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琮没有骗他。
谢璟确实很快就入了宫塾,取代路知晚成了宫塾里个子最矮的孩子。
但是这并没有安慰到路知晚,对于身高的执念来自于谢琮,所以“攀比”的对象也只有谢琮一个。
这两年里,他的个子开始慢慢拔高,已经比刚入宫塾时高了大半个头。但无论他怎么长高,始终比谢琮矮了一截。
此时的路知晚,争强好胜的性子已经初露端倪。而这一切的开端,始于宫塾的先生某次语重心长地“教导”。
路知晚因为功课不好,时常被先生耳提面命,可他年纪小玩心大,压根听不进去。先生拿他没办法,又不忍看他继续顽劣,便想尽办法鞭策他,说的都是诸如:
“太子殿下身份尊贵,你若是不好好读书,将来如何站在他身边……”
“只有最优秀的孩子,将来才有可能成为东宫的左膀右臂。”
“你总不能一辈子靠着吃吃喝喝混日子吧?”
路知晚不爱读书,却并不愚钝。
这些话听多了,再去听谢琮那些“挖苦”的话,便觉出了几分别样的意味来。
原本就不该是他来陪太子读书。
他是宫塾里读书最差的一个孩子……
不久后,路知晚开始习武。
他不必日日困在宫塾里,读书的时间只剩过去的一半。偶尔遇着习武的师父让他加练,他甚至会一连数日不去宫塾。
他读书不好,习武却极有天赋,在众多孩子中迅速脱颖而出,成了最耀眼的那一个。
如此,他和谢琮见面的时机便越来越少。
两人再次回到朝夕相处的日子,是这一年夏天。皇帝带着妃嫔和几位皇子去别苑里避暑,顺便给皇子们安排了兵法课,虽说将来不指望他们带兵打仗,但该学的还是要学一点。
既然是兵法课,路知晚自然要来。
两人许久未见,谢琮忽然发觉,这小家伙的五官竟是悄无声息地长开了,从前肉嘟嘟的脸颊渐渐有了轮廓,眉眼也染上了点武人特有的锐利。
小奶团子,变成了小狼崽子。
在谢琮眼里,路知晚哪怕是小狼崽也是没断奶的那种,依旧奶呼呼的。
但是透过路知晚那副稚气未脱的模样,谢琮已经隐约能看到对方的将来了。皇祖父也许真说对了,阿晚会成为一个将军。
只是不知,未来的路小将军,会不会站在他身边。
“你盯着我做什么?”路知晚问他。
“长高了不少。”谢琮拿手在他头顶上一比,没再说惹他不高兴的话,而是违心地夸赞道:“快撵上我了。”
但他这话落在旁人耳中可不像是夸赞,更像挖苦。路知晚很久没见他了,原本还有点高兴,听他又提起此事立刻垮了脸。
“路知晚,你坐哪儿?”此时,有人问他。
兵法课第一日开课,尚未固定座位,路知晚听到别人询问,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刚一落座,他身边便多了个人,是大皇子谢瑞。
谢瑞比谢琮大,性情也稳重,路知晚那个时候总觉得他和大哥是一类人,因此面对他时便多了几分好感。
再加上谢瑞说话好听,从不挖苦人,也不会动不动捏他这里扯他那里……不像谢琮那家伙,嘴损,手也贱。跟他坐在一起,可比跟谢琮坐一起清静多了。
可惜,路知晚只清静了一日。
次日等他再走进别苑中的临时宫塾时,见谢瑞身边已经坐了人,是裴明焕。裴明焕昨日并没有出现,也不知今日为何突然来了,还坐在了他的位子上。
整间屋子里,只有太子殿下身边的位置是空的。
“过来,我又不咬你。”谢琮朝他招手。
路知晚不紧不慢地走过去,待走近了才发觉谢琮桌上摆了一盘栗子酥。
因为是在别苑里,教他们兵法的先生又是武人,所以不像宫里规矩那么大,在课上吃个东西不是什么大事。
“想吃就吃,我不爱吃甜的,他们非要准备。”谢琮说。
“浪费。”路知晚不计前嫌地把那盘栗子酥拖到了自已桌上,又转头问谢琮:“你真不吃?”
“不吃,一看就腻得慌。”
“栗子酥才不腻呢。”路知晚觉得谢琮的嘴太刁了。
谢琮也不争辩,低头温习手里的兵书,唇角染着一抹不易觉察的笑意。
路知晚吃东西的时候特别有趣,尤其是这几年长大了些,不像小时候那么狼吞虎咽,吃起点心来斯斯文文的。
可他明明吃得慢条斯理,不一会儿功夫还是将一盘点心吃了大半。
“嗯?”谢琮看他吃东西看久了,嘴里总觉得甜腻腻的,端起茶杯想喝水,却发觉里头是空的。
“我以为你……也不爱喝水呢。”路知晚有些讪讪。
栗子酥太干了,不喝水吃多了噎得慌,所以他喝完了自已的水,又把谢琮的水喝了。
那日之后,谢琮找人添水的次数更勤了。桌上的点心每日都换,但样样都是路知晚爱吃的,从无例外。
夏天快结束的时候,路伯忱特意来别苑看路知晚。他这个弟弟读书不好,但读兵书时领悟力却很高,学起兵法来更是如鱼得水。
“我记得你不喜欢太子殿下,怎么还和他一起坐?”路知晚问他。
“我没不喜欢他。”路知晚这些日子吃人嘴短,早已忘了和太子殿下之间的“恩怨”,朝路伯忱道:“是他不喜欢我,老爱挖苦我。”路伯忱挑了挑眉,不做评价。
“点心给我带来了?”他看了一眼兄长手里的食盒。
“你特意让人带了话,还能给你忘了不成?”路伯忱说着将食盒递到了他手里。
路知晚打开食盒看了一眼,十分满意。
“御膳房的人什么点心不会做,怎么非要吃娘亲做的?”路伯忱好奇。
“御膳房做的点心太甜了,娘亲做的这个不甜。”路知晚其实并不喜欢吃这个,但他觉得谢琮或许会喜欢。
这些日子他日日蹭谢琮的点心,也该投桃报李。
回到住处后,路知晚将食盒打开看了一眼,偷吃了一块。确实不甜,口感酥酥脆脆,也不腻。
随后他拎着那盒点心去了一趟谢琮的住处。
太子殿下回去后嫌热,正打算沐浴,身上衣衫半敞着,少年人挺拔的身形一览无余。路知晚盯着他看了半晌,心道自已过几年肯定也能长这么高!
“阿晚?稀客啊。”谢琮开口,那语气在路知晚听来,不怎么友好。
“给你的。”路知晚将食盒递给了他。
“什么意思?”谢琮打开一看,见里头放着一盒点心,他平时不爱吃点心,所以一时看不出是什么:“给我这个做什么?我又不爱吃点心。”
“你尝一尝……要是不喜欢吃,就赏给内侍吧。”路知晚语气随意,并没多说什么。
谢琮眸光在对方身上打量了一圈,他素来最擅长的是揶揄人、挖苦人,好听的话他会的没几句。过去的经验告诉他,面对路知晚时,不说话往往比说话更正确。
“走了。”路知晚见他不说话,便要走。
“这么着急,还要给别人送?”谢琮问。
“我为什么要给别人送?”路知晚拧眉。
“不给我大哥送吗?”谢琮语气酸溜溜的。
为什么要给谢瑞送?
路知晚有些气闷,这盒点心明明是他特意让母亲给谢琮做的,这家伙不放在眼里也就罢了,竟还说这种话!
路知晚不想跟他吵架,转身走了。
谢琮盯着那盒点心看了半晌,取出一块儿尝了尝。
不甜,口感还可以。
阿晚记得他不爱吃甜的,遇到不甜的就给他送了过来?
念及此,谢琮又捻起一块送到嘴里。
“殿下今日胃口这么好?”苏平看到自家太子殿下吃点心,着实有些惊讶。
东宫依着规矩每日里都会供应点心,因为不想让外人摸清太子的口味,所以哪怕谢琮不吃,膳房也会循例做好送来。
但苏平知道,那些点心殿下大都不会动。
“阿晚送来的,这种点心孤从前倒是没吃过。”谢琮说。
苏平凑近看了一眼,开口道:“这点心盒子不是膳房的,莫不是国公府送来的?今日英国公世子来了一趟别苑,应该是来探望路小公子的。”
“别苑又不是没吃的,路伯忱来看弟弟还带点心?”
“许是国公夫人心疼小公子,这才让世子带过来。当母亲的,总是会对孩子上心些,哪怕知道不缺吃喝,也总想备着。”苏平说。
这点心是国公夫人准备的?
阿晚吃点心只喜欢吃甜的,连他都知道,国公夫人不可能不知道。那对方为何会准备一盒阿晚不爱吃的点心,还特意让路伯忱送过来?
国公夫人不可能知道谢琮的口味,也没有理由以这样迂回的方式给他送一盒点心,唯一的解释就是——这是路知晚的主意。
所以……这盒点心是阿晚特意让国公夫人为他做的!
谢琮自幼不爱吃点心,因为宫里的点心他尝着都觉得甜腻。旁人见他不吃,也不会哄着他吃,更不会试着弄一份不甜又不腻的,让他尝一尝。
只有阿晚,是个例外。
阿晚喜欢吃好吃的,觉得这是人生一大乐事,便希望谢琮也能体会到。以前是糖蒸酥酪,现在是一盒为他量身做的点心……
“殿下,这点心吃着如何?”苏平问。
“没什么特别的味道。”谢琮说。
苏平看了一眼空了好几块的点心盒,心道没什么特别的味道,素来不吃点心的太子殿下都吃了大半盒……那要是有什么特别的味道,殿下岂不是要连盒子一起吃了?
“端走吧。”谢琮说。
苏平一愣,以为自已听错了。
却闻太子殿下又道:“找点冰镇着,免得放坏了。”
苏平恍然,原来殿下是不舍得一次吃完。
“殿下若是喜欢吃,回头让御膳房的人学着做就是。”
“不必。”
这样的点心,御膳房是做不出来的。
世间仅此一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