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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120

作者:冻京橙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11章


    布莱克·奥尔德里奇,是福杰夫人娘家堂弟的儿子,也是欧洲移民,不过祖先是几百年前乘坐五月花号来到如今新英格兰地区的。


    奥尔德里奇的家族一直在那片地方经营,拥有土地和产业,祖传房屋,世代继承人都混迹在政坛或军伍,虽然身价并不如纽约这些富豪奢侈,但也很有根底,在当地有一定影响力。


    福杰夫人受他家族的委托,要在明年夏季之前,为他在纽约寻觅一位合适的订婚对象。


    “温斯顿啊,温斯顿,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哪还有当初在军校里的半点风姿,完全就是……死气沉沉!”


    布莱克抱着有真迹签名的书籍,他说话语速有些快,嫌弃地观察整个书房。


    看见那些厚重的文件卷宗,堆积在胡桃木桌上的纸页,墨水,各种格式的空白纸签,他深深的蹙眉。


    这充满工作痕迹的地方,诉说着一个人夜寐夙兴的辛劳。


    但这里不是舞台,所以无人看见,与关着信鸽的牢笼也没什么区别。


    书房已经更改过格局,一部分书籍挪到了旁边的屋子,现在主要堆放公务文件。


    没有任何装饰物,没有画框,植物,地毯,挂饰,只有许多的烛台放在桌面柜顶。


    中间空出来一片地方,没多久,又被布莱克今天送来的一架古董钢琴占住。


    温斯顿就当没听见布莱克说的话一样,他脱了外套,解开袖扣,挽起袖子,正掀开古董钢琴的盖子,低着头,一点点搬动调律器,手指在琴键上规律敲击。


    过了一阵,他更换申达尼,又拆下来几块指头大小的木头,说受了潮湿,装上布莱克已经准备好的新零件。


    布莱克要他帮忙修这台新淘来的古董琴,也不好过多指责他,只能叹气,说自己也打算开始接手家族产业。


    最近又看上一处矿产,问温斯顿,认不认识什么业内人士,可以帮他评估矿脉的那种。


    温斯顿叫来门外恭候的仆人,给布莱克留了他需要的名字和地址,然后又继续拿起盖板。


    合好琴盖,他端坐在琴凳上,垂首盯着这东西顿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半晌才开始试音。


    李斯特作曲,经典的节奏,踏足旋梯黑白大理石地砖回廊的那一刻,埃洛伊斯便听见了声音。


    她跟随女管事达塔妮往前走,正在询问那位画家杜德的消息,得知杜德依旧经常踏足这里,为夫人画像后,埃洛伊斯感到稍微的吃惊。


    随后,她到门口垂首等待,抬眼透过缝隙向内看去,透过影影绰绰的仆人,看见默肯的背影。


    原来是他在弹琴啊,他还会弹琴?真是大家闺秀呀,没看出来。


    埃洛伊斯很肤浅地思索着,闭上眼,靠着墙壁打盹。


    果不其然,女管事进去后足足过了一刻钟,这才出来,叫仆人带她去默肯居住的套间更衣室等待。


    这套间位置处在庄园建筑正中,位置很好,层高很高,条形窗外风景绝佳,结构设计很精妙,空间很多,像迷宫一样。


    先是除尘区,穿过去,左边是更衣洗漱的地方,右边是处理信件,睡前看书的房间,卧室在最深处,前面还有一间小厅,里面除了家具,远看什么零碎东西也没有。


    也没有像外面一样被改造过,全都是使用时间很久的装潢。


    她换了鞋,被带进更衣室,里面四面镶嵌顶天立地的衣橱,还有仆人正在整理清洗过的衣物,冒出一股清淡的皂香。


    打开箱子,在小壁龛上铺开纸笔,软尺,手套,以及标准尺码的衬衣。


    埃洛伊斯又在仆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打量这里。


    她在想,以后买块地,也这么装修一个套间出来,那样的话,无论是工作,学习,爱好,都可以足不出户了。


    正考虑着,门外传来动静,仆人们开始丢下活往外走动,温斯顿不喜欢他在的地方,有很多很多仆人围在旁边。


    这可能是因为他去过动物园。


    他在更衣室门口停住脚,与埃洛伊斯对上视线,慌忙闪避了一下。


    “日安,好久不见啊。”她举着软尺说。


    闻言,默肯点头,走到她面前,“是的,很久了,你在忙些什么?”


    空间并不狭小,但他一进来,让人顿时感到拥挤。


    埃洛伊斯侧过身,她拿掉软尺上的绑带,不回答这个问题,面无表情说:“衣服脱了。”


    温斯顿看她一眼,解开外衣丢下,又抬起手臂。


    她才道:“当然是在工作,不相信的话,可以找个侦探查查。”


    对方肉眼可见的,身体僵硬了一下,有种被戳破的茫然,他的手臂没有晃动,自然抬起,视线垂着,盯着面前。


    她穿一件很简单的鹅黄色长裙,绸面的,鸡心领,边缘有刺绣,长度刚到脚面,不会曳地,露出棕色鞋尖,好像长高了?


    他挪开目光。


    “我没有别的意思。”他解释道。


    “知道。”埃洛伊没表现出来什么情绪,只是手指从胸口绕过。


    “你好像比以前瘦了。”她再摸一把,思索的说。


    温斯顿将手臂放下,他感受到格外细碎的触碰,这是在第一次量尺寸时没有的待遇。


    “你好像对我的身体很感兴趣?”


    他没有掩饰,问话很直接,字面意思。


    “虽然我以肤浅为职业,但还没有那么肤浅,单纯关心一下不行吗?”她违心的答。


    闻言,温斯顿心里好过了一点,他没有表情波动。


    “关心?但你一直装不认识我,也从不写信,告知委托给你的事情,乔约翰前天来信,问我情况,我不知道如何回复。”


    “娜莎在外面巡演,她好的不能更好了,无需任何人窥视。”


    “再说了,我可不敢因为这些不上台面的小事情就来打扰,除非你想,况且,我也是很忙的。”


    埃洛伊斯又开始把量下来的数据,抄录下来。


    不上台面,闻言温斯顿想到什么,他回过神来,似乎有很多东西想说,但由于不合身份,又憋住了。


    一个裁缝,一个开银行的,没有任何合理条件下能像现在一样,是这种交流状态,一切就好像脱离了社会属性的轨。


    她不恭维,他也不把人当物品,但总有种见不得人的感觉,感到心虚。


    这因为什么呢?


    他无意识的反复思索她的话,怀疑是不是罗伯特没有遵守职业道德,忽然又变得沉默了。


    真丢脸。


    埃洛伊斯回首,瞥过去,因为瘦了一点点,皮肤下的青色血管更显眼,他站在那一动不动,外套也不穿,就那么直视她。


    “关于这套丧服,你还有别的要求吗?”


    “如果有,那也别提,就当还人情了,给我省点事吧。”


    她上一秒还是礼貌微笑的模样,瞬间又收敛起来。


    “如果我不呢?”他后退两步,靠在衣橱上,双手抱臂,似乎是不想这么轻易的还人情。


    埃洛伊斯摊手:“那我只能认栽加班了,对待尊贵的客人,要无微不至。”


    她风轻云淡。


    “对待客人就需要,对待我就不?”


    温斯顿摸到了其中的区别。


    他偏头:“凭什么觉得我很好说话?”


    凭什么觉得他跟别人不一样,不会把人当物品,不守护阶级,不装腔作势,不会欺负人。


    埃洛伊斯也学着他的样子,将双手叠起来,抱着胳膊,一副防御姿态。


    “需要我来帮你回忆什么吗?”


    “……”温斯顿指尖摩挲家徽戒指,他确实不太确定自己喝断片那天还发生了什么事,还说了什么奇奇怪怪的话,他回忆起来的,只有一部分。


    那一部分就足够他抬不起头,她手上还有许多把柄。


    “好吧,但要快,我父亲,确实活不了多久了。”温斯顿妥协道。


    埃洛伊斯满意地点头。


    “节哀。”


    她收拾好东西打算去找默肯夫人,刚打算出门,就遇见了找过来布莱克·奥尔德里奇。


    “量个尺寸,怎么那么久?”


    他说罢了,目光停留在埃洛伊斯身上。


    “你是裁缝?”


    她点头,擦身从旁边走出去。


    布莱克有些疑惑,在他的印象中,能被称为裁缝师的,通常都是一些大腹便便,穿着很考究的精致老头子。


    而不是一个漂亮小姐。


    他顿时对温斯顿的私生活风评有些怀疑,他也这么表达出来了。


    温斯顿脸上有一点弧度,他解释道:“她在这,是因为我母亲想试探我。”


    “啧,你家这情况,还真是奇怪,我从来没见过,母子关系能怪成这样的,她巴不得你找个情人,好让你接受她的情人。”


    布莱克靠在门边,失笑道,作为曾经睡在温斯顿上铺室友,他只管口无遮拦。


    “但你,谁还不知道你,除了未婚妻或妻子,恐怕不会在任何人身上浪费时间。”


    温斯顿没说什么,只觉得,老母亲打错了主意,看错了人。


    “哎,下午出去骑马吧,我上一次来这里还是好多年前,也不知道哪有变化了,我的老朋友们啊,一个个都比我忙。”


    “我姑姑还说,过两天要给我介绍什么什么吉蒂小姐见面,你认识吗?给说道说道呗。”


    温斯顿懒得理他,说琴还没调完,又去了书房。


    第112章


    微弱的阳光从雾里透出光芒,此刻是正午,海边钟楼传来悠扬的声响。


    温斯顿完全修好了古董钢琴,当布莱克想要命人搬回去时,他却没有同意,继续坐在琴凳上,校准音调。


    糟朽的精美古董,又焕发生机。


    “那书可以给你,这就留下了,作为交换。”


    “这架琴是我大老远从俄国买回来的!”布莱克抱着书籍抗议。


    温斯顿的手掌盖在黑白琴键上,温润的木头纹路十分美丽,他知道自己从来不为不喜欢的东西浪费时间。


    想到这里,他心情顿时微妙起来,这种微妙,令人感到隐隐的头痛脑胀,让人想报复社会。


    温斯顿一点不在乎老朋友的死活。


    他起身,拿琴谱拍了拍布莱克的肩膀,面色虽然依旧是那么镇定,但却莫名语重心长,就像老古板那样低低说道:


    “做人哪能什么东西都想要呢?况且我又不是做慈善的,来这里一趟,总得付出点什么才合理。”


    听到噩耗,晴天霹雳的布莱克眯起眼睛,狐疑起来,他刚才修理了半晌,都没有表露出任何想横刀夺爱的迹象。


    没有夸赞,没有点评,只是像个机械一样处理问题,这会子忽然像是活过来了。


    布莱克总感觉,似乎与上午相比,心情改善许多,肉眼可见的,他紧绷的面部肌肉都开始有了弧度。


    就像见鬼一样。


    好比一只带着任务低空匀速飞行许久的信鸽,快要抵达目的地时,略过湖面,忽然开始啄虾米,并且把绑在脚上的信纸啄下来扔进水里了。


    这一切,都从他去了一趟更衣室开始发生变化。


    旁观者清,布莱克想说点什么难听的话,可他觉得还不够难听,于是又忍住了。


    “好把好吧,给你就给你了,真是万恶的资本家,路过条狗都要被剥层皮,没人会欣赏你冷漠的灵魂……”


    如果那个女裁缝因为他的皮囊被迷惑,也会在了解这个人的真面目之后,狠狠的把他甩喽!


    布莱克仰天长吁短叹,正心里感叹宿舍里最正人君子的货色也开始向着道德洼地漫步……


    “唉,算了,在这里它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布莱克痛苦地与爱琴告别。


    温斯顿欣赏着旁人的痛苦。


    外边,女管事进来,说午餐已经准备好了。


    还给布莱克带话说,福杰夫人让他正餐时好好表现。


    这夏尔昂夫人便是吉蒂小姐的母亲,在长岛,这位小姐相貌气质,以及嫁妆都算拔尖的。


    …


    埃洛伊斯给默肯夫人量完尺寸,在仆人的地方待了几个小时,她坐在休息室里画完了丧服的稿图,又与这里的仆人一道用过午餐。


    下午,便继续躲在负一层,继续绘制其他图纸,等着跟夏尔昂夫人一道乘车回府。


    楼上,夏尔昂夫人今天才发觉,原来福杰夫人也早就盯上了她女儿。


    二人眉来眼去,竟然早就不谋而合。


    既然都琢磨着要撮合小辈,她们相见恨晚,约下来,今夜在夏尔昂夫人家里用晚餐,让小辈在舞会之前提前见面。


    如果能看对眼,办宴会的时候,也能进一步增进感情。


    她们两个邀请了默肯夫人做见证,毕竟单独两家人吃饭,太过正式,没有容错空间,还会被人说道。


    默肯夫人表示理解,竟然当即便答应下来,又派人去请温斯顿和布莱克。


    …


    庄园后方数百英亩的草地森林里,皮毛光滑的猎犬撒欢似的跟着马匹,仆人放了一笼兔子,给他们的猎枪当靶。


    半晌,仆人们从猎犬嘴里把中弹的猎物取下来,累计二人猎得的数量。


    布莱克听到令他不开心的数字,也无可奈何,温斯顿在学校的时候各项成绩都比他要优秀。


    虽然如今骑马打猎是他工作之余唯一保留下来的运动方式。


    面对前来传话的仆人,布莱克慌张地勒马,在战场上他都没这么手足无措过。


    “怎么办,怎么办,我还没有准备好,万一吉蒂小姐不好看怎么办?她只有十五岁,可衬得我快入土了。”


    在如今的上流婚姻当中,十岁年龄差什么都不算,相比之下,门当户对,嫁妆,家资,才是更重要的东西。


    “放心吧,该入土的时候自然会入土,谁也逃不掉。”


    说罢,温斯顿把猎枪给收了,无情的替布莱克向仆人表达了同意,接受这顿晚餐的邀请。


    “上校,快走吧,夫人她们已经上马车出发了。”仆人也催促道。


    布莱克忐忑的认命,二人骑着马朝庄园方向赶去。


    …


    下午的天气,要比早上好很多。


    埃洛伊斯跟夫人们的贴身仆人坐在一辆车上,丝绒车帘扎在一旁,可以看见玻璃窗外的好风景。


    发黄的树从,有些萧瑟。


    她看见马蹄踩在薄薄的泥泞里,默肯和上校打旁边经过。


    他们穿着线条简约的牛皮长马靴,白色马裤,黑花呢诺福克夹克,遵循着严格的规则,做什么事情就穿什么服装,显得利索干净,身材美观。


    埃洛伊斯朝温斯顿看过去。


    她下意识地摩挲指腹,思索肌肉的弹性触感。


    目光直视着,忽然,温斯顿似乎觉察到什么,他回过头来,瞬间就从马车的窗子里瞥见她。


    二人视线交汇,埃洛伊斯缓缓朝别处看去,若无其事地与仆人聊天。


    她们在低声议论上校的模样,说他有古铜一样的肤色,肌肉线条秀气,毫无攻击性,有种文质彬彬的优雅,很符合当下的审美。


    她们询问埃洛伊斯,却没得到附和,埃洛伊斯说,她的喜好正好相反。


    回了夏尔昂庄园,埃洛伊斯去工作间给助手安排工作。


    黛西与瑞妮已经开工了,她们在制作已经绘制好图纸的服饰样衣。


    埃洛伊斯的工作,首先就是把丧服给弄完,她从善如流地安排,最后将利用等待时间绘制好的因弗勒斯斗篷的图纸装进信封。


    在工作间里忙碌到晚餐前,她们打算下楼去修整,却被女管事告知,夏尔昂夫人的指示,给她们更换了几间更好的卧室。


    来不及打开的行李,已经被挪走。


    埃洛伊斯没说什么,她其实住哪都一样,但还是跟着女管事去了新房间。


    她的新房间在三楼,黛西与瑞妮的双人间在二楼。


    埃洛伊斯与两个小姐住的很近,不过,她只有一个窗外风景不怎么样的单间。


    当然了,比仆人住的地方还是好很多,这里干燥,干净,一应用具都齐全,铜胎珐琅花瓶里还插了应季鲜花。


    晚餐时间,埃洛伊斯又从工作间里走出来,打算去地下一层跟女管事一道用餐。


    女管事却摇头,告诉她默肯夫人要请她上席用餐。


    埃洛伊斯知道自己还不是什么大师,没理由受到这种尊重,她内心预感,肯定没有好事发生,但雇主的要求,就好比领导让你下班后去陪酒局。


    别人赏脸,也不能平白拒绝,她只得压住疲惫感,去盥洗室拾掇拾掇,与瑞妮黛西分离,随女管事往一楼正厅走。


    夏尔昂家族的庄园,修的气势恢宏,仅仅比本杰明庄园差了那么一点,但依旧让人走的腿酸。


    侍者推开门,埃洛伊斯跟随女管事走进餐厅,男士起身,她朝众位夫人小姐依次问好,她在默肯夫人身边留出来的位置坐下,席上的男士又坐下。


    座次安排,夏尔昂夫人在上,左边是默肯夫人,右边是福杰夫人。


    埃洛伊斯的右手边是吉蒂小姐和她妹妹。


    正对面,福杰夫人左手边是夏尔昂先生,温斯顿,布莱克。


    这座次本来安排的很好,但因为默肯夫人的搅合,要叫她心爱的女裁缝也上席陪伴她,这里也没人敢管她,于是就改成了现在的模样。


    仆人照常的传菜,布置酒水,夏尔昂夫人殷切地观察她女儿与上校,积极地聊天鼓动气氛。


    默肯夫人笑眯眯地,上下打量埃洛伊斯,对着她问东问西,例如家庭成员,店铺生意,在得到埃洛伊斯简短的答复后。


    她又满意地收回目光,朝对面的福杰夫人说道。


    “现在的社会呀,风气改变了,女孩子们竟然都开始忙着工作,连婚姻大事都不顾了,福杰夫人,我记得你认识一位医生,也是正值青春,没有结婚吧?”


    福杰夫人点头:“是呀,那小伙子确实没有结婚。”


    闻言,温斯顿抬眼,他知道老母亲又要开始作孽了,恍若未闻地瞥了一眼对面。


    埃洛伊斯正微微低头,一声不吭,她的样子像随时要在地上找缝好钻进去。


    福杰夫人由于身体丰腴,健康状态不太好,容易气喘心慌,常常找医生,最经常与一位名叫卡尔·冯·霍索伦的德国贵族后裔联系。


    他年轻,医术据说很好,诊所就在长岛,经常受到贵族们的捐款。


    前几天,这位医生还去给老默肯看过病。


    福杰夫人反问默肯夫人,是不是想为埃洛伊斯介绍优秀的男士,她很乐意撮合。


    裁缝与医生,皆是服务于上流阶层的附属角色,且都是其中未婚的年轻佼佼者,可以算是,门当户对。


    默肯夫人得到福杰夫人的支持,笑吟吟地告诉埃洛伊斯:


    “现在这个年代,已经不是过去了,淑女们也可以自由恋爱,没什么好害羞的。


    只听说这医生长相俊俏,其他我帮你打听打听,若是他人品好,就引荐你们认识呀。”


    埃洛伊斯尴尬地微笑,她感觉自己好像推拒不了,便点头道谢,想以后随便糊弄过去。


    布莱克看好戏一般地看向温斯顿。


    没等他观察出什么,紧接着,话题又被转移到了择偶上,在夫人们的撮合下,上校与吉蒂小姐在这样的环境里,不由地对彼此产生了更多的关注。


    布莱克见识到了吉蒂小姐真实的模样,他十分羞涩地开始与她交谈。


    交谈完毕,布莱克扭头,又去瞧温斯顿的脸色。


    即使默肯夫人说,要把或许跟他存在点什么事情的裁缝介绍给医生。


    可他的面色依旧是那么平静,一举一动,看起来丝毫没有异常。


    这与布莱克以为的不太一样。


    第113章


    炸过的鳕鱼排浇着发甜的酱汁,埃洛伊斯努力降低存在感,尽量用美味把肚子填饱。


    说实在的,她并不喜欢被上位者像个物件一样对待,被指示,控制人生轨迹。


    但默肯夫人显然并不是针对她,埃洛伊斯能品出来这点,这贵妇人没什么恶意,也并不咄咄逼人。


    但她还搞不清楚,默肯夫人对她婚姻问题这么关心的目的,难不成夫人在针对别人?


    她朝对面看过去,又把目光压下来,暂且放在一边。


    饭后,这群贵妇们还行继续茶话,埃洛伊斯有工作当借口开溜,她回到工作间,开始检查黛西他们制作的样衣。


    埃洛伊斯瞧过时间,宴席时桌上摆了蜡烛,这会儿天要黑透了。


    男士丧服的布料,她这里没备下,刚回来修整就写信给巴顿,请庄园的跑腿给送进城了。


    她这会儿在剪白坯布,用大头针在人台上钉好,刚做出来个最难的领口。


    男士套服,相比起女装,她算是几乎没做过,虽然之前在康奈斯那里偷学了一些制式方法,但要想游刃有余,还得在脑子里多过几遍。


    瑞妮进来给工作间换了几盏更亮的煤气灯,与她说,那几位夫人又开始撺掇着一起玩棋牌,这会儿车夫还要回默肯庄园,去取他家常用的一套镶宝骨牌。


    女仆们唉声叹气泡咖啡,说主家恐怕要玩到后半夜了。


    这年头,做仆人也难得很。


    埃洛伊斯闻言,叫瑞妮去休息,又继续处理领子的宽度。


    她伸出手指比了比,想起上次在酒馆里他穿的那一身,即刻做出决定,要按照自己的审美来做。


    待夜深了,时间差不多,窗外传来仆人们从马厩牵马上套的声音,埃洛伊斯起身,打了个哈欠,摸出门去。


    庄园很大,每一层都像迷宫一样,但埃洛伊斯记性还不错,走过一遍就能记得大概位置,虽然漆黑一片,灯影绰绰,她背着手悄声移动,走下仆人楼梯。


    大门厅里的罗马柱雕刻花纹繁复,墙上绘制圣子图案,旁边的走廊中间有小屋,给客人存放东西用。


    温斯顿与布莱克是骑马来的,晚餐前在这里把骑装换成了自家仆人带来的小礼服,这会儿准备要走,又来穿长外套。


    夜晚开始寒冷,他在小礼服外随意套了一件呢质长外套,双排扣,短立领,厚度适中,衬得整个人更加挺拔,还有一顶平檐帽,拿在手中。


    他走了出去。


    没走两步,又似乎被什么东西吸引,改变方向,朝着廊外墙角,没有灯盏的罗马柱那去。


    埃洛伊斯从柱子后探头,她左右瞧瞧,举起手指放在唇上,示意他噤声,在人靠近后右手拉他的胳膊,将人拽进了旁边的房间。


    黑暗中,一切都很混乱,无意识的近距离触碰,裙摆,裤腿,叠在一起又分开,温斯顿能感觉到她手劲儿很大,体温透不过布料。


    他被按在房间的墙壁上,平檐帽“砰”地落地,埃洛伊斯抽开手,后退几步,悄悄关上门。


    温斯顿大脑有一瞬间空白,胳膊还悬在半空,又慢吞吞放下来,疑惑地问:“有什么事?”


    埃洛伊斯冷哼一声,她回过头来,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只能看见他身体的轮廓,看不清脸。


    “什么事儿?看起来还能有什么事儿?


    我明明记得,我跟你的母亲大人似乎并没有熟稔到那个份上吧?


    怎么就让她老人家费心起我的婚姻大事来了?”


    她走来走去,像是在拷问。


    “那个什么医生,你认识吗?”


    听她说这个,温斯顿顿时将眉头蹙起来,他抿着嘴唇,目光也锁在她那儿,停顿半晌后才开口。


    “把我弄到这里来,就是为了问他?”


    早知道他就不来了。


    他瞥开目光,语气有些冷漠:


    “见过,不配。”


    埃洛伊斯本想问默肯夫人,话都到了嘴边,忽然被他这话给噎住,她张了张嘴,不明白面前这人的脑回路。


    她要问的好像也不是这个。


    温斯顿偏着头等了一会,却等来她的沉默。


    他又看过去,窗外有人提灯经过,光晕忽明忽灭,她就站在不远处。


    虽然个子勉强到他肩膀,但一看就是吃饱喝足长出来的身形,丝毫也不干瘦弱,像高山牧场的牛犊子一样健康且曼妙。


    怪不得能在下大雨那天把他弄回裁缝店。


    “虽然我要问的不是这个,但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不配么?”


    不是说,那人是个有名的医生,又俊俏,又年轻吗?”


    埃洛伊斯对他的反应,感到新奇。


    温斯顿绷着脸,双眼直直盯着,欲言又止,咂了半天,才将语气控制在平直的调调上。


    “你的生意,正在上升时期,如果能完成好夏尔昂家的订单,会拥有更多的名气,钱财,而你擅长利用这些创造其他价值。”


    “那个医生,他家族没落,个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专长,不可代替性很低。


    从经济来说,主要收入,依靠病人捐赠,并不如你稳定。


    如果把他作为结婚对象,很可能要牺牲生意,分出精力来,负担许多琐事。”


    “至于外貌,人都是会老的。


    性格……对你来说过于轻浮。”


    温斯顿的话语戛然而止,他知道自己说的有点多,但仍旧继续:


    “费了那么久的时间才走到这里,不是要为了那么一个寻常的人耽误青春。


    这笔账太不划算,如果我是你,连问都不会问。”


    温斯顿比谁都清楚她的发家史,正是因为他知道,所以才清楚,她一定会爱惜羽毛,不会满足于此。


    他心平气和。


    听到这,埃洛伊斯深深地投去目光,又莫名有些被看穿了的不自在。


    这些话句句属实。


    可她回过神来,温斯顿已经走到了面前,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晶莹的骨牌,骨节修长的手指,稳稳端起她手背,放进手掌。


    “那些杂事,是我母亲她唐突惯了,我向你道歉,别把它放在心上。”


    埃洛伊斯握着牌发懵地仰头,在窗外光线的折射下,她能看清对方的浅色眼睛,镀了一层光,美丽的嘴唇,温热的气息,下巴,皮肤的质感,仿佛笼罩着一层纱,不同于平时的冷峻,此刻格外地柔软,夺目。


    她盯了半晌,直到光线闪灭,才回过神,像被补偿了一块甜的饼干。


    “没关系,我没那么小气。”埃洛伊斯低低地说着,又过了半天才恢复理智。


    “所以啊!我还有那么多工作,以后默肯夫人再让我见那个医生,我是一定不会答应的!”


    她不敢当那么多人驳默肯夫人的面子,所以才来找他。


    好歹能来个人管管她吧?


    温斯顿听出她的潜台词,唇线轻轻抿起弧度,他控制着表情,点点头:


    “别担心。”


    说着,门外有人在敲,温斯顿示意她退进暗处,前去开门,交谈两句,离开了。


    …


    埃洛伊斯回到女管事给她准备的卧室,将那张牌扔进抽屉,捧桶里已经冰冷的水洗漱,钻进被窝里。


    她翻来覆去,许久之后才睡到大天亮。


    在这样的庄园里醒来,会给人一种奇妙的体验。


    窗外,一望无际的晨雾笼罩森林,晕染出湿润寒冷的世界,阴沉沉的,针叶林树枝被淋的歪歪扭扭,但一切都很干净,自然无修饰。


    与城市相比,更像天堂。


    她从中受到了一些启发,立马掀开绒被,下床踩着松软的地毯,翻找出手稿。


    一刻钟,仅仅一刻钟后,她完成了最后一件因弗内斯斗篷的图纸。


    又洗漱,穿衣,她换上一件版型更利索的裙束,绑紧了头发,下楼在仆人的用餐区找了两片面包塞进嘴里,片刻也没耽误,立马钻进了工作间。


    她这一去,清晨又一阵雨下过了。


    瑞妮来时,带来女管事让捎来的信件,是巴顿给埃洛伊斯写来的日报,又道,丧服要用到的布料,刚刚已经送来了。


    巴顿信里说,毛料商已经准备好了货,随时可以进城来选,安东尼那里,第二批商品他检查过,没有问题,再过两天就要开始出大货。


    埃洛伊斯满意地写回信,说她三天后回一趟城里,顺便让他告诉安东尼,有新的商品设计出来了,也约他三天后在工厂碰头。


    埃洛伊斯掐了掐时间,大约一旬多后,正式踏进十一月,才是福杰夫人办宴会的日子。


    小姐们要穿的冬季礼服,还可以精雕细琢一番。


    处理过日程,正好仆人也帮着把布料抬了进来,她一包包拆开。


    这种常用于制作丧服的混纺布料很硬,设计起来,灵活性不高。


    她将黑沉沉的布铺在桌面,打格落剪。


    不久,黛西进来,拿了一封艾琳·唐克斯写来的信件,上面落着她的印。


    第114章


    埃洛伊斯看着眼前这四方形外表描着花卉简笔的精美信封,对里面的内容很好奇,她思索一刹,先并没有拆。


    叫黛西放在旁边,又继续低头把剩下的布料剪完。


    接着,交给黛西和瑞妮去缝制。


    由于丧服只穿一次,时间又仓促,所以省去了试样衣的环节,按照尺寸打出来简单的样,就开始成衣的缝纫。


    裙束制作的更熟练,后u型露背,鱼尾摆拖配网纱蝴蝶,正面看却是什么也不露的窄袖一字肩,像是简单的伞型裙,端庄无比。


    这种反差,一定能提起夫人的兴趣。


    缝纫工序正在助手们紧锣密鼓的制作中,埃洛伊斯可以得闲,她喝茶润口,过了半晌,这才将信打开。


    唐克斯裁缝店在上西区,历史并不悠久,中规中矩,规模与霍德华裁缝店差不多。


    窗外又在飘雨,阳光微弱,埃洛伊斯将信举起来看。


    唐克斯小姐先向她问好,又问夏尔昂夫人的好。


    紧接着,艾琳又说,谢利芙裁缝店的继承人小谢利芙婚期将近,邀请了纽约所有数得上名的裁缝师们去教堂参加婚礼,她问埃洛伊斯收到邀请函没有。


    她当然没有。


    埃洛伊斯将信放下,她知道艾琳想说什么,邀请了所有数得上名的人,偏偏漏了她。


    “是有什么好事吗?”黛西也来润口的间隙,瞧见埃洛伊斯嘴角翘着,淡漠的微笑。


    “没什么。”埃洛伊斯将信折好,当做无事发生一样继续工作。


    最后,艾琳告诉她,从前有一家裁缝店,因为夺了谢利芙的生意,又不愿融入群体,后头被联合起来针对,遭到了布料商的背叛。


    叫她千万小心。


    埃洛伊斯继续慢悠悠地处理手头事情,手把手的整理剪裁裙装上要用的网纱。


    这种网纱是她从欧洲买来的,手工网眼,与机器做的不一样,很精细,还混了银丝,有别样的质感。


    两整天过去,其中夏尔昂夫人亲自来过一趟,看这两身衣服做的怎么样,又叮嘱她仔细,说账单不必寄给默肯家,她要来付,得知账单已经寄出去,才作罢。


    谁来付钱倒无所谓。


    晚饭过后,埃洛伊斯又主动加班,要把收尾部分做完。


    待入夜了,收拾工作间,她又看见艾琳写来的那信,心里已经有了一些主意。


    一夜过去,早上又熨烫剪线头,这加急的订单总共不到四天就完了工,装进盒子里,叫夏尔昂夫人又找到了与默肯夫人往来的由头。


    “夫人,既然您去,就然让我的助手陪着吧,小姐们的礼裙,也是时候该开工了,明日我还要进城去为您挑选毛料。”


    埃洛伊斯想婉拒前往默肯庄园,但夏尔昂夫人不让,叫她把别的事都暂时放下,唯有这件事,不能办的有一点瑕疵。


    埃洛伊斯只能认命,跟随夫人走出建筑物,在仆人的伞下踏上马车,朝密林里驶去。


    她一路上都不怎么说话,沉沉地靠在车壁上,观察雨滴往一点点往下坠落。


    …


    默肯庄园里并不太平,卡尔·冯·霍索伦将听诊器取下来,冲一旁的默肯夫人摇头。


    “恕我无能为力,剩下的,只能交给上帝了。”


    宽敞干净的卧房里,一切陈设都收起来了,屋里毫无生机,只有床榻上呼吸微弱的人胸口还在轻微浮动,默肯夫人面无表情,听了医生的话,又问他具体时间。


    卡尔答,或许就在这今明两天了。


    门被推开,女管事在默肯夫人身边耳语几句。


    “去教堂把神父请来吧。”夫人又吩咐她,把夏尔昂夫人和裁缝都留下来用晚餐,甚至让卡尔也留下。


    待女管事带着一脸茫然的医生离开这,夫人她转动眼眸,回头瞥了一眼名义上的丈夫。


    诚然,老默肯年轻的时候长得还行,除了性格上的缺点,开始结婚那两年,她心里还尚存对婚姻的新鲜,对丈夫的眷恋,除了经常感到被控制和无聊之外,也没什么不痛快的。


    后来,新鲜感与眷恋耗尽,她开始注意到这个人身上的各种缺点,例如虚伪,偏执,多疑,麻木不仁。


    直到东窗事发,伊莎贝莉再也无法忍受。


    她不愿意回忆,迅速离开这间房屋,把一切都交给仆人。


    楼下。


    埃洛伊斯将衣箱子交给女仆,并且低眉顺眼跟在女仆身后,从旋梯往上,要去第二层的套间里等夫人来试装。


    碰巧,女管事带着卡尔从第三层往下走。


    迎面,埃洛伊斯瞧见一位稍微有些拘谨的,穿着长外衣,手里拎着木箱子的年轻人,他模样端正清秀。


    达塔妮向埃洛伊斯介绍,他便是医生卡尔·冯·霍索伦。


    简短地问好,算是打过照面。


    卡尔好奇地询问女管事,那人是谁,为什么以前从未见过。


    “她呀,是裁缝师。”达塔妮只知道夫人想撮合这两人,便多说了几句,将埃洛伊斯夸赞一遍。


    …


    夫人从老默肯的卧室出来,直奔她自己的房间,女仆和埃洛伊斯已经等在此处了。


    接着,盒里的黑裙被仆人展示出来,伊莎贝莉端详着裙子的模样,刚才涌上来的复杂情绪被她顿时甩到一边。


    她感到惊艳,心里很满意。


    想到自己穿这衣服在葬礼上的样子,乍一看好像端庄优雅,背后却很灵动大胆,隐藏不住的乖张。


    她挪动目光,发觉旁边小裁缝一声不吭,正如同木头桩子一样站在角落。


    她那张年轻洁白的脸,神色格外沉稳,垂着眼,像始终在心无旁骛思索什么,让人第一眼关注到的,是她或许存在的想法,而非她的好容貌。


    伊莎贝莉想调戏调戏这小姑娘,问问她有没有看见医生,但想起昨天温斯顿说过的话,她又按耐住了这个念头。


    他虽然道貌岸然,但说的没错,但凡是个人,也有自己的感情,她不是她手里的那些玩意儿,可以随意的摆布。


    于是又作罢,换上裙子,问女仆她儿子回来没有。


    女仆摇头,“还没有。”


    夫人没说什么,又问仆人晚餐准备好了没有。


    仆人点头,说随时可以开动。


    埃洛伊斯询问夫人有没有什么需要改动的,伊莎贝莉笑着说没有,“你做的很好,我确实很喜欢。”


    伊莎贝莉能感觉到,温斯顿对她的态度很微妙,令人捉摸不透,他到底想怎么样。


    埃洛伊斯则尽可能与夫人保持距离,十分专业地,只当没有瞧见她嘴角噙着的,揶揄的微笑。


    餐厅里,今天人少,使用的圆型桌,器具都是银质,上面镶嵌宝,有花纹,大多数都是家族图徽的样式,这有一种好处,可以防盗。


    即使仆人要小偷小摸,也不敢拿这些有图徽的,否则一流出去,就会被查出来是盗窃。


    埃洛伊斯落座后,仆人引来卡尔,坐在她的对面,夏尔昂夫人与默肯夫人,一左一右,她们正在与医生闲聊。


    “卡尔,我听福杰夫人说你,最近在研制一种工具,可以帮助人修复断裂的骨头,是这样吗?”


    卡尔点头,说他正在写关于这种工具的论文,准备发表到医学会。


    夏尔昂夫人当即表示,如果要筹措研制经费,一定记得找她。


    埃洛伊斯一边用餐,一边对这卡尔医生的敛财手段感兴趣。


    果然一山还比一山高,弄有钱人的钱,靠她这样一件件的做衣服,还是太慢。


    在漂亮姑娘面前,卡尔对夏尔昂夫人的反应,有些自得,刚刚还很拘束的他渐渐找到勇气,开始主动与埃洛伊斯搭话。


    三言两语之间,埃洛伊斯发现,这位卡尔医生并没有她想的那么精明。


    只要打开话匣子,他确实很热情,忍不住想展示自己的学问,但不至于轻浮。


    某种程度来说,温斯顿·默肯对此人的描述确实春秋笔法了一些。


    埃洛伊斯若有所思。


    晚饭结束后,教堂的神父来这里为老默肯守夜,医生也不能离开,夏尔昂夫人执意在这里陪伴默肯夫人。


    埃洛伊斯陪绑,在老默肯先生的套间里找了一个角落坐下,与对面的医生卡尔谈论起他使用的听筒。


    看到现在的医学器具,埃洛伊斯能找回一点来自现代的气息。


    她正从卡尔手里接过笨拙的木质听筒,想要玩玩。


    门外,仆人开门,温斯顿·默肯走了进来,他从银行回来,风尘仆仆,大衣都没有脱下。


    映入眼帘,他瞧见套间外面的起居室里,女管事身边坐着的埃洛伊斯,也看见了卡尔·冯·霍索伦的背影。


    夜已深了,烛火昏黄,埃洛伊斯抬头,见门边的人脚步停顿了刹那,却面不改色,又快步朝套间内走去。


    第115章


    越过几重门,温斯顿走进寝居。


    房间里很昏暗,他母亲坐在床旁,掩面沉默。


    她的身后,站着贴身女仆和夏尔昂夫人,所有人都在胸口划十,跟随神甫的祷告而念叨着阿门,要为即将往生的人送行。


    老神甫身边点着几盏蜡烛,莹莹的光芒衬得这里愈发压抑,死亡的味道仿佛就像黑夜一样吞噬着这个世界。


    他站在原地,发觉自己竟然生不出丝毫的悲痛,只是盯着这一幕茫然了片刻,好像不知道自己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在他回过神的时候,忽然仆人们开始哭泣,神甫上前将亡者的面颊盖上白布,医生被叫进来,摸过脉搏,写下医学死亡证明。


    温斯顿接过这份纸质单据,又恍然的发现所有人都看着他。


    这些刺目的视线,让他回忆起来自己应该怎么做。


    他应该通知仆人去请律师,发讣告,联络各界人士……唯独,怎么也生不出悲痛的感觉,好像那一窍被闭塞住了。


    …


    门外,夏尔昂夫人操办过她公婆的丧事,知道这种时候事多如牛毛,主动走出来,放低身段帮助女管事操持,准备一切习俗上该准备的事情,女管事倒巴不得有人帮着出主意。


    她这么殷勤,无非是想在本杰明夫人面前卖好,可就连累了埃洛伊斯,也得留在这里,看能帮得上什么。


    深夜,律师携带文书上门,与温斯顿进入书房一条条过文件内容,遗产内容之前盘点过一遍,现在只需要签署接受。


    与此同时,本杰明夫妇也很快接踵而至,本杰明夫人干练,却这一阵子大门不出,谁也不见,今天她暂时放下心病,有条不紊的接过这里的杂事,操持起来。


    在遗体交给专业人士处理防腐时,埃洛伊斯也跟随女管事下楼,帮她修补了一直放在衣柜里被虫子啃坏了的黑裙子。


    这之后,又继续留在地下一层,找个边角的房间待着,等着被人寻求帮助,顺便放空大脑。


    小房间里是用来存放玻璃器皿的,高低错落着木柜,桌上点了一盏蜡烛。


    埃洛伊斯缩在两只柜子的夹缝中间,她本想找男仆借烟抽,但想想也算了。


    上辈子,埃洛伊斯没有父母缘分,在她记忆中,父母双方各自组建家庭,她在哪都多余,即使是过节日上门去,也会被忘掉,少一副碗筷。


    很多时候,她只能用成绩换取一点意外的奖励,看眼色,用无比乖顺的态度惹父母心软,提供最基本的物质条件,求得点生存空间。


    成年后,她贷款上大学,接设计私活赚生活费,打工,学习语言,考各种证书,增添履历,卑躬屈膝讨好一切掌握权利,能帮得上她的人。


    后来,每天馒头就咸菜,节省出时间,打三份工赚钱将自己送出国去,唯一的叛逆与不服,就是选择了这么一个回报速度不快的服装设计专业。


    父母亲人,对她来说本该已经遥远的像睡醒后的梦境一样空洞了。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这些事情,埃洛伊斯仿佛做梦一样,有的时候,她甚至觉得,上辈子才是梦,现在的生活才是真的。


    她有可靠的家人,温暖的亲情,还算顺利的事业,例如有一笔可观的积蓄,且已经达到了行业内的上层阶段。


    她现在拥有很多东西,但回忆起上辈子的父母,后背还会渗出一层涔涔冷汗。


    老默肯死了,这里的氛围让她心乱如麻。


    不知缓和了多久,她熬干了冷汗,当这一切都没回忆起过,重新站起来,发觉已经两个小时过去。


    有仆人推开门,走廊里的光线透进来,仆人找到了她,告诉她默肯先生刚才签署完所有东西,这会儿正在更衣,却说她做的服饰有问题,问她在哪。


    埃洛伊斯知道衣服没问题,不知道他想干什么,难道又想让她带他走掉吗?可惜这次她做不到。


    “带我去处理吧。”


    狭长阴暗的走廊,四处都是脚步声,庄园里的一切都在移动,埃洛伊斯麻木的避让开一些人,跟着仆人走进温斯顿的套间里。


    这里很安静,更衣室亮着光,仆人等在外面,她走进去了,乍一看,并没看见人。


    “把门关上,拜托。”


    耳朵里听见声音,她寻声看去,发觉他穿着大衣屈膝坐在角落地上,手边散着新开的火柴,装雪茄的木盒。


    装着丧服的盒子还完整的放在桌上,根本没打开过。


    她抬手将厚重的木门关上。


    温斯顿的脸,骨相优越,皮相有些过分的精致,若是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就会显得冷漠,傲慢,好像在看不起谁。


    可他现在面露浅笑,眸如点漆,坐在昏暗的地方,意味不明。


    这种神色,从未明目张胆出现在他的脸上,不知道出于什么,埃洛伊斯鬼使神差走过去,蹲下,一粒粒将散落的火柴收回盒子里。


    “要找借口,能不能稍微演一下?那盒子都没打开,就说我的作品有问题,成心想砸招牌?”


    她侧过脸,面容背着光,只能看见圆润的弧度,大概的五官轮廓,口吻很不善意。


    如果是正常人,此刻应该对他富有同情,怜悯,但她没有,好像还嫌他不够伤心,毕竟美人是要楚楚可怜才完整的。


    她很爱美,爱美,是抵挡真实世界伤害的一种求生之路,一切的美学存在这个世界上,都是为了拯救人类。


    温斯顿盯着她。


    “那你也来了。”


    “万一真的有问题呢?”


    “有问题的是我,埃洛伊斯,我出了问题,你能不能修补我?”


    “修补人,那应该找卡尔。”


    “你叫他卡尔?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这个问题越界了,与你无关。”


    埃洛伊斯将自己的手腕,从他的掌心里抽出来,她退后,保持着距离。


    温斯顿欲言又止,他愣了一下,神色波动一点点平息下来。


    没错,像现在这样的接触是有界限的,心照不宣的维护,就能行走在他们假装看不见的地方。


    如果越界了,他就不得不解释一下自己的立场。


    “埃洛伊斯,因为我喜欢你,所以与我真的有关。”


    可他此时此刻不想管那么多,那些尴尬的,窘迫狼狈的画面,局促的回忆,都在不停侵袭理智,唯有对她产生情绪的这些记忆,能让人觉得血液在流动。


    “我厌恶公务,战战兢兢的仆人,随波逐流的婚姻,生活,家族,纽约的冬季,直到我意识到有你存在,所以这一切也不是那么令人难以接受,我,想向你求婚……”


    “温斯顿!”


    “别说了……”


    “你只是太伤心而已,清醒一点,你知道,这不可能。”


    埃洛伊斯听不下去,她胸口呼吸起伏不定,面色冷寂,她发觉自己对如此境况竟然没有一丝意外,那么也就意味着,是她一步步纵容成现在这个局面的。


    这不应该发生,都因为她的一念之差,埃洛伊斯眼神晦暗。


    她其实早就对眼前这个人了如指掌,只不过一直装作无所察觉。


    “我出身低微,前途未卜,如果要娶我,那么你会被人诟病,受到许多的质疑,即使你不介意,我和与我有关系的人生活,我的事业也会受到影响,这对我不公平。”


    “你为什么要帮乔约翰走,因为你也同意我那天告诉他的话,我原样的告诉你,温斯顿,一段有结果的感情靠的不是互相牺牲,根本不对等的牺牲。”


    “你今天没有喝酒,现在也不是时候,你知道我一定会否决。”她苦涩的说。


    温斯顿强迫自己低头,透明的水珠从他眼眶里掉出来,他抬手用袖子胡乱的擦一擦。


    “我错了。”


    他确实是太伤心,痛到麻木了,迫切地想寻找一点对疼痛的触感,又抱有侥幸心理,祈求一丝喜悦的可能性。


    可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件值得称道的好事。


    从一开始地位就不平等的感情,越外露越是一种压迫,他应该对她保持距离。


    埃洛伊斯真希望自己的心脏是石头做的,她靠过去,手臂环着脖颈,下巴蹭着他的头发,以一种极其亲密的样子,他宽阔的身体像冰一样冷。


    “允许你哭三分钟,然后换好丧服,走出去,我就当什么话都没听过,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她没有情绪,选择了一种最无害化的处理,因为现在还不是时候。


    温斯顿垂着头,仿佛失去所有力气,抬手虚虚搭着她的小臂,缩紧柔软腰身,心如擂鼓,沉默无言,好像什么事都没有。


    ……


    大约凌晨,夏尔昂夫人以及埃洛伊斯回到了夏尔昂庄园,她强作镇定,又逃跑似的把自己关回房间里,缩进被子里,一觉睡到天亮,起床时枕头湿漉漉的。


    直到仆人敲门送进来热水,她重新洗漱过换了衣裳,这才收拾好设计稿,下楼,乘坐进马车,由夏尔昂庄园里的马车夫送进纽约城内。


    横跨布鲁克林大桥,她看见河面寒潮凛冽,锈绿色的自由女神,依旧淹没在白雾里。


    第116章


    深秋,临近冬季。


    街道上,妇女们开始围着厚毡披肩或外套,穿厚实又露出脚面的裙子上街,以免踩进混着煤灰的污水里。


    天气阴沉,乌云倒映地面,车轮划出涟漪。


    埃洛伊斯从车内伸出脚,她小腿上绑了薄袜抵挡寒风,鞋底踩在水洼中,拎着裙子迅速往店铺里走。


    “这鬼天气,真是越来越冷了。”巴顿在柜台里搓了搓手,正与约瑟芬谈论今早的纽约时报。


    约瑟芬这两天开始独立接订单做设计,所以来的也早,这会儿正在搅合一杯热牛奶,她指着柜台上报纸的头版,略微叹息。


    “纽约的一代传奇,就这么没了,我小时候,父亲常讲关于这个银行家的故事,说他锐意进取,在那个混乱的年代……”


    半晌,约瑟芬喝完牛奶,又道:“不过,前些天我还看见报纸说这银行,现在可以接受女人选择经理代理开户,储蓄,投资股票或购买债券,看来这年头生意是真不好做了,连这样的银行都开始捡苍蝇肉吃,改天去咨询咨询……”


    听见门铃响,约瑟芬回过头去,她一下子就站直了,朝埃洛伊斯问好。


    “这两天生意怎么样?”埃洛伊斯往柜台后面走,她从巴顿手里把账取出来看,新进的订单已经分给了安柏瓦,范妮,约瑟芬。


    他们还鲜少独立接订单,这下要亲自对接客人,出外勤,做设计,一个个都醒十二分的神,一边做一边改一边崩溃,又集体性,犹然地对埃洛伊斯产生敬畏。


    有她在的时候,需要三个人分摊的工作弹指间就能完成,好像工作比吃饭喝水还简单。


    埃洛伊斯一边清账签账单,又听约瑟芬诉苦,叫她把设计稿拿来瞧瞧。


    等她取来了,埃洛伊斯低头一页页地翻看。


    不得不说,埃洛伊斯觉得自己挖人的眼光实在很好,约瑟芬的设计,笔触很有风格,但因为还没有接触过许多客人,没有完全形成体系。


    约瑟芬有些羞愧:“这份设计稿上,客人叫我改动的地方有点多,我还不知道要怎么入手。”


    埃洛伊斯先问她要改动哪,又手把手教她配合客人审美。


    “每个客人的性格不一样,能接受的款式也不一样。


    咱们不像杂货店,是商品分类陈列在柜台上,自动筛选客人,现在能做的,只能是配合客人的好爱,牺牲自己的风格。”


    闻言,约瑟芬愈发苦恼:“那就没有办法能改变这种情况吗?有的时候,我实在很难迁就的好,改来改去,倒四不像了。”


    “当然有。”埃洛伊斯问她有没有听说过时装秀。


    约瑟芬摇头,埃洛伊斯又掰开解释,是根据特定元素将服饰设计制作好之后,用模特穿着上身,给客人们观看效果。


    她这么一说,约瑟芬就恍然大悟,她之前也见过,有裁缝店这么干,把设计做出来之后,任由客人挑选款式,只改变尺码,不必改动设计。


    “只有改变客人的习惯,才能既保证你的设计完整,又能两厢情愿。”


    约瑟芬惊诧地看向她,“改变客人的习惯?”


    埃洛伊斯看向窗外,有乌鸦飞过,她将设计稿用铅笔三两下改好了还给约瑟芬。


    “服装,人类从裹兽皮穿草裙的时代进化到现在,服装已经不止是遮羞,有的是精神符号,凝结集体的工具,特立独行的标志,也是划分阶级的方式。”


    “从前,是身份不凡的人决定他们要穿什么,现在也可以换一换,由你来决定她们穿什么。”


    埃洛伊斯告诉约瑟芬,她打算邀请坐落在纽约的其他裁缝师,在今年圣诞节后一天,一起去雪榈饭店办一场明年的春季时装秀。


    约瑟芬与巴顿听的云里雾里,反应过来,觉得不可思议。


    “到时候,我会邀请纽约的所有的贵妇前来,邀请社媒,制造声势,并且每个季度都举办一次。”


    “你的作品,与许多大师的设计,都可以在同一个舞台上展示给人们看,接受预定。”


    至于邀请哪些贵妇,邀请哪些同行,联络什么媒体,那就是埃洛伊斯要做的事情了。


    对于艾琳·唐克斯的提醒,埃洛伊斯甚至都不必专程将那些对手针对回去,她只需要朝目标前行,一切自然而然。


    这番话,听的巴顿与精神疲惫的约瑟芬顿时迫切不已,询问具体的方案,时间,规划。


    埃洛伊斯摆摆手,笑道:“时间还早,别着急,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去干倒这些客人,锻炼意志,为那个时候做准备,积累经验,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我都会通知你。”


    等约瑟芬去了,埃洛伊斯这才与巴顿收拾收拾,一同去毛料商人在港口的仓库那里选货选到中午。


    夏尔昂夫人和她两个女儿整整有三十套衣服等着做,黛西和瑞妮已经在开工了,缺少的材料第二次补齐。


    下午,埃洛伊斯带着新稿件去了安东尼的工厂,马不停蹄。


    第二批暖帽手套大货正在生产,埃洛伊斯看过流水线,这种加工方式效率高,出货速度快,安东尼正在检查瑕疵品。


    得知她最近在长岛服务贵客,安东尼打听了好些时候,又拿到她的新设计稿,那些女款因弗内斯斗篷。


    安东尼面露难色:“这算是成衣品类了,我们的工人们,也就做过对版型要求不高的简单衣衫,还从来没有做过这种难度的货。”


    “再说,这冬季斗篷呢,爱穿的人不多,费工费料,定价一定不是十几美元能做到的,可要是上到二三十美元,那有人就会要去找裁缝店定制了,怎么都不合算啊。”


    “我的店里,还从来没有正式的卖过服装这个品类。”


    埃洛伊斯知道,这种服装并不如帽子那样普适,这衣服有季节性,款式风格更少见。


    安东尼怕卖不出去,其实也很正常。


    “没关系,你只管帮我打样,囤布料回来加工,帮我挂店销售。


    我按件给你工费,承担成本,再分你两成的利润,如何?”


    安东尼知道,埃洛伊斯的本事多,可他对如今的生意规模已然满意,便不愿意承担风险冒进,如果她愿意承担风险,那么要开发新品,倒也无所谓。


    “那好,这我能同意,不过,我们还是老规划,找律师签好合同。”


    埃洛伊斯点头,告诉安东尼,这几种款式应该选择哪些布料打样,挑选配件,内衬,如何包边,以及新样式的防盗设计标。


    “准备做多少件?”


    由于是包料代工代销售,安东尼便失去了批次数量的决定权。


    “第一批,每个款式二百件,一共还是八百件,定价在二十五美元以内,成本控制在三分之一以下,至于后面的宣传嘛,这个你不用操心。”


    说着,安东尼又问她改怎么展示,二人立刻带助手前往店铺,埃洛伊斯找安东尼划分了半面墙的位置,让他定制一批十字木架来挂。


    安东尼差人一捣鼓,竟觉得店铺有些显小了。


    埃洛伊斯便玩笑道:“我看呐,你得为未来商品种类越来越多做准备,不如啊,平地起高楼,弄个百货商场,那岂不是什么货都摆的下,什么钱都能赚了?”


    安东尼思索,那岂不是像菜市了?不过,不弄那么大,也不要百货,只要够专门划分出物品区域,增加展示款式,倒是差不多。


    他想着,这店铺的楼上都是仓库,租的屋子,也改动不了格局,要想弄个那样的店,他就必须得买一块地皮,请建筑师设计了再造。


    那种规模的服饰店,也不知能弄成什么样子呢。


    埃洛伊斯叮嘱完了陈列的事,安东尼想请她吃晚餐,埃洛伊斯还婉拒,叹哪:


    “我哪有那么多空闲,这会儿的功夫,报社的人说不定已经在我店里等着写专栏了,晚上等访问结束了,我还得去长岛。”


    安东尼愣了,啧啧称奇,这人一天到晚的,跟轱辘似的转悠,到底年轻就是好,实在精力旺盛。


    埃洛伊斯前脚走,安东尼后脚就往地产中介那去了,他这段时间,与埃洛伊斯合作,也赚了一笔款项,要是有位置合适的地皮,倒可以看看。


    晚上,埃洛伊斯见到了珍妮,她们提前写信联络过本期主题,早就打好了腹稿,准备快速解决这一周的专栏内容。


    在此之前,珍妮喜滋滋地与埃洛伊斯念叨了她们报社在默肯家族葬礼上拍到的独家角度黑白照片。


    这个年代,大画幅相机粉墨登场,迅速传遍各国,拍摄下来的照片,可以由报社一比一的绘制成版画,印刷在刊物上。


    珍妮说,那场面十分的隆重,默肯夫人的穿着,实在夺人眼球,不得不说,她确实特立独行。


    埃洛伊斯没有隐瞒,直言那礼服出自她手,珍妮闻言,立马翻阅脚本,打算在专栏里加上关于这部分的问题。


    忙碌到夜色降临,寒意逼人,埃洛伊裹住羊绒披肩靠在夏尔昂庄园的车里睡觉,后面还跟着一车皮毛布料,这辆由巴顿押送,正通过布鲁克林大桥。


    第117章


    女仆们起床时,四野还一片漆黑,庄园外半英里的地方,路灯依旧没有熄灭。


    难得干爽的日子,窗外却又刮起呼啸的寒风,就好像小冰河期又重新来临那样,让人缩手缩脚的穿行在宽阔,被寒冷侵蚀的走廊里。


    埃洛伊斯在女仆送来热水之前就起床了,她并没有睡多久,也不贪恋那种裹在温暖被窝里的感觉。


    摸黑起床披衣,用钢梳整理头发,她往脸上涂抹了薄薄一层防冻的油膏,等热水送来,又把这层油膏用热水洗掉。


    越是寒冷的季节,想保持状态就越费时间。


    今天她要开始给小姐们调试样衣,所以又从抽屉里拿出来清淡的香水,将全身喷一遍,挑选好合适的着装。


    吉蒂小姐的性格直接,很有主意,却没有什么攻击性,这或许因为她生活在一个温室一样,没有丝毫威胁的世界,所以,她天生就温和。


    未婚的淑女,墨守成规用餐是要在正厅里面的,时间大约是每日的八点,厨房的帮佣们会把食物端去餐厅,很多时候,通过长廊时食物会被吹冷,所以罩了盖子。


    埃洛伊斯穿戴完,先去了工作间打理材料,整理细节图稿,花纹描红。


    等时间差不多,天亮了,就有女仆来请她去与小姐们一道用早餐,这是女管事的安排。


    她做事很细致,检查过所有物件,检查过库存的布料,确保没有问题,才跟着女仆往餐厅去。


    庄园建筑里,能被称得上餐厅的地方很多,小姐们用来吃早餐的地方,位于第二层的西北角,旁边就是吉蒂小姐的琴房。


    吉蒂小姐很自律,她总是在用完早餐之后散步半个小时,又去琴房或画室待上两个小时。


    她曾跟着上一个家庭教师学了一点西班牙语,午餐前会读一点西班牙语的书籍积累词汇,为结婚后去欧洲度蜜月做准备。


    平时,她还会与邻居的家的小姐们一起野餐,骑马,一起排舞蹈,做一些有趣的活动,包括球类运动。


    与她相比,年幼两岁的瑟琳娜更自在。


    埃洛伊斯是个体面的裁缝师,她年轻,服务身份尊贵的客人,在外小有名气,在吉蒂小姐起初的印象看来,她性格圆滑,不爱表露观点,只有在被问及时,才会耐心的回答。


    早餐的功夫,埃洛伊斯与两位小姐简单寒暄。


    她们商量好腾出饭后的半小时散步时间,用来试样衣尺码。


    瑟琳娜太小,没有那么多耐心坐着让裁缝上下捣鼓,没一会儿就觉得累,带女仆去花园玩了。


    吉蒂却对于自己要穿着什么衣服社交很有计划,她已经习惯了什么场合穿什么裙子,习惯了自己的肤色搭配固有的那几个颜色,习惯了女仆们保守的建议,随波逐流,并且也继续要求埃洛伊斯这么做。


    在尝试样衣时,吉蒂明明对图稿和效果都十分满意,可她真的把样衣穿上身,欣赏过后又叫埃洛伊斯去除许多地方的细节,因为那会让她看起来太鲜明。


    埃洛伊斯并没有劝她改变,甚至早就猜到会是这样,一早就做好了准备。


    吉蒂小姐看着温和,但见惯了奉承,受过贵族教育,不容易被三两句哄话忽悠,她自己拿定主意的事情,谁也轻易撼动不了。


    要想将她拿下,就得用些别的办法。


    于是,埃洛伊斯继续替她试衣时,只捡一些制作服装时比较有意思的事情闲谈。


    解释设计的制作工艺,例如几种绞罗布料,线的轨迹区别,对手感和质感的影响。


    待吉蒂提起兴趣,她又宣传宽松版型,改穿软束胸对健康带来的帮助时,这引起了吉蒂的认同,她并不喜欢每天被勒的喘不过气。


    吉蒂对埃洛伊斯所涉猎的知识感兴趣,叫埃洛伊斯一点点带着,陷入了对裁缝工作的好奇。


    埃洛伊斯告诉她,自己会在明年联合许多裁缝举办一场走秀,提前预售明年春季的设计。


    这种模式并不是埃洛伊斯首创,吉蒂从前也听说过,只不过那些活动是独角戏,影响力较小,并没有引起潮流。


    对于埃洛伊斯这种大胆的举动,吉蒂觉得她十分有胆量,不过这份胆量,确实有真本事支持,吉蒂答应到时候她要去观看。


    上午确定好各种礼服的细节问题,午餐时吉蒂依旧邀请埃洛伊斯单独一起,她们渐渐打开话匣子,开始谈论其他话题。


    这段日子,埃洛伊斯几乎每天都规律的在工作间劳动,与小姐夫人一起用餐,并且探讨什么样的裙子更适合小姐的样貌,以及出席什么场合适合哪件,埃洛伊斯向她们提供了许多搭配参考意见,后又回到工作间处理问题。


    外界,巴顿每天都会写信来告知她店铺的情况,并且汇报与其他布料商联络的情况,埃洛伊斯为了保证自己的原料安全,决定开拓更多的门路。


    他还说,由于埃洛伊斯给默肯夫人制作了那样的丧服,报纸上除了印着华盛顿对默肯家族的慰问长文,边角里塞的最多的消息,便是默肯夫人那极具个人风格的打扮,她的作风本就远近闻名。


    贵族的出身,瞩目的地位,让她的离经叛道更为凸显,甚至有位快亡国的公爵公然发表评论向守寡的默肯夫人求婚,虽然不知道是为了钱还是名。


    在风平浪静的长岛之外,她这罪魁祸首算是小小的出了一点名,有人评论她是个极其厉害的设计者,又有人说她为了出名不择手段,果然近朱者赤。


    但,由于默肯夫人身份摆在那里,许多贵妇闻到这种风声,反而写信去裁缝店询问档期并排队,巴顿每天都复述一遍。


    距离福杰夫人家舞会的时间将近,安东尼那边调试过几版材质的斗篷,最终版本样品已经寄来。


    埃洛伊斯将订了钉子的木盒敲开,取出四件样品,拿去熨烫平整,她请了四位女仆穿着,给很感兴趣的吉蒂小姐展示,介绍材质。


    “我知道外面有成衣店,但远没这个做工好,衣服价格只有个位数,可你若是想赚钱,为什么又只卖二十三美元,不提高价格和用料,或者直接做定制呢?”


    吉蒂并非没出过门,她平时也会在女仆的陪同下去逛纽约的一些街区,亲自挑选画材香料,书籍之类的打发时间。


    外面的成衣店,通常都卖一些工厂普通用棉麻布加工出来的版型最常见,尺码普世的上衣或套裙,也有斗篷或罩衫,通常售价更加低廉。


    如果预算更多,就会有人去裁缝店挑选成品,若是预算不多不少,寻常人就会卖布料自己动手制作。


    埃洛伊斯见她有这些问题,当即看向试衣服的女仆,这位女仆是吉蒂小姐的近身仆人,她叫梅洛,在庄园工作已经第五个年头,月薪六十四美元,但女仆这份工作包含吃住,每个月还能轮一天的假期回家,是穷人女孩能做到比较体面的职业。


    “梅洛,如果是你,你觉得这个价格与质量如何?”


    梅洛身上是一件长款斗篷,深蓝色,两边开缝,袖子可以伸出来,但前片又是像西服一样的双排扣款式,这种结实的手缝扣眼无法使用机器,一个熟练工人每天最多做出来五件。


    刨去原料成本,算上人工和损耗,加上安东尼那里的包装费,埃洛伊斯将价格定在二十三美元一件,成本压缩在总价格的三分之一,再除去两成的利润,第一批次货物售完,她到手能赚一万美元左右。


    看这整体版型,细节,都不是自己在家能捣鼓出来的,别人只会以为是裁缝师量身定,但价格却很适中,不便宜,但攒一攒能买得起。


    梅洛十分满意:“如果是我,倒很愿意买上一件。”


    况且,这衣服的设计者平时都是给纽约顶时髦的贵妇小姐们制作衣服的,梅洛只需要稍稍努力攒两周工钱,就能享受前沿的水平,说出去有面子,质量外观好,功能实用。


    闻言,吉蒂感到十分惊讶,她只听说,裁缝们争抢着给本杰明夫人设计服装,从未有人把主意打在女仆们身上。


    但本杰明夫人只有一位,女仆却有众多。


    埃洛伊斯又对小姐道:“若是喜欢,我可以赠送一套同版型但设计不同的定制款式,工厂做出来的需要压缩成本,定制就可以尽情选择自己喜欢的颜色和材质了。”


    听到是赠送,吉蒂便答应了,其实以她的生活环境,除了出去散步,根本没什么其他穿斗篷的场合。


    可她不想拒绝埃洛伊斯,又问起她如何与工厂的老板合作,人家怎么能答应她制作这么麻烦的成衣呢?


    于是,埃洛伊斯又偷偷透露她结交友商时,发生的那些趣事。


    与埃洛伊斯的相处,仿佛给吉蒂打开了一扇门,让她看见除了小姐和女仆之外的姑娘,都在如何生活。


    她的生活,没有未婚夫也不用愁出嫁,也不挨饿受冻,每天都在创造价值,与美丽事物打交道,在资本世界里攫取利益,与同样爱好金钱的人为伍,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野望,这份洒脱,引得吉蒂甚至有些羡慕。


    一个富家淑女通常是不被允许去工作的,除非家道中落。


    在她的世界里,从未有过这样浓墨重彩的颜色,吉蒂忽然有些厌烦现在的日子,纵然她有六十万美元的嫁妆。


    展示完毕,埃洛伊斯更是很大方的,将样品送给了梅洛,梅洛高兴极了,她明日正好打算出去帮小姐采购东西,正合适。


    第118章


    一切如常的两天过去,初冬的寒潮来临,窗子上象征性凝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模糊了窗外静谧景色。


    昨夜,有女仆为埃洛伊斯抱来一块清洗过烘干的绒盖毯,加上小房间里有隔壁套间里壁炉的烟道,散出来温度,倒不让人觉得冷。


    这个季节外穿的长裙厚实,露肤度低,埃洛伊斯从箱子里翻出来,早在上一个季节就改良过的棉布内搭。


    有扣子的衬衣,做成了长袖T恤,原本该穿的衬裙,又做成了系带的秋裤,里面都加厚了,比普通内衬要保暖。


    在衣柜上镶的大玻璃镜子前左右转身,照了照,又才套上裙撑子,穿好上衣下裙,完美地覆盖住这奇装异服。


    简单收拾好头发,埃洛伊斯又在发旧的名贵木料妆台后坐下,窗外光线昏暗,她拧开桌上的煤气灯,从抽屉里拿出工作表查看,不一会,耳朵里就听见的敲门声。


    她起身,拔掉黄铜锁栓打开门,外头送水的女仆就提着铁桶进来,先熟稔地与埃洛伊丝寒暄,又将手里的大信封搁在桌面,这是巴顿统一寄过来的各种需要她过目的东西。


    女仆拎着空桶子和小费离开房间,埃洛伊斯也坐回梳妆台后,拿贝母裁纸刀打开蜡封的十分严实的信纸包裹。


    她现在出差,巴顿前一天收到信了,去除乱七八糟的,处理掉他可以处理的,剩下就与日报一起打包,在下午寄出去,第二天一早,她就能拿的到,信息差不过一夜而已。


    巴顿的经营报告上说,最近店铺生意很好,赫帕夫人与她的好友们组团消费,安柏瓦那里的订单已经排到了十一月,约瑟芬也差不多了。


    接着,巴顿笔锋一转,开始说布料商克里维奇那里遇到的事情。


    就在前天,巴顿盘点库存,发觉几种布料消耗比较快,只剩下够两周的量,于是他给克里维奇的工厂写去了信件。


    可当天收到的回复,对方说库存紧急,暂时没有货可以腾出来,让他们再等两周。


    巴顿虽然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但之前老板让他联系过其他布料商,见情况如此,他当即就给别家写了信。


    第二天收到的,大多数也是回拒,但还有那么四五家,愿意给他们提供这个档次的布料,不过报价却没有那么实惠。


    巴顿说,他回过来味儿,觉得店铺肯定被什么人给暗中使绊子了,可他没有证据,就先没有给她写信来报告。


    当天的晚上,他趁着店都关门了,就在街上找了个像模像样的报童,带着人拦车亲自去克里维奇的工厂。


    克里维奇工厂的守门人认识他,却不认识报童,当时就告诉那报童,织布机日夜不停,仓库里每种款式的布料都满满当当,问他家主人需要哪种,厂子里可是五十码起订的。


    于是,巴顿确定了克里维奇就是在撒谎,他才把事情始末经过全都写下。


    又告诉埃洛伊丝,他打算从回信的那几家里面选质量好的进货,但这些也不一定靠谱。


    巴顿觉得,这么长久下去也不是个事,他希望埃洛伊斯能寻到解决办法。


    又庆幸地说,好在,现在但凡是超过二百美元的订单,使用的大部分材料,都是让娜提供的欧洲布料厂送来的货。


    这些做进口生意的高端布料代理商,不像那些本地纺织厂长,在本地有产业就会混人际圈子。


    代理商们只有个办公室,他们的东西比本地货贵了好几倍,又都是期货,埃洛伊斯早就预定了许多。


    对此情况,她一点也不意外,艾琳早就提前警醒过。


    谢利芙裁缝店,赫拉奇裁缝店,以这两家店为首,身边围绕着一圈规模更小一点的店铺。


    在埃洛伊斯没有独立开店的时候,就从露丝太太的口中听说过这些店铺的名字,他们没少从霍德华裁缝店里挖助手,在两兄弟闹分家的时候,还曾经邀请过哈尔斯。


    艾琳也说,他们十分的猖狂,一有新人冒头,只要敢跟他们争抢,不主动融入他们,就要受到联合起来的打压。


    像她,也只敢偷偷与她联络。


    布料分档次,像安东尼那里用的,都是很大众的材质,纽约上百家工厂随处可见,要想切断材料源基本不可能。


    他们要动手脚,只能从埃洛伊斯的高端订制原材料那里入手,再多,便是在报纸上刊登一些关于埃洛伊斯的煽动言论。


    从与她交好的客户,默肯夫人和娜莎,她们的名声都不完美,借着大众对她们的印象,从老默肯丧礼之后,这些人开始宣扬,她是个野心勃勃的女人,不择手段,与堕落者同流合污,上位之路不干净,私德甚亏。


    这些话,她每天打开报纸就能看见,但从来无视。


    该感到害怕吗?埃洛伊斯试问自己后,发觉丝毫也没有,只要她不被舆论影响的把店关了。


    单纯从利益角度出发,这些就只会让更多人知道她的名字,无疑是免费广告。


    她的报纸专栏,她与安东尼合作的商品,她的店铺,以及她这个人,她与她们的关系,都会跟随坏消息被宣传出去。


    她知道,想解决布料来源的问题,便不能想着避开冲突,克里维奇那里,还需要过段日子,抽时间亲自去见一面谈判,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布料商不过也只是畏惧这些店主的影响力而已,他们使用什么布料,什么布料就是流行,能带动更多销量。


    可影响力这东西,难说的很。


    她给巴顿写回信,叫他不必去质问克里维奇,先从别家拿货以防后患,再缩减接单,只服务熟悉的,有身份的客人,再是新客,也只接受老客推荐。


    像曾经那种,以结交她,打开交际圈为目的靠上来人群,该舍弃就得毫不留情的舍弃。


    这里是纽约,是最冷漠,最阶级分明的地方,容不得任何人,在自身力量微弱时知世故而不世故。


    回信请男仆寄出去,她又像一切全没发生过,去工作间里,与瑞妮和黛西投入工作,看着没一点着急的意思。


    庄园像个乌托邦,这里的生活十分纯粹。


    不需要操心三餐,生活杂事,与客人离得又近,要沟通或者调试都十分方便。


    劳累了整天,发觉效率比以往要快很多,埃洛伊斯就感叹。


    怪不得有人愿意专做住家裁缝师,在两相便宜的基础上,这也是一种增添履历光环的好办法。


    至少,外面再多的人议论她,但与夏尔昂夫人有关的那一群贵妇人,都会因为这位夫人的选择而无视议论,继续选择她提供服务。


    那些老裁缝店之所以被小店拥护,在布料商那里拥有话语权,归根结底,只因为本杰明夫人最信任老谢利芙与老赫拉奇,她老人家一年四季的着装无非选择这两家,要么就是从国外接有名的裁缝师来做。


    又因为这一层,纽约名气前三的剧院,台柱子的戏服和私服都选择这两家店。


    他们近乎能决定风向。


    所以,劳累了整天,夜里睡着鹅绒枕头,她看着天花板思索下一步,脑子里一片清晰。


    她要继续抢夺他们引以为傲的客人,吸引他们的拥趸者,夺走他们的影响力。


    在此之前,明天就是吉蒂小姐试穿舞会礼服的日子,埃洛伊斯闭上眼。


    等处理完这里的事,她打算带着设计稿,主动去寻默肯夫人,利用她,再往上走一点。


    她思索着,沉浸的投入睡眠中。


    ……


    第119章


    吉蒂·夏尔昂的房间是日字形,地板打过蜡,铺着绿色花纹的波斯地毯。


    成套的黄檀木家具遍布洛可可风格雕饰绘画,整齐的精装书塞满整面墙壁,成排的刺绣书脊如同油画一样美丽。


    窗外,正对着屋后的花园,风景雅致,好到连她妹妹都十分羡慕,嚷着等吉蒂嫁人之后就要占领这里。


    清早,女仆们端着黄铜水盆进入外间,润湿毛巾隔着铁斗熨烫裙面,埃洛伊斯在旁边检查线头,她看小姐的房间角落也有刺绣台,便道:“那本图册上的所有设计是一个系列,虽然模样没一件相同的,但刺绣细节都使用了同种的花卉不同图案。”


    舞会要穿的裙子,通常是浅色,也是礼服里最轻便的,因为要跳舞,所以裙摆并不长,只有一小簇,为了凸显出不同,只能在版型上下功夫。


    要修饰身材,所以使用了硬翻领,有纱质镂空的烟管长袖。


    在软硬两种材质的衬托下,大面积露出的肩颈线条鲜明优雅,十分适合佩戴珠宝。


    原本,乳白色丝绸没有中间的腰线,身前两片布用两条平行的公主线直接领下延伸到脚面上,狭长的拉出了曲线,这种缝线要做的流畅对称十分考验水平,但要是处理好了,绝对比传统的上下腰线要更吸睛。


    但是,由于几天前吉蒂叫埃洛伊斯去除了这种设计,还是按照上下腰线的大众款式来制作,所以这裙子现在的模样与图纸上并不太一样。


    吉蒂在妆台后梳洗完毕,披着一件晨袍走出来,埃洛伊斯已经与仆人把这条舞裙给晾在了衣架子上。


    刚熨烫过,水痕还没有干,要吹一会儿才能换。


    吉蒂走过去上手摸了摸,心里莫名有些复杂的情绪,说不清是后悔还是怎么的,不过转瞬即逝。


    埃洛伊斯告诉她,深冬穿着的皮毛衣服,还有骑装的样品都已经做好了,等会儿可以一起试试。


    说罢,等小姐点头,她转身出去,使唤助手把那些都拿来。


    作为正在找结婚对象,过不了多久就要嫁走的小姐,订单里吉蒂的服装都是最先做的,一切的好东西都紧着她来,这几乎成为了不成文的规矩,就连夏尔昂夫人也偏疼她一点。


    最名贵的紫貂毛料,埃洛伊斯本给夫人准备的,也让给吉蒂小姐了。


    至于骑装,埃洛伊斯考虑到安全性,并没有装饰的太复杂,上衣下裙,都设计的宽松方便,特别是裙子,她偷偷的试探吉蒂小姐,询问她要不要在里面加装裤子。


    吉蒂闻言,眼皮子一跳,问她怎么个加法。


    上流社会的淑女们骑马,流行侧骑,显得文雅,但却非常危险。


    到了这几年,才渐渐的有女孩穿灯笼裤正骑马,虽然那会被批判不够淑女,但却很安全,埃洛伊丝记得,有些马戏团的女驯兽师就会穿那样的衣服。


    吉蒂身为名门小姐,自然不能像驯兽师那样自由,但她可以藏,外面罩着宽大的裙摆遮盖住两边脚踏,里面夹层裤装,到底是侧骑还是正骑,不掀开裙子无法分辨。


    “这,真的可以吗?”吉蒂犹豫地试问,她看向埃洛伊斯的眼睛,几乎瞬间就下定了决心:“好吧,你说的对,那样更安全,我确实需要。”


    见状,埃洛伊斯又继续向她介绍骑装用到的材质。


    舞会在夜晚举办,那是个晴夜,庄园里的女仆都在议论小姐今天会跟哪些人跳舞,说她与布莱克上校十分登对。


    与此同时,埃洛伊斯与男管事一起拿着当初整理的货单,把已经做好的一件件打打钩,又清出来剩下的,正在打样板的衣服还有八件,已经制作了大半。


    男管事根据经验,算出或许还得一周左右,就全部交付了。


    “你们的速度还真是快啊,去年赫拉奇裁缝店的人在这里住,既跟我嫌这嫌那,活儿又做的慢,做出来的模样也不比这强。”


    他熨烫报纸时,也瞧见了那些口诛笔伐,只觉得荒谬。


    埃洛伊斯谦虚地道谢,“人家毕竟是百年老店。”


    她提着羽毛笔在货单上划出长线。


    助手们在工作间处理那些已经设计好定稿的冬季布料与皮毛,见着夜色深了,埃洛伊斯去检查过进度,才回去休息。


    第二天一早,埃洛伊斯与往日一样,收到了从店铺寄来的信。


    拆开纸包,看完了巴顿的信,他说已经与一家小型布料商达成合作,购买了一匹布料,只不过质量与价格都不如以前。


    又说,前两天开始只接受内推客人之后,订单量减少,但写信来询问的客人却不见少,反而有愈发增多的趋势。


    外面诋毁的传言不少,可真实情况却是,那些妇人为了证明自己交际圈的含金量,纷纷暗中写信加价求巴顿将门槛降低那么一点。


    甚至有的还不惜私下找人给他塞钱,巴顿说他吓的连觉都没睡好。


    不过,他又说,安东尼写信来,说第二批手套帽子的大货卖的不错,希望她再设计下一个款式,斗篷比较费工时,不过一周后也该上架了,他还问,埃洛伊斯打算什么时候回城里,这外面流言蜚语就连他都天天能看见,她光扎在长岛,也不露面做出点动作,恐怕不好。


    埃洛伊斯先些回信,挨个回复了他们的问题,又安抚一通,说她这里的进度最多还有一周。


    等她写完回信,正要封装,又从纸包底层摸出来一封信,埃洛伊斯先是一愣,又才仔细辨认上面的印章。


    这是霍德华裁缝店寄来的信,落款人是老朋友雷蒙德。


    她将这没有什么装饰的信拿起来翻转着看,猜测内容。


    当初她与安柏瓦在哈尔斯回归之后带人出走,外面人都知道他们的老东家是谁,也有人因此笑话雷蒙德留不住人。


    现在,埃洛伊斯知道她的店铺在外面名气渐渐大了,又面临被同行排挤的情况,兴许,对方是来落井下石的。


    她做了这个预设,打开信,一切却并没有如她所想。


    雷蒙德写来的信上,是一份裁缝店名单,甚至说了他们与大部分布料商达成的口头交易,甚至询问她,作为老朋友,需不需要帮助。


    可以无偿提供她所需要的货物,霍德华裁缝店有老口碑,即便一直与那些人不对付,但也靠自己的方法生存了下来。


    当初,就是雷蒙德与他父亲提出要大量雇佣助手,将柜台中等价位的商品作为一个专门的板块来运作,依次作为特色。


    但埃洛伊斯深知,凭雷蒙德作为商人,所做一切,只因马上要得到的钱,以及未来可能得到的钱而圆滑善良。


    一点利益也不要,是绝对不会有这么好心的。


    除非有人要求他这么做。


    她想也没想,将那份名单抄录下来,仔细的琢磨那些店主与布料商们的约定,然后,她把这封信折成纸飞机,扔进了废纸篓。


    没有利益挂钩,合作便十分脆弱。


    她现在确实需要笼络一批自己人,但在此之前,就得先拉动几位身份尊贵的客人做噱头,吸引同伴。


    埃洛伊斯还没有忘记今天的日程,她立刻从柜子里拿出几张为秀场而设计,明年春装的服饰画稿捆在一起。


    待夏尔昂夫人在卧室里吃早餐,女管事便来找她,说是默肯夫人上回说要看埃洛伊丝下个季度的设计,现在她的设计稿已经准备好了。


    闻言,夏尔昂夫人立刻来了精神,上回她在默肯庄园帮着做了些事儿,本杰明夫人事后对她很满意。


    本杰明夫人对自己这位大姑姐,那是什么办法也没有,要与她见一次面,总要被她语出惊人的日常冲击的缓上两三天才能恢复。


    可责任在身,她又不得不去收拾烂摊子,履行亲属义务,照顾她的生活。


    故而,夏尔昂夫人能主动去处理关于默肯夫人的杂事,实在让人满意,她还因此得到了奖赏。


    思来想去,她早餐也不用了,立刻就要起身去穿衣服化妆,带裁缝去找默肯夫人。


    琢磨着如何打扮,又对女仆说道:“叫吉蒂也出去转转,别总是待在家里,她不是已经与布莱克上校跳过舞吗?那么也该继续加深了解。”


    根据流程,陌生男女在经过长辈介绍后,再参加宴会跳几支舞,如果不是特别看不对眼,基本上,男方就该差不多上门求婚征求淑女的同意了。


    夏尔昂夫人对待自己的长女十分放心,她是个乖孩子。


    踏出庄园建筑,才感觉初冬的到来,明明是与秋季同样的艳阳天,但每一寸的寒冷空气都在告诉世人,凌冬已至。


    由于埃洛伊斯暂时没有工期,所以,默肯夫人的冬季服饰这个订单,由霍德华裁缝店全部承包。


    老板雷蒙德,设计师哈尔斯,他们亲自登门拜访夫人,在庄园里留了不久,便带着价值六千美元的订单离开。


    除了她自己的那部分,默肯夫人还为她的情人杜德定制了许多的服饰,小到一顶礼帽,大到一年四季要穿着的各类功能的服装。


    埃洛伊斯与夏尔昂夫人抵达时,碰巧与老朋友们擦肩而过。


    女管事来迎二人,带她们上楼去,走到拐角,还撞上女仆们在偷偷议论,默肯夫人竟然要把杜德送去巴黎。


    第120章


    女管事达塔妮穿着厚实的冬季制服,深蓝色天鹅绒显得她十分干练。


    她面色平静,上前去拐角处,低声与那两个女仆不知说了什么,又重新回过头带路。


    她平静地对二人说道:“默肯夫人决定资助杜德画师去巴黎深造技艺。”


    夏尔昂夫人只当不知道他们的关系,笑道原来如此。


    达塔妮又继续将埃洛伊斯与夏尔昂夫人带往夫人的起居室。


    一路上,埃洛伊斯不禁思索,这杜德是失宠了还是上岸了。


    起居室里,默肯夫人正抱着一副装裱精致的小画,她低头专注地瞧着,目光柔软,仿佛回忆过去。


    一旁,杜德面色冷寂,他知道,自打几个月前,伊琳娜的存在便被小默肯察觉,一直派人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默肯夫人或许也知道,但她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就连杜德故意在身上留下伊琳娜的痕迹试探,默肯夫人也只当没察觉。


    他以为,可以这么一直相安无事下去,反正默肯家族没想着要把他们怎么样。


    但杜德没想到,夫人竟然提出要放他走。


    他答应了,并且将最后一副画带来。


    默肯夫人思念她那死去的女儿,杜德便依据那小孩曾经的画像面容,重新画了一副她稍微大点的样子。


    门外,达塔妮带着夏尔昂夫人进来,默肯夫人才回过神,心情愉悦地冲她们打招呼。


    上回送丧服时,她便询问过埃洛伊斯有没有工期,但得知夏尔昂夫人为她两个女儿下了大订单,只好作罢,依旧用了霍德华裁缝店。


    夏尔昂夫人长袖善舞,她往默肯夫人身边坐,不管看过没看过设计稿,先将埃洛伊斯下个季度春季的设计夸了一通。


    又说,她给吉蒂制作的礼服,在舞会上十分动人。


    默肯夫人点头,笑道:“我也看见了,你的女儿确实美丽,她与布莱克上校十分登对。”


    他们两家看对眼,是圈子里都知道的事情。


    夏尔昂夫人腼腆地笑笑,等活络了氛围,才装作注意到夫人手边的画,与对面站立,正等着引荐的画师杜德。


    “这位,就是您府上的画师吧?”


    默肯夫人点头介绍,紧接着,她不留痕迹的微微叹气,对杜德说道:


    “画我会好好留着,你放心去巴黎吧,那里的一切,都已经打点好了。”


    杜德得到允许,也未多说什么,略显落寞地跟着女管事离开。


    对这样的情况,夏尔昂夫人夫人见怪不怪。


    在长岛,夫人们身边的画师,医生,律师,侍从,都有可能是秘密的情人。


    但杜德是默肯夫人公开的情人,他这一走,无疑是默肯夫人玩腻了,要换一个。


    不过,默肯夫人还很仁义,花大价钱,为他提供了一份好前程。


    夏尔昂夫人人精似的,也没有继续提画上的漂亮姑娘,谁不知道这是默肯夫人的心结?


    她转而开口,叫站立恭候在身侧的埃洛伊斯拿出设计稿来。


    这是明年春季的设计,埃洛伊斯打算用在秀场上,数量很多。


    二位夫人瞧的仔细,正在讨论明年或许流行的颜色,一时间又纠结不定,都挑花眼了。


    默肯夫人看中了许多,看向埃洛伊斯:“这些设计,看着确实不错,可做出来的实际样子,能应几分?”


    如果说之前在丧礼上,现在给吉蒂小姐制作的礼服版权只能算是改良,那么现在,这些图纸上的版型,完全可以说是颠覆了巴斯尔裙。


    埃洛伊斯知道,她图上使用的版型,趋向三十年后爱德华时期中后的风格,也不过分简约。


    裙幅不宽,却强调了长裙尾,每一款都像是美丽的喇叭花,在修饰腰身的同时,并不需要枷锁一样的裙撑和束胸,又为了对比出视觉修饰效果,上半身略微宽松。


    这是下一个流行趋势,自然令人耳目一新,可又太新,纵然见过她的手艺,也让人不敢置信。


    埃洛伊斯适时上前讲解,说道:“圣诞节后,我打算在雪榈饭店办一场贵宾展示秀,将这些图纸变成成品,再用模特试穿,行走给贵宾们观看。”


    默肯夫人笑着说有趣,又道:“你会邀请我们吗?”


    埃洛伊斯点头,熟练地卖笑:“那是自然了,您二位都是我重要的贵宾,若是能有空闲来看,真是我的荣幸。”


    “到时候看见了实物,再下订单,每一件都是只售一次的孤品,以荷兰式拍卖的方式出价。”


    荷兰式拍卖,也就是卖方先出高价,一点点往下降低报价,直到有人接手,与从低往高拍卖,不太一样。


    “成交后,我会按照您的尺码做修改,有什么要改善的,到时候就尽管吩咐。”


    夏尔昂夫人倒是没想到,来时的路上她一声不吭,到默肯夫人面前,倒憋了个大消息。


    不过,这正合她意。


    “默肯夫人,那到时候,我们不如一起呀,我叫上几个老朋友,陪着您。”


    默肯夫人特立独行惯了,本不打算与纽约上流社会的这些暴发户夫人们多接触,但她瞧着小裁缝如此认真,兢兢业业,心一软,还是答应了。


    “好呀。”说罢,又思索起什么,她忽然看向埃洛伊斯,目光划向夏尔昂夫人。


    “你们留在这里用午餐吧,今晚我请了安妮他们过来。”


    安妮便是本杰明夫人的亲昵称呼。


    “夫人,那我就先告辞了,工作间还有许多事要做。”


    埃洛伊斯故作镇定,她主动提出要走,默肯夫人果然眉头一皱。


    “不许走,我还打算叫她也看看你这些设计呢,怎么,连本杰明夫人那样的客人,还不能让你满意?”


    此话一出,埃洛伊斯顺坡下驴,忙道不敢。


    默肯夫人看她还有些胆量接下,又笑:“不过,她可不像我们,安妮可是个极为挑剔的人,要是她对你不满意,你可要受得了。”


    埃洛伊斯外面的关系成分复杂,最近名声也不好,本杰明夫人对她,理当不会有什么好印象。


    埃洛伊斯做足心理准备,点头称是。


    宽阔的木门铜锁叫男仆从外打开,顿时吸引了屋内人注意,温斯顿·默肯走到她们面前几步之外,十分绅士地向夏尔昂夫人点头示意,又照例向他母亲问日安。


    在门外,他已经换下外出穿的呢外套,穿家居常服,此刻正脱手套,交给旁边的仆人,在对面寻了位置坐下。


    目不斜视,他盯着仆人端来的茶,往里面加砂糖,用银勺搅动。


    就好像没看见其他人一样。


    与家里的客人交流,也与往常没有任何区别,他口吻平缓的,惜字如金的回答夏尔昂夫人的问候。


    一副本来目中无人却又深受教育熏陶,疏离守礼的模样。


    埃洛伊斯站在二位夫人身边,她目光停在地毯上,亦是一声不吭。


    等待他们的对话结束,女管事进来说本杰明夫妇到了,众人起身,说笑着走出去。


    埃洛伊斯才抬眼,往边上挪了挪,跟在女管事身后,往一楼的正式餐厅走。


    本杰明夫妇随身特勤在庄园外便止步,只有随身的仆人,在身边伺候脱外套的工作。


    在餐厅外的会客厅,壁炉里已经燃起熊熊烈火,隔着走廊的长窗,可以看见外边天色快要阴沉下来,时刻都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本杰明夫人里头穿着一身紫绸裙,款式不新颖,但做工版型极好,绝对贴合她的身材,一看就知道,里面也没有硬质束胸,十分舒适。


    这还是埃洛伊斯头一次见到本杰明夫人,在她的想象当中,这位夫人应该是严厉的,珠光宝气,大权在握。


    她没有想到,真实的本杰明夫人,相貌柔和,人淡如菊一般,并没有像其他两位夫人那样,把珠宝首饰当半永久来佩戴,反而只在脖子上系了条硕大光滑的海水珍珠,虽然也不便宜就是。


    她气定神闲的在丈夫旁边坐下,与夏尔昂夫人一来一回的说话。


    旁边,这位西装革履,身材与安东尼差不多的地中海大叔,看起来也并不多威严。


    反而一见面就地询问默肯夫人,今天厨房有没有给他准备喜爱的餐点,忽然瞧见默肯夫人身后,与女管事并排站的陌生面孔,便问:


    “这位怎么从来没见过?”


    此话一出,本没引起多大注意的埃洛伊斯被默肯夫人扭头挽着手臂,介绍道:


    “她,就是替我制作了吊唁礼服的裁缝师,叫她埃洛伊斯就好。”


    静默了片刻,本杰明夫人顺着话头思索,想起来了这号人。


    在她得知自己儿子上了前线之后,她就差人去调查,他在离开纽约之前都见过谁,平时与谁接触。


    长串的名录中,就有这位裁缝师。


    她就是那个小演员,哦不,现在应该说,是声名鹊起的女演员,娜莎·弗拉米尔的裁缝师。


    新闻上说,娜莎如今在外面出席正式场合,或在舞台上所穿着的礼服,皆出自她之手。


    甚至,丧礼上伊莎贝莉那一身,被整个社交界议论,也是出自她之手。


    本杰明夫人“噢”了一声,面无表情看着埃洛伊斯,她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她的脸上,有些出神的想到了那些烦心事。


    直到时间过长,被温斯顿的问候打断,她才回过神,应了他,又对她淡淡道:


    “埃洛伊斯? 我知道你,名声不小。”【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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