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蕊让他上了车。
没别的原因,这里打车实在不方便,没有手机叫车怕不是半天都等不来一辆出租车。
她在后座找出毛巾给对方递过去,心里却在埋怨自己多管闲事。
裴观的助理,关她乔杨的经纪人什么事。
但是这么冷的天,还下着雨,她又实在狠不下那个心。
只能告诫自己,以后再没有第二次。
对方接过毛巾,说了声谢谢。
严蕊还不知道这人姓甚名谁,便问:“你叫什么来着。”
“庄成玉。”
“啊,小庄。”
严蕊一点没客气。她快奔三的年纪和工作年限大小也算个前辈,足够如此称呼这个刚毕业的孩子。
“裴观不知道你手机坏了吗?还让你自己回去。”
“……裴先生知道。”
严蕊系安全带的手一滞,“所以你是打算走回市区吗?”
只见庄成玉眼神闪躲,面露尴尬。
车子缓慢启动,为了缓解气氛,严蕊转移了话题:“你大学什么专业的。”
“金融。”
严蕊侧目:“是吗?”
“嗯。”
“怎么想着来做艺人助理。”
庄成玉顿了顿,回答:“研究生毕业后,没找到合适的工作。”
严蕊:……
原来还是个研究生。真看不出来。
“那可真是屈才了。”
“没有。那里算得上屈才。”
庄成玉擦干净脸上的雨水,将毛巾仔细折叠好后似乎不好意思打扰严蕊,就那样拿在手里,又像是担心那套西服有没有被雨淋湿,频频往车后座看去。
严蕊心下了然,看他这么冷的天还把自己外套脱下来护着这套西服就知道了,一套西服几十上百万,普通应届生定然是赔不起的。
只是这裴观,事情也真做得出来。
严蕊看他性格内敛,甚至有些软弱可欺的样子,和裴观那人的性格倒是完全相反。
都在业内混,裴观的前几位助理因为什么离职的,严蕊多少知道一些,见庄成玉还是一副青涩的模样,不免又多嘴问了一句:
“你对你现在的工作满意吗?”
庄成玉一愣,眼里露出诧异,片刻后又垂下双眼,嘴巴动了动,但最终没能说出话来。
若说满意,那便是违心,他说不出口,若说不满意,又岂非是对裴观不满,万一传出去,对裴观名声不好外,自己这份工作也别想干了。
严蕊一瞬间就明白了他的顾虑,没追着要回答,只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你还年轻,多得是做选择的机会。”
庄成玉如释重负地点头称是。
看庄成玉不说话,严蕊也专注开车,把工作的事情按下不提。
她这么问其实还是觉得金融专业研究生来做艺人助理这份工作既不对口又大材小用,况且跟着裴观那只铁公鸡,属实没什么前途。
不过她也承认,自己还是存了私心的,毕竟乔杨和裴观不太对付,若是裴观身边人事不稳定,虽不能影响他什么,但对自己也不算坏事。
从剧院到市中心大约需要快两个小时,严蕊和庄成玉不时说几句话,多数时候都是严蕊在主动。
期间但凡提到裴观,庄成玉都称呼其为“裴观先生”。
“你倒是不一样,我们这一行见到个人就叫老师,既有亲切感又显示身份,你还一直称呼自己老板为先生。”
庄成玉手里的毛巾还稳稳放在膝盖上,整个人以一种极其端正的姿态坐在副驾。
“我的老师们,都是很好的人。”
好半天,庄成玉嘟囔出这句话。
严蕊一听,直接笑出了声。
原来是这样吗?庄成玉话里的另一层意思严蕊一听就听出来了。
庄成玉自知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找补:“我、我没别的意思。”
“好好,”严蕊点头,“就当我没听到过这话。”
庄成玉再一次如释重负。
一旁严蕊却默默地想:看来这个庄成玉也不是好赖不分。
因着这一点,严蕊到最后还是多提点了两句。
此时车已经开进主城区,庄玉成非常强烈地要求就近下车,他再自己叫个车回家。
“已经非常麻烦您了,接下来我可以自己回去,不能再耽误您时间,让您开车送我了。”
严蕊倒无所谓这个,找了个好打车的地方停车。
到了主城区时已经没下雨了,严蕊也不必替他担心弄湿西服。
看着庄成玉拉开车后座门,小心翼翼地把西服拿出来抱在怀里。
严蕊在主驾没下车,在庄成玉第二次将身子探进来拿自己的外套时,回过头问了他一句话。
“你的名字是谁取的?”
庄成玉先是楞了一下,倏然抬起头看着严蕊,反应过来后回答到:“是我母亲。”
“是个好名字,”严蕊颔首,“而且看得出来,你母亲对你的期望很高。”
此话一出,不出严蕊所料,庄成玉果然陷入了沉默。
她适时地分析到:“艺人助理这个工作,说白了下限低上限不见得很高,还是说你以后想转做经纪人?”
对方一言不发,只摇了摇头。
其实庄成玉对这份职业也没有清晰的规划,只是那会儿病急乱投医,先接下了这份工作。
严蕊接着说:“你在京海工作,是在京海读的书吗?”
“是的。”
“我印象里,京海市开设金融类研究生专业的都是全国知名的好学校,不可能存在找不到工作的情况,而且能一直读金融,家里条件应该不错吧。”
庄成玉确实有自己的隐瞒,自己没从事专业对口工作其实是有原因的。
严蕊又把话头拉回来:“你既不想转做经纪人,那么是想一直做艺人助理了?”
“要知道艺人助理有的可以过得很光鲜,有得却只能拿微薄的工资还得每天受气。”
她说到这里停了一下,让庄成玉自己思考。
半晌,严蕊再次开口:“还是那句话,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能考上好学校的人都不是傻子,想必庄成玉自己能想明白。
她已经说得很委婉了,都在一个圈子里混,就不用点名道姓说什么了,何况自己也得防着点,万一传出去些什么自己在背后,当着裴观助理的面搬弄是非、挑拨关系的话就不好了。
路旁的车子飞驰而过,带过一阵风,凉透透的扑向车外的庄成玉,涌进来的风掀起他额前未经打理的碎发,加上他把胡子刮得很干净,下巴只有淡淡的青色,如今一张脸则更显稚嫩。
他垂着眸思索着什么,眼里晦暗不明,转眼间伸手拿起自己的外套,十分真诚地看着严蕊说:“谢谢,我明白的。”
严蕊点点头,二人在此告别。
车子启动后一点点将庄成玉甩在身后,最后远远地消失在视野里。
她言尽于此了。严蕊想,如今自己在职场摸爬滚打久了见惯了勾心斗角,心肠反倒更加慈悲了,不由地嘲笑自己一番。
*
自乔杨走后,林惊南的生活好像回到和从前一样。
以前家和两家餐厅三点一线,如今家和三家餐厅四点一线,变了,但没完全变。
还好如今有朱绘帮忙,她其实轻松不少。
她要不要开个餐饮公司呢?以她各方面的实力,也不是不行。
只是开了公司,还能当甩手老板吗?
林惊南十分怀疑,于是暂且搁置下来。
她有时被情绪左右,也做了些奇奇怪怪的事,例如冲动之下买了飞往欧洲的机票,但却并没打算真的要飞过去。
临近年底,阖家团圆之际,林父也早就从国外回来,就等着一家人吃年夜饭。
林惊南时常思念乔杨之际还得应付来自二老秀恩爱的视频,常觉自己对待感情的态度实在比不上自己父母。
有时对账累了,她无聊地把和乔杨的微信聊天框点开,一点点往上翻。
昨天是两个人互相分享自己的晚餐。
大前天是乔杨发来的驯鹿的照片。
再往前几天,是自己抱怨冬天太冷,不想出门开车去店里。
再往前是一张乔杨在拍戏的农场,从农场主手里要来的一束花的照片。
他说,他觉得这花除了颜色其他都平平无奇,但听当地人说它的花语是“热烈思念”,瞬时觉得可爱至极,于是讨要了一束,迫不及待分享给她……
聊天记录不多,几分钟就可以翻到很久之前。林惊南也就随意看两眼,然后继续做自己的事。
这几个月过得比预想中快,也没让她像热恋的小情侣一样觉得异地难熬,因此让林惊南觉得,好像还剩下的几个月也没什么了不起。
乔杨告诉她,一切顺利的话,电影会在四月份杀青,如果遇到拍摄困难的话,还会往后延一延。
也没关系,反正最早最早也得错过自己三月份的生日,到时候就还是像往年一样,和喻夏一起过,而且目前为止,乔杨应该还不知道自己生日。
林惊南想到这里,才发现自己也不知道乔杨的生日。
都不用她去问,网上一查就有,阳历五月二十八号。
林惊南自己是过阴历生日,每年惊蛰那天她妈妈都要给她发红包,不知道乔杨怎么过。
她迅速在聊天框打字,没头没尾地问:“你习惯过阴历生日还是阳历生日?”
发完就把手机放到一边,等乔杨几个小时或者第二天看到了回复。
夜里,林惊南已经睡得很沉,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微信消息提醒乔杨的回复,小窗显示:
“我不过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