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窗帘在这个家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白天要挡光，夜晚要防窥。
此时，休息日的艳阳高照，却透不进小情侣的中间一丝一毫。
两个四肢缠成麻花的人都有些累，黏黏糊糊地喘着粗气平复身体的状态。
良久，倪锐扬忽然问：“Darling你会有某些时刻想要吸干我的血吗？”
比如在他不受控制地扬起头颅，露出脆弱的脖子，青色的血管在肌肤下若隐若现的时刻。
“你会怕我吗？”查尔斯的舌尖下意识地略过自己的虎牙。
他知道自己能做到，但很少把那对骇人的尖牙释放出来，始终好好地收着。
“你会有这种担忧也是正常的。”查尔斯轻柔地梳理对方鬓角湿漉漉的碎发，“毕竟我的种族确实有过不良过往。但我们现在是文明社会了，吸血鬼杀人也是犯法的。”
倪锐扬好奇地问：“人类的法律也管得了吸血鬼？”
“吸血鬼还有混血吸血鬼干什么工作的都有。如果察觉到犯罪嫌疑人是同类，也会有类似‘道上的规矩’来辅助处理，手段多着呢。”
查尔斯很有耐心。
“就像很多连环杀人犯是从虐待小动物开始的，吸血鬼连可爱的人人都下得去手，总有一天也会危害同类的。文明社会，不要打打杀杀，大家遵纪守法不好吗？”
倪锐扬撑起身，越过查尔斯去拿对面床头的水杯。
他靠在床头，“你别说，有时候，我还真挺想感受一下被吸血的感觉。会不会很爽啊？能不能是一码事，想不想是另一码事……Darling，你就真的没有见色起过哪怕一点儿意吗？”
“……”查尔斯时常被这人搞得说不出话，“你到底是希望被咬还是不希望被咬，我都搞不清楚了。”
倪锐扬显得有些兴奋，“我就想知道，你有没有想过？或者说，你有没有这种渴望，我可以在安全的范围满足你。”
“我么……”查尔斯在思索，“我确实不介意在某些时刻小酌怡情，但无意冒犯，宝贝，你有没有吃过那种天天待在格子间里不动弹的填鸭，还有点贫血的那种？”
是谁，自打考上研究生被分到资本家老板手底下之后，去健身房的频率就直线下降？
是谁，被分配在师兄师姐手下打杂、挨老板的骂，约机子、跑数据、养老鼠……没日没夜地泡在实验室里？
是谁，怀着火热的心想跑去献血时，被护士告知贫血，还被教训“自己都不够用就不要想着给别人了”，随后空着肚子灰溜溜地回家？
倪锐扬不想回答。
被戳到痛处，他恼羞成怒，重重地将水杯撂在床头，推开了黏在他身上的吸血鬼。
“滚！去找有机牧场听音乐、做按摩、在山林间自在奔跑的有机鸭子吧！”
七
倪锐扬生了好一会儿闷气。
如果不是因为自我的时间、生活的空间全都被实验室压榨干净了，倪锐扬也不会是这个样子。
以前，他刚刚认识查尔斯的时候，他还是个在意穿搭、规律健身的青春男大。
现在的他就是个班味过重的实验室牛马。
衣柜里，浅色、亮色的衣服都压箱底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毫无生机的黑白灰。
倪锐扬起先是被查尔斯说中的生气，然后因自己的境遇心生委屈，冷静下来之后，又觉得刚刚对恋人的态度不好，有点愧疚。
自知失言的查尔斯同样不太好受。
他本意是想让倪锐扬安心，打算用玩笑的方式表明自己不会伤害对方，却说出来无异于在人家的伤口上撒盐的话，实在是不应该。
比起追在屁股后面道歉，倪锐扬更需要独立的空间消解情绪。
查尔斯便也不去打扰，去厨房拆了包火鸡面，一个小锅煮面，一个小锅煎溏心蛋、午餐肉，最后他又将牛奶和芝士混在一起煮好，倒在了拌好的面上。
果然，香味把人从自闭小卧室里勾了过来。
倪锐扬此时情绪也调节得差不多了，就是拉不下脸说话，只是坐在餐桌旁，把手机屏幕戳得“哒哒”响。
“不是，配送费这么贵？”他嘟囔道，“一杯不够起送线，两杯配送又贵死。”
他这个只能通过饮食控制体重的人，哪里配喝两杯奶茶？另外一杯给谁点的都不用说。
查尔斯利落地将芝士火鸡面和筷子放在倪锐扬面前，“选自提宝贝，我等下闪现过去拿。”
见不得光的吸血鬼翻出了防晒衣、防晒口罩、墨镜和大檐防晒帽，撑开大号晴雨两用伞就化作一团黑雾消失了。
没过多久，两杯奶茶放在了餐桌上。
倪锐扬吃面正吃到辣的时候，赶紧来了口奶茶将嘴里的灼痛感压下去。
红色的浆果主题果茶像是血的颜色，查尔斯单是看着就觉得很有食欲，欣然接受了这杯没有言语表达的和解。
“我以前情绪也没这么不稳定啊……”倪锐扬一边嗦面，一边小声地说着，“可能实在是太累了、压力太大了吧。是我太矫情了吗？”
查尔斯说：“你感受到疲劳和无休止的压力，这是你的身体给你的真实反馈，我从来不觉得这是无病呻吟。我当然会尊重你的感受，你也不要忽视自己，更不要因为自己的感受谴责自己啊！”
他略有些冰凉的指尖探过来，轻轻地握住了倪锐扬的手。
“如果你需要跟人聊一聊，我会做个好的倾听者；如果你需要独自冷静，我会在等待期间帮你拿点好的奶茶，煮好芝士奶油火鸡面。你向来都是很好的人，只是现下正在经历比较艰难的时光而已。”
倪锐扬回握他的手，说：“天啊，你真是个三观正直、与人为善的温柔鬼，性格这么‘阳光’开朗。”
不怎么能见阳光的吸血鬼苦笑，“亲爱的，这何尝不是一种地狱笑话。”
八
好不容易才得来的休息日，自然是要用来荒废的。
调节好情绪的二位很快又连体婴似的粘在了一处，怎么也分不开。
“你就真的不想吸我？”倪锐扬甚至歪过头，把白花花的脖子往查尔斯的嘴边送。
查尔斯的唇边贴过脉搏的鼓动，整个身子都僵住片刻，“宝贝，你就真的这么想挑战我的底线？”
“你连吸血的本能都没了？”倪锐扬异常执着。
看来，这个话题是真的不好糊弄过去了。
查尔斯只好叹了口气，“说实话，要说我从来没有幻想过这样的情景，确实是虚伪了。但是真到了这样的时刻，落在现实，我是下不了手的。”
“详细说说，可以使用比喻的修辞手法，谁都不许生气！”倪锐扬道，“谁生气谁是狼人。”
按照经典传说，当“狼人”肯定比当“小狗”更让吸血鬼难以接受。
查尔斯笑着看他，“我们吸血鬼早就跟狼人和解了，这年头多文化背景的混血家庭可不少。”
“偏题警告，我要把话题拽回来。”倪锐扬说。
查尔斯别无他法，只能正面回答：“我只能这样比喻了。如果是你养的宠物猫狗，你知道削下去一小块肉还能长回来，不影响寿命、只是疼一会儿，你会想去尝一尝自家猫狗的血肉吗？”
“家庭宠物就不在我的食谱上，我根本就不会考虑这种假设。”倪锐扬认真地抢答，“所以我根本就不在你的菜谱上对吗，素食吸血鬼先生。”
二人相视一笑。
“偶尔上头了，或许心底会冒出来某些血腥的念头，但我觉得大概是‘可爱侵略症’的表现吧。脑子怕自己被可爱到死掉，才强行搞点破坏欲保持平衡。”查尔斯看着他的眼睛。
倪锐扬的好奇得到了满足，十分愉快地说：“我知道一个更好的比喻。嘴上说着‘小猫咪生来就要被妈妈吃掉的’人，只会亲亲抱抱举高高。”
他这人太能夹了，比吸血鬼都像是反派。
“是的。”查尔斯又被他逗笑了，“所以，抱歉。拿吸血当助兴的事情，我做不到。”
倪锐扬吻上他的唇瓣，舌尖划过敏感的虎牙。
“那我们抓紧时间做一点能做到的事情吧！你觉得怎么样？”他发出邀请。
查尔斯自然是欣然赴约。
他们在拥吻中踏出醉鬼般的步子，跌跌撞撞回到了一天的起点，那张近期就没怎么消停的床上。
二人正亲到好时候，床头的呼吸灯也开了，暧昧湿润的法语歌也放了。
不料，倪锐扬突然来了一句：“你会想在做的时候催眠我吗？”
“宝贝。”查尔斯无语地扶着自己前额，“你就不能想一些安全的玩法吗？”
“我都跟吸血鬼谈恋爱了，我就不能玩点刺激的吗？”
“人类，你叫我这个吸血鬼感到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