没让步,结果现在李长青试图上房揭瓦了还,她还何必拿出一副好脾气?总之,竹庆怕是永远看不见那一天了。
“是我之前太善良了,我为什么要和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握手言和?”她笑得很灿烂,“我跟他难道不是天生就不对盘吗?你第一天知道哦?”
李长青低着头慢条斯理地吃东西,充耳不闻,竹庆斜她一眼,嗔怪:“别胡说八道。”
由于竹庆的工作涉及政治,她家早上基本都放早间新闻,不过爸爸的工作前几年似乎出过问题,当时竹听眠被匆忙送回奶奶家待了一段时间,再被接回来的时候,李长青到他们家里来了,同时竹庆官升一阶,当上了华城南阳区区委书记。
竹听眠一边听新闻一边把食物送进嘴里,顷刻间起了报复心,跟她爸提:“我前段时间看见新闻,说现在青少年心理疾病很是猖獗,咱们家——”
桌子底下,一只脚不轻不重踢了她一下。
竹听眠的声音止住,视线落在李长青身上,他已经吃完,面上表情自若,似乎很期待她要说什么,但下面的双腿却勾着她的脚紧紧缠着,似一种无声的威胁。
“咱们家应该不会有这种事。姐姐今天看上去心情很好,说了好多话。”他接过那半头话接着说。
竹听眠不想理他,把自己的脚抽回去,额外又踹他一下。
打开自行车的锁准备去学校的时候,她看见已经有人开始收集回收箱的衣服,李长青从屋子里出来,朝那边望了一眼,随即收回视线,踢开自行车的支撑架。
“你今天火气很大。”
竹听眠看见他故意装不谙世事就烦躁:“就我俩在这儿你还虚与委蛇?你难道还有人格分裂?”
“不懂你在说什么。”他低低头,假装沉思,“暂时也没有诊断出来人格分裂。”
李长青不疾不徐地询问:“突然在爸面前说那些……你想反悔?”
“那又怎么样?我没有反悔的权利吗?”竹听眠一只脚已经踩上自行车踏板,认为他简直是在说废话,“你要不要想想你做了什么?如果不喜欢我送的东西就直接说。”
她撇开眼神:“扔东西也不藏着点儿,还被我发现,是你太蠢,还是你觉得我很蠢?”
李长青黑漆漆的眼睛黏在她身上,像挥散不去的阴雨:“姐姐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什么也没扔过。”
“哦。”竹听眠气笑了,觉得他又在装傻充愣,他不承认,自己还能怎么办?“想要别人保守秘密就得拿出好一点儿的态度吧。”
“那你想让我怎么做,我不是一直都听你的话吗?”
竹听眠斜他一眼,道:“我希望你离我远一点,能听话吗?”
“有点难,换一个呢?”李长青连斟酌的时间都没留,歪头认真地说。
她无话可说了,踩着自行车踏板扬长而去。
上课的时候,竹听眠一只手拖着脸,另一只手转笔,呼啦呼啦转了几圈,再“啪”的一声掉在桌子上。
祖佳琪今天请了病假,好像是有点发烧,华城的季节更迭很快,春秋都很短,夏冬倒极为绵长,气温直线下降,来不及加衣服,很容易就冻得感冒发烧,班上好多人都戴起了口罩。
晚上发了集训的报名表,竹听眠把信息一项项填好,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她在画室打开看了一眼,昨天晚上的消息晏文韬隔了一整天才回。
她别别扭扭的,声音低若蚊咛,语速飞快:“对不起。”
李长青瞥了一眼她切的水果,轻轻笑:“姐姐真是没做过家事,苹果皮也没削,核也不剃,就这么切给我?”
“你还来劲了?挑三拣四的……”
竹听眠下意识伸手要把果盘端起来,那只布满了针眼的手蓦地又将她摁住。
体温不高,跟没有血在流动一样,他应该真的是妖精。
李长青稍稍偏头,语气温和:“逗你玩儿的,姐姐第一次送我东西,我会吃掉的。”
这话说得好可怜,任是竹听眠,也不免皱了眉:“你应该很讨厌我才对吧,为什么还说不怪我?”
李长青默然了一瞬,眼睛移到别的地方,又快速移回来,“姐姐不是说了你不是故意的吗?”
“就算是故意的……”他语调变柔和,“我也知道你不是真的坏,姐姐只是误会我了。”
他的指尖还停留在竹听眠手背上,微微用着力,笑容轻浮,语气平缓:“现在知道我并不像姐姐想的那样就行了。”
竹听眠顿了一下,把手抽出来,李长青唇角滞住,视线仍旧像根针一样扎在原处。
她蹙一下眉,半信半疑,咕哝了一个“哦”字,随即颇感不适地离开了李长青的房间。
房门被“咔哒”一声关上,李长青漆黑的瞳孔迁移到手边的苹果块上,果肉断面氧化出了锈色。
他面无表情地低睫,安静着用布满针孔的手叉起一块,在嘴里含了一会儿,没舍得咽,仿若能止渴。
看他这么没脑子,贺念已然能够描述此人的生平,大概误打误撞发了家,而后参与点小项目,去过几场略有规模的饭局,听大家装模作样,把别人的应承当真心话,之后又学了些商业鸡汤,专攻如何拿捏人心,自以为学有所成,于是应用到生活中。
和大部分职场领导一样。
除了他,别人都知道他很蠢。
问题是,这得多好的运气才能发家啊。
贺念真心实意地疑惑:“乔老板,方不方便传授一下你的经商技巧啊?”
此时此刻,在乔胜寒眼中,贺念不再是一个年轻而需要敲打的毛头小子,而是一个可爱至极的金宝宝。
所以有问必答。
乔胜寒说自己一开始给某个老板当司机,跟着一起认识了不少人,后来他那个老板偷税被抓,他就出来自己干了。
“你沿用了他的经商套路?”贺念问。
“不是,”乔胜寒真诚地摇头,“我准备再找个老板去做司机,然后中了彩票。
贺念麻木地靠到椅子上。
第 56 章 进来
56
乔胜寒已经分享上瘾,“接着刷短视频,看见有人推荐某个股票,我就拿一半的钱去试试,翻了好几倍,又听说有个小镇目前热度不错,正在招商,旅行社的标很难中,我就来了。”
我,就,来,了。 这不纯靠运气吗!真的没有半点智商的水分啊!
“就秋芒镇现在这个热度,”贺念甩着手里的合同说,“随便来个人开旅行社,哪怕老板椅上坐只猪都能闭着眼挣钱。”
“你比我还黑。”竹听眠确认着上面的利润分成。
昨天,她打给贺念说了唱红白脸的事情,提议最多给两成利益,试试水。
贺念开口就压到了一成。
“不过,”罗丝表情复杂地看着乒乓球桌上面那堆礼物,“他居然真是来做生意挣钱的。”
“难评。”贺念咂咂嘴。
“那他之前搞那死动静。”罗丝简直无语。
竹听眠甩着合同笑起来,环顾了一圈问:“王天呢?”
“找长青去了。”贺念立刻扫描合同,录进电脑。
外面的风刮在脸上凉得刺痛,唤醒了一些竹听眠昏沉的意识,她僵着身子坐上公交车、下车、左拐、右拐、推开诺雅画室的门。
前台招呼的老师问她是来上课还是找人,竹听眠直愣愣说:“找人。”
“找谁呢?是学生吗?”
她脑子混乱一片,也不知道说了谁的名字。
老师把今天几个上小课的学生名字过了一边,抱歉地告诉她:“没有这个学生呢……你看要不要直接打个电话?”
竹听眠坐了一会儿,眉头轻蹙,不好意思地问了一遍:“我刚刚说要找谁?”
老师把那个名字重复了一遍:“你说找一个叫李长青的学生。”她眼神奇怪地上下打量她。
竹听眠听到他名字脑仁都是痛的,她开始道歉:“不好意思,刚刚走神说错名字了,我直接给我朋友打电话吧。”
她从口袋掏出手机,懊恼自己应该坐在车上的时候就提前给晏文韬打个招呼的,不过当时魂早就飞了,根本没想到这茬。
竹听眠在消息列表翻了一下,给晏文韬拨了个语音通话,没两秒就被接起,对方温润的嗓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来:“到了吗?”
她逼迫自己凝神回答:“我已经到前台这儿了。”
那边传来啪嗒啪嗒的声音,像是把笔都甩进了笔筒里:“我正好弄完打算出去吃饭,顺便一起吧。”
这不在竹听眠的计划里,她犹豫了一下,这点儿反应被对面敏锐地捕捉到:“没事,就去对面吃点儿就行,你有什么别的安排吗?”
她思考几秒:“没有,那就去对面吃吧,你顺便把东西带给我,麻烦了。”
晏文韬轻笑几声,说:“不麻烦。”
今天天气算不上太冷,但晏文韬仿佛极畏寒一样穿了一件很长的羽绒服,看见她时面露笑意走过来,把沾着颜料的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指了指对面:“你吃韩餐吗?他们说那家烤肉还不错。”
竹听眠对于吃什么并没有特别的兴致,随便点了几下头就被晏文韬带了过去,找了一张方桌坐下。
炭烤的炉子散发着滚滚热气,竹听眠觉得自己被一氧化碳熏得有点迷糊,人在暖洋洋的环境里很容易松懈下来。
晏文韬拉开书包的拉链把几张卷好的画递了过来,竹听眠向他道谢,然后随手搁在一边。
他把袖口挽上去少许,一边把肉剪开一边跟她搭话:“听秦老师说,十月中的集训你们是不是要一起去花荫街那边的集训场地?我们好像也定在那里,住宿环境好一些。”
“没听说过,你的消息好像总是很灵通。”
竹听眠说完,听见他爽朗地笑了几声:“可能是跟大家关系比较好吧,没事儿就套点儿有用的信息,如果真在一个地方集训的话,有事可以找我帮忙,毕竟都是老朋友了。”
他说得倒是不错,晏文韬从读书时候开始人缘就很好,男生女生都喜欢跟他玩儿,也许是这个人心思比较细,察言观色的本领也不赖,跟他一起说话、做事,都挺没负担的,看上去是很好相处的角色。
炭炉的火烤得人眼睛都发干,竹听眠稍微低了下头,突然开口问:“我记得你不是跟女朋友一起去德国念书了吗?怎么就你一个人又回来复读了?”
晏文韬静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声音不如之前温和:“分手了,德国那边消费水平也高,所以还是计划重新回来考国内的院校了。”
说完以后,他笑笑:“我以为你对这些八卦的事情不感兴趣来着。”
竹听眠看他一眼,“随口一问,别放在心上。”
筷子上的肉还没入嘴,兜里的电话就响起来,竹庆给她打过来的。
“抱歉,我过去接个电话。”学会不对怯懦的人愤怒,不为某些时刻他人的退避感到羞耻,大概是竹听眠收获过的最有用的东西。
当某一刻,人的选择无需向谁得到认同或是不认同,大概就真的自由了,毕竟“选择”不是“答案”,不具有唯一正确性,竹听眠不想剥夺掉朋友的选项,但可以尽力为她增加一个多余的选项,以纪念这份友情。
“祖佳琪,今年生日我就不送你礼物了。”
竹听眠起身去了洗手间,把电话滑到接通的那一端,竹庆的嗓音在耳畔响起:“你在家吗?”
“不在啊,我今天有事出门了。”
“李长青生病给我打电话了,我这儿走不开,你尽快回去看看他吧。”
竹听眠撇嘴:“他发烧,我给他喂过药了。”
竹庆那边杂音很多,应该是忙里偷闲给竹听眠打的这个电话:“你们俩都闹了多少天了?他听上去状况很严重,药不一定管用,真出什么事儿了怎么办?就当爸拜托你的。”
提到这事竹听眠就火冒三丈,告起状来:“我好心给他拿药端水的,他跟逗我玩儿一样全给扔了,我朝他发脾气怎么了?真是的……我承认自己之前做错了事,是我的错我什么时候不承认过?我还花好多钱给他买衣服,结果他也扔在楼下的垃圾桶里了,我没有发脾气的权利吗?”
“您是忙,我有事你把我丢给他,他有事就把他丢给我?”
竹庆叹口气,在李长青跟竹听眠的问题上他向来是偏向后者的,带了几分安慰:“丫丫,我跟你说过了,李长青家里出了重大事故所以住到我们家里来。知道你不喜欢他,你那边要是走不开,我就打个120直接把他抬进医院吧。”
缓了几秒,竹听眠咬牙不从:“那你打吧,反正我不回去。”
竹听眠忿忿把电话挂断,推开隔间的门走出去,继续吃完了那块牛肉。
晏文韬抬头看了她一眼,问着:“周末还那么忙?”
“弟弟发烧了,我爸想让我回去看一眼。”竹听眠兴致缺缺地回答。
他神情讶异:“那你不回去吗?”
竹听眠抿一下嘴唇:“很烦,不想理那个人。”
她很生气地用餐刀把肉片戳烂,抱怨着:“而且又不是小孩子了,还得要个人陪在旁边吗?我也没比他大多少啊。”
晏文韬喝着柠檬水,一边仰头一边探究性地看向她,几秒后把眼睛低下去,笑而不语。
一顿饭三言两语地吃完,竹听眠热得把外套都脱掉了,她看了眼手机,才过了四十分钟,不知道救护车是不是已经到家了。
她跟晏文韬在门口告别,他晃了晃手机,说以后有事还可以找他,竹听眠点点头,倒是想不到还有什么事能麻烦他的。
吃完饭以后她故意拖延时间不回家,把商场七层楼逛了个遍,在某家店的橱窗里又看见了她买过的那件白色羽绒服,于是神情又郁闷起来,冷哼一声后再也没有路过那家店。
临近傍晚,竹听眠的手机还剩12%的电量她才舍得回家,没有在楼下看见救护车,估计早就把李长青带走了吧。
她输入密码拉开家门,屋子里黑成一片,走廊的光照进去一小片,门口整齐地摆着一双球鞋——李长青没有走?
……不,应该是穿着拖鞋就被带走了。
竹听眠拍开一楼大厅的灯,还是下意识往二楼自己的房间那儿看了一眼,连外套也没脱,一脸严肃地径直走上楼,很轻松地拧开自己房间的门把手,在床上看见一小团缩起来的人影,他没有盖被子,把自己裹在一件短的白色羽绒服里。
李长青没有去医院。
——他在竹听眠送他的羽绒服里继续发病。
好半天,他都把合同归档,而且罗丝已经把饮料柜重新整理了一遍。
才听竹听眠不轻不重地“哦”了一声。
然后问:“打听一下呗,什么时候回来吃饭。”
“嗯?”竹听眠偏了偏头,不紧不慢地拢了拢衣领,故意留下一角引人遐想蕾丝片在外头,引着人去扯他。
她问:“我记得你数次明示希望看我穿这个。”
“你买了啊。”李长青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起了火,一阵一阵地开始酥麻。
这还只是看了一眼。
“听我的,听你的?”竹听眠哼哼了一声。
“那我有补充条件,”李长青郑重地说,“要舔。”
又无私地表示:“就当是对我的惩罚好了。”
这算盘打的。
除了惯着还能怎么办呢?
竹听眠眯眼看他几秒,“滚进来。”
李长青进屋关门落锁打横抱起人。
一气呵成。
第 57 章 借口
57
林文划拉着手机问:“长青啊,我确认一下,今天的聚餐你还是不——”
“你怎么知道今天我老婆在等我吃饭?”李长青微笑着慢吞吞地收拾着笔记和文具,状态也比较矜持,顺带着万般经意地珍惜抚摸婚戒。
可是。
林文手一顿,“谁问——”
“是的,”李长青自得地笑起来,“今天是我们结婚一周年的纪念日。”
林文连着被打断两句话,也明白无法阻断这种单方面的炫耀,干脆顺着话道声恭喜。
李长青立刻腼腆地说谢谢。
真是医学奇迹,他又能听得见了。
班级群里已经开始商量着第二三场的地点,按照管理,每个月聚餐一次。
林文随意地回了一句:去哪都行。
然后搁下手机打量身边这人。
竹听眠一边把大汗淋漓的李长青胳膊捞起来挂在自己脖子上,一边在手机上点了几下,叫了个车过来。
她扶着李长青下楼,他浑身热得湿透了,脑袋无力地耷在她肩膀上喘气,呼吸烫得吓人。
竹听眠给竹庆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打不通,没想到这人不靠谱成这样,不是说了会给李长青打120的吗?
他早说他不打啊,那她早就回家了,总不至于狠到看着李长青在家等死吧?
她看了一眼李长青连拉链都没拉好的羽绒服,身上的汗被风一吹兴许会烧得更厉害,于是她腾出一只手去扯李长青的拉链。
明明是六百多的羽绒服,结果拉链一扯就坏,汗湿的棉质睡衣贴着他的身体曲线,竹听眠只能替他抓着,差点气得跳脚。
网约车终于打着双闪停在楼下,竹听眠慢吞吞拽着李长青,把他扔进车里,司机“喔”了一声:“咋等这么严重才去医院嘞?”
竹听眠心烦意乱地抓着头发:“白天没人在家。”
李长青半卧在她大腿上,竹听眠犹豫地拂开他湿掉的头发,街道两边黄色的路灯飞速从车窗外晃进来,他脸上的光影不断变换,从眼皮,再到鼻尖,最后是嘴唇。竹听眠看见他翕张的嘴唇,听见他好像在讲话。
“你要说什么?省点儿力气行吗?”她虽这么抱怨着,但还是侧低着头把耳朵靠过去,细细辨别他的声音。
“我记得……小时候,姐姐也是这样。”李长青双手攀附上她的腰,竹听眠腰线两侧的衣服被他紧紧抓握在手里,滚烫的额头贴上她的小腹,“说着恨我、不想管我,但是我真要死的时候,你还是会第一时间惦记我。”
竹听眠低眼看着他,不说话,只是静静感受着这个人身体传来的滚烫的体温,在这个凉透的秋夜,像一支刚点燃的烟头灼烧着她的腹部。
可是并不痛,又脆弱又温暖。她走了一下神。
“这是你难得不诚实的时刻。”李长青的声音越来越弱。
“少揣摩我。”竹听眠偏过头嘀咕,“你闭嘴吧,看来你病得一点儿也不严重,脑子还这么清醒。”
直到她拽着他下车,李长青都保持着安静。
他高烧到41度,护士给他做了紧急降温处理,竹庆的电话这个时候才打回来,竹听眠站在医院走廊里跟他通话:“你怎么没给李长青叫救护车?我回去的时候他都不行了。”
“刚有个重要会议,不好接打电话。”竹庆嗓音显得有些虚浮,竹听眠突然失声,感觉从脊骨到手指都突兀地被凉意包裹。
“爸你这是什么语气?”她不解,觉得竹庆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分不清轻重的人,“你为了开会就不管李长青了?”
“李长青现在没事吧?”竹庆关心着。
竹听眠静了静,缓慢回:“我带他来医院了,医生在处理。”
“那就好,因为爸爸的疏忽折腾你了,给丫丫道歉,以后给你买礼物,好吗?”
竹听眠张张嘴,又闭上,最后连自己也没理清想要说的是什么,见她久久沉默,竹庆安慰了几句:“爸年纪上来了,忘性大,以后一定注意,好吗?”
“爸没必要跟我道歉,这事儿委屈的是李长青。”她敷衍地应过一声,挂断了电话,转头向输液区走去。
护士已经给他做了降温处理,那一排空掉的凳子上只有李长青一个人,他手背上的皮都还没好全,就又被扎了个洞,连着的吊瓶已经掉了半瓶水,今天一共要打四瓶,还有得等。
她走过去看了一眼,李长青还是呼吸不畅,身子歪斜成一个奇怪的角度靠着,薄薄的皮肤全烧红了。
“你能行吗?我要在这里等着你?”竹听眠不太耐烦地问他。
李长青还留有一些意识,没挂针的那只手向上抬了抬,牵住她,但是牵得又不规整,五根手指头扣进她指缝里,灼热的温度像动物的舌头一样舔上她的手心,有种超乎身份关系的暧昧感。
竹听眠抿紧唇,下意识要把他丢开,李长青却捉着不放。
“我一个人不行,姐姐再待一会儿吧。”他轻声,黑沉沉的眼底闪着异样的光。
竹听眠心重重跳了一下,感知到某种危险,用力把他甩开,又后悔了:“我就不该问的……谁要跟你待一块儿啊,打完针休息好了自己坐车回!”
她匆匆忙忙离开,掌心是湿的,竹听眠在裤子上蹭干净,李长青斜靠在冰凉的凳子上,头抵着靠背,仰着下颌垂眼睨视她的背影,粘腻的目光一直跟到她的身影消失。
竹听眠交完钱就自己回去了,房间里被蹂/躏得一团乱,她把床单和被子全部扯下来塞进篓子里,再气冲冲地把篓子拖进李长青的房间里扔给他去解决。
李长青的房间大概只有她一半大,布局她也不熟悉,黑灯瞎火的连灯的开关都找了半天,然后摸进浴室,发现里面冷飕飕的,地面还有没干透的积水,镜子上也溅了水珠。
她看了一眼,旁边热水器的一根管子居然是断的,一开始竹听眠怀疑李长青房间也有老鼠,后来她扯着那管子断口瞧了一眼,感觉也不太像被啃断的。
楼下大门被转开,竹庆才回到家里,看见二楼李长青房间是亮的,喊了一声:“这么快就打完针了?”
竹听眠扔下管子跑出去:“他还在医院,我先回来了。”
她皱着眉:“李长青房间热水器的管子怎么断了,他也不吭声,这几天洗冷水澡才冻发烧的吧。”
竹庆嗓音听起来也疲惫,应该是在外没少忙活,答得也敷衍:“有空我找个师傅来修吧。”
对现在的竹听眠来说,她爸说这话完全没有说服力,估计一觉醒来就忘干净了,竹庆心里除了他的工作,其它的恐怕什么也没装。
当天晚上李长青是自己回来的,穿的还是竹听眠之前买给他的那件羽绒服,说实话竹听眠当时只是口嗨一下,也没指望他真的去垃圾堆里捡,结果没想到这件衣服还真的回来了。
她当时正靠在沙发上看电视,李长青回来的时候脸上多了个口罩,应该是护士给的,他缄默地换了鞋,先去吧台那边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喝,竹听眠听着他的动静,手里捏着的一瓣橘子半天都没进嘴里。
犹豫了几秒,她还是开口:“热水器坏了怎么不说?我跟爸说了,他会找人给你修。”
“好。”李长青声音听起来是哑的,把半杯热水都喝了下去。
竹听眠低头,缓慢地把手里捏了很久的橘子塞进嘴巴里。
“那衣服——”不过楚远洲是庄家,李长青这么做从牌理上来说也说得过去,倒也瞧不出有什么特别的端倪。
楚远洲微微眯起双眼,不动声色地将几百万的筹码推了出去,众人见状,笑着夸赞不愧是楚总,出手就是如此阔绰。
李长青那修长的双手在扑克牌上轻轻游移着,他似乎还朝着竹听眠这边坐过来了一点。
他的存在感怎么会如此强烈呢?竹听眠坐在一旁越看,脸上的笑容就越发显得僵硬起来,她已经没有什么心思去关注牌局的发展了,只觉得自己像是坐在了针毡之上,浑身不自在。
她似乎都能够闻到李长青身上那混合着薄荷香的烟草味,其实楚远洲的雪茄味道更为浓烈,可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萦绕在她鼻尖的却都是李长青身上那股薄荷味,难道是自己的嗅觉出问题了吗?
“小眠,小眠。”
竹听眠想得太过入神了,连楚远洲叫她都没有听见。
直到竹听眠的目光重新聚焦,她才赶忙应了一声。
“这把你来。”楚远洲往旁边稍微挪了点位置,示意竹听眠与他同坐一处。
瞬间,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她的身上,竹听眠顿时觉得头皮一阵发麻,更何况李长青还在这儿呢。
“我,我不会。”
“姐姐今天在外面玩儿得开心吗?”
李长青更快地说完一句话,语气听起来很平静,没有太大的起伏,但是听进竹听眠的耳朵里,那股令人不适的感觉就又袭上头皮。
李长青对他病得发疯的事倒是绝口不提,反而对她在外面做了什么这么感兴趣。
竹听眠嚼着水果:“呵呵,是啊,非常开心,我去吃了烤肉,又把商场逛了个遍,要不是因为给你买衣服没钱了,今天我就不至于空手回来了。”
“是吗?”李长青低垂眼睫将玻璃杯放下,他弯眼笑,表情却泛着凉意,“看来我们真是一家人呢,我不高兴的时候,姐姐就会高兴了,这也算一种守恒吗?”
她下意识觉得令他不高兴的事情指的是发烧,但那事已经证明不是落水的后遗症,而是李长青自己洗冷水澡还不开暖气的后果了,跟竹听眠没有半毛钱关系,她不需要觉得愧疚。
“你高不高兴跟我有什么关系,少怪我。”竹听眠吃完了一整个橘子,拿了张纸巾擦手,然后站起来面朝吧台的李长青,义正言辞地指使:“我的床单和被子你要负责洗好还给我。”
她眉头下坠,很嫌弃:“上面都是你吐出来的水。”
李长青稍微眯了些眼望着她,手指把桌台上的杯子转了几圈,嘴角向上翘了一下,竹听眠也僵着没动,意识到两个人一起不约而同想到床上那些莫名其妙的拉扯。
竹听眠脸一黑,觉得不能在他身边久留,连电视都没关就跑上楼了。
她关了门,紧接着听见一连串慢条斯理的脚步声,终点是她的房门前。
家里就这么几个人,竹听眠完全能够通过脚步的频率判断外面是她爸还是李长青,简直想都不用想。
房间门被叩响,她从床上直直坐起来,不耐烦地喊:“有话就在外面说!”
门外的人沉吟一会儿,稍许,竹听眠的手机亮了起来,李长青的消息弹进来:
李长青。像他这样一个对什么都似乎漠不关心的人,如今也开始别扭又拧巴地纠结于另一个人的想法。他太过谨慎了,哪怕只是向前踏出一小步,都要经过千思万想。他在心里不停地琢磨着,竹听眠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自己呢?如果是的话,他也可以试着去喜欢她吧。
“竹听眠,你总是骗人。”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结结巴巴地开口说道。
在李长青的眼中,竹听眠一直都是那么的洒脱自在。所以,他觉得如果竹听眠放弃自己,转头去喜欢另外一个人的话,这似乎也没什么可意外的。毕竟,她的身边总是人来人往,来来去去的人太多了,她也从来不缺人陪伴。
“我可没骗过你。”竹听眠的眉间微微隆起一丝波澜,一脸不解地说道:“不管你信不信,我自始至终就只喜欢过你一个人。”
这时,司机已经把车开到了跟前,竹听眠便上了车,她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她知道,想要教会一个不懂什么是喜欢的人去理解喜欢,这其中的难度可不是一般的大。
“开学见吧,李长青。”
路灯昏黄的光洒下,李长青那颀长的身影在灯下显得格外伶仃而又透着几分倔强。他低着头,像是在懊恼着什么。就差那么一点,自己就可以迈出那一步了啊。
还没等到开学,在快过年的时候,两人又见面了。
事情是这样的,林宛宛从集训班解放出来了。她连着过年总共就只有十天的假期,于是便大肆哀号集训有多么多么辛苦,最后扯着竹听眠一定要一起去唱歌。
竹听眠也好久没有和她出去玩了,当下便满口答应,还特意花了些心思精心化了个妆。
在学校,是一个比较出名的人。
竹听眠真是纳闷了,怎么她每次不论是主动还是被动浏览这些,都能被李长青逮到。
这个人身上可能真的有某种雷达。
可是。
竹听眠确信,如果现在当场说“我是想要给你买那种链子和狗尾巴戴”这种话。
李长青真的会当街啃她,而且直接略过领戒指的流程,先去酒店。
根据过往经验。
一旦事发,轻易好不了。
很难哄,哄到嗓子哑了,手软脚抖都哄不了。
说还是不说,这是个问题。
李长青用脑袋挤了挤她的侧脸,“沉默不能解决问题。”
“等一下,”竹听眠眨了眨眼,“我在找东西。”
李长青不买这账,追问:“找什么?”
竹听眠抿了抿嘴,“……借口。”
第 58 章 体验
58
“不准找借口,”李长青自认占理,所以态度专横,“不许找借口。”
他用力地拿脸蹭了蹭竹听眠,“说实话。”
周五晚。
商场口人来人往,谁都瞧得见这里有一对相拥的情侣,而且穿搭和颜值都令人赏心悦目,所以大家瞧瞧,笑笑,估计他们一定是在说甜蜜的情话。
竹听眠已经顾不上路人的目光,她已经说了实话。
“我没有看别人,我是在看狗尾巴的效果,据说戴上会很性感。”
“你看别的男人戴了。”李长青得理不饶人。
“还没来得及看到,”竹听眠如实说,她试图挣脱怀抱,始终力量悬殊,所以她建议,“我们先去拿戒指吧。”
“我开开心心过来找你,就看到你在看别的男人。”李长青精神不振地挂在竹听眠身上,嘟囔着,表现出某种莫须有的嫉妒,语调听起来已经万分委屈。
他小声强调:“今天是一周年呢,知道吧,就是我们去盖戳拍照领证之后又过了一年,而且,才一年呢。”
竹听眠做了一个冗长的梦,在梦里,她将自己青葱岁月的记忆细细地回味了一遍,心中悲喜交加。
当她缓缓睁眼醒来的时候,习惯性地抬手摸了摸脸,触手一片冰凉,那是泪痕。
此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她眼神呆滞地望着天花板,一股没来由的焦躁感在心底滋生。手机的提示音没有关闭,“叮咚”一声,弹出一条消息,是个陌生的号码。
竹听眠进了房间,窝成一团。
她给林宛宛发消息:“宛宛,李长青根本就不喜欢我!”
林宛宛走的是艺术路线,比她大了一届,寒假一直在集训。正好赶上休息时间,便回了消息:“怎么?这可不像前几天还信誓旦旦说你们有可能的你啊。”
“还不是因为我考得太差了。”竹听眠无精打采地打字回复,“反正就是感觉很奇怪,他可是年级第一呢。”
“管他什么年级第一,就凭你的美貌,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呢?以前也没见你这么痛定思痛过,你还是那个竹听眠吗?”林宛宛总能在关键的时候给她一些支持和自信。
竹听眠仔细想了想,顿时坐直了身子。是啊,自己怎么变得这样瞻前顾后、犹豫不决,甚至还产生了这种不配得感呢?怪不得林宛宛会这么说,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变了很多。不过这件事就算各退一步,也怪不到李长青身上。
“随他去吧,我得给自己一点时间。”竹听眠洒脱地回复道。她仰躺在沙发上,这段时间自己的种种经历就像电影一样,在脑海里重新放映了一遍。
她朝着天花板发出一声哀嚎,在他们之间的相处里,李长青似乎永远扮演着无动于衷的角色,这让她感觉自己像是那个总是处于下风的一方。
寒假仿佛一位珊珊来迟的访客,终于来临。自那天过后,他们就断了联系。
往昔,竹听眠总是会在微信上给李长青发送一些小表情,要是她不再主动发消息的话,李长青是决然不会主动先来搭话。他们的微信会沉寂了下去,无人在意。
竹听眠心烦意乱的时候,就会去骑马。她突然想起,自己都已经好几个月没有碰过缰绳了,手竟莫名地有些发痒。
刚到马场的时候,正巧赶上几个学生正在上马术课。寒冬腊月里,只能在室内马场活动,虽说这室内马场的面积比不上室外马场辽阔,但经过几番扩建之后,倒也足够宽敞了。
竹听眠挑选了自己平日里常骑的那匹烈血马,和马场经理交代完之后,她隐隐觉得后背像是有一道炽热滚烫的目光射来。
她不由自主地回头看去,真是无巧不成书,正好和李长青那双透着薄凉的眼睛撞了个正着。
其实也没隔多久,,可中间一直没有交流互动,这样猛然碰上,一种难以言喻的尴尬顿时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他怎么也破天荒地来上马术课了呢?
竹听眠这才后知后觉地回想起自己和李长青的初次见面,也是在这个马场。
那时的她还没有被诸多规矩束缚,她拒绝了一个小混混,而这一幕正好被李长青听到。接着,又在小巷子里,她逼着他“见义勇为”。
这一切,或许真的是冥冥中的缘分在作祟吧。
竹听眠下了床,走到落地窗前,缓缓拉开窗帘,然后怔怔地望着窗下的车水马龙出了神。在拂晓来临之前,总有一段最为黑暗的时光,只要熬过这段黑暗,就能看到黎明时的日出。
她已经熬过了那段黑暗的日子,可等待着她的,到底会是日出的曙光,还是更为深沉的黑夜呢?
“元元,你把我拉黑了,你是不是在怪爸爸呀?”
“电梯里那个人是不是吓到你了,爸爸只是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爸爸跟你道歉。”
竹臻天又接连发了两条消息,在这个时段里,对于竹听眠来说,这更像是恐吓短信。
竹听眠的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怎么可能不怨恨呢?她怨那不负责任的父母,恨那天价的债务,更嗔怪这不太公平的命运。
她明明已经看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明明已经还清了所有的债务,可为什么,竹臻天还要来纠缠她?
竹臻天现在想必已经知晓了她的全部信息,电话、住址、她所接触的人,甚至更多的隐私。
一个阔别了六年都未曾出现过的人,现在突然冒了出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她可不相信他对自己还留存着那一点余温般的父爱。
“见一面吧。”竹听眠简短地回复道。 竹听眠从梦中悠悠转醒,窗外晨曦微露,暖融融的阳光透过白色的纱帘,轻柔地映在她的脸上,记忆如退潮的海水慢慢消散。
她的心没来由地感觉空落落的,好像丢失了什么珍贵的东西。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高中啊,那是她青春记忆里最美好的一段时光了,纯净、美好又无忧无虑。
竹听眠起身,简单地洗漱了一下。
安梦心理疗愈室近年来声名鹊起,在整个行业内都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每天前来就诊的病人络绎不绝,得到的好评如潮水般涌来。这其中,除了外界的营销推广起到了一定作用之外,更离不开心理医生们的高超实力。
尤其是他们那里的顶级心理师,也就是安梦幕后的老板,那可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千金难见一面。
竹听眠到达疗愈室的时候,那里正是热闹非凡、门庭若市的时候,工作人员们都忙得脚不沾地。她径直上了三楼,这一整层都是她的私人疗愈间和办公室。
最近,工作室正在筹备省级的医学研讨峰会。他们将作为疗愈方面的代表在会上发言,这可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安梦”是竹听眠全身心投入的心血结晶,碰到这样的好机会,如果能够借此进一步打开知名度,要是再能拉到一些投资的话,那“安梦”肯定能更上一层楼。
以前这种事情竹听眠是不怎么参与的,但是这次峰会上大佬云集,拟邀了众多各个领域的金主,比起往年来说,含金量高了可不是一星半点,所以她这段时间一直在盯着进度,一刻也不敢松懈。
下午,在会议室里开了整整三个小时的会,整理历年的数据,制作报告。等会议结束的时候,她只觉得口干舌燥。
“老板,有人给您送花啦!”新来的实习生满脸带笑地说道。竹听眠只感觉太阳穴一阵阵地跳得更厉害了。
走廊里放置着一束黑巴克玫瑰,那玫瑰有着天鹅绒般的质感。麻丝纸将其精心包裹着,几支生机蓬勃的星点木点缀其间,既透着浪漫又不失高雅格调。
没有留下贺卡,也没人打电话告知。竹听眠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出李长青的身影,可紧接着又想到,李长青现在应该还沉醉在酒意之中尚未醒来呢。
难道,是楚远洲?
刚想到这儿,仿佛是要验证她的想法一般,楚远洲的消息就弹了出来。
“收到花了吗?”
竹听眠有些疑惑他这么做的用意:“远洲,这花是……?”
花虽美,但也给竹听眠带来了些许困扰。
“方才路过花店,看到这束花,感觉它特别适合你。想到你应该在安梦,就把花送过去了。”
黑巴克的花朵饱满,绚烂地盛开着。它不像红玫瑰颜色单调,喑哑的色调中和了玫瑰的艳丽张扬,看起来既高贵又不失美的冲击力。
楚远洲并没有完全说实话,他不是路过,而是亲自去挑选的,并且在第一眼看到这束花的时候就被它吸引住了。
竹听眠轻声道了句谢谢:“下次要是还有这种赏花的美事,记得提前告诉我呀。”
不然的话,这到底算惊喜还是惊吓,可真不好说呢。
“赏花的美事有了,晚上再赏脸一起吃个饭吧?”楚远洲回复道。
他的话语里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让人实在难以拒绝。
楚远洲派车来接竹听眠,竹听眠本以为又是那种商业应酬性质的聚会。等她到了包厢,看到里面只有楚远洲一个人时,不禁有些意外。
“怎么了?”楚远洲脸上带着温润和煦的笑容,看起来心情很不错,“这儿的菜味道还不错,拉你来作陪一起尝尝,你不会介意吧?”
楚远洲如今的身份地位,每天都有人争相巴结讨好。不过就是一顿简单的饭而已,竹听眠摇了摇头:“当然不会。”
她是他对外公开宣称的情人,这一点两人心里心照不宣,不过那只是借口罢了。除去这层关系,楚远洲对于竹听眠来说,是财力雄厚的债主,是她最了解的病人,也是带压迫感的长辈角色。
之后,她几乎再也没能合眼。和竹臻天约的是晚上,竹听眠没有去安梦,只是在家简单打扫了下卫生。
小组群里依旧热闹非凡,大家还沉浸在竞得两千多万项目的喜讯之中,一直没能从这份喜悦里走出来。
初次接触这个项目就能首战告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对他们工作能力的一种认可。
“还是多亏了眠姐啊,脑子转得特快,把那个大佬怼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小弟我是真的佩服。”
“佩服+1,这下看谁还敢瞧不起心理疗愈?看咱们云梦不狠狠打他们的脸!”
竹听眠看着大家聊得热火朝天,于是便又发了个红包进去,活跃一下气氛。
“工作时间,禁止摸鱼聊天。”她打出了这么一串字。
员工们纷纷发了个探头的小表情包,然后又开启了新一轮对竹听眠的膜拜。
竹听眠的心情略微放松了一些,就这么玩玩闹闹的,一天的时光也就悄然溜走了。
晚上,她找了一家比较安静的饭店,当她走进包厢的时候,竹臻天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再次见到竹臻天,竹听眠在来的路上就一直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其实,深埋对竹臻天,深藏心底的除了恨,还有丝丝的害怕。
“元,元元。”竹臻天缓缓站了起来。
他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简直判若两人。
往昔肥胖的身躯,如今瘦得好似一根筷杆,甚至瘦到了近乎脱相的竹度。身上的衣服破旧褴褛,脸上也全然没了当年的意气风发。
仅仅六七年的光阴,岁月沉淀的痕迹就深深嵌在了皮肤的褶皱之中,头发竟白了一半,看起来仿佛一下子老了二十岁。此刻的竹臻天,整个人透着一股卑躬屈膝的姿态,甚至变得有些唯唯诺诺。
“元元,爸爸对不起你。”他刚看向竹听眠,眼眶就瞬间通红。他慌乱地背过身去,擦干眼泪,可对面的竹听眠依旧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竹听眠在刚看到他的那一瞬间,鼻尖只是微微泛起一丝酸涩,很快就恢复了常态。毕竟,他们之间本就没多少感情基础,要是现在相拥痛哭,反而会显得有些惺惺作态。更何况,竹听眠天生就是个性情比较淡泊的人,对亲情也看得很淡。
她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回国来有什么打算?”
幸而时间已晚,楼道里寂静无人。
竹听眠满心都是想要责怪、想要质问的话语,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你疯了!”最终,她紧咬牙关,挤出几个字。
李长青的神情平静得很,仿佛对自己刚刚那出格的举动没有一丝一毫的悔意。
“是,我是疯了,竹听眠,你可以喜欢上别人,凭什么,就不能试着……”他向来都是极为克制自己的,可今晚却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格外放纵。要知道,他压抑了多少个日夜,才终于积攒起了这点勇气。
竹听眠一下子打断了他:“够了。”
如今早已不是那伤春悲秋的青涩年少时光,大家都已经过了那般幼稚的时期。
竹听眠心里莫名地有些空落落的,眼神直直地望向远处。
竹听眠直接打断了他:“别说了。”
如今早已不是那伤春悲秋的青涩年少时光,大家都已经过了那般幼稚的时期。
竹听眠心里莫名地有些空落落的,眼神直直地望向远处。
“李长青,你别再喜欢我了。”竹听眠的声音轻若鸿毛,可真真切切地传入耳中时,却好似一把尖刀直直捅进心窝,疼得仿佛能滴出血来。
李长青深吸一口气,没有回应这句话,只是低声道:“我送你上去。”
他想要伸手触碰她,竹听眠却侧身躲开了。
她可记得这个布袋,那是昨天售货员送的整理袋。
就这么鼓囊囊一小包,被收好了放在那。
注意到她的凝视,李长青立刻邀功,“我已经洗好了,而且消过毒,下次要用,再洗洗消毒就可以。”
还下次。
竹听眠立刻指示他,“丢掉,现在就丢掉!”
李长青抱着她哼哼唧唧。
竹听眠眼看着使唤不了,打算亲自动手,李长青立刻出手抓住那个袋子,然后迅速站起身,保护它离开危险范围。
“我不丢,我要留着。”李长青倔强地抱紧那个小布袋,抱着挎包不松手。
“以后都用不上了!”竹听眠咬牙说。
“不用就不用,我就是得留着。”李长青说。
竹听眠说:“到老了都用不上,到我俩埋进土里都用不上!”
为此,李长青发表无畏宣言,“那就和我俩埋在一起好了。”
“……你是不是有病,”竹听眠缓缓地问了一遍,然后砸了个枕头过去,“李长青!你是不是有病!”
第 59 章 拉黑
59
“人类一年的新陈代谢可以把全身的皮肤替换一遍,”李长青在阳光下张开五指,满足地看着指尖那枚小银环,又乐呵着拉过竹听眠的手,稳稳当当搁在自己手心,接着拍照朋友圈一条龙。
最后满意地亲她的无名指,并且宣布:“这是今年的印记。”
他在店门口旁若无人地炫耀幸福,而且极其刻意地非要在人家门头下面。
在此之前,销售小姐姐已经被迫观看了半小时这位丈夫的炫耀。
“老婆,你再亲我一下好了。”李长青连发三条朋友圈,同时在家庭群里大肆炫耀,考虑之后还是放过了同学群,这才揣起手机,开始主动推进流程。
“我不想亲怎么办?”竹听眠仍然记仇,不肯给他半点灿烂。
对此,李长青自有解决之道,他自己贴过去蹭了蹭竹听眠,表示:“那我亲你也是一样的。”
这样的甜蜜场景在珠宝店门前实在太像是在打广告。
也十分吸睛。
谁都能瞧见,包括才从足浴店出来的林文。
昨天是李长青的纪念日,也是林文他们的同学聚会日,而且临近春节,算是放假前的最后一场。
再有一年,学期结束,大家就要从这个自己主动加入的象牙塔里面走出来,再次奔赴社会洪流,各自都有各自的现实问题要解决,没多少纵情欢歌的机会。
可即便是这样的机会,最后也只留下三两单身汉,大眼瞪小眼,决定不如去桑拿一下。
一夜过去,几人神清气爽地出来,还没走出商场的地界,就瞧见这幅恩爱场景。
“哎,那不是李长青吗?”最先认出来的人低呼一声,随即感慨,“看他俩真是甜蜜啊。”
“听说他老婆专门从老家过来找他过纪念日,真是让人发酸。”另一位同学说。
感慨完,好赖算是见着面,同学一场,总得过去打个招呼,不论是喊声嫂子还是弟妹,寒暄一二,也算是人情世故。
林文正带着人往那边过去,就看竹听眠伸手要扯李长青的挎包,李长青展示出誓死守护的模样,然后就被掐住了脸。
画风突变,眼瞧着李长青即将挨揍。
竹听眠是个很能适应环境的人,面对他不言的冷淡,她也不恼,滴溜溜的视线得寸进尺地移至他几分钟前才扯松的领带上。
原先系的是什么领结她没注意,只觉得李长青真是耐看,锋利的喉结旁泛着不明显的酡红,大概是解领带时太过粗暴,磨红皮肤也不在意。
禁欲的气质一旦被打破,必然会衍生出更加轻纵的反差。
他看上去似乎也不像想象中循规蹈矩。
“李先生的……”
“竹小姐,安静一点。”
李长青冷着一张脸,屈指疲惫地揉着眉心,制止了她对于他身体的赞美。窗外骤雨飘零,车身行驶时,不便摇下车窗,以至于鼻尖萦绕着源于她身上的馨香无法散去,令他肌肉本能地绷紧。
不能继续逗弄他,竹听眠有些遗憾,她坐直脊背,定了个闹钟,自顾自地接起来,语气为难:“师傅,我都快到上车点了,你才让我取消订单,根本没地方躲雨。要不你绕个路过来?我可以加小费。”
挂断电话后,竹听眠在手机上胡乱滑动,屏幕冷蓝的光芒映在她的脸上,像是懊恼至微微出神。
“地址。”他没打算真的送出去,更没有同那群人竞夺的心思,而那位众星捧月的小公主,自然也不会同他有所交集。
雾霾蓝的颜色很衬她,抹胸的款式,算不上暴露感,可她曲线太过傲人饱满,仿若呼之欲出,只看一眼,都叫人口干舌燥。鱼尾裙摆堪堪遮住脚踝,纤白匀称的藕臂龙同一字肩廓形相得益彰,只是——
李长青掩去眼里一闪而逝的惊艳,轻咳一声,顿觉现在的情境竟比刚才还糟糕,让她换上这件晚礼服,简直就是自讨苦吃。
他拧紧眉梢,语气听不出喜怒,“你怎么不锁门?”
竹听眠见他眼神落点只停留在她脖颈往上的位置,大大方方地看他一眼,“换衣服花不了多少时间,锁门多此一举。”
她总是一再强调在他面前,将他区别对待的这份特殊性,仿佛真的将他当成了什么正人君子,李长青明知是陷阱,却还是轻易掉了进去,在她盈着笑意的眼尾里,压抑着疯狂生长的绮念。
几分钟前她还哭过,现在倒是一点也没受情绪影响。
只有他陷入其中。
这份游刃有余的鲜明落差,让李长青骨子里极力隐匿的强势显现,他欺身往前半步,高大的身形如山倾般将她笼罩,如此轻而易举,就像她的腰,不足一掌便能轻松握住。
“是么。”李长青从喉间溢出一丝轻嗤,饱满而锋利的喉结也因此滚动,显得很性感,他微俯下身,视线同她齐平,“竹小姐胆子真大,就这么相信一个陌生男人,不仅在他的车上陷入熟睡,还顺着他的邀请走进他的房间。”
李长青灼热的呼吸喷洒在竹听眠颈侧,裹挟着一点香槟的味道,很淡。不知道他酒量怎么样,竹听眠家里人年轻的时候在应酬场千杯不醉,竹听眠有过之而无不及,在家里存了整整三面墙的酒,没有人能喝倒她。
但她很少喝醉,只是享受酒精漫过身体带来的微醺感,会让她觉得很放松,忘记眠多不值得在意的事。
拿得起放得下,是她的优点,也是缺点。
竹听眠挑眉看向几乎将她圈在怀里的男人,为了等她落锁,他就这么候在门外,湿漉漉的衬衣压在他肌肉精悍的胸膛前,肯定很不好受。
大概是从未被人这么戏耍过,他周身萦绕着很浓烈的侵略意味,眼神充斥着攻击性,像是一头徘徊在黑暗边缘、未开化的野兽,随时能将她生吞活剥。
面对这样危险的男人,身体本能惊起一片战栗,骨头都跟着酥了。
竹听眠低垂着眸子,“李先生,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竹小姐这么聪明,怎么会不明白弦外之音。”
“既然清楚,何必试探这么多次?”竹听眠微顿,兀自改了称呼,“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很清醒。”
真正该担心的人应该是他,毕竟,引狼入室这种事,他显然丝毫未觉。
不等李长青说话,她轻轻扭过身,“可以帮我拉一下拉链吗?礼服太紧了,我够不到。”
李长青不过是觉得她太天真,想吓吓她,他连碰到她的身体反应都很大,怎么会作茧自缚地禁锢她。只可惜,她就此摊牌,仿佛不知男人骨子里的恶劣究竟能到什么程度,竟然将脆弱细腻的脊背展露给他。
完全的,没有一丝犹豫。“你把礼服送给那小姑娘,回头怎么跟你妈交代?”
闻言,李长青随手将花枝置于桌面,心思根本没在这,答复的口吻也随意,“一件衣服而已,送给谁都没区别。”
冉颂舟:“你觉得没区别,别人未必也这么想。尤其你家那几派,指不定多少双眼睛盯着。”
如今李家繁荣鼎盛,李长青作为最大股权继承人,背后支持和反对的也不少,大家族各方互相制衡,看似平和齐心,实际上不过是被一张利益的遮羞布盖着,一旦哪方稍显弱势,蛰伏在暗处的人必定如海水般潮密地涌来,将他吞没。
吃得骨头都不剩。
这些话李长青在他母亲那听了不少,局势谁都看得透,但要改变却并非朝夕能做到的。
“联姻是最简单的做法。”李长青显然并没把这些事放在心上,“被共同利益牵制,也未必是好事,除非山穷水尽,否则,我不会考虑这一点。”
都说李家这位太子爷心高气傲纵,明明热衷于玩弄权术,却偏偏不近女色,断绝了诸多想要以联姻为名的合作,算不得站在金字塔顶端的商人,站在高处,谁不得把自己也算计进去。
冉颂舟知道他不想聊这个话题,掐了烟,向来吊儿郎当的脸上难得多了几分正色。
“刚朋友跟我说,那位小公主已经走了。”
李长青对这个没兴趣,神情清清淡淡,“那正好,眼不见为净。”
“你都没见过她,就对人意见这么大?”
见李长青没应声,冉颂舟笑:“懂了,这是把伯母给你施压的不满发泄到小公主身上了。”
冉颂舟一向话多,李长青左耳进右耳出,眼底静默下来,碾碎花瓣留下的饱满枝液残留在指尖,仍旧带着潮湿的黏腻感,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像她柔软温腻的肌肤。
触之升温,经久未散。
就连这奢华糜糜的船舱,也残留着她影子似的。
李长青彻底坐不下去,拿起搭在衣架上的西装外套——原本是给她用来遮肩的,她没有要,说,辞哥,现在早就穿衣自由了,只是露肩而已,没什么值得避讳的。
而后她微微一笑,反问,难道你很在意?
一句话就将场面推到了他无法掌控的境地。
李长青没有立场管她,只是出于绅士风度,让宴凛送她下去。竹听眠临行前跟他道了声李,他没有回眸,情绪却被彻底扰乱,就像那杯洒出来的红酒,平白报废了一套西装,以及一个本就糟糕的下午。
“李总,竹小姐已经同庄小姐会面了。”
“她向我索要您的联系方式,说礼服干洗后会还回来。”
作为助理,不会擅自将领导的私人联系方式给出去,这次当然也没有破例。
宴凛是一位非常得力的下属,应变和抗压能力极强,能够替李长青处理眠多繁杂的场面。
此刻听到他公事公办的汇报,李长青却无端生出几分烦郁。
“晚点把我微信推给她。”
都知道李长青注重隐私,微信只能通过扫码添加,即便推过去也无济于事,不过老板的想法宴凛也不好揣测,只点头说:“好的,李总。”
李长青没什么情绪地应声,一刻也不想多呆,只想动用私人直升机离开这片海域。
那让他避讳收敛视线的透明细肩带,连同锁住饱满丰腴的枷锁,如云销雨霁般呈现在眼前。
李长青的呼吸汹涌而又漫长地一滞。
竹听眠偏头催促,狐狸眼里藏着狡黠,“很为难吗?”
“辞哥。”她挽了下唇,故意换了称呼,沉默几息后,她低叹了口气,像是终于妥协,“那我只有让您的助理代劳了。”
身后的人没有说话,微微侧颔,粗粝温热的手掌严丝合缝地贴紧她细软的腰肢,强壮劲猛的肱二头肌发力,掐着她的腰,单手将她抱离了地面。
天旋地转间,滚烫沿着脊椎线一路往上移。
没了踩在地毯上的实感,竹听眠整个人都有些轻飘飘的,如坠云端,她回眸,撞入那双晦暗不明的深眸。
暗得让她心惊。
“现在你满意了,竹小姐。”
听见这道低磁的声线,竹听眠抬眸,眼中闪过不解。
李长青很少重复同样的语句,如果坐在他旁边的是哪个下属,恐怕他已经让人下车了,他压着不虞,难得温声解释:“我派人送你。”
“会不会有点太麻烦?”
对于她这副装模作样的犹疑,李长青拆穿,“要是真觉得麻烦我,你就不会上车。”
竹听眠很轻地勾了勾唇角,跟司机说了小区名字,还不忘说了两声李李,看起来倒是很有礼貌,唯独对他算不上多讲究。
司机是跟在李家的老人,连京城的犄角旮旯都一清二楚,竹听眠报的小区户型虽小,但地段靠近东三环,就算是租金也让眠多人望而却步。
“那附近到了傍晚挺堵的,夜里车也多。”司机说。
竹听眠善解人意道:“您把我扔在路边就行,我坐一站地铁过去,还能剩半小时的时间。”
回天禧苑也要走东三环绕过去,两者单从地理位置上隔得并不算太远,只不过论环境和视野天差地别,一个刚好能将CBD繁华夜景尽收眼底,一个建筑密度极高,更偏向于刚需。
怕暴露李长青的住宅位置,司机不敢轻易应承,竹听眠脊背挺直,侧目对李长青说:“李先生,你觉得呢?”
李长青看了眼腕表,“没事,我们正好顺路。”
竹听眠报的位置是庄晗景的公寓,要是李长青起疑,倒也说得过去。不然让她临时捏造一个价位符合她人设的小区,还真是有点难。
事实证明,晚高峰期开车是最错误的选择,整个东三环路段堵得水泄不通,管它六位数还是八位数的车,通通都动弹不得。
竹听眠一到这时候,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加上李辞眠一言不发,前排他的司机和助理也不是能攀谈解闷的个性,她没多久就睡着了。
以往车内都是她和庄晗景,竹听眠睡觉不老实,脑勺一寸寸往旁边滑动,等李长青结束完线上会议,肩侧多了只毛绒绒的脑袋。
少女的发丝如同绒毛般抵在他的下颚,有些痒,钻心地往心脏深处探。
异样的陌生情愫让李长青喉结微不可闻地滚了滚。
他蹙紧眉梢,低声,“竹小姐,你越界了。”
声量不大,却满含威慑力,就连正在用AI协助整理会议纪要的宴凛都听出了李长青正处在发怒边缘。
车内只余一片沉静而均匀的呼吸声。
李长青用了三秒的时间,确认她没有装睡。
也不知道该说她心大,还是太没有警惕心,在仅有数面之缘的男人车上陷入沉睡。
李长青从容矜冷的面上浮出被压制的不悦,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轻飘飘的,没有说服力,也没能让她转醒。
短短几秒的时间,李长青已然度日如年,他烦躁地握住她纤柔的手臂,试图将她旁边推,哪知竹听眠从鼻尖溢出一声很低的嘟哝,像是撒娇,又像是不满,猫似的软咛。
李长青从没遇到过眼下的情景,不耐的意味更浓。
“竹稚。”
他冷声唤她,连自己都没意识到,怎么就偏偏记住了她的名字。
“晗景你好吵……!”
她歪着头,双臂反倒缠了上来,虚环着他的腰,扬起下巴在洁整如新的西服上蹭了蹭,又嫌弃面料太过冰冷,往后缩了缩。
天生姣好的容颜,哪怕未着粉黛,也让人很难移开眼。她的唇色是很干净的淡粉,此时却泛出海棠艳色,紧贴着男人的领带,柔软可欺到变了形。
大概真的是他的西装不够细腻,才会让她蹭一下嘴唇就变红。
李长青呼吸乱了几息,可惜罪魁祸首俨然不知。
终于将她推回原位,车内重新陷入寂静,李长青的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只能压制浮生而出的躁意。
在大家眼里,李长青这人吧,看着恋爱脑,但其实情商到位,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在同学里面李长青的年纪不算大,三十不到,却总能在关键场合表现出某种与之年龄不匹配的成熟。
就拿之前让实习名额那件事儿来说。
大家都是经过社会历练的成年人,稍微一想就能明白其中的人情世故。
也都为此暗自讶异,多少都会叹服李长青的为人。
自然也希望他好。
可是吧,在商场见到的那一幕,多少有些奇怪。
人凑在一起感慨的时候就容易集体惆怅,惆怅之后,林文开始为李长青担忧。
毕竟事实摆在那里,竹听眠毕竟是拥有社会身份和财富的人,李长青呢,据说在木作界也有点名声,但那么点成就在他媳妇面前就不太够看。
连去电关心一下就被凶成这个德性。
林文的目光变得奇怪。
李长青也开始面色不善,在贺念第三次描述那个食物的口感有多么泯灭人性之后,李长青终于开口。
“太不像话了。”他说。
“卧槽,你终于长出良心了是吗?”贺念惊喜于李长青的站队,赶紧添油加醋,“我跟你说,你媳妇煮的这锅肉它吃起来就跟鼻毛一样,而且就逮着我跟王天嚯嚯,不吃完还要扣奖金!人怎么能干出这种事儿?”
李长青在电话这头沉沉点头,再次说:“这次真的过分了。”
“是吧!!”贺念问得声嘶力竭。
“她都没有给我做过饭。”李长青说。
贺念沉默了几秒,说:“我上辈子杀人放火人让我这辈子遇见你们夫妻俩。”
然后他果断挂了电话。
醋归醋,但关心不能省。
李长青忍怒发送消息,想要确认竹听眠这次做饭有没有被烫到。
贺念又拉黑了他。
第 60 章 保险
60
同林文约定了年后见,寒假的当夜,李长青已经抵达秋芒镇,并且直奔老屋而去。
晚上十点半,院子里居然灯火通明,而且厨房里留着汤圆,就等他回来煮给他吃。
堂屋里没见着竹听眠的身影,二楼屋子倒是亮着灯。
李长青元旦的时候没能回来,扛不住林文他们开口相求,所以留学校那边跟进项目,这才两三个月没进这院子,院门前已经竖了道影壁,问了才知道是贺念找人来砌的,还专门挑了块不错的大理石覆在上面,纹路如墨融于水。
“今年的冬风打头,”贺念头戴雷锋帽,身穿中式袄,揣着手出来迎他,又吵厨房里的王天喊了一嗓子,“给我下半包花生馅的!我今晚值夜呢!”
“哎!”王天对山歌似地会喊,“给你下一包!”
“你们怎么还没睡啊?”李长青把行李箱拖去墙边罚站,口头礼貌着,眼睛却一直往楼上瞟。
贺念乐了,“早一个多月你就成天宣布说寒假哪天放。”
“是……”李长青压低些声音,“是她说的吧今晚要等我?”
“这哪还用说,”贺念被冷风冻得缩脖子,“你指定得连夜回来么。”
“啊。”李长青心不在焉地搭茬,耳朵始终听着楼上的动静,已经开始纳闷为什么她还不下楼来?
“上去找啊?”贺念说,“你还近乡情怯上了?”
“哎。”李长青叹了口气,同贺念倾诉,“你不知道,昨晚还闹了点不愉快呢。”
“多新鲜,”贺念终于受不住院子里的温度,掀开隔门帘钻进堂屋。
李长青也跟着进去,坐在沙发上时感觉手机震了几下,拿出来却没看见消息。
聊天人里面有老妈还有三叔,下午的时候李长青就提前同他们说过今天回来得晚,让他们别等门,自己先回竹听眠这里。
而后就是和竹听眠的对话框。
很快菜李李续续上了,都是那种贵得要命的日料,摆盘都讲究得和工艺品一样。
竹听眠夹了块刺身,忍不住感慨了一句:“要不是和你来,我真舍不得来这种地方吃饭。”
钟浔低头笑了笑:“以后带你吃个遍,想吃什么,告诉我。你现在有我了。”
竹听眠也笑,但没接话。
吃了几口,她还是忍不住开口:“我一直想问来着,你从孤儿院被接走以后,过得怎么样啊?”
钟浔停了下筷子。
“我养父母常年住摩纳哥。他们对我挺好的,吃穿不愁。就是那种……你不需要特别争,也不会被特别宠。所有事都被排好了顺序,只要照着他们给的轨道走,便好。”
钟浔说得轻描淡写,像这些年真的顺风顺水没吃过什么苦。
竹听眠听着点点头:“那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钟浔笑了一下,手指转着茶杯盖,垂着眼睫:“本来我是不打算回来的。”
“但后来,我突然意识到,我要是再不回来,你就要被别人抢走了。”
竹听眠手指一抖,汤勺敲在碗沿上,发出一声轻响。
她愣愣地看着他,一时间脑子像是短路,什么都想不到,只觉得耳朵在发烫,后脖颈有点麻。
钟浔笑出声来:“逗你的。”
“其实是家里那边的生意分了一块出来,我暂时接手,要在帝都跑一段时间。”
竹听眠松了口气:“钟、钟浔哥……你这玩笑可不能乱开呀,吓死我了。”
钟浔盯着她:“吓到你了?看来我的玩笑给你带来负担了。好吧,小竹听眠,以后我再也不乱开玩笑了。”
竹听眠默默抿了口茶,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刚想转移话题,结果钟浔低头拿了纸巾擦了擦手,又追上来一句:“但我还是有些奇怪,那你既然跟那李长青没关系,为什么要住在他家?”
竹听眠差点被热茶呛到。
“呃……这事儿吧,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楚。”
她是真不知道怎么讲,总不能说那人撒泼耍赖把她往家里拽,拽完了还假装若无其事,说得好听一点是合作,说得难听一点就是……有病。
还在这组织词呢,钟浔突然掏出手机。
一亮屏,微博超话界面弹出来。
#颜值夫妇,四个大字顶在上头,P图、剪辑、嗑糖图全堆在下面。
钟浔温柔道:“虽然我不是很喜欢李长青,但说实话,你的这些照片、表情包……都挺好看的。”
“想找你的时候,我还会上微博搜你呢,我还保存了一些喜欢的表情包。”
竹听眠整个人都僵了半秒,连带着耳朵都红了一片:“你、你搜我干嘛?你不是有我联系方式吗?想找我的话,你直接联系我不就行了?”
钟浔冲她笑了一下。
“你应该也记得,上次给你打电话,气氛还挺尴尬的。”
他眼神没躲,静静看着竹听眠,却一下收敛起所有笑意:“说实话,我不知道你跟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所以我不敢找你。”
竹听眠心口莫名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她想抬头说点什么缓一下,结果钟浔又说:
“但现在你说你们没什么,我也就放心了。”
竹听眠其实有点发懵。她突然觉得,钟浔好像不太一样了。
明明钟浔的话也很有分寸,笑也还像以前那样笑,可从他说“你要被抢走了”的时候,从他眼神落在她脸上不肯移走开始,竹听眠就知道了。
她能感受到,钟浔对她的态度,和小时候的浔哥哥不太一样。她心里一阵一阵发虚,怕真的有一天,她一伸手,就再也抓不到小时候那个钟浔了。
“其实那天之后,我立刻就去搜了这个李长青,”钟浔突然开口,也不知是不是又在开玩笑,“人确实帅,身家也顶得住。小竹听眠,你天天和他待一块儿,你就不怕,你哪天真的喜欢上他啊?”
竹听眠没绷住,一口茶呛进气管,差点没喷桌上。她抬手捂着嘴,耳根红得吓人。
她怕啊,她当然怕。
她都怕死了。
竹听眠拿了张纸巾抿嘴,也没打算遮掩了:“钟浔哥哥,你想听实话吗?其实,有时候他一靠近,我就紧张,手心出汗。我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但我知道,这种感觉,或许已经离喜欢很近很近了。”
“不过呢,我也不是个拎不清的人。”
“我不敢喜欢他。不是不想,是不敢。我们两个之间,条件差太多了。如果我真的喜欢他——”
咣!
一声巨响,包厢门被人一把拉开。
李长青沉着脸站在门口,身穿一身高定西装,上面的黑色细钻在灯光下一闪一闪。
“如果你真的喜欢我,会怎么样?”
“继续啊。不是在这儿聊得挺好的么。把你想说的话说完啊。”
竹听眠头皮发麻,反射性往后缩了一下:“你、你怎么来了?!”
钟浔也微微皱了下眉,显然没料李长青会突然出现。
李长青目光只落在竹听眠脸上,眼神一寸一寸扫过去,像是确认她刚刚每个字、每个眼神、每个气息他都听见了。
然后他才终于肯正眼看向钟浔,句句带刺。
“竹听眠,是我的人。”上班?上什么班?
竹听眠整个人短路一秒,随即反应过来:“不对啊,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你跟踪我?”
“嗯?”
“昨晚我们喝完酒……做的事,我刚才想起来了。”
竹听眠怔住。
不重要……了?难道他觉得这件事……重要过吗?
车越往前开,道路越安静。
很快到了地方。
竹听眠其实从不觉得自己出身差。
孤儿院出来又怎么样?她照样能把生活过明白,能靠自己走到现在,她不觉得低人一等。但现在,坐在这里,只要一想到李正廷可能开口问她“你家做什么的”、“父母是哪儿的”、“学历背景怎么样”,她就莫名觉得说不出口。
李长青脸色铁青,没吭声。
钟浔继续:“当然了,要是你介意的话,我也可以理解。一会吃完饭,我会送我妹妹回去。”
她话刚说完,空气就冷了。
李长青扭头看她,没出声,眼神像是刀子,一寸一寸从她脸上剜过去。
那眼神的意思太明显了:
你再多说一个字试试?
一秒,两秒。
钟浔忽然开口:“你喜欢她么。”
竹听眠深吸一口气,才推开门回去。
结果刚进包厢就愣住了。
桌上两百多万一瓶的酒,已经又空了两瓶,钟浔和李长青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坐在原位,脸上都带着点酒气染出来的红。可那眼神,却彼此咬得死死的。
李长青瞥了她一眼:“结完账了?”
竹听眠点头,没说话。
“不过下次,别再越过我私下见她。”
“我会知道。”
看起来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不打算回答。
面无表情。沉默到底。
“但在外人面前,不行。”
“你是我的人,你得站在我这边。”
李长青呼吸重了。
他整个人靠着座椅,脸上带着酒醉后的红晕,眼睛却一点都不醉,全部都是积攒已久的怒火:
车厢里安静得只剩下空调声。
竹听眠大脑一瞬间像被灌满了冰水。
她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说,你对我的感觉,离喜欢很近。”
“你也说,我们之间条件差太多了。然后呢?”
他一字一顿:“竹听眠,如果你真的喜欢我,你就会怎么样?”
“你把话、给我说完啊。”
竹听眠指甲死死扣进掌心。她用了很长时间平复自己心情,才让声音听起来像个正常人:
“以我现在的条件,跟很多正常人都有壁,更别提你了,你是亚洲首富独子,从小受顶级教育,你站的位置,是我这辈子都够不着的。这点儿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所以,我真没资格喜欢你。”
“你靠近我,可能是因为你的厌女症突然对我不起效了,觉得我挺稀奇,也有可能是因为别人都顺着你,我偏不顺,所以你图个新鲜……但你有没有想过,你每靠近我一次,就会在我身上烫出一个窟窿!”
竹听眠抬起眼,眼神坚定:“你问要是我真的喜欢你,会怎么样?
“我会下地狱。”
“我会万劫不复!”
竹听眠沉默了。
她垂着眼,指尖紧紧攥着,过了好一会才像是鼓起了全部勇气那样,轻轻吐出一句话:“……可能,确实是有点喜欢。”
“我不管你以前和她是什么关系,现在她在我家住,我就是她现在的金主、监护人、上级、房东、合作对象。你顶多是认识她几年,而你,又有什么资格,和我李长青抢老婆?”
竹听眠顿时站直身子,甩开手,哈欠也不打了。
她指了指脚下,声音平静得可怕“你站这。
李长青乖乖照做,就看她快步绕去书桌,捡了叠纸过来,让李长青看。
然后一张张念出来。
“意外伤害险,重大疾病险,人寿保险,”她慢慢地换着一张又一张,“这个,还有这个。”
“你出息了啊,你背着我买这么多意外险商业险,收益人还填着我!”竹听眠在李长青面前晃着那张纸,“你凭什么!你搞这种事情?”
原来是这个事儿。
李长青的确是悄悄操作的,没想到寄到了家里。
本来这事儿应该是当面说的,这会被竹听眠先发现,他感觉有些不占理。
先安抚人别气,解释说:“这都正常的呀,给自己买个保险什么的。”
竹听眠问他:“你买这么多意外险,我是问你凭什么?”
这哪能答出个凭什么?
李长青人都被问懵了,“那,就是,买嘛。”
“我告诉你李长青,我俩,只能我死在你前头,”竹听眠瞪着他说。
“你说的什么话!”李长青立时急了,“没到这么严重的地步,不要说这种话!”
“你都未雨绸缪了!我凭什么不能说这种话?!”竹听眠顿了几秒,忽而问,“你是不是一直不相信我离不开你?所以你背着我准备这些?”
“我说爱你的时候,其实你没放在心上,所以觉得我可以承受住失去你?李长青,你凭什么不和我商量,就设想失去你这件事可以用钱补偿!”
李长青看清了她通红的眼睛,突然明白她愤怒的原因。
也发现这件事的严重性。【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