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豌豆?”汉克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语气里是浓重的怀疑,眉头紧紧拧成一个疙瘩。
他盯着褚杼,试图从这张被苦难蹂躏得看不出太多表情的卑微面孔上寻找破绽。
就在这短短几秒的沉默里,玛丽那边彻底崩溃了。
“报告夫人!只能报告夫人了!”
她凄厉地尖叫着,猛地抽离身前的奶酪台,踉跄着就要往外冲。
“等等!玛丽!”汉克像是被烫了一下,浑身猛地一震,声音陡然拔高,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喊了出来,瞬间盖过了玛丽的哭嚎。
他一步跨过去拦住她,同时猛地转身,一把抓住了褚杼那瘦得硌人的手腕,力道极大,“在哪里?辛德瑞拉!马上把豌豆给我。”
他盯着褚杼的眼睛,那里面翻滚着焦灼、不顾一切的赌徒般的决心,以及一种奇异的光芒——他认定了这突如其来的“NPC”的帮助,是系统随机分配给他的一线生机。
褚杼被他拽得一个趔趄,手臂被箍得生疼。
她强忍着,从罩裙的口袋深处掏出一把豌豆,嗫嚅道:“我……我只藏了这么多,全部都在这里了。”
她的声音里适时地掺杂了更多因疼痛而起的抽气声。
汉克松开她,冲回玛丽面前,压低声音,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喊道:“快看,玛丽,顶级的干豌豆,成色非常好,绝对没有被虫蛀霉烂。看看这饱满的颗粒。”
他用粗壮的手指捻开几颗,展示在几乎虚脱的玛丽眼前。
“它们还硬得很,用水泡发足够的时间,肯定能煮出顶好的茸茸口感。做奶油豌豆汤!最经典的,加点土豆就能增稠,完全不需要奶酪。我们还有上好的鸡汤底,你的香料手艺绝对能把它调得惊艳,眼下只有它能最快顶上,比死等那块失踪的奶酪现实多了。”
玛丽的视线机械地挪到那捧豌豆上。
泪水依旧模糊着她的视线,眼神空洞而无神。
她愣了好几秒,才猛地一把推开汉克的手,用尽全身剩余的力气嘶哑地咆哮,整个人摇摇欲坠:“豌豆?汉克!你是被炉火熏坏脑子还是被这该死的日子逼疯了?那是……那是……奶酪!公爵要的是那款特定的汤,食谱是定死的,规矩就是规矩。用了豌豆……味道,口感,汤的浓稠度,一切都不一样了,夫人会剥了我的皮!公爵会觉得怠慢!”
她几乎要背过气去。
“规矩?规矩是要完成晚宴,保住主人的体面,保住我们所有人的饭碗和脑袋。”
汉克的声音陡然压下。
“是守着那块失踪奶酪的‘规矩’等死,还是把这该死的一关先糊弄过去保命?你选!奶酪丢得诡异,夫人更在意的是今晚桌子上的‘汤’能否如期奉上。”
他向前逼进一步,目光死死锁住玛丽那双涣散绝望的眼睛,用只有他们两人能清晰听到的气声说道:“你熬汤的手艺还在吧?把它熬到比公爵夫人尝过的任何奶油豌豆汤都更浓郁、更香醇不就行了?用最好的鸡汤底,猛料,香料你比我懂,让它好喝到让他们把什么劳什子青豆浓汤都忘了。”
他急促的话语带着逻辑,狠狠抽在玛丽混乱崩溃的神经上。
整个厨房再次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所有人都停下了无谓的搜寻。
玛丽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毫无血色的脸上汗水、泪水、油腻混合在一起。
她那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汉克,又看了看他手里那一小捧在混乱背景下显得那么渺小又那么刺眼的豌豆。
汉克眼中那种玩家特有的、不顾一切也要破局成功的疯狂光芒,像火焰一样灼烧着她仅存的理智。
最终,那根名为恐惧的弦绷紧到了极限。
“……魔鬼……都是魔鬼逼的……”她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类似哀鸣的咕哝,身体晃了晃。
她没有再看任何人,目光空洞地滑开,仿佛灵魂已经被抽离。
然后,她猛地抬起衣袖,狠狠地、粗鲁地抹了一把脸,几乎把那油腻腻的围裙也擦在了皮肤上,留下一道更深的污迹。
玛丽一把从汉克手里夺过那捧沾着灰尘的豌豆,仿佛那是什么肮脏又不得不拿的秽物。
她的声音干涩刻板,不带一丝温度:“焯水…去豆腥… …和土豆块一起下浓鸡汤底煮…煮到软烂…打碎…过筛… …最后调奶油…我不管你怎么弄,我只管最后那锅该死的汤能过关……给我备料,熬最浓的汤底。火…给我加大还有土豆,快削!”
最后一句,她是扭头对着掌管炉火的学徒吼出来的,声音突然拔高,充满了无处宣泄的戾气和孤注一掷的疯狂。
命令下达,整个凝滞的机器再次被强行驱动起来,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急促和压抑。
学徒手忙脚乱地捅旺炉火;女佣们以比刚才更快的速度奔向储藏室取浓汤底料;案板旁响起了更加疯狂密集的、剁碎洋葱的笃笃声和削土豆皮的沙沙声。
汉克扑到汤锅旁,亲自操勺,指挥着调味的香料比例,吼声盖过了炉火。
一切都为了挽救那个用未知豌豆构成的汤底。
褚杼悄然退回到她的角落水槽。
她面无表情,继续搓洗着水槽里那些仿佛永远洗不完的蔬菜。
水流刺骨,却让她纷乱的心绪奇异般地沉淀下来。
眼角的余光扫过忙碌的中心。
当玛丽粗暴地将那干豌豆倒进旁边早已准备好、盛满冰冷清水的厚重陶盆时,轻微的沙沙声响起。
那细碎的声响,奇特地穿透了厨房里骤然加剧的忙碌噪音。
褚杼的耳朵清晰地捕捉到那个声音。
湿漉漉的,有种被淹没的模糊感:“谢……谢……”
陶盆底,那些干瘪、灰扑扑的小圆粒,正随玛丽粗鲁的搅动翻滚起伏。
又是一声,“谢……谢……”
是豌豆在和她说话?
这完全超出了褚杼的认知。
所以,这些豌豆……难道是某种活物?
褚杼迅速在脑海中调出规则手札,记录下这一发现。
另一边,汉克已经指挥着人将泡发好的豌豆和切好的土豆块,投入了那锅正在疯狂滚沸的浓鸡汤中。
巨大的汤锅被架在主灶最猛烈的火焰上,柴火被学徒拼命捅旺,发出噼啪的爆裂声。
起初,只是正常的烹饪气味——鸡汤的醇厚、洋葱的微辛、土豆淀粉的温和。
但很快,随着豌豆在高温下逐渐软化、破裂,一种难以言喻的变化发生了。
一股极其浓郁的、近乎霸道的香气开始从汤锅中弥漫开来。
那绝不是普通的奶油豌豆汤该有的、带着植物清甜和奶香的温顺气味。
这是一种……怪异的“美味”。
它异常香甜,甜得发腻,足以黏住人的喉咙和思绪。
那甜腻深处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类似熟透果实濒临**前散发出的、极具诱惑力的酵香。
更诡异的是,这股香气中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肉香?
一种极其鲜美、勾魂摄魄的肉香。
这香气浓烈得如有实质,从汤锅中蒸腾而出,迅速填满了厨房每一个角落,霸道地钻入每个人鼻腔。
褚杼瞬间感到一阵眩晕。
一股强烈的、源自生理本能的渴望猛地攥住了她的胃,甚至侵袭了她的理智。
那汤散发出的诱惑力是如此之强,几乎要让她失控扑过去,只为尝一小口。
褚杼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尖锐的痛感和铁锈般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下了那股邪异的渴望。
她强忍着不适,艰难地转动脖颈,目光扫视四周。
厨房里,几乎所有人的动作都僵滞了。
玛丽仍站在汤锅旁,但她那双因恐惧和愤怒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此刻正死死地盯着锅中翻滚的、逐渐变成浓稠黄绿色的汤汁。
她的嘴角甚至不受控制地微微抽动,流露出一丝近乎贪婪的渴望。
管家威廉也不再凌厉地扫视众人,同样直勾勾地望向汤锅的方向,喉结隐蔽地滚动了一下。
切菜的女佣、翻找垃圾的帮厨,传递盘子的侍应生……
整个厨房陷入了一种诡异而粘稠的寂静之中。
只有炉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汤液翻滚的咕嘟声还在持续。
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咒,成了那怪异香气催眠的提线木偶。
他们的身体仍在原位,手上或许还做着动作的残影,但全部的注意力、所有的感官,都被那锅散发着致命诱惑的奶油豌豆汤牢牢吸住。
所以,这豌豆……这汤……到底是什么东西?
褚杼对这豌豆的来历产生了强烈的探究**。
必须找机会深入发掘。
厨师汉克似乎也察觉到了周围气氛的极度异常。
他突然从停滞的状态中抽出来,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僵直呆滞的面孔,眉头紧紧锁起。
两人眼神交汇的瞬间,褚杼清晰地看到他眼中闪过惊疑和凝重。
褚杼猜测他可能是位经验丰富的“老玩家”。
玩家对异常状态的敏锐,让他也感到了强烈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