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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作者:铃砚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这是南星第一次以“春鸢不律”为媒介,借契约之术画符。


    符道本就是以灵契通天地。修士奉上灵力与诚心,天道赐予符纹神力,一取一予,合乎自然。


    倒与立契有几分相似。


    只是不知,若借这上古神术为媒,强邀神明作保,能否真正如她所愿?


    南星正欲蘸取朱砂,那支鸢尾却陡然刺入她的掌心。花茎如活物般缠上她的血脉,如同汲取养分一般,贪婪地吮吸起她的精血来。


    “嘶——”锥心的剧痛传来,那花茎仿佛顺着她的经脉生长,然后溯流而上,扎进了南星的心脏。


    鲜血顺着花瓣蜿蜒流淌而下,竟成了最艳烈的丹墨,被玉笔蘸了个饱足。


    她手臂颤抖,青筋虬结,似在与无形之物角力。


    神思混沌间,指尖却凭着本能游走,在符纸上勾出一道歪斜的"静心符"。


    南星的嘴唇褪去血色,她强撑着墙努力凝神,用血污斑驳的手合掌掐诀,断断续续地念诵道:“心若冰清,天,天塌不惊……万变犹定,神怡气静。”


    忽有金芒暴涨,灿烂的符咒如游龙般绕体。但见流光倏收,万千文字竟被那血符生生吞噬,黄纸上字迹未干,似有活物被禁锢其中。


    远处伽蓝尊者似有所感,蓦然回首,却只看见墙角一株枯枝草,在暮色中沙沙作响。


    南星只觉天旋地转,春鸢不律已化作青簪落回鬓间,她弓身“呼呼”地剧烈喘息,似乎心脏被无形之手紧攥住很久。


    用神明契约术强借天地之力,是何等的胆大妄为。


    哪是画符,分明是虎口夺食。


    这般足以扭转乾坤的术法,其反噬自然也非常人所能承受的。


    她心想这买卖实在不划算,往后除非一脚踏入鬼门关,绝不再用这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


    灵脉仍在灼痛,她还未完全缓过来,可余光掠过墙角,看见御灵宗的队伍已开始登舟。


    南星也顾不得自己的伤势,连忙从地上爬起,踉跄着朝伽蓝走去。


    短短一道抄手回廊,被她走得艰难,摇摇晃晃间差点撞上廊柱。


    南星只觉得被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那人却并不敢抱得真切,只是用大臂将她轻轻环拢住。


    南星睁开眼看清来人,这才散了强撑着的那股心气,将护在怀中犹然发烫的血字黄符捻出递给谢澄。


    “帮我,送给……伽蓝。”说完这句话,南星眼前发黑昏了过去,彻底软倒在谢澄臂弯里。


    谢澄此刻也顾不上君子端方。


    一面是情况未明的南星,一边又是她的郑重托付,谢澄看着即将要离去的伽蓝,陷入两难的境地。


    “咻——”


    随着烟花爆鸣,一只金黄色的麒麟腾飞在瀛洲上空,神兽怒吼震得方圆百里飞鸟惊散。


    瀛洲辖地内凡人、妖兽、修士无一不目瞪口哆,眼睁睁看着谢氏的图腾堂而皇之地占据天衍宗上空。


    怀中的少女念念有词,眉头紧皱,不知陷入了何等梦魇。


    “南星,我是你的师尊伽蓝,御灵宗以后就是你的家。”


    “为什么不肯杀妖?”


    “痴儿,你走吧,不要留在仙门了。”


    恍惚间,南星似乎又回到御灵宗连绵的群山之中,人不杀妖,妖就要杀人。


    那里有着世间最多的妖兽,便是朝着大雪百年不化的松霜林中随手抛块石子,都能砸醒一只沉睡的木魅。


    妖兽的血大多都是黑色,溅在脸上,就像她素日画符咒时用的那种砂质的浓墨,混着磨好的朱砂。


    触手黏稠,甩不掉,洗不净。


    这时伽蓝就会揉揉她的头:“南星,你是有神眷在身的捉妖师,无须惧怕妖啊。”


    我没有怕。


    南星想告诉师尊,那不是怕,可她说不上来个所以然。


    如果那日便能想通个中缘由就好了,在此之后,南星再也没有画过符,也成了仙门之中最无用的驭妖师。


    那些肉薄骨并的午夜梦回,都随着远去的前世幻化为泡沫,沾在她身上,印下难以磨灭的潮湿。


    …………


    天衍宗,未央殿。


    “谢兆光,这里是我的房间,你赶紧出去!”


    “别吵到南星,你要是嫌弃我,大不了明日着人将整间陈设换了便是。”


    轻薄的纱帐重重掩映,苏梅色的缭绫被妥帖地盖在南星身上。


    只见她眼睫轻颤,下一瞬便上半身躬起,蜷伏在床榻处剧烈咳嗽起来,呕出一口浓血。


    悬壶宗医修隔着帷幔叹息:"心脉震荡却未伤根基,好生将养罢。"说罢收拾好药囊,人影已消失在屏风之外。


    南星接过沈酣棠递过来的手帕,拭去嘴角残余的污血。


    又拿起床头的水杯,却并未着急漱口,而是用询问的眼神盯着忙前忙后的沈酣棠。


    “都是给你准备的,随便用。”


    “这里是我的偏房,你以后就住在这里吧,省得跟几个弟子去合住同一间屋子,我也好保护你。”


    沈酣棠见南星精神头还算好,只是有些虚弱,这才真正放下心来眉飞色舞地和南星絮絮说起博古架上的各色珍玩。


    这浮翠流丹的精巧厢房虽不宽敞,却极尽绮靡,很有沈酣棠的风格。


    南星便耐心地听着她讲到口干舌燥,顺着话语细看过屋内陈设后,这才问道:“我晕倒多久了?”


    沈酣棠顺手从多宝格里拈了只描金彩凤杯,仰颈饮尽半盏清水润嗓,霎时如开了闸般倾泻怨气:


    “短短两天,你是不知道我们经历了什么。”


    “光是门规新册就有这么厚”,沈酣棠手臂延展,比了个夸张的长度,“不骗你,我自幼在天衍长大,原以为是门内弟子行事古板,今日才知错怪他们了。”


    “什么斋醮科仪、晨钟暮鼓、三拜九叩,简直烦死人了,你晕过去倒也是好事……”


    “喂,她才刚醒,你是要把她再烦晕过去吗?”听见越来越离谱的交谈,谢澄的声音突然从雕花拱门外横插进来,打断了卧房中的滔滔不绝。


    南星这才发现某人不知在外头站了多久。


    再看沈酣棠目光躲闪,只是心虚地绞着被子上的绣线,活像要把大雁形刺绣的半个翅膀卸下来。


    得,估计刚才又杠上了。


    南星扶额,心想自己这是造了什么孽,重生回来专给这对冤家当和事佬。


    “那张符咒她收了吗?”


    南星最关心这个问题,骊山金叶桦树制成的黄符加之她用精血绘下的静心咒,在契约术强悍法则的作用下,这张符咒将达到难以想象的效果,定能帮伽蓝在心境上更上层楼。


    若在破境时使用,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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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能抵多年苦修。


    这份礼物是弥补被自己亲手斩断的师徒情分。前世愧于恩师倾囊相授,今生又推拒其赏识。


    南星忽然被某种情绪击中。


    为遥远而虚无缥缈的“太平盛世”,自己一意孤行,哪怕会为身边人带来现世的痛苦,也在所不惜吗?


    南星面色苍白如纸,本就生得温婉,此刻更是颦笑惹人怜。


    灵动的眉眼柔和下来,平日里的那份惯常的潇洒也因身体的虚弱被压抑,就这样直直望进谢澄心里。


    被她看得有几分紧张的谢澄将左臂背在身后,想起那张血迹未干的珍贵符咒,心里颇不是滋味,但还是朗声道:“她喜欢到上船时差点跌了一跤,你就安心养伤吧。”


    看见尚伏卧病榻的少女露出释怀的笑容,谢澄忍不住酸溜溜地补充道:“你倒是借花献佛,问我讨东西就是去送别人?那伽蓝和你应当是初次见面吧,送这么大个礼物,差点把自己小命搭进去。”


    “你自己说把那些东西送给我的,反悔我也不会还给你。”南星捂着锦囊袋,病容里透出几分狡黠,“进了我兜里的宝贝,阎王爷来了也休想撬开。”


    她突然咳嗽着指向谢澄背在身后的左臂:“你手怎么了?”


    敏锐如南星,早就注意到他眼下的乌青和未来得及更换的衣裳,这傻子怕不是一直守在这里吧?


    屋里顿时静得能听见更漏声,就这样南星看谢澄,谢澄偏头看窗外,活像演哑戏般谁也不接话。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了起来,最后还是由沈酣棠“仗义直言”。


    “他呀,可是结结实实挨了顿家法!”


    在谢澄逐渐冷冽下来的目光里,花枝乱颤的沈酣棠也停下了无情的嘲笑,想起来了这家伙那么一丢丢优点。


    大发善心又说了句:“若非看在这人还算有心的份上,外室廊下我都不让他待。”


    一只彩色鹦鹉靠短小的翅膀提溜着滚圆的身躯飞进屋来,沈酣棠便“呀”地一拍手,“舅舅还交代我事情做呢,南星你好好休息,晚些我再来看你。”


    说罢又乘上那头可以当成坐骑的鸟妖撞破窗口飞了出去,只听沈酣棠尖叫着揪住鸟脖子:“铁锅!我说过不许从这里走。”


    肥硕的鸟妖驮着骂骂咧咧的少女,在漫天木屑中歪歪斜斜飞远了。


    铁锅?她记得这鸟妖来历,貌似就是被沈酣棠从膳堂救出来的吧?


    仙门中人起名倒是一脉相承的幽默。


    窗棂在阵法作用下缓缓自愈,木屑簌簌重组。


    南星扶额暗叹,真想说这一人一妖简直是天造地设。


    谢澄不动声色地挪到窗边,为她挡住了那一点无伤大碍的微风。


    在南星语气强硬的再三要求下,谢澄只好妥协,将藏在身后的左臂缓缓伸到南星面前。


    “这都是小伤,看着唬人罢了,等过段时间咒术失效,立马就会愈合。”


    谢澄尚不明白此时若能挤点眼泪出来,反而能在眼前人心中撬开条缝隙。


    姑娘家的怜惜,原就是另种形式的青睐。


    他偏要逞强,故意扯出个满不在乎的笑。究竟是怕她忧心,还是怕她看轻,连自己都辨不分明。


    只给南星匆匆瞅了一眼,谢澄便将受伤的左臂快速抽回。


    饶是做足心理准备,那可怖伤痕仍让南星呼吸一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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