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翠芬这几日觉都睡不踏实,翻来覆去,苏家那院子里头,像是隔三差五就飘出勾魂的肉香。
还有苏家那俩小的,苏望祖和苏小未,偶尔从门口跑过,头上扎的不是草绳,竟是崭新油亮的红头绳,颜色鲜得晃眼。
这些玩意儿,在如今这买块豆腐都要票的年头,可不是寻常人家能有的。
她跟自家男人赵老蔫儿嘀咕了好几回:
“那苏家的丫头片子,苏悦,指定是背着人藏了好东西。”
“就她爹妈那两个药罐子,还有那俩拖油瓶,没日没夜地消耗,她家哪来的油水过得这么滋润?”
赵老蔫儿是个锯嘴葫芦,闷声不吭,由着婆娘叨叨。
张翠芬越琢磨,越觉得苏悦先前说的什么“城里亲戚”就是扯淡,糊弄鬼呢?
这天傍晚,日头刚落山,天边还扯着几缕红霞。
张翠芬扒着门缝往外瞅,正巧瞧见苏悦、苏解放还有周兰香,一人背着个半满的背篓,锁了院门,往山脚那几分刚分下来的薄田去了。
看那样子,是去拾掇地里那些半死不活的庄稼,估摸着没个把时辰回不来。
张翠芬那双滴溜乱转的三角眼猛地一亮,心里的贪念像野草似的疯长起来。
“哼,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
她咬着后槽牙,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今儿个晚上,老婆子我非得亲自去瞧瞧,你苏悦那小贱蹄子在家里到底藏了什么金疙瘩银元宝!”
夜色像一块厚重的黑布,严严实实地罩了下来。这年头,天一黑进村的土路上,连个鬼影子都瞧不见。
张翠芬换了身浆洗得发硬的深蓝色旧衣裳,袖子撸到胳膊肘,猫着腰,跟个老鼠似的,贴着墙根,鬼鬼祟祟地摸到了苏家院墙外头。
苏家的院墙不高,也就齐胸口那么点儿,是用些歪歪扭扭的泥坯和大小不一的碎石头胡乱垒起来的,墙头上还稀稀拉拉地插着些干枯的荆棘条子,也不知道是防贼还是防野牲口的。
她侧着耳朵,像只警觉的野猫,细细听着院里的动静。
一片死寂。
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吠,还有墙角草丛里不知名的小虫子在“悉悉索索”地叫唤。
张翠芬从墙角旮旯里拖出来一个早就踩好点儿,备在那里的破木箱子。
那箱子也不知是哪家扔出来的,板子都糟朽了,踩上去“嘎吱嘎吱”直晃悠。
她把心一横,颤巍巍地踩了上去,两只手扒着粗糙的墙头。
墙头的碎石子和干硬的泥块硌得她手心生疼,额角上很快就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死丫头,这破墙头还弄这么多碎石头,硌死老娘了!”
她压低了声音,从牙缝里咒骂着,身子笨重得像头老母猪,试了好几次,险些从木箱上滑下来。
那木箱子也跟着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好不容易,张翠芬使出吃奶的劲儿,总算是扒住了墙头。
她往院里瞅了一眼,黑灯瞎火的,也瞧不清个所以然。
她心一横,咬着牙,手脚并用地往上翻。
她好不容易笨手笨脚翻过墙头,刚想往下跳,哪晓得脚下一滑,身子就歪了。
“哎哟喂!”
她压着嗓子闷哼一声,一屁股墩在了院子里。
脚脖子那儿立马钻心地疼,八成是崴了。
可张翠芬这会儿哪还顾得上这个,她强忍着脚疼,一双贼溜溜的眼睛在黑灯瞎火的院里四下踅摸。
没多大会儿,就让她瞄上了院子犄角那儿,一个拿破草席遮遮掩掩的小棚子。
棚子底下,影影绰绰的,好像是几个装得满满当当的麻袋。
“指定是那儿!”她心里一阵发热,也顾不上瘸了的腿,高一脚低一脚地就往那棚子摸索过去。
才往前捱了两步,脚底下“噗”的一声闷响,像踩进了啥虚乎乎的玩意儿里。
紧跟着,一股呛鼻的烟灰味儿直冲上来,呛得她“咳、咳、咳”地咳嗽个不停,眼泪花子都快冒出来了。
还没等她缓过劲儿来,急着往前走的腿又“哐当”一声,撞倒了一个靠在棚子边的空铁桶。
那铁桶也不知是装过啥的,滚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在这死寂的夜晚,简直就像平地炸了个雷。
“该死的!这是什么鬼东西!”张翠芬又惊又怕,低声咒骂着,心里慌得一批。
几乎就在铁桶落地的同时,院门外头,几道火光摇晃着亮了起来,紧接着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苏悦那清亮又带着几分冷意的声音:
“谁在我家院子里?”
“抓贼啊!有贼进我家了!”
“吱呀”一声,苏家那扇简陋的木板院门被人从外头猛地推开了。
苏悦领着李秀莲,还有另外两个刚从地里一块儿回来的年轻后生,手里都举着点燃的松木火把,火光“噼啪”作响,把小小的院子照得一片通明。
火光之下,张翠芬的狼狈相尽显无遗。
她浑身上下沾满了黑乎乎的草木灰,活像刚从灶膛里爬出来似的。
一只手死死地捂着崴了的脚踝,另一只手还下意识地扶着那个小棚子的边缘,脸上又是灰又是汗,表情惊慌失措。
一见苏悦带着人进来,张翠芬那双三角眼就飞快地转了转,立马换上了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焦急嘴脸,抢先嚷嚷起来:
“哎呀,苏悦啊!我的好侄女!我……我刚才打你们家门口路过,就听见你家院子里头‘哐当哐当’直响,我寻思着,这黑灯瞎火的,怕不是遭了贼骨头了。”
“我这心里一急,也顾不上别的,就赶紧翻墙进来看看。这不……还真让我给撞上了!”
她一边说,一边还心虚地用手指了指地上那个孤零零滚着的空铁桶,好像那玩意儿就是贼。
苏悦脸上没什么表情,既没有像往常那样勃然大怒,也没有立刻开口骂人。
她只是举着火把,那跳动的火光映在她清澈的眸子里,显得格外平静。
她先是慢悠悠地用火把照了照地上,从墙根底下,一路延伸到小棚子,再到张翠芬脚底下那串清晰无比、一个压着一个的脚印。
然后,她又抬手指了指院墙外头,那个孤零零立在墙根下的破木箱子,语气不咸不淡地开了口:“哦?帮我抓贼?”
苏悦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那张大娘,您倒是跟我说说,您这‘帮忙抓贼’,是从墙外头哪个方向‘进来’的?”
“又是怎么‘恰好’在我家院子里弄出这么大动静,还‘恰好’在我这藏粮食——如果我这真有粮食的话——的地方摔倒的呢?”
跟在苏悦身后的李秀莲,平日里是个胆小怕事的,但这会儿也忍不住了。
她瞅着张翠芬那副贼眉鼠眼的样子,带着几分讥讽开口道:
“张大娘,我说句公道话,苏悦她们一家子刚从山那头回来,我们几个可都亲眼瞧见了。
这话说得,就透着点儿味儿了:“您这‘帮忙抓贼’,可真是‘赶巧’啊!”
边上跟着来的俩小子也忍不住了,你一言我一语地开了腔。
“可不是咋的?哪有翻墙头进来帮人抓贼的?还净挑人家锅冷灶清,屋里没人的时候下手?”
“我看呐,这贼喊捉贼的戏码,唱得可真不赖!”
“啧啧,这张家婆姨,平日里就爱贪小便宜,手脚不老实,没成想今儿个真敢摸进人家院子来偷食儿!”
张翠芬让大伙儿你一句我一句臊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跟开了染料铺子似的。
她那三角眼一瞪,就想来个老一套,往地上那么一出溜,就地打滚撒泼。
苏悦哪能让她得逞,抢先开了腔,声儿还是不高,可那话里头带的冷气儿,直往人骨头缝里钻:
“张大娘,咱们苏家村再穷,也是有王法的地方。这偷摸拐骗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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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罪过,真要捅到公社去……您这岁数,怕是受不住那里的‘学习改造’吧?”
“公社”俩字,就跟三九天一盆凉水从头顶浇下来,张翠芬心里那点火气“呲啦”一下就灭了。
她立时像撒了气的皮球,刚才那股子横劲儿全没了。
她晓得,苏悦这丫头犟得很,说得出做得到。
真把她弄公社去,她这张老脸往哪儿搁?以后在村里还咋抬头?
再说,公社那些穿制服的,可不像村里人这么好打哈哈。
想到这层,张翠芬小腿肚子都转筋了,脸上硬堆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模样,带着哭腔开始告饶:
“苏悦……好侄女儿……婶子我……我这是一时迷了心窍啊!”
“我就是……瞅着你们家近来日子好像松快了点,我……我就起了点邪念,寻思过来瞅瞅……我真没想拿啥!”
“真的!往后借我俩两胆儿我也不敢了!你就高抬贵手,饶了婶子这一遭吧!”
说罢,她还想嘴硬几句:“我就是听见院里耗子吱吱叫,当是有贼耗子偷粮,想进来帮你们轰轰……”
苏悦鼻子里哼了一声,直接把她话头掐了:
“哦?耗子叫?张大娘您家养的耗子能耐不小啊,还会帮人搬铁桶、踩箱子翻墙头呢?”
“您这耳朵也忒尖了,耗子走道儿都能听出这惊天动地的响声来。”
围观的庄户人家听了这话,都忍不住嗤嗤地笑出声,瞅着张翠芬的眼神里,那股子瞧不上就更浓了。
“可不是嘛,这瞎话编的,糊弄三岁毛孩子都悬。”
“自个儿干了那偷鸡摸狗的勾当,还想赖耗子身上,真是不知羞。”
大伙儿那不加掩饰的白眼和憋不住的笑声里,张翠芬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真恨不能脚底下裂条缝钻进去。
她晓得今儿这事是栽到家了,再怎么舌灿莲花也没用。
她不得不低下那颗平日里扬得老高的头,当着一院子人,给苏悦认错赔不是,那声儿小得跟蚊子叫似的。
苏悦冷冷地瞅着她,话里没一丝热乎气儿:
“盼着张大娘您能把今儿个的话刻在心口上。我家不爱招惹是非,但也从来不怕事儿。”
“再有下一回,可就不是说几句软话就能过去的了。记住,手莫伸,伸手必被捉。”
张翠芬在一片毫不客气的嘲笑和指指点点声里,捂着脸,瘸着一条腿,被她那得了信儿赶来的男人和儿子架着,灰溜溜地逃出了苏家院子。
那背影,别提多狼狈。
苏家小院好歹是静下来了。
苏悦客客气气谢过了李秀莲和另俩来帮忙的乡亲,又从屋里摸出几块油纸包着的麦芽糖,硬塞给他们,说是给娃子们尝尝鲜。
等把人都送出门,她刚要带上院门,眼角余光却扫着斜对过不远,那棵黑影憧憧的老槐树底下,悄没声儿地立着个高大的人影。
那人影没往跟前凑,就远远地戳在黑影里,脸盘子也瞅不清,可苏悦觉着,有道眼光直勾勾地钉在她身上。
是村长刘富贵。
他手里好像捏着根“大炮卷儿”,火星子在黑地里一明一灭的。
他就那么杵着,瞅了苏家院门口这摊子事儿一会儿,既没吭气儿,也没往前挪一步,就是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那声儿轻得,要不是苏悦耳朵尖,险些就错过去了。
然后,他才转过身,倒背着手,踱着方步回自个儿家去了。
苏悦吁了口气,把院门关严实,又从里头把木门栓给顶上了。
刘富贵……这个苏家村的“土霸王”。
他这会儿不出声不显影地冒出来,是想瞧瞧她苏悦到底有几斤几两,能把张翠芬这种滚刀肉都收拾得服服帖帖,还是想寻个错处拿捏她苏悦?
这老狐狸,肚子里弯弯绕多着呢,可不像张翠芬那种一眼能瞅到底的憨货。
看来,这苏家村往后的日子,怕是越来越“有看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