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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克西里姆的监狱同样没有名字,只有冰冷的代号:惩戒单元Delta。它深埋在编号城市庞大结构的最底层,远离任何生产区域和生活单元。
厚重的金属门在K-0782和L-1814身后轰然关闭,隔绝了外面通道里幽蓝的应急灯光,也将他们彻底投入一片纯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绝对的黑暗。没有一丝光线,没有声音,时间感瞬间被剥夺。只有脚下冰冷坚硬的金属地面,以及四周同样冰冷、似乎永远没有边际的墙壁触感,证明着空间的存在。
空气是凝滞的,带着浓重的铁锈味和一种若有若无的、刺激性的臭氧气息。寂静被放大,K-0782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击耳膜的轰鸣,还有L-1814就在几步之外,那同样沉重压抑的呼吸声。
“为什么?”K-0782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干涩嘶哑,像红晶拧上金属的摩擦作响。绝望像冰冷的长鞭缠绕着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问L-1814,更像是在质问这吞噬一切的黑暗。
“为什么……要那样做?”
那个失控的拥抱,如同引爆炸弹的导火索。他无法理解自己那一刻的疯狂。
黑暗中,L-1814的呼吸停顿了一瞬。良久,才传来他同样沙哑的声音,比K-0782的更冷,像淬了冰的刀锋:“……他想得到我。”
K-0782猛地抽了一口气。H-4258!这个名字像猩红的电子眼,刺破黑暗,带来更深沉的寒意。
“所以……他就要我死?”K-0782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恐惧。
一个拥抱,就要承受毁灭的代价?在埃克西里姆,情感的越界,竟比破坏生产设备严重万倍?
“是的。”L-1814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他只需要一个‘正当’理由,‘情感污染’,‘严重威胁秩序’……这些罪名足够他们把你彻底‘净化’。”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更沉,“而我……会被他带走。作为他的‘财产’。”
“财产”两个字,像尖锐的金属针,狠狠扎进K-0782的意识。他身体晃了一下,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他们是什么?流水线上的零件?可以随意拆卸、报废、重新分配?
“不能……”K-0782喃喃道,牙齿因恐惧和寒冷而咯咯作响,“不能就这样……”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死亡的阴影,如此庞大、如此冰冷,正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
黑暗中的L-1814,似乎轻轻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那声音里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听着,K-0782,”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成了气音,却异常清晰,每个字都像重锤砸在K-0782耳膜,“H-4258……他太自负了。他以为一切都在掌控中,包括我。就在刚才……押送我们进来之前,他以为胜券在握,甚至……‘安抚’我。”
K-0782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说,”L-1814的声音冰冷地继续,模仿着H-4258那种居高临下的腔调,“‘L-1814,不必担心。Delta单元的安保系统固若金汤,尤其是通往‘核心净化区’的那条通道,是唯一的重兵布防点……其他的冗余维护路线,不过是设计上的逻辑陷阱罢了。’”
核心净化区?K-0782的身体瞬间绷紧。那是埃克西里姆执行最高级别“处理”的地方,死亡的同义词。
“他在炫耀他的权力,”L-1814的声音平静地说,“炫耀他对这座钢铁坟墓的了解。他以为这样能让我彻底屈服,安心成为他的‘财产’——但他不知道,这恰恰暴露了唯一的生路。”
生路?K-0782在黑暗中猛地睁大了眼睛,尽管什么也看不见。绝望的冰层,被这突如其来的信息凿开了一丝缝隙。
“冗余维护路线……”L-1814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紧迫感,“那些被标注为‘废弃’、‘堆积物’的通道……才是系统真正的盲点。它们通向……‘禁地’。”
禁地!这个词像一道闪电劈开K-0782的脑海。那是埃克西里姆最深的禁忌,任何接近的企图都被视为最严重的叛离。关于它的传说模糊而恐怖,是城市规则里最不可触碰的红线。
“那是我们唯一的机会。”L-1814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必须出去。必须去那里。赶在‘净化’程序启动之前。”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黑暗中捕捉K-0782的反应,“你,敢不敢?”
敢不敢?K-0782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冰冷的肋骨。他感到手脚发凉,恐惧如有蚀骨,但另一种东西,一种被逼到绝境后迸发出的原始的求生欲,正在恐惧的废墟上疯狂滋长。毫无意义地死在这里?还是……闯入未知的禁地,搏一线渺茫的生机?
黑暗似乎不再那么纯粹。一点微弱的光,来自L-1814话语中揭示的“生路”,在他意识深处点燃。
“……走。”K-0782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破釜沉舟的嘶哑。他摸索着,向记忆中L-1814声音的方向伸出手。
黑暗中,另一只冰冷、带着薄茧的手,坚定地握住了他的。没有言语,但那紧握的力量,传递着同样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