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微芒他本能地用衣服挡住小腹。……
竹听眠专注于和手机里的孟春恩讲话。
对方的注意力被李长青而短暂地吸引片刻,很快又开始口诛大业,指责她装死不联系人,出了大事不联系人,甚至跑去一个鸟不拉屎的小破地方躲起来,竹家过分成这种样子,她居然宁愿独自开团,都不联系人!
好险就要到声泪俱下的地步,竹听眠指出错漏:“秋芒镇没有那么落后,如果我没记错,你马上有个文化交流会就是在这里,主办方,注意下你的言辞。”
孟春恩抿抿嘴,权当撤回语言,但怒火仍在熊熊燃烧,竹听眠点头如捣蒜,接纳每一个来自好友的责备。
也许是看她认错态度良好,孟春恩终于网开一面,“好啦好啦,我知道你也是被逼无奈,毕竟竹辞忧真没干人事儿,你都不知道,我听他居然要逼你嫁给他,就很想拿把剪刀把他的鸟绞烂。”
竹听眠被他逗笑,很快听到孟春恩那边一个严肃的男声冷冷地喊了孟春恩的名字,警告的作用立竿见影,孟春恩立马变得小声,用口型对竹听眠说:“我又不会真的犯法,他就是紧张过度”
“孟春恩。”提醒的声音再次出现。
“好啦好啦,我又没有在讲你,迟文你真的很敏感。”
孟春恩和他的爱人迟文曾经是师兄弟的关系,传承木雕,已是被官方认定的非遗技艺传人,两人热爱木雕,并且近些年致力于宣扬木雕技艺以及保护古建筑雕刻,时常办文化交流会。
在得知竹听眠居然就在他们下一个交流会选址地点之后,孟春恩立马联系她,数落到尽兴,好歹还记挂着正事儿。
“你知道为什么要办这个文化会吗?”
竹听眠摇头:“我哪有必要知道这个。”
孟春恩瞪她,“你已经是当地个体小老板啦,老镇发展和你荣辱一体,你怎么能这么冰冷不过问呢?竹听眠,你要有点集体意识好不好。”
多年好友,竹听眠十分懂得他这个欲扬先抑的铺垫语气。
她干脆问:“说吧,什么事儿?”
“小事儿,”孟春恩说,“我和老迟一直有在订购秋芒镇的一种沉木雕,就得是你们那的老河捞出来的木头,然后在那雕。”
一句不明所谓的语言。
竹听眠:“我知道突然消失让你很生气,但应该不至于需要下河去捞木头赔罪吧?”
“那不用,我不要木头,”孟春恩说,“我想去找一下雕刻的人,她那个手法比较奇特,我和老迟研究不明白。”
“听你这意思,你不有人的联系方式吗?”竹听眠问。
孟春恩立马拔高声音,将之前不愉快的经历娓娓道来。
在他的描述里,秋芒镇木作传承已久,早几十年,这地界还是个村子的时候,就靠木作活着。后来工业发展起来,手工传承被打击,虽然秋芒镇运出去的沉水一直处于供不应求的状态,但是能雕出那个风格的人越来越少,孟春恩和迟文苦寻多年,终于到了结婚的时候。
“你们在国外领证结婚这事儿和秋芒镇有什么关系。”竹听眠打断他,并且怀疑这人只是借机嘚瑟。
“哎!”孟春恩控诉,“你怎么对我一点耐心都没有。”
他说就是因为结婚,收到的礼物里有一座镂空雕,一眼秋芒镇出品,为此火速联系送礼人,曲曲折折拿到对方电话,“结果呢!那个姐姐表示出工时间不确定,基本上我打十个电话,她能同意卖我一件作品,并且不准我定主题。”
“女性匠人吗?”竹听眠说,“听起来很有个性。”
“那可太有个性了!”孟春恩立马大声说,“她做家具营销的!说自己没空闲出作品,要做生意!”
竹听眠被艺术家的怒吼震得迅速捂住耳朵,“人家为了吃饭也没什么不对吧。”
毕竟卖艺术品不是个稳定又长期的事情,名声没到那个地步,一般的人都不会往养家糊口上想,全当偏财。
“可是早就定好要做一个金漆镂雕,前几天联系她,她无论如何都不肯再出货,终于松了口,给了个很离谱的价格。”孟春恩苦恼起来。
“什么价格让你孟大少爷都觉得离谱?”竹听眠好奇。
孟春恩说了个八位数,讲:“虽然之前的价格也不便宜,但这次简直是漫天要价,不太正常。”
又说:“你一个破弹琴的不知道我们做手工的。”
竹听眠:“……”最后一个“了”字还未完全脱口,竹听眠感到脖子一紧,往后跌了几步,脚底下那些黄色的树叶都被蹬到了空气里,在她眼前缓缓坠落。
祖佳琪揽住她脖子,趴在她肩头哭,骂她:“你怎么老自说自话啊,我真不想让你帮我,谁要你的破礼物啊……”
她的眼泪全掉在竹听眠衣领上,竹听眠听见她哽咽沙哑的嗓音:“对不起,是我老瞎揣测,其实你挺好的,我一点儿都不讨厌你……我就是受不了我自己而已。”
祖佳琪放开她,从手里拎的帆布袋里掏出一沓纸币拍在她胸口,竹听眠愣了一下,接过来一看,有零有整的三千块钱。
“你这样,我爸妈也这样,你去我家以后,我妈把我揍了一顿,非拿了钱叫我继续读,我今天本来打算下课以后就去老师那儿交钱的。”祖佳琪又擦一把眼睛,还在大喘气,胸腔重重起伏着,“这钱还你,你礼物还是得重新准备的,不准提前给!”
“你爸妈对你真好……”竹听眠喃喃
祖佳琪吸一下鼻子,嘟囔着:“毕竟是爸爸妈妈啊,他们就我一个孩子。”
竹听眠缄默着抿唇,不说话了。
祖佳琪挽住她胳膊,抽噎着抹一下湿润的眼:“好冷,眼泪都给我冻干了……回家吧,都没人了。”
刚到家里,竹庆跟守着她一样,在她路过沙发时叫住她,让她去书房聊聊。
竹听眠知道会有这么一刻,毕竟她那张卡是她爸不用的,拿给她存钱用,平时收支都会给竹庆的手机发短信。
“我看见你取了三千块钱。”竹庆开始问,“爸不记得你是会买这么贵重东西的孩子。”
她不太会撒谎,况且觉得没必要,把祖佳琪还她的三千块现金拍在桌子上,一五一十跟她爸说了。
竹庆叹口气,顶一下太阳穴说:“丫丫啊,你还是不要太相信别人,总会吃亏的。”
也许是她还不成熟,看不清这一瞬间父亲眼里的复杂,也想象不到,将来会有谁是她错信的人,因此很无所谓地耸肩,捻走了爸爸手边果盘里的樱桃。
“我不觉得这是吃亏,什么都要靠算计的话,活得也太累了,人跟人之间有一种关系,叫信任。”这樱桃酸得倒牙,竹听眠皱着鼻,耸耸肩,“而我现在不是成功了吗?祖佳琪是我最好的朋友。”
之前从未思考过“未经他人苦”的含义,现在这事搁在自己身上,竹听眠倒是醒悟了不少。
她无端想到李长青——这个突然闯进她生活的“弟弟”,自己也无法处理好和他之间的关系,尤其是距离。
算了……无论他是谁,既然已经喊她姐姐喊了这么多年,那就跟他好好当姐弟。
这并不难,能处理好跟朋友的,怎么就不能处理好跟李长青之间的关系了?当然也是可行的,无非姐姐弟弟嘛。竹听眠含着半颗酸得发苦的樱桃,心里把事情想得极简单。
竹庆良久无言,竹听眠艰难把口中水果咽下去,然后吐槽:“还有,丫丫这名字好土,能不能不要再这么喊我了,我害臊。”
竹庆微笑起来:“这是王小姐取的,因为长得像字母Y,对着你名字最后一个字。”
离婚以后,竹听眠很少从她嘴里听见妈妈的事,竹庆不怎么以“你妈妈”来称呼她,毕竟一个女人的身份实在是太多了,可以是“前妻”,是“孩子她妈”,也可以是“那个退役的体操运动员”。
但竹庆十年如一日,只唤她“王小姐”。
竹听眠捻着手里的樱桃柄转了几圈,没说话。
有时候觉得他爸才是那个最复杂矛盾的人,总是做的跟说的不一致,如果这么在乎她妈妈,又怎么会因为李长青的事跟王依曼吵到离婚,后来也一次都不去找她。
竹庆挥挥手:“出去吧,爸爸还有事要忙。”
她从书房出去,路过李长青的房间发现他门开着,里头只亮着一盏台灯,窗户敞着,门估计是没关好被风吹开的。
现在时针不过才划过数字十,李长青不见得会睡这么早,但他现在确实是趴在书桌上就睡着了,竹听眠只瞧见他躬起的背脊和肩膀,像几座瘦骨嶙峋的山。
这么睡会不会又冻病了?竹听眠对此已经PTSD了。
她一扬眼,思忖几秒,决定迈出握手言和的第一步——给他一点好脸色,关心他一下,替他把窗户关上。
只不过竹听眠刚迈进去几步,踮着脚、胳膊搭在他脑袋顶上去够窗户的把手之时,不小心碰倒了桌子上的台灯,李长青就被闹醒了。
左眼眼皮上那颗小痣在睁眼的瞬间被折进去,台灯白色的灯光把他瞳仁照得透亮,跟镜子一样,竹听眠低头在那点儿漆色里看见自己诧异的表情。
她视线在他五官上巡视几秒,看见小片光影落在他的痣上,有一瞬,心里某个地方蓦然抽了一下,像心脏某块肌肉突然被激活,跳了起来。
李长青盯着她,竹听眠几秒后回神,躲避对碰的视线,察觉到他要说话,一手拉住窗户把手,另一只手里还捏着那半颗樱桃,也不知道当时怎么想的,下意识就慌里慌张地塞进他嘴里,以转移注意力。
起听他牙齿是合着的,所以推不进去,不多时就张开了,把那半颗吞进去,眉就皱了起来。
竹听眠心想,她这似乎也不算好脸色,还是故意作弄他了。
也许是欺负惯了?手很顺就把樱桃塞过去了……
“我从爸那儿拿的,甜不?”她心里虽然有些懊恼,面上却不显,架着两条胳膊,好整以暇地准备看他被酸倒的苦脸,结果李长青的眉没皱到一秒就松了,抬眼细细瞧着她,把樱桃柄咬断,吐了字:
“甜。”
破弹琴的听得有些牙痒。
因为她一直发消息,这顿午饭吃得漫长,一碗甜汤只喝了一半就冷掉了,竹听眠怕腹痛,冷了之后就不喝了,把饭盒洗干净以后又放到了保安室的窗户边上,晚上李长青会来取。
昨天收拾了一晚上东西,压着行李箱才把拉链扣上,之后就累得睡着了,竹听眠来的第一天晚上就去公共浴室洗头洗澡,但是晚上还限电,要吹头发只能去楼下大厅的阿姨那儿插插座用。
经常也会有留在教室熬夜的学生,所以宿舍都是晚上十一点半才锁门禁止外出,晚上还有学生点外卖吃夜宵。
竹听眠在楼下把头发吹干,觉得这楼里暖气开得太热了,脑子都是昏的,想趁没锁门的时候出去透口气,没走出去几步就看见卷着画纸刚回来的晏文韬。
这天儿一到晚上气温就要再下降好几度,晏文韬穿得也厚实,外套的拉链拉到顶,毛茸茸的领子戳着他下巴。
“你还没睡?”晏文韬问她。
竹听眠指了指对面的一排桌凳,“里面太热了,我在外面坐坐,你才下课回来?”
晏文韬点几下头:“没画完就多留了一会儿,那一起坐一会儿?”
闻言她皱了眉:“你看上去也挺累的,早点回去休息吧,我一会儿就上去了。”
虽然她这样说着,晏文韬似乎没当回事,还是跟她坐在一起,把卷好的画搁在桌子上放着。
“不碍事。”重新热出来的骨汤变得有些浑浊,竹听眠撑着肚子吃完,上楼时都得扶着把手,进门的时候懊悔自己把那点微弱的同情心发挥在了李长青的身上,现在撑得路都走不动了。
因为吃得太饱,晚上很容易睡不着,竹听眠举着手机扒拉几下,在通讯录里又把王依曼的电话翻找出来,她出神地盯着上面备注的“妈妈”的名字,手指轻微碰了一下,电话拨了出去。
竹听眠耐心地等着,一如往常得到空号的提示,然后她安静地挂掉,脑袋也变空了,闭上眼睛用被子把自己裹住,呼吸变得越来越均匀。
集训的钱只剩祖佳琪还没交,她前段时间请了病假,上学没有两天,就又不来了,竹听眠时常看着她空掉的凳子走神,皱一下眉,觉得一定出了什么事。
但是她给祖佳琪发的微信经常得不到回复,竹听眠低头看了眼手机,敲敲打打,在要发送的时候犹豫了,咬住下唇,最后还是把手机揣进了兜里。
晚上放学,李长青因为已经保送,去不去学校影响都不大,他不在学校,也不在家里,竹听眠也不知道他天天待在哪里,放学的时候也就剩自己一个人骑车回去。
她刚把自行车的锁拧开挂在把手上,坐上去想了几秒,扭头朝街的另一头骑过去,去了祖佳琪家楼下。
祖佳琪家住老筒子楼,白天行道两边都是摆摊卖菜的,没人收拾,到了晚上还能看见一地烂叶子,这片儿的环卫工人只在每天早上五点的时候过来扫掉。
到了地方,竹听眠跨下车,抬手敲了祖佳琪家的门,门里女人应了一声,小声猜测着:“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门一打开,她瞧见一张面容姣好的温柔的脸,祖佳琪妈妈往她身后看了看:“欸,我还以为是佳琪。”
竹听眠一愣:“她不在家吗?”
“不在啊,你们不是刚放学吗?”
“她这几天一直在请假,根本没有去学校。”竹听眠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她妈妈,女人的脸一下子白了,嘴唇也哆嗦起来,慌里慌张进屋里去摸电话,嘴里嘀嘀咕咕:“怎么可能……不是每天一早就背着书包去学校了吗……”
竹听眠联系不上祖佳琪,她妈妈给她打电话倒是立刻通了,祖佳琪妈妈声色严厉道:“你跑哪儿去了?”
祖佳琪:“刚放学,我正骑车往回赶呢,路边有卖串儿的,要捎一点儿回去吗?”
“你还撒谎!你那朋友竹听眠都找家里来了,她说你这几天根本没去学校,你到底窜哪儿去了!”
对面静了。
祖佳琪妈妈又急又气:“你先给我回来,回家了我再算你的账!”
竹听眠没想到情况变成这样,屋里的红木桌子上还摆了两盘菜,高中生回家一般还得吃上一口,估计是刚热出来的,在白炽灯下被照出腾腾的热气儿。
她妈妈挂断电话转过身来,歉艾着道:“不好意思啊,等她回来了我跟她说说,你先回家吧,别叫你爸妈着急。”
都这么说了,竹听眠也不好再留下来,她点点头,离开了筒子楼。
第二天祖佳琪去了学校,脸上带了半边巴掌印,眼睛是肿的,应该是哭过,别的同学问她怎么了,祖佳琪简单概括为惹妈妈生气被揍了。
竹听眠听着她说话,盯着桌子上的卷子,笔尖在纸上点了一点,等她周围没人了才过去,看着她红红的脸,颇感歉疚,但是有的话一直憋着不说就如同冒出来的火疖子一般,再久而久之变成发炎的脓包。
她不喜欢误会,像她误会李长青扔了她送的衣服一样,误会很伤感情,竹听眠不想把事情再搞得不清不楚的。
“我们出去说说话吧。”她向祖佳琪提议。
两个人往走廊前面走了一点儿,绕到别的班外面,把窗户拉开,外面是一排银杏树。
竹听眠先道了歉:“我不知道你家的事,所以昨天晚上才去找你的。”
祖佳琪低着头,半边脸还肿着,说“没事”。
“你为什么总不来上学?”
祖佳琪绞了下袖子,声音从齿缝里飘出来:“反正也考不上,还要花那么多钱,干脆出去打工了。”
竹听眠瞪大眼睛,握住她的手:“你早点放弃的话我觉得那是你自己的决定,但是这都只剩几个月了,集训完十二月一号就艺术高考了,为什么现在突然不上了?”
祖佳琪咬住下唇,低着脑袋,先是小声说了句“你当然没有压力”,见竹听眠不说话,她便也沉默下来。
良久,她嗓音细若蚊咛:“我觉得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竹听眠听这句话听过好多遍,以前也是,每每当她想要解决问题的时候,朋友就会冒出这么一句,是即将不再联系的预兆。
竹听眠的思维比较直,她问晏文韬:“你有事要跟我说?”
晏文韬好笑地叹口气:“没事就不能跟你一起坐一会儿?毕竟我们也算认识挺久了吧,这么不近人情?”
楼外的风确实大了不少,把树的枝子都吹得摇摇晃晃,晏文韬的头发对男性来说算很长的,掖进了领口里,就剩额前的一缕飘到眼皮上。
竹听眠刚洗好的头发也被吹得一团乱,晏文韬盯着看了一会儿,伸手帮她挡回去,期间似乎发现了什么,好奇问:“头发被剪毁了?有一截好短。”
“哦,这个啊。”竹听眠捉回手里,垂眸看了一眼,“剪下来送我弟弟了,他从小就捉着我头发才睡得着,说这是他的什么阿贝贝,真够稀奇的。”
晏文韬没说话,缓慢地把手收了回去,静了一瞬,然后夸奖她:“洗发水很好闻,是不是一直没换过?我记得去年也是这个味道。”
竹听眠有些惊奇地看着他:“我确实没换过,你怎么察觉的?”
“你不记得了?去年我们一起上过体育课,你在体育器材室里躲着睡觉,我在那儿看书,因为班主任坐在教室里,我那时候只能找个别的地方打发时间。”
在繁冗复杂的记忆里,那称得上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一件事,但竹听眠确实还是记得的。
“不,不是,”竹听眠重新笑起来,“我们一起吃啊?”
“嗐,我和他奶奶早吃过了,”陈兰笑道,“这会我得给老太太推车去啦。”
如今张桂香卖水果这事儿,老太太卖一个开心,李家人谁得闲就去帮忙推车,看来今天是轮到陈兰。
竹听眠将将点头,客套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张桂香在院门大喊:“陈兰!走不走!”
“就来!”陈兰回话。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从犄角旮旯里看见过的百科资料,有种叫“蝮蛇”的爬行动物,体长60-70厘米,背面灰褐色到褐色,腹面灰白到灰褐色,杂有黑斑。
咬人,人会翻倒;碰它,它会翻倒露出肚皮。隔天,李长青可以正常上学,不过竹听眠是在复读班,俩人碰不着面。
竹听眠吃不惯学校食堂,午餐一般都是竹庆或李长青做好了压进保温桶里叫她带着,而竹庆恰好出差一周,这周家里的饭菜都得李长青做。
她站在学校走廊里把饭盒打开,前两层是饭菜,第三层,是削得很漂亮的兔子苹果,跟工艺品一样。
她暗暗评价,李长青的苹果确实切得比她好。
竹听眠拿起一个塞嘴里,甜得她眯起眼睛。
脆生生的,像是精心挑选过。
虽然竹听眠不再针对他,但还是很难说服自己跟他亲近起来。
二人的关系仍旧算是不冷不热,竹庆在家的时候,俩人还能被强迫搭几句话,现在竹庆不在,平时连说话的切入口都找不到。
前几日华城突起阵雨,家里也泛起潮湿来,他们住的小区也是几十年前建的老房子了,空间是大,两层楼,但年代还是比较久远的,一到雨天就黏答答的叫人颇为难受,竹听眠一直捱到凌晨一点都没睡着,脑子里像是在放电影。
忽而,她听见房间里有细细的嘎吱嘎吱的声音,竹听眠倏地从床上下来,竖起耳朵仔细听,觉得像老鼠啃东西,于是她立马跑了出去,在走廊里踱来踱去,脚步声把李长青惊醒。
他穿着过大的睡衣,乌发柔顺地垂在耳侧,在视线不明朗的情况下,右眼眼皮上那颗痣仍然清晰可见,锁骨上也有,不过没眼皮上那颗惹眼。
李长青打开门问她怎么了。
家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竹听眠犹豫再三,只能向他求助:“我房间里好像有老鼠。”
李长青思索了几秒,提议:“那你今天睡我房间?”
“你认真的?”她瞪大眼。
李长青低低笑了几秒:“在想什么?我的意思是,怕就跟我换房间。”
他指了指身后,李长青的房间是原来的客房,空间没有她的大,摆了一张两米的床和一张长方形旧木桌子,连窗帘的质量都很不好,非常透光,敏感一点的人估计睡不踏实。
但那也总比跟老鼠睡在一起要好,竹听眠向来不会苦了自己。
她没有推拒,刚走进去没几步,脚尖踢到什么东西,竹听眠顿住脚步,视线下移,捡起来一看,动作立刻变得极为僵硬。
是三级片原碟。
她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李长青的视线也顺着她搭在肩上的头发落向她手中,他连一点羞耻的情绪都没有,神态自若:“惊讶什么,这不是姐姐之前溜进我房间,放在我枕头底下的吗?”
就是因为是自己干的,竹听眠才觉得脸热,说话也难得结巴起来:“我……你为什么不扔掉?”
“我以为这是你的品味。”他不紧不慢地说,接过她手里的碟片,再抬眼,漂亮的眼睛追着她窘迫的表情不放,似乎觉得好玩,玩味地喊她,“你自己看过吗,姐姐?”
“当然没有。”竹听眠鄙夷。
李长青点点头:“我还以为是你特意挑选给我的,看来你不知道这碟里的主角是什么关系。”
他笑了,轻张唇齿,突然放慢语速念:
“红线是藏在血管里的,你不要不承认。”
听见这话的瞬间,竹听眠的脸乍一下变得煞白,难以置信地看向他,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李长青注意到她的表情,眉眼之间显得更加深不可测,笑声从他淡红的唇缝间溢出来,连胸腔都在震动。
他摸着方形碟片盒子的边沿,解释着:“这是里面的一句台词,我印象很深。”
李长青意有所指地看向她,那眼睛半弯着,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他的目光如涓涓细流一样与室内微弱的光线融为一体,粘稠凝滞,又极富攻击力,如同细密的针线,要将自己缝进眼前人的眼珠里。
“所以当听姐姐把这个放进我房间,叫我很是……”李长青讨好似地看着她,说,“心情复杂。”
其中竹听眠觉得名字最好听的,是一种叫“尖吻腹”的生物,她觉得这名字很奇怪,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无法琢磨其中寓意。
但现在似乎能抓到一点头绪了——在她看见李长青似笑非笑的双眼时。
竹听眠压低眉毛瞪着他,发出短促“哈”的气音,一边带上门一边骂他神经病。
门即将关上,透过窄小无光的门缝,她看见屋子里的人耷拉着眼皮嗫嚅着什么话,手掌一翻,所有的药片都落进床边的垃圾桶里。
他似乎真的不打算治,要烧死在她床上。第二天早上,竹听眠起床下楼,发现李长青已经系着围裙把早饭处理好了。
他刚从冰箱里把果酱拿出来,上挑的眼睛轻眯了起来,嗓音柔和:“正打算去喊你,要先吃早饭吗?”
因为昨夜的乌龙,竹听眠精神不算太好,昏昏沉沉地点了头,咬了一口面包,心不在焉地嚼,琢磨了很久,跟李长青说:“我昨天晚上给爸爸发过消息了,他说会请家政过来处理老鼠的事情。”
她看一眼桌上的早餐:“我的午饭以后也让家政阿姨做吧,不麻烦你了。”
李长青的手一顿,唇线绷得僵硬,但语气还是拿捏得恰到好处:“不喜欢最近菜的口味吗?”
他手指淡然划过瓷盘边沿,眼皮虚虚垂着,表情看上去有些难过,然后开始旧事重提:“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我睡得很早,什么也没有发生。”竹听眠慌了一瞬,立马截断他的话,咬着下唇眼神飘忽不定。
李长青将抹好果酱的面包端上桌,握住竹听眠手腕,指尖漫不经心地滑下毫厘距离,叫人觉得很痒。
从脊背到指尖的连线都变得僵硬,竹听眠只能看着李长青把她面前的面包换掉。
“吃这个吧。”李长青淡笑,眼里依旧黑沉沉的,“不用担心,我什么都不会提,只是想说那只老鼠已经被我处理掉了,今晚回自己房间睡。”
“在姐姐房间睡,叫人觉得很是折磨。”他敛住眼睫,心绪不明。
竹听眠不自在地将手鞭到背后擦了擦,被李长青捉了个正着,他挺轻地“哈”了一声,玩笑般开口:“还是那么讨厌我,碰一下都嫌脏?”
“不是。”她皱着眉,极力忍耐着,“很痒。”
虽然看那部片子的时候她囫囵吞枣,没能真的记住什么东西,但是认知突然被撕开一个大洞,对于这种接触总还是觉得有些介意。
竹听眠经常感到很不妙,虽然她心里是不喜李长青的,但是不得不说他很会照顾人,体贴到竹听眠开始恐慌……
美洲有一种叫做“勒颈无花果”的植物,可以用修长的根系盘绕在树干上,区别于普通寄生植物,它最后能将种子种植在另一棵树里,在寄生的同时将宿主杀死。
最后是她会将种子埋进李长青的身体里,抑或是会反过来,似乎都不算什么好结果。
竹听眠觉得自己不能当无法独立行走的寄生植物,跟李长青这样心思重又敏感的人周旋下去又是个很费脑筋的活动,于是她强行转了话题:“我还有个作业没画好,今天就不吃早饭了,急着去画室。”
她逃似地拎起沙发上的书包,拿了自行车钥匙就出门,落地窗映出她匆匆离开的身影。
李长青定定看着,掐了下手指,视线沉沉坠回盘子里,他散漫地把竹听眠咬剩下的面包默默吃完,剩下的都跟那只老鼠的尸体闷在同一个垃圾袋里被他丢了出去。
竹听眠赌气跑下楼,都换好鞋准备晾着李长青出门了,手指握在大门把手上,滞了两秒,又兀地闭眼,咬住后槽牙喃喃:“……我是欠了他的吗?”
早知道当听就不在骑自行车的时候抢他的道了,现在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造成的苦果,竟被李长青给要挟了。
她转身又跑上楼梯,利落拽开房门,也没惯着他,弯腰从新换的垃圾桶里把被他扔了的药抓起来,随即翻上床,双膝跨在李长青身体两边,摁住他脖子,在李长青带着希冀的目光下用指尖顶开他的牙缝,绕过他湿答答的舌头,把药片一股脑塞进去。
“你不能死在我房间里。”竹听眠假装恶狠狠地说,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往李长青嘴里灌,他被呛住,胸腔重重起伏,下意识要坐起来反抗,腹部却被竹听眠坐住,因此无法得逞,只能任由多余的温水从口腔里溢出,将床单浸湿。
竹听眠看见他睫毛都湿了,钳制住他脖子的手心感受到他吞咽的动作,喉结上下滚动,把含着的水咽下。
她心情实在不算好,从上到下打量着他被呛红的脸,打算把以前的旧账一起跟他算:“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把我送你的衣服找回来,病好了我要看见你穿上,别动不动就把账算我头上,很讨人厌,懂么?”
李长青还歪着头在咳嗽,脸上的绯色愈咳愈重。
她任务完成,打算下去,左脚刚落地,李长青突然抬起眼睫,尖锐的目光似乎要将她穿透,突然伸手猛地拽住她的手腕往下扯,竹听眠倒在床上,双肩抵着墙,下颌被灼热的手指捏住,李长青眯着深红的眼眶压下来,又热又重的吐息离她只剩毫厘。
竹听眠瞪大眼睛,猜到他要把没咽下去的药喂给自己……还是以这种耻辱的方式,她心脏几乎都要停止供血,脸色一白,使尽浑身力气把李长青推开,打算甩他巴掌的时候这人却眼睛一闭,斜歪在枕头上昏了过去,不知真假。
一拳打在棉花上。
疯子!她泼完后“哼”了一声就甩头走掉,拖鞋踩在楼梯上踢踢踏踏的,二楼的门被重重关上,只余李长青一个人孑然立在黑暗里。
楼外驱过一辆车,淡黄色的灯光晃得屋子里如同天亮,将他的影子拽得如同烛火一般细长。
密密的睫毛垂覆住眼底的深色,像水晕湿了干燥的布料,李长青探出温热的舌尖,抿去指尖残留的一点水迹,缄默地敛着眼,情绪跟手指一起收了回去。
竹听眠回到房间里以后还是觉得自己浑身都不自在,倒在床上以后翻来覆去,鼻尖抵入柔软的枕头,却蓦然嗅到那股总是萦绕在李长青周身的浅淡气息,惹人心烦。
她拧一下眉,将枕头挥落在地上,第二天就把被李长青睡过的床单和被套拆下来全部换洗,生怕自己沾上他一点儿气味似的。
早饭结束的时候竹庆说他周六跟领导有个饭局,回不来,叫李长青想想冰箱里还缺什么菜,今天他回家的时候顺便带回来。
竹听眠撑开书包夹层看了一眼,确保东西都带上了,准备出门时报备了一句:“我周六也有事出去,不在家里吃,不用做我的份。”
“晚上也不回来吗?”李长青弯身把鞋带系好,“怕是不太安全。”
竹听眠甩着马尾就先一步出门:“用不着你管。”
到了月底,祖佳琪过得捉襟见肘,午饭的时候竹听眠替她刷了卡,祖佳琪说下个月一定还她,但这点钱对竹听眠来说算不上什么,就叫她不用还了,坐在对面的祖佳琪突然沉默了很久,竹听眠疑惑抬眼问她怎么了,祖佳琪笑笑,说没什么,只是饭有点凉了。
“对了,有人给了我一些素描稿,好像是出自几个挺权威的老师,我回去以后微信发你一份?”
竹听眠边吃边说,但祖佳琪好像没什么胃口,餐盘里的饭只挖了一个洞,然后她就从兜里掏出纸巾擦嘴了,点点头说好呀。
竹听眠觉得她态度有些奇怪,但是也没多想,只当是临近考试的焦虑,大家多多少少都会有这种情况,竹听眠第一年高考的时候情绪也不稳定。
周五的时候晏文韬就给她发了消息,问她是不是明天来,竹听眠回了个“OK”的表情,定了个早上九点的闹钟,结果周六起床下楼,发现李长青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买好早餐放在桌子上,甚至都没在楼下见到他的人。
前几天竹庆说今天出去有事的时候李长青也没说过要出门,难道是因为得知自己也不在家吃饭,所以干脆就也出门了?
不过这疑虑很快就被打消。
她刚在饮水机上摁了几下,二楼李长青卧室的门就打开了,竹听眠又听到一阵很轻的关门的“咔哒”声,她抬眼向上望,二楼却没有一个人。
心里突然涌上一阵恐惧,竹听眠连倒好的水都没喝,放下杯子就缓缓朝二楼走去,她先是敲了几下李长青的门,里面无人应答,竹听眠皱着眉进去,发现李长青的床上是空的,不过被子还凌乱着,不像他一贯的作风,这人洁癖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难道家里真闹鬼了不成?
这神经病的脑子被烧坏了,他究竟知不知道她是谁?
竹听眠把他踹开,李长青闷哼一声,闭着眼张嘴吐出热气,连含着的药都吐了出来,又恢复了无害的模样,像是烧得很难受。
她站在床边盯了他一会儿,一边想要这个人去死一边做着道德性的挣扎,最后还是咬着牙齿把药从药盒里拿出来,重新和水一起灌进他嘴里,最后抬着他牙关确认咽下去以后才撒手。
床单湿了一小片,被蹭得乱七八糟,跟干过什么事一样,竹听眠感觉神经重重一跳。
这可是她的房间她的床,被糟蹋成这样,全是这个人的错!
她喂完药就懒得管他,任由他睡在湿掉的床上,并暗暗下了决定必须让李长青洗好重新给她摊好。
想到刚才他意识混沌时靠近的呼吸,她心尖一颤,感到头皮发麻,立马离开了这个房间,重重摔门离去。
房间被弄得一团乱,李长青在湿掉的床单上掀开眼,空空地睁了几秒,又闭上。
“张桂香!”竹听眠也喊。李长青不过晚了半分钟进来,这包厢里已经烟熏雾绕,他挥了挥手,嫌恶地皱起眉。
“能不能别抽烟,我不能沾上烟味,回家了她闻得出来。”
游启明吐掉嘴里的烟,双手作投降状:“行行行,一天天的搞得跟你姐的童养夫一样,守身如玉洁身自好的……就你清高。”
一片散开的烟雾吞噬掉凌乱的灯光,李长青冷乜他一眼,游启明移开视线,给气笑了:“跟你是我老板一样。”
他跟李长青认识也不过半年,半年前李长青缺钱,网吧一个小时两块五,他每天下了自习还去打俩小时,坐得板板正正,眼睛都不眨,在游戏里扫装备,出了好的就挂出去卖掉。
游启明家里有点臭钱,而且人蠢,不是学习那块料,他爹叫他拿个高中毕业证就滚回去进厂从基层开始干,所以他完全没有学习的压力,基本也没去过几次学校,就挂了个学籍完成义务教育而已。
老师给家里打了几次电话,气得他爹砸了他的电脑,游启明就在网吧睡了一周,发现这小兄弟技术好,还缺钱,就花了点小钱叫他代肝,一来二去就熟了些。
有的时候网吧里又吵又热,味儿还大,俩人蹲在门口吹风,他抽烟,李长青恶心他,离他很远蹲着摁手机,游启明好奇问他:“你天天晚上十二点才回去,你家里不说?怎么这么缺钱?”
李长青说:“我姐姐要过生日了,缺钱给她买礼物。”
游启明觉得他不上道:“那小女孩儿喜欢的,随便买点儿可爱的小娃娃、小包包小手链什么的,不就能哄得贼开心了?”
“她不一样。”李长青的视线仍旧停在屏幕上,“她不缺钱,那种劣质的她本来就看不上。”
其实便宜的贵的都没差,因为竹听眠也没看过,通常是在竹庆面前假模假样地收下,转眼就压箱底了,在大扫除的时候被清出来扔掉。
竹听眠可以不要,但是李长青一定会送。
游启明好奇:“你姐有钱你怎么这么穷?不是一对爹妈生的?”
李长青摁灭手机,声也不吭就推门进去继续刷装备,游启明就知道:他说对了。
后来李长青想腾出更多的时间挣钱,于是攒着脑袋不分日夜地去了IMO,加上奥赛成绩很不错,确定保送,就问游启明有没有更赚钱的工作给他干。
游启明顶多交点酒肉朋友,不过也就十八九岁的年纪,能搞什么杂七杂八的事情?他当然没有,但是他爹是做生意起家的,手里的门道五花八门,不过现在主要做的是科技器械的供应链就是了。
他回头跟他爸说了一声,他爸也不太在意,敷衍着说:“有钱炒股没钱卖命呗,劝你们这些小崽子还是好好读书找工作,你爹我当年也是胆大心细才杀出这么一条路的,不好走。”
他爹之前干灰产,每个月光交保护费就得交不少,不供着他们,转头就会被查了,后来因为打击得太严重,他爸就金盆洗手转行了。
李长青没钱他就硬借,十足的不要脸,游启明都无语了,借了他三万块,收的利息其实也高,结果前几天李长青就一分不少地还给他了,具体挣了多少游启明也不清楚。
“你又上我家蹭饭!”张桂香耳朵好使,立马认出这声音是谁,并且毫不客气地打趣。
“胡说!”竹听眠反击,“我自己带了吃的!”
“小竹老板,过会他要还没起,你给他打电话。”陈兰一边喊着“妈”往外走。
然后果真就这么走了。
儿子在楼上闷头大睡,一个不相熟的异性还在楼下。
竹听眠觉得陈兰太过放心,又讶异于这个家庭的开放氛围,竹听眠想,也有可能是自己的气质太过令人安心。
总之,或许这就是小镇的常态吧。
竹听眠闲着也是无聊,夹出块油饼来嚼,她本人也没有口中说得那样无所谓,饼还没吃几口,就开始等得失去了耐心,于是拿出手机给李长青打电话。
还没几秒就被接起来。
“干嘛!”起床气相当浓厚。
李长青在梦里和等身手机搏斗,尚未分出胜者,对方释放铃声攻击,他终于忍无可忍,抓过来凶狠地按下接听键,语气自然顺应脾气。
“哪来这么大火?”
语调和声音太具有辨识度,火没了。
李长青磕磕绊绊起来,“几,几点了。”又说,“我这就起。”
翻腿下床找到拖鞋,身体还没清醒,稀里糊涂地撞出不少动静。
竹听眠在楼下抬头看,“摔了?”
“没有,”李长青确认一遍时间,才说,“不是十点半出发吗,怎么这么早打给我?”
不确定他具体是想问什么,竹听眠干脆讲:“我没事干。”
“喔。”李长青用侧脸夹着电话,一手抓着床头的T恤,一手抓挠着肚皮下楼去洗漱。
人已经走到楼梯口才想起自己没穿外裤,李长青朝楼下喊了两声,“妈!老妈!”
没有回应,于是他也懒得再绕回房间,就这么下去。
收获了意料之外的四目相对。
李长青惊得踏空一步,然后本能地用衣服挡住小腹。
说话也不是特别有底气。
“……别看了。”
第18章 微芒你这样会让我多想。
18
“本来还没打算看。”竹听眠很坦然。
“你真的是,”李长青虽然自己快要习惯她这个德性,但还是没忍住问,“你不知道害羞的吗?”
说着话,人也缓慢后退上楼。
李长青确认自己离开视线范围才大声说话:“我喊的时候你要出声啊。”
“你叫妈我哪能应。”竹听眠有理有据。
李长青没让竹听眠多等,洗漱好叼着油饼就往外走,“你在这等我,我开车过来接你和东西。”
小镇许多巷子只能步行,不过李长青家的铺子地处老镇边边,右拐出去几步就是马路。
李长青开上三叔的小金杯,这车拉料走货鲜少清理,因为竹听眠要坐,所以他把后座重新翻起来,又垫了块小薄毯。
结果竹听眠拉开了副驾的门。到家的时候是晚上十点左右,只有一楼道的寒意,将入冬季。
竹听眠一个人站在楼下,把自行车停好、上锁,然后径直走向回收箱,顺便帮了他一把,把装着衣服的纸袋直接摁进闸口,软物掉了下去。
竹听眠自嘲一笑,觉得自己真是脑袋进水才给他送衣服。
竹庆是今天下午回华城的,客厅里还摆着他没来得及收拾的行李,竹听眠的鞋子摆得凌乱,她心情不佳地拎着书包回房间,架着画板继续画作业,一直到凌晨十二点才去洗漱。
刚准备上床休息的时候,发现手机里有新的好友申请,是一个蓝色锁的头像,备注写着“我是晏文韬”。
犹豫再三,竹听眠想不清楚他怎么突然加自己好友,她把自己裹在被子里盯着屏幕看了好一会儿,犹犹豫豫的,最后还是通过了他的申请。
晏文韬的消息下一秒就发进来。【Blue】:“不好意思昨天睡着了,白天手机被收上去没来得及回,因为老师要求保密,不太好传播图片,不然约个时间见面给你?”
【Blue】:“我周末在诺雅画室,你看看什么时间有空,我去找你吧?”【^-^】:“姐姐原来是误会我扔掉了衣服。”
【^-^】:“因为送了我新的,所以整理衣柜的时候把别的衣服扔掉了,姐姐不要怪我啦。”
【M】:“知道了。”
手机屏幕的光朦朦地覆在她的脸上,竹听眠盯着看了一会儿。
一个半小时以后。
【M】:“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我说过的,是你不信。”
【M】:“哦……”
【M】:“那还不是因为,你在我这儿没什么信用。”
【^-^】:“我会再努力一点的。”
【M】:“^-^”
【^-^】:“^-^”
东西本来就是人家的,自己算是免费白嫖,还让人家大老远跑一趟也不太好,竹听眠就说自己下周末调休的时候去诺雅画室找他拿就行。
她刚把消息发送出去,手机突然被身后的一双手抽走,秦老师没好气盯着她:“都要考试了还玩手机,教室里不能玩,画室里也不能。先没收了,放学了找我拿。”
她往后一靠,心里烦了一小会儿,然后丧气地软在椅子上,瘫成一团泥巴。
后面的几天乏善可陈,竹庆从来对两人之间的矛盾置若罔闻,将其视为小孩子之间的小打小闹。
家里的这点破事自然比不上竹庆升官重要,他爸只对自己的工作最上心,家里的事他很少管。竹听眠听到过竹庆打电话,中央下派了领导来检查华城政治任务的落实情况,竹庆这几天为这件事胆战心惊,接过好几个令他破口大骂的电话,显得颇为忧心忡忡。
大人有大人的纠结,小孩也有小孩的——竹听眠还是不想与李长青说话。
自己之前还因为把他撞进水里的事而感到愧疚,想赔罪的时候真心却被当成垃圾扔掉,这叫竹听眠那点儿愧疚又没了,她又觉得李长青可恨起来。
这个人真是有魔力,竹听眠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自己心里也安了一双眼睛,将她看清,否则怎么能分分钟掌握她的情绪,上一秒愧疚,下一秒就能恨他恨得牙痒痒。
马路两边散落着黄色的枯叶,又脆又干,竹听眠一脚踩碎一片,叶子粘在她鞋底,一直被带到家门口。
李长青回来得要比她晚一些,不知道去了哪里,家里一般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的,竹听眠放学从来没跟他碰过面。
不知道他在学校怎么样、也不知道他的行踪,在父女俩的印象里,李长青总是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
他晚上回来的时候竹听眠正在一楼接热水喝,饮水机半天不出热水,竹听眠觉得这机器一定是坏掉了,结果李长青换了鞋过来看了两眼,说她没解开儿童锁。
他从背后覆上来,周身笼了一层薄薄的寒意,像将至的冬,全方位将竹听眠笼罩,胸膛贴着她的脊背,竹听眠自动往前靠,被李长青环过来的手顶住脑门往后推。
“热水会溅到,别靠那么近。”国庆假放了五天,竹听眠后续没有再跟祖佳琪联系。
十月中的集训每人要收三千块左右的费用,场地租赁以及食宿之类的都被囊括其中,祖佳琪不交就再没有机会了,后悔也没有了。
她从床上坐起来,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从床上起来去翻书架顶层的盒子,好不容易踮脚够下来,撑开发现她存钱用的银行卡并不在里面。
竹听眠经常管理不好自己,因为很多事情都不需要她自己做,导致生活上丢三落四的,她“嘶”一声,想了好半天,觉得说不定跟之前的生日礼物一起放一楼的柜子里了。
她一出卧室,恰好看见两只胳膊搭在二楼走廊栏杆上的李长青,除了皮肤白,衣服、头发、眼睛都是黑的,跟浓郁的夜色融到一起去了,乍一眼看上去就像一张皮挂在栏杆上。
好心情一扫而空,她撇撇嘴:“你大半夜站这儿干嘛,练功啊?”
李长青鼻间轻笑一声,翻了个身背靠着栏杆,声音很轻:“身子坐得有点僵,出来到处走走。”
想到上次他进KTV的场面,竹听眠没忍住呛他一句:“在外面还没活动够?”
他似乎觉得有些新奇,眼睛亮起来:“姐姐注意到我这几天不在家了?”
李长青笑的时候,黑色的瞳仁就只剩下一半,嗓音暗含埋怨:“不如姐姐在外面时间长,我连你人都找不到。”
那难道她就能找到李长青了不成?
五十步笑百步。
她吸一口气:“你别靠我那么近才对,闻见你的味道就讨厌。”
黑暗里看不清他的脸,抬眼只看见一小截弧度精致的下颌。
“我是什么味道?”【M】:“回来,不吃了。”
对面无人回应。送走王长林,游启明回过头发现李长青还坐在沙发上靠着,脑袋后仰,两只手交搭在腹部,两只眼睛看着天花板,桌子上就剩个空掉的口香糖盒子。
他嘴角抽搐:“你有病吧,又不是戒烟,嚼这么多口香糖干嘛?”
隔壁包间门没关好,传来很凄惨的歌声,唱的是《同花顺》,游启明觉得自己耳朵要聋:“靠,谁故意展现这么恶毒的歌喉要谋害我的耳膜。”
李长青突如其来横他一眼,游启明心想自己以为交朋友是为了找免费陪玩,结果是给自己找了个爹,现在连评价别人唱歌难听的权力都没有了。
桌子上都是倾倒的酒瓶,隔壁的歌声没有一个字在调上,跟小时候一模一样,李长青静静听着,扬着唇角笑了几秒。
游启明叫来服务员结账,问他笑什么。
李长青吐掉嘴里已经没有味道的,用来遏止痒意的口香糖,起身,开口说了一个字:“痒。”
单是听听她的声音,全身就像痒得即将溃烂了一样。
好想摸摸她的头发。
一张数学卷子都写完了,外头的天由半黑变成全黑,吹进屋里的风更凉了,李长青还是没有回来。
看新闻的竹庆这才想起还没吃晚饭,跑上来问她李长青去哪儿了,她心想李长青出门的时候你怎么不问。
“他帮我去王婆婆那儿买馄饨去了。”竹听眠说。
竹庆拧一下眉:“我回家的时候看那家店关了,老板娘中风,这周她的店都不开门。”
她晃了一下神,那李长青跑去哪里了?
竹庆给李长青打了个电话,没打通,跟上次一样,他一点儿也不着急,还对竹听眠说:“估计有什么事吧,那爸下楼去煮意面?”
她心不在焉地点几下头,盯着自己的手机,仍旧停留在一个多小时以前自己发的消息上。
竹听眠吃了一半意面,不是很有胃口,刚推开凳子要起来,大门开了。
李长青一直穿着她那件白色短袄,带了一身秋夜的凉意进门,手里拎着一个大的透明塑料袋,视线先落在桌子上的残羹剩饭上,然后低下眼,在玄关换了鞋。
竹听眠看见他手里拎的是生馄饨,汤是打包回来的,李长青放在桌子角上,竹听眠感觉他哈气都是凉的。
“看来你们都吃完了,那先放冰箱吧。”李长青的手指重新勾起那些袋子。
他瘦削的影子在暖色的灯光里斜着落下,竹听眠看着这一幕,想起他发烧那天独自一人窝在这件小小的羽绒服里的模样,她低下眼。
“汤放第二天就不能喝了。”不知出于怎样的心情,竹听眠又坐回去,把面前半盘没吃完的意面推开,张口就来,“我还饿,你煮吧,一起吃。”
竹庆端走了桌子上那些盘子:“我饱了,你们俩吃吧。”
两人等锅里的水煮开,竹听眠扣着桌子边,问他:“你去哪儿买的,要这么久。”
李长青表现出一贯温和的态度:“对面那家店关门了,但因为是全国连锁的,所以去了另一家。”
“有点远,公交地铁转了好几次,所以慢了一点。”
竹听眠张了下嘴巴,李长青坐在对面,手背上的针孔还隐隐若现。
“下次你直接说你不想去不就好了?”她终于发出声音,但是是偏过头说的,视线也不知道落在了哪里,“我有的时候就是会故意为难你的,你又不是看不出来,不知道拒绝吗?干嘛还去做?”
眼前人漆色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一圈圈晕开,变得混沌模糊,竹听眠从他的表情里什么也读不出来。
客厅的灯太亮,照得他的皮肤还是那么苍白。
李长青的表情变得有些机械,挂在脸上,眼睛失了一瞬的焦,神经质地喃喃:“可是弟弟生来不就是给姐姐玩儿的吗?”
他眯着的双眸里泛出笑意:“我不介意这些。”
竹听眠被他语气里浓烈的情绪烫到一般,躲开了李长青的视线,无法理解他的想法:“你至于这么自轻自贱吗?谁乐意玩儿你了……”
他没有再开口,眼瞳被锅里氤氲的热雾笼罩。
竹听眠夺了他手里接好的水,咕咚几声吞下去,骂他:“狐骚味。”
李长青没反驳,视线下落,盯着她下唇看,又凑近了一些,捧着她的脸,拇指重重摁上她的唇,用力蹭过。
“流下来了。”他语义不明,“姐姐怎么像小孩子一样。”
竹听眠打掉他的手,抿紧唇,表情很难看:“叫你别碰我了,你这人听不懂中文吗?”
她气愤,将剩下半杯温水尽数泼他脸上。
竹听眠重重把杯子掼在桌面上,看着水珠滑过他的痣与鼻竹,最后下坠到地板上。
【Blue】:我这里还有我们画室老师给的例图,你需要的话我发给你?
【M】:谢谢,你发我吧,我有时间一定练习。
“你去后面坐呀。”李长青说。
竹听眠当时小,抱着自己的兔子娃娃哭得好伤心,问李长青干嘛扯坏她最喜欢的娃娃。
“最喜欢吗?”李长青黑黑的眼睛看看她再看看娃娃,又故意装委屈,“可你从来不抱它。”
“我晚上会偷偷抱的!要你管啊!”竹听眠把兔子扔他身上,跑进书房里趴在竹庆腿上哭,竹庆叫李长青再给她抓一个,后来却再也没抓着。
怎么会还在这里?甚至连脑袋都给缝好了……竹听眠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下,针脚布得很密。
兔子底下还有个档案袋,竹听眠犹豫了一下,等待了三秒,确认家里没有任何人的声音,于是打开了,把里面几张纸拿出来,发现是李长青的病历:
脑部受过撞击。
溺水发烧。
还有条稀奇的,写得很长。
“出身于不合群和僵化家庭下,过早接触性知识,有不良性幻想对象,患者在应激期间,或当愤怒、抑郁、焦虑、烦躁不安等时,更易出现——”
“吱呀”一声,房间门被打开,李长青斜靠在门口,黑发半遮住眼,幽幽地轻声唤她:“姐姐?”
竹听眠的视线下移,扫到最后几个字:
——“性成瘾行为。”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差点引发海啸,关注点居然还停留在道谢方式的层面上,甚至没发现差点开唱的独角戏。
真是异想天开自作多情。
李长青感到莫名的失落,以至于神志不清地开始口不择言。
“已经二十一世纪了,这个社会没有奴才了陛下,”他利落地上手拉开那只持续犯罪的手。
赌气就算了。
堕落了,李长青自我批判之后,干脆自暴自弃到底,也不知自己怎么会变得这么厚脸皮。
总之他说:“我反正没钱给自己买衣服的。”
第19章 微芒需要我陪你一起吗?
19
出了超市。
“我们吃饭吧。”竹听眠指着超市门口的炒饭店,她说是饿了,但也没吃正儿八经的午饭,要了一碗醪糟小汤圆。
李长青已经换上新衣服,可依然觉得心情奇怪,并着胃里也很空。
所以他要了两份盖浇饭。
竹听眠佩服地问:“吃得完吗?”
李长青摸摸肚子,很老实地说:“突然觉得很饿。”
竹听眠就羡慕且佩服地安静下来。
等餐间隙李长青接了个电话。
确定来电人之后他迅速皱眉,甚至抬脸看向坐在对面的竹听眠时,已经同步出现了想要起身离开的动作。
【蜡笔小琪】:“我不知道啊,他们刚来的,问我能不能坐,我也不能赶人家走啊。”
【蜡笔小琪】:“捶地哭泣.jpg”竹听眠似乎听不明白他的意思,他亲爱的姐姐总是一根筋,说话带一股令人喜爱的骄傲感:“成年怎么了?我还是比你大一岁。”
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被子大半垂落在地,门窗都紧闭着,人体散发出的热意被囚禁其中,散不出去,于是越变越热,人像是被放在热锅上一样反复煎烤,汗和精都要被榨取出来。
书桌上的电脑还亮着,碟片被反复播放了三遍,暂停在他最喜欢的那句台词上。
李长青支着身子半靠在床头,颇具意趣地将视线远移,唇齿里只剩清凉的薄荷味,他数了一下,本该套在脖子上的项圈,缠住柱身可以缠两圈,还过于窄了,紧紧勒着,泛起些许疼痛起来。
但他脸上显出轻微笑意,遏制住喘息,呢喃:“所以你就挑了个狗链送我?”
对面默不作声,没挂他电话就足够让李长青高兴了,他想象着竹听眠脸上有趣的表情,差点连项圈都勒不住了。
“真把我当good doggy啊?”
【M】:“出来转转。”
晏文韬在玻璃外面对她招招手,示意她跟他们一起,竹听眠想也不想就摇头。
那些人她都不认识,走在一起多尴尬。
像是猜到了她尴尬的情绪,晏文韬安慰她:“没事儿,就当交朋友了,他们性格很好的,不会冷场。”
看到“交朋友”三个字,竹听眠脑子一钝。
有的时候竹听眠也会把交朋友跟谈恋爱化为一等,对于她来讲是这样,谈崩一段就找下一段,但是实际上又有微妙的不同,因为人可以不谈恋爱,但人不能没有朋友。
她垂下头,认为自己如果真跟祖佳琪这样下去的话,那么迅速发展一段新的朋友关系也不是坏事。
节假日店里人很多,祖佳琪还在忙活,竹听眠无声看了她一眼,叹一口气,答应了晏文韬,推开奶茶店的门出去。
跟晏文韬一起的应该是他画室的朋友,男的女的都有,晏文韬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她,说能不能再带一个人一起去唱歌。
提到这里竹听眠立马就后悔了,她应该先提前问问他们要去干什么的,把她这么一个五音不全的嗓子架在这个位置了,连拒绝的话都不好意思说了。
竹听眠的表情很僵,她的歌声是连一直奉承她的李长青听完都要一边努力维系笑容一边违心地说“姐姐其实唱得还不错”的。
那群人已经很自然地接受她,说话的声音叠在一起:“可以啊,反正是刷我爸的会员卡,人多还更热闹,晏文韬你真够没义气的,有漂亮妹妹现在才带出来见面。”
竹听眠心说应该不是这样,她多念了一年,兴许比你们大多数人年纪大一点。
在她尴尬的时候,晏文韬随在她旁边,一如既往地善于观察,瞥她一眼,察觉到她愈渐紧绷的情绪,于是开解着:“他们都是开玩笑的。”
竹听眠讪讪:“我知道,主要是……我唱歌挺难听的。”
“没关系。”晏文韬笑笑,“你坐边上听他们唱就行,主动表演,免费的。”
这家KTV看起来档次很高,装潢十足奢华,柱子都是金色的,一只脚刚踏进去就闻到一股纸醉金迷的味道,里面有一块巨大的屏幕放金曲MV,领头的去跟前台谈自己预定的位置,竹听眠上下左右环顾这里的环境。
一个年纪不大的男生领头走,后面跟着个穿西装大腹便便的男人,还有几个走路歪七扭八看上去很闹腾的人一起围着进去。
这个点儿都去吃正餐,娱乐的人不多,晚上过来玩儿的人才最多,因此也没什么人注意到进来的这几个人。
没过半分钟,她又看见了另一个人,换掉了那件短袄,只简单套一件加棉的蓝色卫衣,KTV头顶彩色的灯球把斑驳的光晃在他表情淡漠的脸上,竹听眠即刻确认那就是李长青。
他长手长脚,形如鬼魅,慢悠悠地走进来,像散步一样,跟前面那几个人进了一个房间。
晏文韬之前好像是有提过,他们诺雅画室这段时间也在这儿集训,教室就隔一条走廊,吃饭会碰一起,不过住宿楼的话男女会分楼层错开,搭不同的电梯上去。
这基地好像本就是诺雅画室自己的,本来就是专门干教育培训的机构,除了画画也有别的课程,为了挣钱所以也租给别的一些学校训练,南阳区的两所大学偶尔也会选在这里上实践课程,门口的大巴有好几辆。
竹听眠朝对面礼貌点了几下头,然后拆开自己的饭盒,晏文韬笑着打趣:“家里人还专门送饭过来?”
“我嘴刁。”“姐姐很喜欢偷看我的东西。”
他声若鬼魅,逐渐靠近,绕过呆滞的竹听眠,弯下腰来捡起从她手里掉出去的纸页。
周身没有寒意,不像是刚从外面赶回来的,甚至连衣角都是温热的。竹听眠偏头看着他的眉眼,李长青一点儿慌张的情绪都没有,极为淡定自若,乌色的睫垂落着,仔细把东西收拾好,温凉的视线一转,对上竹听眠的眼睛,叫她心尖一震。
李长青突然靠近一些,两人的瞳孔都被框进彼此的眼睛里,竹听眠咽了下口水,刚才那几个字还在脑海里滚来滚去,她思绪紊乱,理不清。
“不小心被你看到了。”李长青拽着她袖口,半讨好似地温笑,却叫人胆寒,“可以帮我保密吗?”
竹听眠咬住口腔里的软肉,感性上厌恶他,理性上被道德掣肘,觉得李长青并未做错什么,不应该一直针对他。
她脑子里争斗着,还未应声,李长青歪一下头,下巴轻轻点在她肩头,像弟弟依赖姐姐,温凉的呼吸寸寸钻进耳廓的毛孔,他声音极低:“知道姐姐恨我,所以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都会听你的。”
李长青偏一下头,鼻尖蹭过她耳朵,吐气轻到几乎听不清:“好吗?”
“撒娇是没有用的。”竹听眠不自在,推着他的下巴叫他后退,然后古怪地横他一眼。
李长青愣了一瞬,眼睛突然半弯着,像是要笑,唇缝都闭不上,透出雪白的牙齿来。
他也不挣扎,就任由竹听眠掐着他下巴,甚至颇有种乐在其中的滋味,还能闲散地笑眯着眼睛发出“嗯”的鼻音,静候她的下文。
竹听眠沉下一口气,眼神偏到别的地方,没看他,于是李长青唇角又降落,眼里情绪空洞,变得兴致缺缺。
“你这个病……有得治吗?”她思忖几番,开口问。
短暂的沉默过后,他徐声:“如果治不好呢?”因为没在家吃早饭,竹听眠到教室很早,站着背了一会儿书,下了早自习以后就得去画室画画,祖佳琪说她要去超市,要不要帮忙带早饭。
竹听眠扑在课桌上昏昏欲睡:“要,给我带袋儿牛奶,再加个三明治吧。”
祖佳琪把饭卡揣兜里,笑嘻嘻地打趣:“怎么,今天你贴心的弟弟没给你做饭?”
应该是做了的,只是她心烦,不想拿。
竹听眠把头从胳膊里抬起来,看上去不太高兴:“他又不是我家的仆人。”
“好稀奇,我以为你一直是把你弟弟当仆人使唤的。”祖佳琪摇头叹息,“有这么好的弟弟就知足吧,多少人的弟弟只会打游戏加伸手找姐姐要钱,你弟弟不仅不找你要钱,还成天给你买东西。”
她自顾自说着,也不知竹听眠听进心里去了没有,只见她又趴了回去。
竹听眠抬抬眼睛看着窗外,慢慢把眼睛闭上。
草草吃过饭以后,她拎着笔盒去画室画素描,打开铅笔盒找了半天,没看见自己削铅笔用的小刀,最后只好伸手找祖佳琪借。
复读一年,竹听眠的画技怎么说也比半路出家的学生要好不少,画室的老师说,只要她文化分考到五百多分,就能冲击清美。
其实竹听眠活得漫无目的,除了画画之外没有什么特别想要去做的事情,小学的时候为了跟王依曼对着干,不想进体操班动不动出一身汗,所以硬要学画画,因为安静,坐着不动。
小学的时候参加各种绘本比赛,得了很多奖,竹听眠认为她自己有点儿天赋,所以就一直这么学了下去。
一边胡思乱想,她手腕一边上下晃动往素描纸上排线,注意力完全分散。
细细的排线飞出了轮廓,老师拿炭笔敲一下她后脑勺,提醒:“想什么呢?看看你乱七八糟的线。”
“对不起。”竹听眠塌一下肩,拿橡皮把线擦了。
上午在画室把上周遗留的作业画完,在最后一节自习课的时候回了教室写文化课的作业,竹听眠看见立体几何,下意识就当立体静物画起来,自动铅笔摩擦着粗糙的卷子纸沙沙作响,正沉浸其中的时候,祖佳琪突然拍拍她肩膀,叫她往门口看。
竹听眠的笔尖顿住,看见李长青正站在门口。
她皱眉,出教室的时候把门也关上了。
李长青把保温袋拎给她:“你走的时候忘带这个了。”
他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明摆着自己是故意不想吃他做的饭。
竹听眠皱眉,认为这种病如果治不好,跟只会发/情的猫狗不是没区别了吗?
她的表情很好懂,李长青盯了一会儿,察觉到她微妙的厌恶,将下巴撤走,后退半米距离,将病历搁在桌面上,他不悲不喜,似乎并不觉得愤怒。
“姐姐忘性大,好像不记得了,这应该是谁的手笔。”
房间采光很好,一切小动作都无处遁形,竹听眠的手蜷缩一瞬,扶着桌子站起来,紧紧抿住唇不说话,下意识逃避起来,不太想与他讨论这个问题。
“生活在不合群和僵化家庭下”几乎都是竹庆跟她的责任;而他口中的“性知识”,大概、也许也是因为那些乱七八糟的碟片的缘故?
竹听眠有种自食其果的不好预感。
虽然会因为这件事感到心虚,但并不妨碍她现在好强地嘴硬:“我已经说了跟你和平相处了啊,有病就积极治疗,我就给你看了两张碟子就怪上我了?”
竹听眠摸摸自己有些痒的耳朵,最后看了衣柜一眼:“为了赔罪,给你买了件衣服,爱穿就穿,不爱穿也得穿。”
“还有。”她脑袋很痛,懒于思考,跨步要往外走,最后匆匆留下一句,“这件事我不会往外说的,因为会丢家里人的脸。”
热雾黏在盖子上就凝成了水珠,揭开的时候都滴在桌子上,竹听眠大概扫了一眼,李长青还真是很了解她每天想吃什么。
她昨天来了月经,每个月这段时间她都爱吃甜食,觉得糖分能提高人的精力,补气血,这习惯也维持好多年了。
李长青连这时间都掐得准,第二层装的是红枣跟红糖一起熬的甜汤。
捧着糖水入口的瞬间,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李长青的消息也在最合适的时间出现。
【^-^】:“合口味吗?”
竹听眠放下碗,双手握着手机打字,目光专注地凝在手机屏幕上,对面的晏文韬抬眼盯了一瞬她的动作,顷刻间又把眼睫落下去。
【M】:“还不错。”
另外两个人已经吃完了,问晏文韬要不要一起回教室,晏文韬端起盘子跟竹听眠说话:“那我们先走了,晚上再一起吃饭。”
竹听眠愣了一下,心里不解为什么还要一起吃饭,但她还什么都没说,三个人就一起端着碗离开了。
掌心的手机又震动一下,她低头去看,李长青拍了拍她:
【 ^-^拍了拍你并说自己是 good doggy】
她猛然想起这是之前自己故意弄着玩儿的,现在对象变成李长青……就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M】:“撤回。我重新设置一下。”
【^-^】:“不用,我已经看见了。”
【^-^】:“^-^”
这笑脸越看越揶揄,跟李长青笑起来的时候长得一样,眯眯眼的……烦人。
陆久注意到着甘助理的目光,商人的本能立刻让他明白这个年轻女人才是说话作数的那个,他立刻示意钱萱过去好好招待。
钱萱会意,“才做好没多久呢。”
媳妇开了口,陆久这才姗姗迈腿过去,用目光把年轻女人从头到脚刮了一道。
“这谁做的?”年轻女人问。
钱萱立马要开口,陆久抢先说:“我家这口子做的,费劲劳神的,我看着都心疼。”
“卖多少?”年轻女人又问。
陆久当然不会直接报价,他开始套近乎,“你们也买了不少我家的摆件,知道你们是真喜欢,你们给价吧。”
年轻女人对他们夫妻俩笑了笑,笑容很亲切,也很有感染力,让人忍不住要跟着一起嘴角上扬。
然后陆久和钱萱听到那个年轻女人温和地对他们说。
“你们这两个贱人。”
第20章 微芒他做着霸道的事儿。
20
讲道理。
这个年轻女人的语言和表情完全对不上号。
并且现场情况已经没法讲道理。
陆久反应片刻,明白了其中的羞辱意味,当场挂了脸不说,愤怒上头之余,声音也大得吓人。
“你这说的什么话?!会不会做人?你爹妈不教你?”
他送出素质三连问,钱萱也是既惊又怒,重重点头附和自己男人。
“你说人话?”竹听眠由衷地觉得好笑,“你配吗?”
字字点火。
“你出去打听打听我陆久是什么人!”
陆久气得身体前倾,一副要动手的样子,钱萱配合着拉住他,但嘴里也是骂得不干不净。
先说他们不是诚心来做生意,又讲白白净净的人怎么会这么没素质,最后指责他们是在故意作态,恶意压价。
——“红线是藏在血管里的,你不要不承认。”
耳膜一痛,魔音贯耳,他掺着笑意的嗓音在竹听眠脑子里来回着循环播放,要把大脑绕宕机。
这碟子还是她当听花钱找了好几个男同学给她从外国弄来的,就是专门为了破坏李长青在竹庆心中的形象,因为她爸一直说:你不如李长青稳重。
这种话一听多了,逆反心理直直冲上来,竹听眠就想往李长青身上泼点脏水。
不过经由溺水事件以后,竹听眠已经收敛许多,她姑且容忍李长青在家里的存在,可以跟他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也可以在家里出现老鼠的时候勉为其难地借他的房间躲一躲,总之,这又不能代表什么……
竹听眠脑子里想了许多,心烦意乱睡不着,想找点东西打发时间,青春期的时候难免好奇。
碟片的包装已经被李长青撕毁,竹听眠依稀记得上面印的海报极为露骨,收到的时候她直接给塞书包里了,压根不敢拿出来看。
虽然房间的空间不大,但是李长青还算擅长收拾布置,房间很整洁,颜色的搭配也叫人赏心——呃,还算看得过去。、
脚底下的地毯软绵绵的,竹听眠干脆脱了拖鞋,赤脚踩在地毯上,然后蹲下去把光碟摁进光盘机里。
机器将冰凉的碟片吃进去,屏幕的蓝色倏地一下跳转,竹听眠急忙把音量降低,凝神看着镜头里摇晃的灯光效果,白藕一般的人体,眉头越皱越紧,一到关键时候就止住呼吸,咬一下指甲,抬头看天花板分散注意力。
夜里气温低,本来该觉得冷的,现在愣是给竹听眠看得浑身冒火。
她心里不住贬低着,他们男人居然把这种东西当宝贝。……甜才有鬼了,她才吃过的,酸得跟梅子一样。
竹听眠打了个寒噤:“你口味真怪。”
李长青观察她的本领不是一般地强,他坐直身子,把倒下的台灯扶起来,稍一挑眉:“姐姐今天心情很好?”
竹听眠觉得奇怪:“你怎么知道?”竹听眠心说跟你挨在一块儿才不安全,每次李长青用这种仿若叹息的语气跟她说话,就让人觉得自己的皮肤缓慢地热了起来,肺都像被掐走了半个,能储存的呼吸变得很有限。
她躲开些许,把自己的头发从他指尖里拽出来,瞪他:“你拿什么接我?等你毕业买车了再说,现在你还算未成年吧。”
“我二十号就过生日了,不过姐姐从来不记得,所以我才来提醒的。”
竹听眠狐疑:“你过呗,我十六号就收拾行李去集训了,又不在家,你应该跟爸说,不应该跟我说。”
“集训?”他动作一僵,像是才想起来还有这破事,语气都变不好了,“你住那里?要多久不能见面?”
“一个半月左右吧,训练完了直接参加考试了。”竹听眠下意识解释,说完以后更不高兴了,“关你什么事,我爱去多久去多久。”
李长青找了个合理的说辞:“得有人给你送饭吧,食堂的饭你又吃不下,姐姐太娇贵。”她说着说着就带上微弱的哭腔,“我根本没天分,还浪费家里这么多钱。”
按道理来说,家里不够富裕的人是不会允许孩子学艺术的,无论表演还是绘画、音乐,都是要花钱找各种有资历的老师上小课的,而一节课都得花个大几千。
所以如果不是家里真的爱这个孩子,基本都会劝说放弃。她盯着手机屏幕上自己发的一连串绿色气泡,指甲在手机侧边敲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把手机关掉,失力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第二天,竹听眠弯腰把沾了水粉的笔刷一股脑地扔进水桶里涮干净,祖佳琪用笔蘸了一下白颜料,发现自己的白色格子已经空了,竹听眠看了一眼,拆了一袋新的补充装挤给她。
“谢谢。”祖佳琪笑笑,看了一眼自己一大半颜色都用光的颜料盒,视线又缓慢转移到画纸上。
竹听眠握着一把湿答答的画笔,犹豫了很久,开口问:“你最近很忙吗?我给你发了很多消息都没见你理我。”
祖佳琪像是刚回神,“啊”了一声,转头很抱歉地对她说:“你说的是一起出去玩的事情吗?我好像看到了,但是忙着忙着就忘记回复了,对不起对不起。”
这个态度跟她那个不靠谱的爸一样,忙着忙着就会把别的事忘掉,竹听眠觉得郁闷。
她直来直去地问:“我是有什么事做得叫你不高兴了?”
祖佳琪沉默几秒,干笑几声:“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我真不是故意不回的,最近家里有点事情,所以总是三天两头到处跑,不要误会啦。”
竹听眠“嗯”了一声,也没有话可以多说了,低着头把画笔上的水甩了几下,继续开始临摹例图。
祖佳琪应该也有些过意不去,试探性道:“下次放调休假的时候一起出去吧,我陪你。”
“我——”竹听眠张张嘴巴,结舌,“不是谁陪谁的问题,我是想说,两个人一起出去玩儿、一起商量,所以我才问你想去哪里,不是叫你陪我去我自己想去的地方。”
祖佳琪看着竹听眠的眼睛,表情怔愣了一瞬,竹听眠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她鼻头有点红。
“你没有问题,是我的问题。”祖佳琪低着头小声说,竹听眠还没来得及问她说的是什么问题,她就又抬头笑了几声,“到时候再决定要去哪里吧。”
她转头继续画画,竹听眠没有再打扰她。
上文化课的时候,她从老师嘴里听见了李长青的名字,本来还在游神的竹听眠眼睛眨动几下,凝了神去听。
“唉,我都不好说你们,都是读第二遍的人了,现在一大半人还搞不定倒数第二题那圆锥曲线,不就是几个公式一直往下算吗?底下那楼,五班的李长青,人家都拿CMO金奖,被招走了。”
竹听眠手里自动铅笔的笔芯突然被她摁断,她看着卷面空白处崩出来的几个点,皱了眉。
她确实在学校各种公告栏上见过李长青拿奖的事情,这事儿被当作招生广告一样到处投放,但是没想到现在都进入择校阶段了。
他有跟爸说吗?家里谁都不知道他在做什么,自己弟弟的消息,居然还是从别人嘴里听来的二手的。
竹听眠感到微妙的不悦。
她重新把铅笔芯摁出来一截,然后再压断,下巴压在手背上。
爱说不说,谁稀罕了解他?
因为要期末了,学校留的作业也格外多,竹听眠躺在卧室的躺椅上晃来晃去,用卷子盖在脸上,摇摇椅有规律地上下晃动。
窗帘擦过窗棱的沙沙声充当白噪音,楼外广玉兰的叶子拂动作响,她脸上的卷子被风吹落在地上,竹听眠睁着眼睛看天花板,心里什么都没想,就是觉得外头的风有点凉,叫人缩了下肩膀。
李长青今天回来又比她晚,最近似乎总这样,也许近些时间在家里看不见他人影,就是因为搞什么比赛去了吧?
竹听眠把滑在眼皮上的头发吹开,听见李长青回来以后第一时间敲了她房间的门。
“有话就说。”她又往地上蹬了一脚,摇摇椅又开始晃起来。
“冰箱里有意面,煮那个吃可以吗?”李长青模糊的声音透过厚厚的门板传进耳朵里,平稳、安静。
这个家里基本只有竹听眠是甩手掌柜,因为没有请过家政,家里的事都是竹庆跟李长青换着来,她什么也没干过,连哪天是谁做饭都搞不清楚,看来今天是轮到李长青做。
竹听眠坐直身子吐槽:“你好偷懒,以前还会变着花样炒菜,现在都煮现成的速食了。”
李长青静了一瞬,开口:“那姐姐想吃什么?”
她刻意刁难人:“虾仁小馄饨,要骨头熬的底汤,不要紫菜和葱,我就爱吃光溜溜的馄饨。”
外面很久没人说话,也没有脚步声,竹听眠知道现在这个不太可能,光是熬骨头汤都要大半天,虾仁和馄饨皮家里都没有现成的,还得现在去买。
安静几秒,她闷闷开口:“对面街上有家王婆婆馄饨馆,不远。”
竹听眠说不上来自己哪里来的一股怨气,就觉得李长青怎么那么烦。
她等了一会儿,李长青道了一个“好”,转身下楼去了。
竹听眠起身站在门口,把门开了一条缝,刚好能看见楼下靠大门的那一半,李长青重新揣了钥匙出去,竹庆又在看新闻,连一句“你要去哪儿”都没问,显得那人的背影太过单薄。
五指骤然缩握了一下,她从兜里掏出手机,想着要不还是算了,吃意面就吃意面,又不是不爱吃,怎么现在搞得李长青像给他们父女俩免费打工的。
既然衣服的事是误会,那么就应该回到最开始承诺的那样好好相处,再者说,李长青短时间内生了两场病……她还是不应该指使他的。
竹听眠看着头越来越低的祖佳琪,扶正她的肩膀,从荷包里掏出一张纸巾。
她现在才切实地体会到,对某些人来说唾手可得的东西,对另一群人来说难如登天。譬如祖佳琪羡慕她花钱大手大脚,她羡慕祖佳琪有一直爱她的爸爸妈妈,有其乐融融的一家人,而她的家早就四分五裂地碎掉了。
“但是你现在半路放弃,房子不是白卖了?钱也白花了?”
祖佳琪把纸巾对折再对折:“又不是坚持读完这半年就一定有出路,况且上了大学,又是一大笔开销,我觉得我爸爸妈妈负担不起的,现在各种就业形势也不好,花几十万养一个月薪三四千的孩子,哪里值得。”
打了上课铃,兴许是觉得自己有点糗,祖佳琪吸吸鼻子,把身子背过去,向她道歉:“对不起,说了叫人不高兴的话,这事儿到此为止吧,回去上课了。”
竹听眠看着她躬着背默默往前走的背影,胸腔里无声地堵住一口气,没办法叹出去。
学校放了国庆假,这次假过后就差不多要拎包去集训的基地了,但祖佳琪集训的费用还是没有交,本来约好两个人要找一天一起出去玩的,现在也只能不了了之。
竹听眠在祖佳琪打工的奶茶店看见了她,祖佳琪压低帽子权当不认识,给她把奶茶封口装袋,竹听眠就坐在玻璃窗前面,双手托着脸想祖佳琪的事情。
面前的光被遮住,落地窗外有人敲了两下玻璃,她凝了神投去一眼,发现是晏文韬,一只手揣在冲锋衣兜里,另一只还贴在玻璃上,她听不见外面的声音,只看见他好像想要说话。
晏文韬似乎叫他周围的几个朋友等等,低头在手机上摁了几下,竹听眠的手机立即弹进来消息:“你一个人出来玩儿?”
竹听眠看了祖佳琪一眼,最后还是收回视线。
这个家里,竹庆上班肯定没时间为她跑来跑去,就剩李长青时间最宽裕,确实只有他有条件每天跑一趟,但是竹听眠不想让自己成为附骨之疽的存在:“用不着,不劳你费心,忙活你自己升学的事吧,真闲得没事做就睡觉去。”
她推他一把,要回去睡觉,李长青又在后面懒懒叫她:“可是姐姐,不给我新的阿贝贝的话,我睡不着。”
“阿贝贝”这个词从他嘴里念出来有种莫名违和的感觉,她太阳穴一跳,想起不好的回忆,后槽牙都气得磨了几下:“睡不着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之前已经剪过一截头发送给你了,你还想要我的头发,绝无可能!”
竹听眠步子都变重了,窜进自己房间重重把门关上,觉得这个人真够不要脸的,都多大人了,还找姐姐要阿贝贝。
——李长青的阿贝贝是姐姐的头发。
这事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李长青刚来家里的时候,可能不太适应这里的环境,按理说年纪那么小,困劲儿应该也大,但他总是整日整夜睡不着觉,李长青在小小年纪就展示出他恶的一面——他睡不着就来闹竹听眠。
也不算闹吧,他不吭声,但就跟只鬼一样扒在你床头,拿两个黑葡萄一样的眼睛滴溜溜盯着你,瘆人得很,竹听眠烦,拿怀里兔子砸他,他就小声说他睡不着,装模作样说他想妈妈。
竹听眠虽然讨厌他,但是李长青跟她提妈妈她就也惆怅起来,因为她也想自己的妈妈,所以只要他用这招装起可怜来,她立马就没脾气了,从床上坐起来,看着才长到她眉毛高的矮李长青,问他想干嘛。
李长青说姐姐身上有好闻的味道,他闻着安心,想跟姐姐一起睡。
他说得不清楚,竹听眠就以为他在自己身上找妈妈的味道,先是拎着自己领口闻了几下,觉得明明什么味儿都没有,李长青要么就是长了狗鼻子,要么就是胡扯。
她实在太困了,隔天还要赶校车,没心思跟他周旋,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躺下,恶狠狠又毫无威慑力地骂他:“敢吵我你就死定了!”
李长青睡下了就不吵人,睡姿也安分——至少比竹听眠安分。他就是有点儿磨人,手里要抓个东西才能睡好,最开始几天抓的是竹听眠的袖子,后来会捏捏她手指,但竹听眠不叫他碰,李长青最后就只能抓她的头发。
后来俩人年纪大了,总不能还叫他跑自己床上来睡,竹听眠就叫他滚回自己房间,把头发剪短不叫他捉,然后把剪下来的头发送给他叫他自己拿去用。
她偶尔也好奇,问李长青他到底闻到什么味道了,李长青盯着她,说有点难形容。
“有种独特的温暖气息,像阳光下暴晒过的毛绒绒的玩具,温暖的、干燥的,足以抚慰一切的气息。不是香味,但总叫人很安心。”
竹听眠觉得他说了跟没说一样,不就是衣服晒干以后的味道?到底哪里稀奇。
国庆结束以后的第二天,周一。
竹听眠找到了自己的卡,因为她爸总觉得亏欠,弥补的方式是给钱,她本来也花不掉太多,取了三千出来,周日就替祖佳琪把钱交了上去。
自从上次两人谈过话以后,在学校里对上彼此的眼神,祖佳琪总是会先一步心虚地避开,中午的时候竹听眠抱着饭盒,用数学书垫在屁股下面坐着,刚打开几个卡扣,看见对面的教学楼里有人走下来。
她瞧着眼熟,便眯了眼睛去看,认出是那天跟李长青一前一后进KTV里的人,黑色的头发下面还藏了几股红毛,看上去不是个好学习的。
教导主任跟在他后面出来,大跨几步追上他,钉了他一脑门,游启明被拎着耳朵训了一顿:“上个月你才来了学校几次?晚自习每次都从窗户翻出去上网,再这样直接退学处理,高中毕业证都不会给你发。”
虽然游启明没什么目标,但是高中毕业证他还是要带回去给他老爹看的,闻此一言不由得恹恹撇嘴,眼一抬,看见对面花坛上坐着个正在吃饭的人,目光一直钉在他脸上。
游启明不认得她,以为是看笑话的,还瞪了她一眼,接着就被教导主任拎上楼里去了。
竹听眠觉得这人莫名其妙,自己又没碍到他,无故对她撒什么气?连带着食欲都没了,把盖子一合、数学书一拿就回了教室,心想李长青的朋友跟他本人一样没水准。
白天在科教楼上课,晚上吃过晚饭以后就要去对面的活动楼顶楼的教室里画画,没有电梯,都是生生爬上去的,上到五楼以后气都喘不匀了,竹听眠觉得自己还是得加强锻炼。
她跟祖佳琪的画板还是靠着,两人的胳膊有时候会蹭到一起,祖佳琪抱歉地看她一眼,把胳膊往回收了收。
竹听眠偷偷瞥了一眼她的画板,祖佳琪根本没在用心画,一副自暴自弃的样子,握着炭笔无神地扫动,排出来的线毫无逻辑,被秦老师训了一通,她似乎就更不想画了,竹听眠看出她又要哭。
晚自习快结束的时候,老师用遥控笔敲了敲讲台:“咱们班集训的钱都交齐了,没人不去,十五号早上八点在学校门口集合坐大巴,衣服和生活用品都自己记得带好,这次不准回家住,收收心,捱过最后这阵就好了。”
祖佳琪的身子僵了一下,脑子有点没转过来,等她立刻抬头去看竹听眠的时候,她已经收好器具下楼了。
祖佳琪蹬开凳子往楼下跑,追了出去,在一颗黄了头的银杏树底下拽住竹听眠的衣服,冲她大喊:“是你替我交的钱?我都说了我不需要、不想读了,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有钱啊?”
竹听眠回身望着她,把自己袖子从她手里扯出来,显得很安静。
“你说话啊!”
竹听眠抬眼看看她,杏色的眼睛被路灯晃亮了一点儿。
她看见祖佳琪眼睛和鼻子都是红的,顶着一张哭戚戚的脸说口气那么冲的话,竹听眠低头理好自己被攥得皱巴巴的袖子:
“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觉得你应该坚持到艺考结束,虽然可能以后不是朋友了,但是以前我俩也玩得挺好的,你觉得我撒钱也好,朝你炫富也罢,集训完以后你要是觉得值得,你就把钱还我,不值得就当我撒出去喂小狗了。”
祖佳琪矗立在原地,不停用手背抹眼睛,嘴角往下咧,嗓音小了一点儿:“你骂谁、谁是小狗啊。”
俩人脚底下各踩了一堆银杏树叶子,叶子堆在一起软绵绵的,心也被夜风吹得软绵绵,竹听眠也挺无措,掏遍浑身的口袋,找不到一张纸巾。
他“呵”一声:“连见我都带三分笑脸。”
这话一出,她“嘁”声:“我天天哪有那么多脾气发?你不烦我我一直都是笑脸,之前还不是以为你扔了我送的袄子才吵起来……”
说完,竹听眠反身往桌子边上靠了靠,两条腿滑出去,她盯着自己鞋尖,沉吟一下道:“李长青,我再重申,我不讨厌你,如果你是因为你寄人篱下所以才来费心思讨好我,完全没必要。”
她扣弄着桌子边缘,视线偏开,声音变小:“你以为那样我就会感激你吗?”
刚说完这句,竹听眠闭一下眼,有点想撤回,明明才吃了教训打算谨言慎行的,结果一开口又是难听话。
跟刚才一样,明明是想关心他的,结果一晃神,半颗樱桃就强硬地塞他嘴里去了。
也难怪她总被人误会。
不过李长青也不是第一天认识她了,姐姐那点小脾气他全知道。他拉一下唇角,笑了起来,眼睛都弯出两道弧:“没有别的目的。姐姐,我就不能是出于真心吗?”
竹听眠扭头看他,蓦地狠捏一下手指,随即表示怀疑:“我才不信,你太会骗人,很多事都不告诉我,我怎么相信你?”
“姐姐举个例子?”李长青好整以暇。
竹听眠想了想,指出:“比如你和那个红头发的人,最近到底在干什么?”
房间突然安静了一瞬,冷得叫人有些发毛。
李长青兀然看向她,轻声问:“你什么时候见过他?”
竹听眠不觉得这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
“我那天就在你们房间隔壁唱歌,看见你最后进去了。”
她看着李长青显得有些紧绷的表情,斟酌着措辞:“虽然你交什么样的朋友我管不着,但是还是想提醒你一句,跟不学好的人往来多了,小心把自己也带进泥坑里。”
“你在外面怎么玩儿是你的事情,但要是你出了麻烦,那还得牵涉到我们家。”竹听眠一边低声说着一边把眼神往一旁落去,“无论怎么说……你跟我都还算是家人,利益永远是相关的。”
李长青一直没有出声,似乎在走神,视线极为沉重地下坠到指尖,薄软的指甲不停叩击桌面,发出细微的声音。
窗户弹开一个小缝,良久以后,李长青才侧头,缓缓勾了一下唇角,向竹听眠承诺着:“当然不会,我跟他交往不深的,那天他拉着我去唱歌而已。”
“自己知道就好。”竹听眠两只手撑着桌子往前支,后腰离开他的桌子,临走时又想起什么,“对了,我跟你说过吧,下周我会出去集训。”
缓了缓,她颇为不自在地把手揣进口袋里,蛮不讲理地提要求:“别忘了给我送饭。”
顺理成章地要求完,也不等李长青答不答应,说完就跑。
十月十六号,到了要拖行李箱去学校集合的那天。
竹听眠昨夜才着急忙慌把行李收拾出来,东西一团乱,在路上还散了一次,她一件件捡了回去。
因为东西多,竹庆赶在上班之前开车把她送到学校门口去,竹听眠把两个箱子塞进大巴底下的储物格里,爬上车以后就累倒了,把头上的帽子摘下来遮在脸上挡着光睡觉。
花荫街位处南阳区新开发的一块经济带,在街道正中的位置建了新的商圈,只不过现在还没有多少知名商户入驻,这边临靠海岸,有个大剧院,在开发之前主心骨是文娱产业,有不少歌手来开过演唱会。
上午没有课程,各自拖着行李箱去宿舍把床铺什么的都搭好,下午两点才正式开始集训,白天在楼下的空地,现在天气还没有完全冷下来,估计过一阵子就全移成室内课程了。
竹听眠把床单什么的都铺好了,祖佳琪踢开凳子,过来问她:“你家里每天都送饭吗?那我先去食堂了,晚了要排队。”
“等我去门口保安那儿领了饭盒再去食堂找你。”她晃了晃手机,“给我发个座位位置就行。”
祖佳琪跟她比了个“OK”的手势。
因为外人不能进出,东西都只能寄放在门卫处,竹听眠拎着保温袋就径直赶往食堂去找祖佳琪,发现那桌还有几个熟人。
食堂的桌子还挺大,面对面能坐六个人左右,祖佳琪坐在一边,对面是晏文韬和几个她眼熟的人,应该是几天前一起唱歌那群人里的两个。
竹听眠一边往祖佳琪身边坐一边用目光询问她,祖佳琪讪讪缩着脑袋,低头在手机上打字。
低级、烂俗、下流、恶心。
超廉价的情景演绎,完全是为了刺激而刺激,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在这种背德的身份条件下交欢?
扬声器的声音还是太大了,竹听眠继续往低了调,一直没有看到李长青说的那句台词的部分,她正打算快进,这时候听见几道很轻的敲墙的声音。
竹听眠做了亏心事,难免吓一跳,盯着那堵墙没动,李长青的声音隔着墙穿过来,像隔着树影层层的深林,吐字变得闷、模糊难辨,也听不清情绪。
“我不介意姐姐偷看我的东西。”停顿两秒,继续,“但是,声音是不是可以小一点?”
她脑袋宕机一会儿,随即飞快地把视频关掉,光碟取出来,再手忙脚乱地塞回盒子里,屁股离开凳子以后几个跨步就钻到床上去,躺在床上眼睛大大睁着,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整栋楼再次安静下来,树枝的影子隔着薄薄的窗帘晃啊晃,只剩几道细细长长的黑线落入地板,楼下的路灯灭掉一盏,灯火减弱。
风声四起,明明要入冬了,空气却如同一锅沸水,不断冒泡、热雾升腾,沉沉地包裹住难猜的心绪。
四下里阒然寂静,李长青倾耳听了一会儿,隔壁发出几道重重的脚步声以后就再也没出现别的声音。
他兀地喘出一口气,将攥紧的被角松开,被他握过的部分皱巴巴地团在一起。
李长青推开被子,牙齿都磋磨着,分散掉自己的注意力,缓慢靠墙坐起,灼热的身体贴着冰凉的墙面。
他现在穿的睡衣还是竹庆的,对他而言大了许多,在竹听眠的被子里捂了一会儿以后,这点儿布料浸满了她身体的气息,黏在皮肤上,无孔不入地融进李长青的呼吸里。
这味道对他来说是毒/品,绝不能触碰,否则会成瘾。她进了房间以后径直向书桌走去,拿到手机以后才听到房间里有细微布料摩擦的声音,竹听眠往床上看了一眼,发现不在自己房间的李长青,睡在了她的床上。
不知为何,她浅浅缓了口气,好在不是什么灵异事件。
床上鼓起一团,她没什么一大早把窗帘拉开的好习惯,于是卧室里的光线还是沉闷的,模糊的光从窗帘布料的缝隙往里透,竹听眠放下手机走向床边,完全想不明白:“你跑到我床上来做什么?”
李长青下半张脸全没进了被沿下,呼吸很重,似乎连掀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把眼睛掀开一条缝,看向站在床边用影子罩住他的竹听眠,说话时吐息灼热:“是吗?我走错房间了。”
他缓慢坐起身来,隔得近了,竹听眠似乎都能感觉到他从被子里带出的热意。
李长青环视了一下屋子,又咳了两声。……不,应该是穿着拖鞋就被带走了。
竹听眠拍开一楼大厅的灯,还是下意识往二楼自己的房间那儿看了一眼,连外套也没脱,一脸严肃地径直走上楼,很轻松地拧开自己房间的门把手,在床上看见一小团缩起来的人影,他没有盖被子,把自己裹在一件短的白色羽绒服里。
李长青没有去医院。
——他在竹听眠送他的羽绒服里继续发病。
竹听眠见他状态不对,用手背探了下他脸颊的温度,默了两秒:“你怎么又发烧了。”
几乎是她的手靠过去的瞬间,李长青就主动用脸颊贴了过去,呼吸不畅所以只能用嘴吐息,滚烫的气息就扫在竹听眠手指上。
他像是毫无所知,费劲地把眼睛睁开,缓慢吐字:“不知道,可能是之前没好全吧。”
竹听眠的视线落在她的床铺上,才洗过没几天,现在就又全是他身上的味道了,跟故意的一样。
李长青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很知趣地提醒她:“我记得你今天似乎是要出门的。”
他又躺了回去,把竹听眠的被子密实地盖在身上,声线浅淡:“……留我在这儿睡一会儿吧,姐姐的床有温度。”
她屋子的暖气确实更好一些。竹庆答应竹听眠的“礼物”,是两千块钱,他连礼物都没心思挑,直接发了红包叫她放假的时候跟同学一起出去玩儿。
可惜那段时间竹听眠约了祖佳琪好几次,她都说没有时间。
竹听眠看了一眼时间,还算早:“我去楼下给你拿退烧药。”直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竹听眠脑子里都还像兜着一只蜜蜂旋转不停,心脏砰砰直跳,半晌都无法平静。
她弹了一下腿,把拖鞋都踢掉了,开始懊恼自己到底哪里来那么强的好奇心,不打开那东西不就什么都好了?
知道这种事情……还不如一直被蒙在鼓里!
这种烦躁的感觉一直持续了一周,背文言文的时候也是心不在焉,早自习结束以后老师随机找人抽背,点到她的时候竹听眠“腾”地一下站起来,还是依靠着去年高考的模糊记忆才背出来,祖佳琪在旁边提示得面部肌肉都要僵硬了。
下午在画室画人头,竹听眠也没按例图来,将那“文艺青年”画得十分面目可憎,眼皮上的痣一点,越看越像李长青,竹听眠眉一皱,直接在上面打了个叉,从画板上抽下来揉成一大团丢在手边,然后重新放了一张白纸起型。
祖佳琪被她这模样吓到了:“你怎么了?看上去好烦躁。”
最后冲刺的关头,画室里人很多,大家都是屁股不离凳子,竹听眠胸腔里憋了好几口气,张嘴就想问祖佳琪:“你知道性——”
祖佳琪懵懵地看着她,眼睛好奇地睁大,后面的话就叫她不好意思说了。
刚抬步要走,袖口又被这人从被褥下探出的手指攥住,李长青用黑色的眼珠直直望着她,眼底看不出什么情绪,只看见烧红的嘴唇一张一合:“你不是很讨厌我吗……我就这么烧死了的话姐姐不会更开心吗?”
竹听眠顿了一下。她是看李长青不顺眼,但也没有到这种见死不救的地步,只是当下她还介怀李长青扔掉她衣服的事情,心里窝火,并不打算表露什么善意,所以甩开了他的手:
“那是因为我是个好人。我要是想让你死,你溺水的时候我就不会叫人把你捞上来了。”
他的手垂在床边,突然笑了,眼睛弯成一条缝:“姐姐心里有我?”
一阵寒意突然从背后涌上来,竹听眠下意识打了个寒噤,李长青收敛了情绪又咳嗽了两声,她意识回笼,那种像是被什么长蛇卷住身体的感觉就消散了。
竹听眠缓慢地眨眼,在心里骂这个人莫名其妙,不想看他死跟心里有没有他之间有什么关系?她郁闷地下楼给李长青拿退烧药。
因为他前不久才高烧不退,家里准备的那些药都还没吃完,竹听眠看了眼盒子后面的说明,怕几种药一起吃会起冲突,所以先拿了一盒,把自己接了没喝的半杯水也带了上去。
“药放床头柜上,又没病到手断,自己扣出来吃。”她冷言冷语,把薄袄的拉链拉到头,从书桌上拿起自己的手机揣进怀里,一副准备出门的架势。
李长青罕见地不配合起来,嗓音平静,柔弱里又像夹着刺:“姐姐不在我就不吃。”
竹听眠觉得他有病:“你爱吃不吃,我已经仁至义尽了,还要我伺候你不成?”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撑起身子半靠在床头,下颌往回敛,低着头把药丸一个个扣出来,把药当玩具似的玩儿,声音拉成一条平线:“你好像不是和女孩儿一起出去玩……”
竹听眠对他这种微妙的控制欲感到气愤,她双手揣着兜,就那么站在门口,影子长长下落,但坠不进他眼睛里。
她呛声:“那又怎么样?我愿意跟谁一起就跟谁一起。”
竹听眠早就见识到这人的两张脸了,她毫不客气:“有本事你也告状,跟爸说我玩物丧志也好,说我早恋也——”
几乎瞬间,李长青微眯住眼,抬头看着她,竹听眠顿时有种像丛林里被猎人的枪口瞄准脑袋的恶寒感,但她卡了一下还是把话说完:“……早恋也罢,你看爸能对我怎么样。”
竹庆自然不会对她如何,兴许是对她感到愧疚,竹庆向来是将竹听眠捧到手心里养的,就算他也把李长青认作自己的孩子,但平常学校举行什么家长会,李长青身边通常也是没有人的,毕竟只有一个爸爸,分身乏术。
竹听眠是被宠坏的小孩,说话从来不客气,尤其是对自己讨厌的对象,而李长青丝毫不生气,垂下眼,还闲散地扯着唇角,竹听眠能借着房间漏进去的各种光线看见他因为发烧而绯红的脸颊、鼻头、两片唇瓣。
他温和又委屈地道:“姐姐明知道我不敢的。”
“因为我的秘密还在你手里啊。”
像求饶,又像早就计划好的,等兔子跳进陷阱的那一瞬间就冲出来咬住她双耳的蛇,而这陷阱中献祭的诱饵,是他自己的七寸。
有把柄就意味着有值得被索取的价值,李长青需要自己有这份价值,并殷切地希望竹听眠无限期地索取他的血与肉。
榨干他价值的同时,承担他的爱欲,这样才算等价交换。
皮肤的每一个毛孔都有细小的虫在咬,骨头里也全长满了虫,要把骨髓都吃空,叫他不得不卑躬屈膝地低下头去。
李长青讨厌自己得这样恶心的病。
——这全都要怪竹听眠。
窗帘一下一下地翻起一个角,秋夜的风鱼贯而入,带着很淡的血腥气,稍微浇熄了一点骨头缝里漫生出的痒意,李长青冷静了些许,双腿交叠着,阖着眼平复心绪。
竹听眠书桌上摊着的画纸被吹起,擦过桌沿,发出细小的声音,最后不偏不倚盖在垃圾桶上,遮住老鼠被美工刀穿透的尸体。
夜里空气湿冷,脏污的血味被困在垃圾桶里,不再散出去。
李长青眼里黑雾蕴沉,他缓了几个呼吸,无言地从床上起来,穿好拖鞋去洗手间冲了澡,当晚连被子都没盖,在竹听眠床上冻了整整一夜。
他睡得很是不安,经常做同一个梦,梦见车祸,梦见竹庆拽着他一只手将他拽进竹家,梦见他一抬头,看见的是楼上竹听眠那双水盈盈又丝毫不掩饰排斥的双眸。
他的记忆时常是混乱的,很多时候李长青都会自暴自弃地想,如果竹听眠真恨他恨到能拿刀穿透他的身体,自己就不至于这般整日整夜地煎熬。
身体下贱,心也没好到哪儿去。
“去啊。”竹听眠瞪他。
李长青当然不能真的去,杵在原地不吭声。
“威胁我,”竹听眠蓦地站起来,嘴里咬着碎碎冰,含糊地说,“你等着。”
“你干嘛?”李长青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
“我要去喊你欺负我。”竹听眠果真开始胡说八道。
李长青听得脑子一烫,这是能随便乱讲的?
他赶紧劝她别去,说了一大串话。
可竹听眠仍旧气势汹汹地往外走,下定决心要欺负人,故意装聋往外走。
大约走了四五步距离,突然整个人就悬空了。
李长青一手扛着她,一手迅速关上院门。
他做着霸道的事儿,却说着乞饶的话。
“你别啊。”【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