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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替身与保命符(下)

作者:捡回一条命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符在人在,符忘...人慌!


    回到拉拉屯儿,我毛家那低矮的土坯房里,气氛截然不同了。之前是愁云惨淡,现在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还带着点对未知的敬畏。我妈王凤兰把我那个红布三角符,用一根结实的红绳穿了,小心翼翼地挂在我脖子上,塞进贴身的棉袄里。那符贴着皮肤,带着一种奇异的、说不清是温还是凉的触感,像一块有生命的玉。


    “毛毛儿啊,听妈话,”她一边系绳结,一边念叨,眼神无比郑重,“这宝贝疙瘩,洗澡睡觉都得摘下来,放枕头底下压好!千万不能沾水!记住了没?还有啊,甭管是猫是狗,是鸡是鸭,就是你爹你妈,也绝对不能从你身上或者这符上跨过去!谁要是敢跨,你就使劲哭,喊妈!记住了没?”我那会儿才多大?刚会哼哼唧唧,哪懂这些。但我妈那严肃劲儿,连带着我爸在旁边点头如捣蒜的紧张样儿,让我潜意识里就知道:脖子上这玩意儿,比我兜里的糖块儿金贵一万倍!是命根子!


    说来也奇了。自打戴上这符,我这“讨债鬼”体质,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给隔开了。以前三天两头跑医院,现在顶多就是着凉拉个肚子,感冒咳嗽两声,再没生过要命的大病。脸色也红润了,小胳膊小腿儿也有劲儿了,能满屯子疯跑了。拉拉屯的乡亲们都说:“老毛家那病秧子,让杨东沟的杨半仙给救活了!还给了个护身符,神着呢!”


    只有我爷,偶尔抽着旱烟袋,看着活蹦乱跳的我,眼神复杂地叹口气:“半条命…半条命啊…”


    看不见的“朋友”


    符保住了我的命,却也给我打开了另一扇“门”——一扇通往常人看不见世界的门。


    大概三四岁吧,刚记事儿不久。夏天傍晚,天还没黑透,我蹲在自家院门口玩泥巴,捏小鸭子。正玩得起劲,感觉身边多了个人。一抬头,嚯!一个穿着花布衣裳、扎着两个小辫子、脸蛋红扑扑的小姐姐,正蹲在我旁边,笑眯眯地看着我手里的泥巴。


    “你捏的啥呀?”她声音脆生生的,挺好听。


    “鸭子!”我举起我的“杰作”,还挺自豪。


    “不像,”小姐姐撇撇嘴,“像…像个小耗子!”


    “才不是耗子!”我急了。


    “就是就是!”她咯咯笑着,伸手就来抢我的泥鸭子。


    我下意识地伸手一挡…手,穿过去了!像穿过一团凉丝丝的空气!我愣住了,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她。她也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有点委屈地看着我:“你…你碰不到我?”


    就在这时,我妈在屋里喊:“毛毛儿!吃饭啦!跟谁说话呢?”


    我扭头朝屋里喊:“妈!有个小姐姐跟我玩!”


    我妈走出来,站在门口四下张望:“哪呢?哪来的小姐姐?你这孩子,又瞎说!”她走过来,一把抱起我,“快进屋,饭都凉了!”


    我被抱起来,越过我妈的肩膀,看到那个小姐姐还站在原地,扁着嘴,大眼睛里水汪汪的,身影在暮色里变得有点透明。她朝我挥了挥手,然后…就像被风吹散的烟,一点点变淡,消失了。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里那个小姐姐站在一片雾蒙蒙的地里,周围还有很多影影绰绰的人影,都看不清脸。她哭着对我说:“毛毛儿,我叫小翠,家在后屯…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你能看见我,帮帮我…”第二天醒来,枕巾湿了一小块。


    这事儿我没敢再跟我妈说。但自那以后,我“看见”的次数越来越多。


    下雨天,屋檐下蹲着一个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的老头,穿着破旧的对襟褂子,眼神空洞地望着雨幕。我隔着窗户看他,他好像也察觉到了,慢慢转过头,对我露出一个极其僵硬、没有任何温度的笑容。我吓得钻进被窝,半天不敢出来。


    夜里去茅房(农村的室外厕所),月光下,看见一个穿着长衫、戴着瓜皮帽的男人,背对着我站在茅房后面的柴火垛旁边,肩膀一耸一耸的,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发出“嗬…嗬…”的怪声。我尿意全无,连滚爬爬跑回屋,差点撞门框上。


    最离谱的一次,是跟屯里几个皮小子去野地里疯跑。跑过一个孤零零的老坟包时,我看见坟头上坐着一个穿红棉袄的小媳妇,低着头,手里拿着一把木梳,慢悠悠地梳着长长的、乌黑的头发。阳光照在她身上,却没有影子!一个叫二狗子的傻大胆还朝坟包扔了块土坷垃,嚷嚷:“看我把坟头鬼打跑!”结果他刚扔完,自己脚下一滑,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吃屎,门牙磕掉半颗,哭得震天响。只有我知道,那“红棉袄”在他摔倒时,抬起了头,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嘴角似乎向上勾了一下。


    这些“奇遇”成了我童年最大的秘密和困扰。我不敢说,怕被当成疯子,也怕吓着我妈。我只能尽量避开那些“不干净”的地方,天一黑就乖乖待在家里。好在我脖子上那个符,似乎有种无形的威慑力。那些“朋友”们虽然能被我看见,但大多数只是远远看着,或者像小翠那样流露出某种情绪,很少有直接靠近或者做出伤害举动的。偶尔有那种看起来特别“凶”的,只要我下意识地捂住胸口的符,它们就会像被烫到一样,迅速退开或者消失。这让我对杨老爷留给我的这个“命根子”,充满了依赖和感激。


    屯里的小“半仙”


    日子就这么磕磕绊绊地过。转眼我七岁了,上了屯里的小学。认了几个字,人也机灵了不少。我“能看见”的秘密,最终还是没捂住。


    起因是屯西头的王寡妇。王寡妇命苦,男人前年上山采蘑菇摔死了,留下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儿子叫铁蛋。王寡妇伤心过度,加上日子艰难,人就有点魔怔了。一天夜里,铁蛋哭哭啼啼跑到我家,说他妈疯了,在屋里又哭又笑,还对着空气说话,摔盆砸碗的。


    我爸和我妈赶紧过去看。我也好奇,跟了过去。一进王寡妇那黑黢黢的小屋,一股子阴冷气儿就扑面而来。煤油灯的光线摇摇晃晃,王寡妇披头散发坐在炕上,眼神直勾勾的,嘴里念念叨叨:“死鬼…你别缠着我…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铁蛋还小啊…”她时而哭求,时而厉声咒骂,声音忽男忽女,听着就瘆人。


    屯里有点见识的老人看了直摇头:“唉,这是招了‘没脸子’(指不干净的邪祟)了,冲着了。”


    大人们乱成一团,商量着是去请邻村的“李大神”还是赶紧送公社卫生所。就在这时,我站在门口,清楚地看到王寡妇的背后,贴着一个“人”!那是个穿着破棉袄的中年男人,脸是青灰色的,肿得像个发面馒头,眼睛是两个黑窟窿,嘴角咧到耳根,正用两条枯树枝一样的手臂,死死地箍着王寡妇的脖子,把嘴凑在她耳朵边,似乎在不停地吹气、说话!王寡妇那反常的举动,就是被他“上身”闹的!


    一股热血“噌”地冲上我脑门。也许是符给了我勇气,也许是觉得王寡妇太可怜,也许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本能。我指着王寡妇身后,用尽全身力气喊了一声:“你放开王婶儿!坏东西!”


    这一嗓子,把屋里所有人都镇住了。大家齐刷刷看向我手指的方向——当然,他们什么也看不见。


    但奇怪的事情发生了!王寡妇猛地一哆嗦,像是被电打了,那青灰脸的男人也似乎吓了一跳,箍着王寡妇脖子的手臂松了一下,扭过头,用那两个黑窟窿“瞪”着我!一股阴冷怨毒的气息扑面而来。


    “毛毛儿!瞎说啥呢!快出去!”我妈赶紧过来拉我,生怕冲撞了什么。


    可我没动,眼睛死死盯着那个青灰脸,胸口的符隔着衣服传来一阵温热的暖流,驱散了那股阴冷。我不知哪来的胆子,学着当初杨老爷的样子,挺起小胸脯,大声说:“我看见你了!你是个淹死鬼!脸都泡肿了!你缠着王婶儿干啥?快走开!”


    “哗啦!”我话音刚落,王寡妇像是被抽掉了骨头,身子一软,直接从炕上出溜下来,瘫倒在地,人事不省了。而那个青灰脸的男人,身影剧烈地晃动了几下,发出一声无声的、充满怨毒的尖啸,化作一股黑烟,嗖地一下从门缝钻了出去,消失不见了。


    屋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又看看昏迷的王寡妇。


    过了好半晌,王寡妇悠悠转醒,眼神恢复了清明,只是异常疲惫虚弱。她茫然地看着大家:“我…我这是咋了?刚才…好像做了个噩梦…”


    这事儿瞒不住了。我奶连夜从杨东沟赶来(后来条件好了些,通了简易公路,有拖拉机了),详细问了我经过。她摸着我的头,又看看我胸口的符,长长叹了口气:“唉,该来的,躲不掉啊。杨老哥说得对,你这孩子…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料。”


    从此,“老毛家那小子毛毛儿,能看见不干净东西,还能给吓着的人叫魂儿”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拉拉屯儿和附近的几个村子。我这“小半仙儿”的名号,算是彻底坐实了。


    尴尬的“初诊”与贵人初现


    有了“小半仙”的名头,麻烦(或者说“业务”)就找上门来了。


    来找我的,大多是些吓掉魂的小孩儿,或者像王寡妇那样“冲撞”了东西、行为异常的大人。我哪懂什么真正的法门?全凭本能和脖子上那道符的“威压”。


    给小孩儿叫魂儿还好说。我妈教过我土办法:晚上等孩子睡了,拿孩子一件贴身穿的小衣服,到孩子白天受惊吓的地方(比如摔跤的田埂、看见怪东西的河边),一边轻轻拍打地面,一边喊:“XX(孩子小名)啊,跟妈回家吃饭喽!不怕不怕,魂儿回来喽!”喊三遍,然后把衣服盖在孩子身上。有时候管用,有时候…纯属心理安慰。但只要我在场,煞有介事地学着杨老爷的样子闭眼“感应”一下,再奶声奶气地说一句:“魂儿回来啦,没事了!”那效果,杠杠的!家长千恩万谢,仿佛我真有多大神通。


    给大人“看事儿”就尴尬了。


    一次,邻村一个姓赵的老汉,说是总梦见自己死去多年的老伴儿,梦里老伴儿浑身湿透,哭着说房子漏雨,冷得很。赵老汉觉得不对劲,找到我家。


    我爹妈把我推到前面。我硬着头皮,看着赵老汉那张愁苦的脸。刚集中精神,眼前就浮现出一个穿着蓝布褂子、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浑身滴着水,站在一片水洼里,瑟瑟发抖,眼神哀戚地看着我。她身后,是一个破败不堪、长满荒草的坟包,坟头塌了一个角,露出黑黢黢的洞。


    “赵爷爷,”我咽了口唾沫,指着赵老汉身后(其实老太太就站在他旁边),“我…我看见赵奶奶了…她说…她的房子漏了…进水了…她冷…”


    赵老汉一听,老泪纵横:“对对对!是她是她!她活着的时候就怕冷!毛毛儿小神仙啊!这可咋办啊?”


    咋办?我哪知道咋办!我求助地看向我奶。我奶赶紧说:“老赵大哥,这是弟妹给你托梦呢!她那坟头指定是塌了,灌水了!得赶紧找人拾掇拾掇,培培土,烧点纸钱寒衣!”


    赵老汉千恩万谢地走了。过了几天,他提着一篮子鸡蛋又来了,说是找人修了坟,烧了纸,晚上再也没梦到老伴儿喊冷了。这事儿传开,我的“业务能力”再次得到“认证”。


    真正让我觉得有“技术含量”的,是屯子后头搬来的那个李瘸子。


    李瘸子是个孤老头,据说是关里逃荒过来的,腿脚不利索,干不了重活,就在屯子最靠山脚的地方搭了个窝棚,平时帮生产队看看林子,捡点山货换钱。他话不多,眼神却特别亮,像能看透人心。屯里人觉得他有点怪,不太爱跟他来往。


    一天放学,我贪玩抄近路,从山脚的林子边跑过。突然,胸口的符猛地一烫!像被烙铁烙了一下!我“哎呦”一声停下脚步。抬头一看,只见林子边缘弥漫着一层淡淡的、灰黑色的雾气,看着就让人心里发毛。雾气里,影影绰绰似乎有几个穿着破烂军装、看不清脸的人影在晃荡,带着一股浓烈的铁锈和泥土的腥气。


    我吓得转身就跑,一口气跑回屯里,心砰砰直跳。经过李瘸子那个破窝棚时,他正坐在门口小板凳上搓麻绳。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在我胸口扫过(好像能看见里面的符似的),慢悠悠地说了一句:“小子,跑啥?撞见‘阴兵借道’了?”


    我猛地停下,惊讶地看着他:“李…李大爷,你…你也看得见?”


    李瘸子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黄牙:“我?我老眼昏花,能看见个啥?就是闻着味儿不对。”他指了指林子方向,“那地方,早些年啊…打过仗,死过不少人…怨气重。大晌午头的阳气足还好,太阳一偏西,阴气上来了,就容易‘显形’。你这小娃娃,身子骨轻(指灵觉强),又带着‘那东西’,更容易招惹。以后那片少去。”


    他说的轻描淡写,却让我心头巨震!他不仅知道我能看见,还知道我戴着符!还知道那片林子的来历!这绝对不是个普通看林老头!


    “李大爷,那…那咋办?它们会不会跟过来?”我紧张地问。


    李瘸子拿起他的旱烟袋,慢条斯理地装上烟丝:“怕啥?你有护身符,它们近不了你的身。记住喽,遇着这种‘聚阴地’出来的东西,别慌,别乱跑。站稳了,心里默念‘天地正气’,或者…嗯,就想着你脖子上那玩意儿发烫发热,它们自然就退了。实在不行,吐口唾沫,骂句脏话也成!阳气壮胆!”


    他说的法子,跟我自己瞎蒙时下意识捂符、硬着头皮喊话的感觉,隐隐相通。这李瘸子…难道就是杨老爷说的那个“贵人”?我心里犯嘀咕。可看他那邋里邋遢、抽着劣质旱烟的样子,又跟想象中仙风道骨、传授无上道法的“贵人”差得有点远。


    符的警告与“实习”


    李瘸子的话,像给我打开了一扇小小的窗。我开始有意识地观察他,也试着用他说的法子去应对那些“朋友”。


    有一次,屯里二愣子家刚满月的小孙子,半夜哭闹不止,怎么哄都没用,小脸憋得青紫。二愣子妈急得直跳脚,半夜敲开我家门,求我去看看。我奶和我妈拗不过,只好让我去。


    到了二愣子家,一进屋,就感觉一股阴风绕着婴儿床打转。那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小拳头攥得紧紧的。我凝神一看,只见一个穿着红肚兜、光着屁股、浑身湿漉漉的小婴灵,正趴在婴儿的胸口,伸出青白色的小手,一下一下地拍打着婴儿的脸!每拍一下,婴儿就哭得更凶一分。


    这婴灵怨气不大,但执念很深,似乎就是想把婴儿吵醒陪它玩。


    我深吸一口气,想起李瘸子的话。没像以前那样直接喊,而是走到婴儿床边,挺直腰板(虽然个子还没床高),盯着那个小婴灵,心里默念:“天地正气!”同时,集中精神想着胸口的符在发热发光。


    说来也怪,那小婴灵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停下了拍打的动作,扭过头,好奇地看着我。我趁热打铁,用尽量温和的语气(其实声音还有点抖)对它说:“小弟弟(妹妹?看不出来),别闹他了,他太小了,不会玩。你…你是不是找不到家了?还是冷啊?”我指了指屋外,“天快亮了,太阳出来暖和,你该走了。”


    那小婴灵歪着头,似乎在理解我的话。它看了看哭得快断气的婴儿,又看了看我,小嘴一瘪,似乎有点委屈。然后,它小小的身体开始慢慢变淡,化作一缕青烟,顺着窗户缝飘了出去。它消失的瞬间,床上的婴儿哭声戛然而止,抽噎了几下,竟沉沉睡去。


    屋里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二愣子妈更是把我当成了救命活菩萨,塞给我一大把炒花生。只有我知道,这次没靠符的“硬”威慑,而是靠李瘸子教的“沟通”小技巧,加上一点点的“忽悠”。


    我开始隔三差五地“偶遇”李瘸子,帮他捡捡柴火,听他讲些山里的奇闻异事。他从不主动提那些“门道”,但总能在不经意间,点拨我一两句。


    “小子,看事儿不是光用眼睛,得用这儿。”他指了指心口,“心要静,气要稳。慌里慌张的,你怕,那些东西更来劲儿。”


    “符,是护身符,不是万能符。它保你命,但挡不住所有的‘缘’。有些东西找你,未必是害你,可能是求你帮忙。”


    “万物有灵,敬而远之。别仗着能看见就瞎嘚瑟,惹恼了不该惹的,你这半条命不够填的。”


    他的话像一颗颗种子,埋在我懵懂的心里。我的“业务”水平在磕磕绊绊中,似乎有了一点点提升。至少,我不再那么害怕了,开始学着去“理解”那些“朋友”的执念和诉求。拉拉屯和附近村子的人,对我这个“小半仙”也越发信服,虽然报酬往往只是几个鸡蛋、一把花生,或者帮我爹干半天木匠活。


    日子似乎就这么波澜不惊地过着,护身符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仿佛会永远保护着我。直到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


    符亡!


    那是我十四岁那年的夏天。一场毫无征兆的瓢泼大雨席卷了拉拉屯。天像漏了一样,雨水倾盆而下,打得屋顶噼啪作响,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放学路上,雨太大了,我的破雨伞根本顶不住,浑身湿透。更要命的是,路过屯子中间那条平时干涸、一下雨就变成小河沟的土路时,脚下一滑,整个人“噗通”一声摔进了浑浊的泥水里!


    冰冷刺骨的泥水瞬间淹没了我。我挣扎着爬起来,抹了把脸上的泥水,突然感觉胸口空落落的!低头一看——坏了!系着护身符的红绳,在摔倒时被树枝还是石头挂断了!那个红布三角符,不见了!


    我脑袋“嗡”的一声!瞬间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比这冰冷的雨水还要冷上千百倍!


    “符!我的符!”我疯了似的在泥水里摸索,不顾脏污,不顾雨打。浑浊的水流冲得我站不稳,泥浆糊住了眼睛。我拼命地扒拉着,哭喊着。可那小小的红布包,就像被这场暴雨彻底吞噬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恐惧,巨大的、从未有过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了我的心脏!杨老爷的警告在我耳边炸响:


    “千万不能沾水!沾水就废了!”


    “沾水、跨了,这符就废了,神仙也难救!”


    “半条命…”


    我失魂落魄地站在暴雨里,浑身冰冷,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脖子上空荡荡的,那维系了我十四年“半条命”的屏障,消失了。我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衣服,**裸地暴露在冰冷刺骨的天地之间,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仿佛在四面八方贪婪地注视着我。


    就在我绝望地站在雨中的那一刻,一道刺目的闪电撕裂了昏暗的天幕,紧接着是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雷光闪耀的瞬间,我恍惚看到,在屯子通往山脚的那条泥泞小路上,李瘸子那破旧的窝棚门口,一点昏黄的灯光亮了起来。一个披着蓑衣、佝偻的身影,正拄着一根棍子,静静地站在雨幕中,面朝着我摔倒的方向。


    灯光下,李瘸子那张平时总是带着点戏谑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表情。雨水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流下,他的眼神却穿透雨幕,锐利得像鹰隼,直直地钉在我身上。那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怜悯,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和一丝…终于等到这一刻的了然。


    他无声地朝我点了点头,嘴唇似乎动了动,隔着狂风暴雨,我仿佛听到一个苍老而清晰的声音直接在我心底响起:


    “时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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