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陷入沉默。
方才还义正辞严的路伯忱,这会儿也没了动静。
皇帝要娶殿前大将军,他会死谏阻止。
可谢琮要和路知晚求个寻常夫妻的名分,他能说什么呢?难道就因为谢琮是个男子,他就要拦着弟弟,让对方这一生都得不到一个夫妻之名?
路伯忱叹了口气,看向父亲。
英国公思忖许久,开口道:“阿晚的事情,还是问问他自已的意思吧。”
“阿晚?你愿意吗?”谢琮开口。
窗外的路知晚正打算开溜,冷不丁被谢琮点了名。
“陛下问你呢,阿晚。”路仲亭见路知晚不开口,伸手扯了扯他的衣服。
路知晚无奈,只能从窗边起身,尴尬地进了书房。
英国公瞥了小儿子一眼,眼底带着责备:“多大了?还听墙角?”话音未落,他便看到了随后跟着进来的二儿子,这回彻底没了脾气。
“阿晚,方才陛下的话你也听到了,可有什么想说的?”国公问他。
“孩儿……”路知晚正想说愿意,但念及父兄都在场,知道此事只要自已不拒绝,便算是落定了。于是他改了口,给父兄递了个台阶,免得气氛继续尴尬:“孩儿听爹和兄长的安排。”
谢琮既然是来国公府提亲,这表面上的决定权自然要留给英国公这个当父亲的。
“那就让管家把礼单入库吧,只是……”
“只是什么?”谢琮看向国公。
“既是以寻常百姓之礼谈婚论嫁,陛下朝国公府下了聘礼,国公府便该回礼,就算是给阿晚的嫁妆……”
“我是男子,要什么嫁妆?”路知晚小声嘀咕。
“那就让苏平把朕的礼单改成嫁妆吧,国公府给朕下聘礼。”谢琮说。
“你……”路知晚没想到谢琮改口这么快,有些懵。
谢琮看向他:“你我二人同心,将来既是夫妻,又何必计较这些?你不想嫁,便让你娶,只要你高兴这些都不打紧。”
“这……”路知晚一颗心止不住狂跳。
谢琮堂堂一国之君,竟愿意“嫁”给他?
这家伙还真是什么都不计较,就是脸皮太厚,当着他父兄的面说这么多作甚?
“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提前跟我商量?”从书房出来后,路知晚朝谢琮抱怨道:“我在外头偷听,差点被你吓死了。”
“不与你商量是因为你犯了错误,故意吓唬你是惩罚。”谢琮说。
“我犯什么错了?我怎么不知道?”路知晚一脸无辜。
谢琮顿住脚步看着他:“路知晚,我说朝你要一个名分,你怎么回答的?”
“我不是说要……和你过日子吗?”路知晚耳尖有些红。
“那日我问你的时候,你怎么说的?”
“我说……相好?”
路知晚反应过来了,谢琮是嫌相好这个说法不够正式。
“现在知道是什么了吗?”谢琮问他。
“嗯。”路知晚想到那个称呼,耳尖不禁有些发烫。
若他们二人当真拜了堂,那他们就是……夫妻!
至此,两人的婚事便算是定了。
这一次的吉日是国公府挑的,定在了五月初八。
定好了婚期,接下来要定的便是宾客名单。路知晚并不打算让太多人知道此事,以免节外生枝,但有一个人是一定要邀请的,那就是无暝。
“我师父一直不回信,我想去北境一趟。”路知晚朝谢琮说。
“放心吧,你成婚他一定会来的。”谢琮安慰他。
“万一……”
“不会有万一,相信我。”
路知晚不是不相信谢琮,他只是觉得师父行事本就难以揣摩,哪怕谢琮也未必有办法。但谢琮既然这么说了,多半是有别的主意。
果然,刚入了五月,无暝便赶来了京城。
这一次他并非只身前来,而是带了几个孩子随行。
路知晚惊喜不已,将众人都安置在了国公府。
“脉象还不错,看来你这相好的挺会养人。”无暝给路知晚诊了脉,又检查了他的双腿,确认没有任何问题才放心:“要是能适当禁欲,就更好了。”
路知晚听了这话十分尴尬。
他这位师父,从来不知道给徒弟留个面子。
**
大婚之礼,在京郊的别苑中举行。
到场的宾客,俱是与谢琮、路知晚亲近交好之人。
“这衣服太紧了,我有点喘不过气。”路知晚拽了拽婚服的衣领。
“这哪里紧了?分明是你太紧张好不好?”郁临风拂掉他的手,帮他重新整理好衣领,而后盯着人端详了片刻:“好看的,这京城的勋贵子弟,再也没人比你穿红色更好看了。”
路知晚闻言走到铜镜边照了照,确实挺好看的。不知道谢琮穿上这身衣服什么样?那家伙平时很少穿红,路知晚还挺期待。
吉时之前,两人并未见面。
谢琮穿好了婚服后,便在屋内候着。
依着男女成婚的规矩,新郎要在大婚之日去迎亲,将新娘接走。礼官念着两人都是男子,便提议可以省去这个环节。
谢琮却不依。
既然聘礼是路知晚下的,那便让阿晚来接他。如此,路知晚便能记住,在这个日子里,自已是如何满怀着憧憬打开这扇门,牵住将与他共度一生之人的手……
“我一直挺好奇的,上回想问路将军没敢问。”裴明焕帮谢琮正了正红玉发冠,小心翼翼问道:“你和路将军,你俩究竟……今日是他来接你,不会当真是你……”
谢琮瞥了他一眼:“这个很重要吗?”
“那倒不是,我就是好奇嘛。”裴明焕笑道。
“那你就猜吧。”谢琮没打算跟他讨论和路知晚的房中之事
裴明焕挑了挑眉,一时觉得自已猜着了,一时又觉得不像那么回事。
吉时刚到,路知晚便被人簇拥着来到了谢琮的房门外。
待礼官说完吉祥话,房门打开,身着婚服的两人终于见上了面。
两人的婚服都是谢琮亲自设计的纹样,大红的礼服,一件绣了龙纹,一件绣了凤羽。谢琮那件宽袍大袖,路知晚这件则保留了武服的特点,穿在身上衬得人英武挺拔。
“阿晚,你真好看。”谢琮开口。
“你也好看。”路知晚伸手想去牵他,被郁临风一提醒,这才想起来要用红绸。
谢琮却觉得那红绸碍事,索性往两人手臂上一缠,依旧攥住了路知晚的手。
红绸飘逸,宾客满席。
路知晚与谢琮十指紧扣,便觉如同做梦一般。
他这一生,几经生死,从未敢奢求能有人共度余生。但他不敢求的一切,如今都有了,命运待他终究不薄。
拜天地。
入洞房……
在这之间,还有个新郎宴宾客的仪程。
路知晚和谢琮都是新郎,宴宾客自然是要一起的。
谢琮提前交代了裴明焕和郁临风,甚至连路伯忱和路仲亭都叮嘱了,千万不能让路知晚沾酒。今日是他们大喜的日子,路小将军一杯酒下肚不省人事,可就麻烦了。
谁知千算万算,还是出了纰漏。
路知晚一开始确实没沾酒,他自已也知道自已滴酒就醉。
可路小将军高兴呀!
人一得意,就容易忘形。
等谢琮反应过来时,路知晚已经站不住了。
皇帝陛下无奈抱着人回了屋,又让苏平准备了醒酒汤。路知晚不省人事,谢琮便含着醒酒汤一口一口喂给他。
“幸好时辰还早,喝了醒酒汤,路将军应该很快就能醒,耽误不了陛下和路将军洞房花烛。”苏平在一旁笑道。
“无妨,朕若是想,往后夜夜都可以和阿晚洞房花烛。”谢琮放不下的,反倒是那杯合卺酒。他今晚得等路知晚醒过来,把那杯酒喝了,这才算是礼成。
待人都退下后,谢琮将路知晚的婚服剥了,又取了湿布巾帮他擦脸。
路知晚喝醉了酒,脸颊绯红,看着像是点了胭脂似的,很好看。谢琮盯着看了一会,忍不住凑近亲了一下,先是脸颊,后是嘴巴。
“唔?”醒酒汤发挥了作用,路知晚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问道:“其他人呢?”
“咱们俩的洞房花烛,你想找谁?”谢琮失笑。
“洞房啊……”路知晚揽住谢琮的脖颈,坐到对方腿上,带着未散的酒意去亲谢琮。
“等一下。”谢琮托着他的腿抱起来,走到桌边将人放在桌上,取了斟满的酒递给他:“这是咱们的合卺酒,喝了以后,咱们就和全天下的夫妻一般,永结同心。”
路知晚接过酒,看向谢琮:“要不要先入洞房,再喝酒?”
谢琮被他这副认真的模样逗笑了:“放心吧,特意让人准备的淡酒,不会醉的。”
路知晚听他这么说,这才放心。
两人举杯,共饮合卺酒……酒确实很淡,路知晚却觉得自已又醉了。
“谢琮,我今日真高兴……”路知晚看着眼前之人,谢琮身上依旧穿着大红的婚服,棱角分明的脸上染着醉意,令人心动。
“头晕吗?”谢琮问他。
“不晕,还要说点什么吗?”路知晚与他额头相抵,很想吻他,又很珍惜此刻的缱绻。
“说说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吧。”谢琮低声哄他。
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谢琮的?
这个问题,路知晚还真得好好想想。
是在朔州谢琮染了疫病危在旦夕的时候吗?还是决战那日,看着杜翎的箭朝着谢琮射去之时?亦或是在连州时看着谢琮倒在血泊里……
不对。
这些险些失去谢琮的时刻,只是让他意识到这个人对自已而言有多重要,但绝不是他爱上谢琮的理由。
那是什么时候呢?
是某个四目相对的瞬间,是唇舌交缠之际,还是他毫不设防躲在谢琮怀里取暖的时候……
好像依旧不对。
路知晚直觉,这件事的发生,或许远比他自已所知的要早。
“我想不出来。”
爱意就像种子,冒出芽的那一刻,根早已在土中疯长扎稳。
“但我觉得,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事。”路知晚说。
“我相信。”谢琮笑着看他,想起了第一次意识到自已心意的那日……
当时,十八岁的路知晚自北境回来述职,两人在大殿之上目光相接。谢琮眼中那个恣意飞扬的少年,瞳孔中或许也装着衿贵的太子殿下。
谁又能说,彼时路小将军的心思里,半点不沾染久别重逢的喜悦?
“国师说,你与我是命中注定。但我觉得,是不是都不打紧。若是,我便死死抓着你,一辈子都不放……”
“若不是呢?”路知晚问他。
“若不是,我就想办法让它变成是。”
无论如何,他总会将自已和阿晚的命数拴在一块儿。
而今,他真的做到了。
两人以婚为契,自此性命交融,无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