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起进屋,黎羽把厨房里煨着的糖姜水给不可避免沾湿的两人一人盛了一碗。吹干湿衣服的两人刚进屋时就闻到了姜味,知道碗里盛的是什么,都没嫌辣,一人拿起一碗一口气喝光。
辣辣甜甜的液体流过嗓子落了胃,人也热乎起来。孟一九抬起手中的空碗,颇为豪气,“多谢啊,田螺先生。”
“不客气。”黎羽没在意她的称呼,伸手摸下苏时雨发尾帽子无法遮住的地方,已经被吹干了。他收回手。
孟一九看情形适时开口,“行了,饭也蹭了,该回了。你们明天回江城,现在肯定还有一堆事要做,我就不多叨扰了。”
“没什么耽误的,差不多都收拾完了。下雪开车不安全,等雪不下了再走,不着急。”苏时雨将空碗放回厨房,出来便听到孟一九辞别。
孟一九没顺着她的话说,“这会儿已经小多了,而且照咱们市政的速度路上肯定没雪,我会小心开的。你们慢慢收拾不嫌累。
别忘了我明天还是要参加年会的。”说完卖了个可怜。
“倒是我耽误你大忙人的时间了。”苏时雨也和她玩笑。
孟一九换鞋,穿回大衣,“我倒是没什么忙的,就是边缘打个酱油。有的是想好好表现的人。还好你不参加今年的年会,有够无聊的。
稍微有创意的点都被批不庄重,你说也不是什么稳重的企业形象,怎么自己家关起门来办个年会还只求稳的,太保守了。就该和人家学学,什么年代了,早该把主场交给年轻人。”
穿好外套,在末尾补了一句,“你走了,明年估计又是腥风血雨。”孟一九被开门窜来的冷风吹得打了个冷颤,“我也要找个机会赶紧跑路,太累了。”
苏时雨看她这副模样笑了笑,其实孟一九作为‘关系户’即便不管别人任性随意点,也不会有人当面说什么,但也正因为这份关系反而是个小兵都要拉扯她一下。她姐姐把她放到最下面的位置开始做自然是想让她自己在提升工作能力的同时学会处理人际关系,时机到了自然会拉她去公司里掌权的位置。
可从小习惯靠家里人,麻烦事儿一点不愿沾的大小姐对这种虚与委蛇烦闷得要紧。自己确实想让家里人刮目相看,但她的内心却更想要过上平淡的种田生活。反正自己已经不成器了,反正自己不工作也能生活的好好的,又何必再让自己受此折磨呢。
即便有点不甘心,她也更想去选择自己喜欢和舒服的生活。哪怕会辜负栽培的期望,也不能再痛苦的挣扎。
鸡汤文学里总说,经历风雨才能见彩虹。但她不喜欢彩虹,经历风雨就只是风雨。她无法劝自己痛苦都是为了迎接礼物,礼物是礼物,痛苦是痛苦,避免自己踏进痛苦才是最好的礼物。
“如果想换个环境,我们在江城的生意随时欢迎投资人老板。”
“那是,行了,你别送我,给我把伞就行了。”
苏时雨和黎羽一起将人送到楼梯口,看人拿了伞又转回头狡黠笑笑,“这样下次我就有了再次拜访的理由。”
没等人回答便匆匆离去,良久,苏时雨手机里进一条消息,“他人还不错,我暂且算满意。不过也可能随时反悔推翻现在的评价。
时雨,要把爱的权力握在自己手里,不要害怕。就像你可以信赖的友情亲情关系一样,爱情也并不是完全不可靠,重点不是爱情,而是人本身。”
如果有一天认准了,那就不要害怕。
隔一日,把最后一点东西收拾完,到房东阿姨那里归还钥匙后去采购了南城特色节礼的两人终于踏上了返回江城的路。苏时雨不是喜欢囤东西的性格,衣服各种电器用品全都奉行极简主义,加上之前已经提前寄回家一部分,车内空间就算塞了些房东阿姨强塞的年货还有些空余。
出了市区通过高速口,风景单调起来。他们都分别走过不同的高速,说起来景致大差不差。昨天的雪在午后转大不久便又转停,现在道路上几乎没有下过雪的痕迹,只有路边田野上依稀透出曾有雪至的端倪。
天色早已不见昨日的肃穆,灰白的主色调被白雪上覆盖的金色取代。隆冬时节,时景清寒,竟被这些凌凌碎光带来些许春意。苏时雨抬起手腕凝视那正在一如既往顺时走动的指针,当初的她隔绝江城的一切孤身一人前往南城,如今汽车在划破莹莹大地的黑色长河上流动,将苏时雨关于南城的十年光景全载入其中,重返那片故土。
于是故事便重新回到最开始的地方,那座城区被江水横跨分隔两半的土地,江城。
“我想要拥有很多很多的钱,这样我就会拥有很多很多的爱。”那是六年级的苏时雨,头发没留长,只扎着两个小揪。过去的她有一头漂亮的长发,和周围其他女生一样,她的头发会辫成各种精致辫子,穿上各种漂亮的小裙子,像个小公主,她确实是众星捧月的小公主。
小公主的梦境醒了,她只有外婆和自己朝夕相伴。彼时刘见秋和苏时雨的父亲离了婚,做惯家庭主妇的刘见秋只能继续手心向上追要各种各样的抚养费。两人纠缠了很久,在被不断拖着向人讨要的生活里,苏时雨原有的得天独厚恍如一场梦境。
刘见秋开口索要的不断增多,苏时雨父亲不再松口,日复一日终于有一天两人再看向她时都带上本人都不曾察觉的怨愁。她本就敏感,更是需要被关爱呵护培养的孩子,对于这种情感的变化她总是清楚,自己是所有人的拖累。
其实她早就明白,在父母离婚双方都不主动抚养自己时,她早就明白。因为这场名义上的爱是虚幻,所以当泡影消散,嫌恶便更当然地显露出来。
很快这场拉锯结束,刘见秋步入工作的岗位,自己便被以此为由送到了外婆那里。外婆当然是有点喜欢她的吧,可外婆只会更爱自己的女儿,所以当有人问她想要什么时,她总是把那半句真实的回答藏在心里,一如外婆爱自己的女儿,她也要爱自己的母亲。
“我想要很多很多的钱,这样妈妈就会更轻松更幸福。”每次说完,外婆就会慈爱地看着她,心底也对她更加怜惜。看吧,她是从小就会撒谎的孩子,为了能摸到那点爱的温度。
可即便阳光为其增添暖意,雪触碰起来依然是冷的,如果你要强行将它带往温暖之地,它便会化成一滩再也捧不回的水。
“水拿我一下好吗?”
“好。”苏时雨把瓶装水拧开,从背包里翻出根吸管放进去递到他嘴边。“等下要不要收费站换我开,你休息一下。”
黎羽顺着她递到嘴旁的水喝了两口,“不用,路不算长。”
是啊,她仓惶叛逃的路并未走太长,最终感情的丝线裹挟着命运的轨迹还是将她缠绕,不可脱身走向既定的未来。
“你吃饼干吗?”苏时雨方才拿出房东阿姨给的布袋翻水,看到里面还有些各种包装的零食,连纸巾湿巾加一种消毒的酒精湿巾都备齐了。
“你吃吧,我不吃。”
苏时雨一边翻一边问旁边的人,“牛肉干呢?杏脯?小面包?巧克力,果蔬冻干,坚果,橙子,苹果......还有辣条诶。”
“真是个百宝袋,阿姨这是担心你会饿到,把家里能拿的都给你拿上了。”
“阿姨女儿在外地上学,她经常会给女儿收拾行李,收拾多了自然周到。我们是托了潇潇的福,潇潇就是阿姨的女儿,这些都是她给潇潇准备的。”
“方才并没有见到家中有孩子。”
“嗯,好像是离校后先去和室友一起旅游,应该快回来了。”苏时雨最后选了一小块巧克力,打开包装咬了一小口,“你吃吗?不是太甜。”
“喂我一口。”
苏时雨从下面自己没咬过的地方掰下一小块,探身喂给他。
“是不太甜。”黎羽扫了一下包装,“你喜欢的话以后家里可以备一点。”
“可以,其他零食也可以准备一点,谁带孩子来了也可以拿给小朋友。”
“嗯。”
“黎羽你困吗?”此时正是午后易困倦的时候,苏时雨偶尔会转头看看黎羽的脸上是否染上倦意。
“不困,你困的话可以把座椅放倒些,后面座位上有条毯子可以搭着。”天冷,车内的空调并没有开特别高。两人收拾东西的时候把一条毛毯单独放在后座上。
苏时雨摇头,“我也不困。”
高速上驾驶略微无聊,很容易犯困。黎羽透过后视镜瞄了眼打开手机又按灭的苏时雨,“无聊了吗?”
车内放着音乐电台,苏时雨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并不觉的无聊,只是想到自己哥哥苏正杰,犹豫着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如果说的是要结婚了,那她完全不会像现在这样言语反复在脑海中组织好又推翻。如今而言,如何开口都十分潦草。
“你怎么了?有心事。”
“是有一件。”苏时雨抬头看向后视镜里的人,两人视线在镜子里交汇。“黎羽,我有一个哥哥,父母离婚后跟着我爸。但我们关系挺好的。”
“我知道,妈说过这个情况。如果是像妈说的那样你总是担心受到不好影响而对进入婚姻感到不安的话。苏时雨,我们都是不一样的人,处理各种关系的方式也不同。我完全信任你。”
“我......也相信你。不过目前不是这个问题,是我忘了和我哥说领证的事情。现在他估计已经知道了,但是我一直没说。开始是忘了,现在忙过去反而不知道如何开口。”
黎羽闻言,映在后视镜的眼睛弯了弯,“如果是件事的话不用担心,现在告诉他就可以了,他会理解。”
“我担心他为难你。”
“多谢你关心我,我会再努力一点,让他觉得我能配上他妹妹。不过我也要事先坦白,苏正杰,你哥哥,我之前就认识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