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50-60

作者:冻京橙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51章


    像这样被家里打过招呼,送来舞会上见面的男女,从印有家族徽章的马车下来,一入场所有人便识趣的将他们从可搭讪名录上划掉。


    无人会破坏规矩来打扰。


    长廊内的墙柱旁摆放几盆颜色浓郁的郁金香,正前方的小姐穿着浅杏色裙装,裙摆逶迤在地,她裹着丝绸的手臂在背后悄悄整理衣摆,遮盖住边角不小心蹭上的泥点,如同天鹅。


    埃洛伊斯没想到穿上这件熬了三任裁缝的人最后竟然是她自己。


    不过,也好在这衣裙极尽考究,无论她不小心露出正在适应这略紧了半寸的尺码的局促还是什么,都不会很显眼。


    在面具保护之下,二人心知肚明地凑近距离,留下五步距离。


    埃洛伊斯不是第一次见默肯先生,但这几步之间她却有些愣神。


    身姿高挑,比例无可挑剔,面具之下他只露出下半张脸,薄唇微抿,看起来严肃而又美丽。


    “晚上好。”


    温斯顿克制的打量一瞬,他低头错开她那道视线。


    他现在好像应该邀请对方跳舞,且过程中表现的十分自然且客套,要么风趣幽默要么体贴细致。


    但思索片刻,他知道自己根本不是那种愿意一下子打破距离的人,万一她就是未来的妻子,那还不如一开始就坦诚的露出他的缺点。


    他不想学习乔约翰,连脸都没看清楚手就熟门熟路搭了上去。


    那种亲密的距离让人十分不适。


    “呃……福杰家族的收藏室在那边,你有兴趣吗?”温斯顿面无表情,他在脑子里搜寻着以往在社交场上别人聊天时会说的话。


    如果是跟可能要发展出婚姻关系的人,谈论艺术与历史是个流行选择。


    “你也感兴趣?那一起去看看?”


    她回过神,配合的接过话茬,内心莫名松了一口气,她可不擅长跳什么劳什子舞蹈,如果谈一些上辈子学过的例如美学的理论知识,那么她还且能掰扯几句,就希望不要问她什么晦涩的知识,这辈子打了这么久的苦工,早忘的一干二净了哈。


    温斯顿点头,他侧过身让出一条路,示意她在前,又错开半步。


    二人穿过巨大的花卉饰墙,整个房子里都弥漫着一股果木香味,混杂着浓郁的香水,让人透不过气。


    沉默,三步之后依旧是互相沉默,这沉默的时长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搭话机会。


    埃洛伊斯十分清楚自己眼下是来干什么的,她要假扮詹尔茨小姐。


    那么按照詹尔茨小姐这个身份的逻辑,参加这场舞会纯粹就是在家族的安排下,与默肯相亲。


    在这之前,埃洛伊斯在旧报纸上简单搜寻过两家族之间的差距。


    詹尔茨小姐是因为名声在外被看中,实际家族势力各方面与默肯比起来,都不够看半点。


    毕竟,昨日的晨报头版便是他那家族为某位候选人筹集多少竞选经费,权利亦为之倾倒。


    如果是寻常的淑女,看在金钱权势的面子上,恐怕再怎么谄媚,或倒贴都很正常。


    况且,他外表看起来还是个无可挑剔的尤物,不当场生扑都能算是矜持,埃洛伊斯这恶趣味想法往外冒,又克制住,僵硬地笑了笑。


    但詹尔茨家族在舆论中被议论最多的,除开新家主激进的商业作风,就是得体优雅,博学多才的小姐。


    美名声在外的淑女,或许应该更端庄冷静一些。


    不过,该怎么表现出她的端庄识礼,但又能聊的不露出任何纰漏呢?


    二人之间的沉默短暂而醒目,温斯顿侧首垂眸,瞧见她面具之外,下颌嘴角严肃漠然的弧度,他亦有些不自在,挪开眼睛,看向附近某处。


    作为一个自小被规训的有钱人,他十分擅长掩盖自己的真实情绪,维持体面。


    可该怎么处理这尴尬的场面?


    彼此似乎并没有冒出什么关于罗曼蒂克的惊艳。


    即使他承认自己好像有,那么他也没从对方身上发现,于是他选择收回。


    二人不约而同思索着这个问题。


    埃洛伊斯克制住了职业病,这次她丝毫不敢跟人对上眼神,谨慎地准备打破沉默。


    但对方明显也这么想,又同时把音节咽下去。


    “你想说什么?”温斯顿住嘴反问。


    “没什么,就是感觉,您这样的大人物,了不起的银行家,似乎并没有外界传言的那样有距离感。”


    埃洛伊斯思考出了不聊出问题的关键,那便是主动出击,把话题引到对方身上。


    聊些他不爱听的话,兴许他就不会想起来问关于‘詹尔茨小姐’这身份的事情,更不会愿意跟她继续聊了,她在心中为自己的机智窃喜。


    不暴露才是今天最重要的事情,至于会不会得罪人,那不是她需要担心的事情,反正她是个假货。


    “你可能是误解了什么。”


    温斯顿在一扇门前又让开半步,等她进入收藏室,他才扯开嘴角,道:“我如今的工作交给识字会算数的摊贩,兴许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只不过没人知道而已,没什么不得了。”他低声补充。


    温斯顿在纽约呆的不多,上西点军校那几年勉强能算,可他不与那群同学社交。


    他对纽约人口中的距离感没什么概念,毕竟在伦敦,即便是首相之子,面对同一阶级的淑女,也会充满风度。


    像他那样不擅长说好听的话的人,在贵妇小姐之中受欢迎的时长昙花一现。


    埃洛伊斯可还记得这位先生的敏锐程度,她点头,行至一张油画前。


    他那番话埃洛伊斯听了,内心毫无波动。


    如果让她接手家族几代人经营,目前已经扩张到无可扩张,庞大到不需要任何商业竞争的银行,那么她也能这么说。


    但为了话题不引到自己身上,埃洛伊斯又连番追问。


    “是吗?那看来是我不够了解,不过,你一直在伦敦,为什么会忽然回来?”


    温斯顿莫名感觉这位小姐似乎十分冷淡,也一点没关注过他,但据他所知这场即将可能的联姻,她的家族十分主动。


    “我父亲最近身体不太好。”


    埃洛伊斯当然知道了。


    “噢,原来是这样,希望他身体健康,你也别太担忧。”


    “这当然。”


    她也不知道他跟他父亲关系好不好。


    温斯顿感觉她好像与旁人口中描述的不太一样,她有些古怪。


    他看见她细细的脖颈之上发丝堆叠成发髻,而细微之处正沾着一根草屑,她时不时看向他,但神色紧绷。


    温斯顿在心里打了个问号,他看起来有什么问题吗?


    他出门之前有照镜子。


    收藏室中没什么人,头顶巴洛克雕刻花纹的天花板上彩绘着神话情节,他们又穿过一座座乳白色石头雕塑。


    埃洛伊斯忽然停住脚,她伸手拉住温斯顿胳膊,指腹捏了捏那硬挺的布料,对方一顿。


    “我忽然觉得有点不太舒服,不如还是去花园里呼吸新鲜空气吧,我想听听你对婚姻的看法。”


    埃洛伊斯的嘴里吐出一长串话语,她飞快的收手,扭头抬起步履原路返回。


    费索夫人就站在前头打量着他们,她左顾右盼,似乎在等什么人,这可不太妙,不久之前她们还见过。


    温斯顿与她对上视线,他在对方的眼睛里看见一丝慌乱转瞬即逝。


    等等,他似乎想起来为什么觉得有些眼熟了。


    埃洛伊斯开始走的有些急,离开收藏室之后又放缓步伐,她回头看他一眼,发觉对方正在凝神思索什么。


    应该是在思索要怎么回答她那些刁钻的问题吧,很好。


    走出长廊,埃洛伊斯踏阶梯而下,她自己提着裙子,三两步走下来,踩着地砖,回头看,温斯顿又停顿了半晌,这才缓缓走下来。


    他的身影在喧嚣的背景里十分醒目,气质如同一只漆黑的高贵鸟雀,如此矜持,但肩宽腰细。


    “我可以知道你怎么看待妻子这个角色吗?或者有什么期望?”


    埃洛伊斯看向别处,她在黑暗处变得松弛起来,漫步向更漆黑处。


    “以前没有,但现在,我认为诚实是基础,所以也希望得到坦诚。”


    身后,温斯顿不紧不慢拉开距离,他在思索许多的可能性。


    “你想找个实在人?好吧,希望你能如愿,豌豆……默肯先生。”


    “那你怎么看?”温斯顿忽然冒出来这句话。


    据他所知,詹尔茨小姐的母亲好像很早就离世了,她父母的感情十分好,她的父亲很宠爱她,但现在她的父亲也不在了。


    “我?”


    埃洛伊斯目测五十米内没有一个别的人,她在玫瑰园附近的长椅上坐下来,他亦隔着一段距离坐下。


    “我反而觉得坦诚并不是最重要的,有许多时候不坦诚也是一种仁慈,不过这要看你怎么去理解。”


    “要我来说理解妻子这个身份,我不好说,毕竟我又没有妻子。”


    埃洛伊斯踢了踢脚下的裙摆,她此刻相信自己伪装的小姐十分成功,在这黑灯瞎火的地方,她开始变得有安全感,没了那么多顾忌。


    “但如果说对丈夫的期待,我希望他能像我父亲那样,忠贞不渝。”


    埃洛伊斯打算在这里耗完剩下的时间,毕竟胡侃之后的后果不需要她来承担。


    温斯顿正预备答些什么,二人身后的花园里传出来令人意外的动静,由远至近。


    “…亲爱的,我终于见到你了!我好想你!你不知道我有多煎熬……”


    有人在他们身后的花园里面幽会,从对话声中,埃洛伊斯似乎听出来了耳熟的感觉,那女声好像来自费索夫人……


    她丈夫今天好像并没来。


    二人心里各怀的想法顿时被这插曲打消。


    他们对视,透过丝绒般的漆黑,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出了一样微妙的变化。


    第52章


    湿润寒冷的夜间空气使人头脑清醒。


    在那如同潘多拉魔盒一般的花园内,茂密枝丛里冒出来窸窸窣窣,布料与植物摩擦而发出的细微声音。


    并伴随一阵无法描述的黏腻动静。


    埃洛伊斯一手撑在长椅上,一手提着裙摆不沾上泥土,她与温斯顿持续对视。


    在震惊交错之下,二人一动也不敢动。


    不儿,这还没到半夜,就这么等不急了?


    埃洛伊斯没有忘记自己的人设,她曲起胳膊,用手指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内心兴奋地装作惊恐。


    背后的花园里持续传来动静,愈发靠近。


    他们好像看中了这条长椅。


    温斯顿最先反应过来,他嘴里轻喃一声“抱歉”,嘴抿成了一条直线,拉起埃洛伊斯裹着手套的小手臂,她也顺势借力站起身,绕着圆形花园仓皇逃窜几步,二人躲进了葡萄架下。


    这地方狭窄但隐蔽,距离近的过分。


    面具勾勒着他希腊雕塑般的面庞弧度,埃洛伊斯几乎能看见他轻轻蹙眉时面具眼洞内颤动的下睑睫毛。


    “不对,为什么我们要躲?”温斯顿面朝花园外,他思咐着回过味来,正巧碰上一道灼热的目光。


    埃洛伊丝清咳一声掩饰,她变换了一个更舒适的动作蹲在弧形葡萄架下。


    “额,我们可以不用躲,但你看他们都那样了,这时候出去打扰会不会有点缺德。”


    她取下手套,将自己的手指剥离出来,使用这昂贵的布料擦了擦额头上刚冒出来的汗珠。


    温斯顿心想,她还真够体贴的。


    “所以你原意如此狼狈的蹲在这里?”他伸出手,在一瞬间扶住了埃洛伊斯脸上滑落的面具,轻轻的贴好。


    她的心脏几乎漏了一拍,连忙丢掉手套,回手将脑后散落的系带打了个死结。


    好在天黑看不清楚,还好没完全掉下来,还好有好人在。


    “多谢。”埃洛伊斯十分真心的低语,又话锋一转:“这算什么,有句话叫将心比心,我只是希望我以后要是碰见这样要紧的时候也能有个小姐愿意躲在葡萄架下。”


    她往一旁挪了挪,甚至鼻子里还能闻见,方才随着他的手臂那挥散出来的,淡淡的墨水书页味儿,一闻就知道他在抵达这庄园之前在干什么。


    不是说这样的天之骄子身上都该散发什么乌木沉香吗?


    温斯顿没企图从她嘴里能听到什么合时宜的话。


    他沉默了,同样拉开距离,身躯往另一边挪。


    这年头,偷情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我好像记得你刚刚说过,期待忠贞不渝?”


    她通情达理的部分似乎与这相悖。


    “额,这个嘛,我更倾向严格要求自己,对于别人能不能做到,我觉得态度应该宽容一些。”


    埃洛伊斯已经开始有些拙劣的组织语言了,但她的语气十分镇定,声线犹如在玻璃杯中回荡的香槟那样平滑,听不出任何瑕疵。


    “你觉得这样有问题吗?”


    “……没有。”


    他低声回答完,扯了扯嘴角,忽然礼服口袋里有一条怀表掉了出来。


    本来,温斯顿由于体格过于高挑,无法跟她一样舒服的蹲下,从来到这葡萄架下开始,他就只能有些拘谨的弯腰半跪,膝盖接触地面。


    此时此刻,他十分自然地解开礼服单口,质感细腻的衬衣领口很高,刚好遮住微微凸起的喉结,那里点缀造型简约的蝴蝶结领花。


    再往下看,他的怀表链子就挂在衬衣胸口处的纽扣上,圆形表壳晃荡在那片依稀能目测出肌肉沟壑的腹前,只不过很快又被遮挡。


    他那双骨节修长的手,迅速将外套纽扣捻合,将那金属细链从衣服上取下来后,又一圈圈将表链缠绕在掌中。


    真好看的链子啊。


    借着不怎么明朗的月光,埃洛伊斯目不转睛的欣赏。


    或许是他有所察觉,又不那么自然的稍微侧过身才继续调整仪容仪表。


    “那个表能借给我瞧瞧时间吗?”她被鬼神差使着说了这句话,又扯了扯对方的衣摆。


    温斯顿回头,什么也没说,只将手掌中的物件递上,她手指看起来如葱段一样洁白纤细,但指腹带有一层薄茧,瞬间接触了他的皮肤,又很快抽开。


    她将还覆盖有一层体温的表壳打开,借着指针与月光的金属反射,看清了时刻。


    “他们是不是走了?”


    那令人脸红的阵动静儿渐渐停下。


    “或许吧。”


    温斯顿不愿意再缩在这里,她的那些视线让他感到些许紧张。


    他起身朝外走了两步,拍掉手上的泥土,回过头,目光从上至下笼罩着她这幅些许狼狈的模样。


    布料如同一层轻薄泡沫覆盖着她的身躯,泥土与露水打湿裙摆,她弹走正在衣料上爬行的瓢虫,没有一个淑女受得了这样的糟糕情况,但看起来她并未多感觉到不适应。


    他的脑中忽然冒出来他母上伊莎贝莉女士的谆谆教诲。


    ‘…对于一个淑女来说,遇见她不完美的模样便已经是一种恶毒!’


    温斯顿从来没认同过伊莎贝莉女士无厘头的说教,但现在他觉得这话还算有些道理,他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詹尔茨小姐,我想我得先走一步了,请你自便吧。”


    埃洛伊斯抬起脸,四目交错。


    “没问题。”她说。


    目送着他往后退了几步,直至转身,轻踏草地与砖块离开,见人的衣摆消失在深绿枝叶后,她想起来还落在她手的怀表。


    该怎么处理这东西?送回去?见鬼。


    还是留着吧,有机会再还。


    埃洛伊斯打算干脆在这里蹲满四个小时,她现在这幅样子,哪里都不该去。


    反正,最主要的任务,与默肯先生见面,这件事情已经完成了。


    现在,她希望詹尔茨小姐能顺利完成她要干的事情。


    想到这儿,埃洛伊斯从地上爬起来,她摸进花园深处,从另一个出口进入绿篱,穿过马厩,挖出埋在地里的汇票。


    詹尔茨小姐说过,叫她明日一早就去银行把这汇票换成钱。


    扒开手帕,擦掉泥土,埃洛伊斯看清了上面的数字,以及相应的银行。


    一千美元。


    詹尔茨小姐说,这是她眼下可以凑到的所有钱,这笔钱汇集在她贴身侍女莉莲的哥哥的账户里。


    这使埃洛伊斯十分疑惑,如今也有银行愿意为年轻未婚女性提供账户服务,虽然稀少,可为什么詹尔茨小姐不使用她自己的呢?


    又或者说,她现在不能留下关于这个姓氏金钱往来的痕迹。


    不过,巨额意外收入在眼前,其他任何东西,与这相比起来都不算什么了,她很开心。


    四个小时之期还不到,埃洛伊斯要在马厩边生生挨过这时间,她甚至连马厩里拴着吃豆饼的小马驹都挨个骚扰了一遍。


    等到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绿篱墙外传来“笃笃”的铁蹄声。


    紧接着,詹尔茨小姐翻身下马,她钻过绿篱,与埃洛伊斯打了照面。


    “天呐,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


    玛德琳骑马从长岛到城里,又从城里回到城外,她累的气喘吁吁,脸蛋涨红,还不忘询问她。


    埃洛伊斯这才老实巴交地,又将发生过的事情完整复述一遍,她“嘿嘿”一笑,二人开始交换穿戴。


    听埃洛伊斯话语间总是情不自禁形容他的长相,玛德琳蹙眉,即使她有些累了,但依旧耐心劝道:


    “我劝你可不要被男色所迷惑了,或许他现在年轻,勉强还有一张脸可以看,但等他上了年龄,他可就不漂亮了,等到那个时候,谁还忍的了他的缺点吗?”


    埃洛伊斯讪讪地挠头,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声反驳:“感觉性格也还行呢。”


    玛德琳瞪了她一眼。


    “那是面对‘詹尔茨小姐’这名头,若是他见了他手下的员工,你看他还有这么好的性格吗?这些男的都一个样……”


    埃洛伊斯被劝回了理智,她抿唇,狠狠点头:“你说的对,十分的对!”


    况且,她只是刚解决温饱,工作尚且艰难的小裁缝,其他任何非生存必须品的感觉都不可以往心里放。


    埃洛伊斯告诫自己。


    她迅速换好衣服,又帮助小姐将裙子拍干净泥土,整理发型,拆开打了死结的面具,替她戴好。


    “那么小姐你呢?你那里还顺利吗?”


    “顺利。”玛德琳回想起刚才那惊险的一幕,律所里住的小清洁工差点就发现了她。


    她这些日子诱惑了莱逊,知道了他存放秘密文件的地方,又偷取到他的钥匙,那些文件不过多久就会被散布出去,整个詹尔茨家族都会发生动荡。


    泄密的文件来源于他,他绝对会因此受重大影响。


    但玛德琳并不后悔,她知道她父亲还有钱以现金形式存放在银行保险柜里,那箱暂时还没有任何人被发现的美钞,足够她买船票去欧洲阔绰的渡过余生。


    男人和自由,她选择后者,辜负也就辜负了吧。


    埃洛伊斯揣着怀表和汇票离开绿篱墙,她踏上在附近等候多时的马车,而詹尔茨小姐往庄园方向行走。


    她家里的马车靠在庄园大门附近,前来参加宴会的客人们的马车都列成了一排,他们随身跟着的侍女,马车夫,都等待在车上,有的打瞌睡,有的聚在一起闲聊。


    看着到了凌晨,许多的客人陆陆续续上车打算离开。


    乔约翰不想回家,于是他又蹭起了他表哥的马车,并且朝前指着正在往这边行走的詹尔茨小姐。


    玛德琳快要上车时,摘下了面具。


    “诶,温斯顿,你瞧,詹尔茨小姐也打算回家了,不过,你怎么就跟她聊了那么一小会儿?你们甚至没有跳个舞什么的吗?”


    温斯顿抬头,他顺着乔约翰手指的地方看过去,又推开遮挡了他视线的表弟。


    被推到一边的乔约翰不明所以。


    “你怎么了?”


    “你说她是詹尔茨小姐?”


    那跟他说话的那个人是谁?见鬼。


    第53章


    埃洛伊斯睡着在车厢内,被马车夫叫起来的时候,她头痛欲裂。


    看来香槟是这个世界上最害人的东西。


    外面已经有些微微亮,天际线远处有黑烟从烟囱滚滚往外冒,它预示着这里的位置,是内城。


    “这位小姐,你说的银行地方到了。”马车夫敲敲车壁。


    “噢。”埃洛伊斯从车上爬下来,她打算离开,忽然看见座位上亮闪闪,并刻有花纹的东西。


    噢,那是温斯顿·默肯的怀表,埃洛伊斯闭了闭眼……那可真是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原始又与文明类似。


    她那张依旧留着面具勒紧时红印的脸,神色无比冷漠且平静,又仔细找了找座位上还有没有落下别的东西。


    还好,汇票没有掉出来,即使是意识最模糊的时候,也存放的很好。


    埃洛伊斯把表拿起来,她走下车,捋了捋挡在眼角的头发,又咳嗽两声,步履有些发虚的朝银行附近的小街走去。


    银行还没有开门,这会儿她蹲在阶梯上等实在太突兀,埃洛伊斯预备让自己清醒那么一小会儿。


    真是割裂的生活,上一秒还在那种地方,下一秒就得继续泡在这城市里吹风。


    埃洛伊斯在一处贩刚开门的卖香烟的小摊贩跟前停下。


    她站了许久选出来一支最廉价,价格仅仅为几美分的手工卷烟,又问摊贩借了火,她让冷风刮走她身上的气味,搓了搓脸。


    抿上一口,焦油味儿实在呛人,她再次咳嗽一声,立即决定让冷风来吸走它的另外的一半。


    就当是她邀请这偌大纽约来抽的吧。


    为今天的奇遇,埃洛伊斯站在原地,她靠着坚硬的墙壁进行了一次系统性回忆。


    第一次见温斯顿·默肯是什么时候?好像是在酒店里。


    那个时候,她对套房里的先生有些好奇,但那时候吃了上顿没下顿,心里全部都是怎么铲灰。


    连头都不敢完全抬起来,即使是偷瞄,也没有今天,在面具和‘詹尔茨小姐’这个身份的覆盖下那么肆意。


    想起他那些局促的反应,埃洛伊斯有些想乐。


    她一个手拿针线的人,被小姐选中,获得这种荒唐境遇,也获得了一次让这辈子都无法接触的有钱人不适的机会,现在想想,还真是有些痛快。


    不过,痛快过了,后面又会发生什么呢?埃洛伊斯又在心里为自己点了一根烟,她开始回忆在舞会上见到的一切。


    冷风将烟雾吹成一片白,太阳又重新升起,今天又是新的一天。


    埃洛伊斯依靠的墙壁长着青苔,她被一名拉着板车的中年男人呵斥一声,又灰溜溜的让开路。


    换了一个更隐蔽的地方,她蹲下,将裙摆收进怀里,继续抽一口烟,试图获得点尼古丁带来的平静。


    盯着路人穿梭过的鞋履看,过了许久,她又才站起身,整理身上穿着深色棉布制成的外套衣摆。


    这衣服,她就做了两身换洗的,如今已经有些脱色,透出斑驳的痕迹,这代表这衣料本身的质量不足以做成浅色,但她却不想换掉。


    银行开门了,埃洛伊斯压抑住神思,从边角走进去,再出门时,她的口袋里多出来十张金本位百元美钞。


    这里距离店铺不算特别远,仅仅隔着两刻钟的路程,但巨额财产在身,她依旧绕行半条街,奢侈地掏钱,在街角乘坐马车。


    抵达店铺的后门时,她又深吸一口气,推开后门。


    而门板的背后,一个忙碌的世界正在运行,帮厨的水壶里,依旧沸腾并冒着热气,学徒们,助手们在店内穿梭。


    埃洛伊斯走进去,心里踏实下来,步履飞快的前往更衣室,又前往露丝太太的办公室,崭新工作排在眼前。


    首先,这一周的学徒手工品急需设计,她必须率先完成,赶在所有人之前,安柏瓦现在整日扎在楼下协助忙碌的康奈斯,说不定,有什么地方是她能够帮得上的。


    这周的工作依旧是两顶女帽,两双手套。


    埃洛伊斯回忆起舞会上那些贵妇人的穿戴,貌似如今的顶层上流社会审美已经发展到了从繁到简的倾向。


    拥有华丽折皱的尾拖巴斯尔裙,被更平滑优雅的线条取代,贵妇们更倾向于不加修饰的凸显身材曲线,半透明薄纱比蕾丝出现的频率更高了。


    埃洛伊斯先推开窗户,在已经被收拾好的工作台上摆开工具,才开始伏案工作,隔壁的范妮也同样如此。


    过程中只有黛西来过几次,等她有了喘息的空隙,已经是中午的午餐时间。


    “要不我们去看看安柏瓦哪里怎么样了?”范妮从椅子上站起身,她伸懒腰,活动筋骨,手臂揽住埃洛伊斯薄薄的肩膀,搡了搡。


    埃洛伊斯将羽毛笔擦干净,合好瓶盖,与范妮对上眼,彼此交换一些赞同。


    “我看行。”


    康奈斯的办公室在一楼,他又没有什么裁缝师应该有的架子,工作间没什么规矩,故而,但凡胆大点的学徒或助手,偶尔都会路过瞄一眼。


    关于詹尔茨小姐的追加订单,设计图已经完成了,挂在正中央的软木板上,康奈斯与安柏瓦正在一同研究露丝太太交来的新订单。


    分别是一位中年贵妇,以及一位年轻淑女的订单,围度数据,他们二人已经带着学徒上门测量了出来。


    埃洛伊斯与范妮先在大门敞开的门外往里面瞧。


    她们看见了墙上的设计图。


    那设计图很有哈尔斯与老裁缝的遗风。


    埃洛伊斯目测着,心中却有些打鼓,这跟她在上流社会看到的那些趋势相比,有些略微的滞后。


    但她暂时克制着这种感觉,与范妮交流起来。


    “看起来挺漂亮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客人的要求…”范妮点着下巴评说。


    埃洛伊斯想说点什么,但她看到的那些东西,又看见那两个可以随意施展想法的男裁缝,忽然释然。


    反正,那些她观察到东西无法借用任何理由从她的嘴里说出来。


    作为一个不应该接触过本时代上流阶层的姑娘,若是她能随意就把流行趋势讲出来,恐怕没人信。


    不过,这对她来说,也没好处,埃洛伊斯打算先观察一阵子,她还需要一些验证,看看自己的眼光是否正确,如果正确,那么证明她独立出去的时机到了。


    …


    “你要拒绝这门婚事?”


    乔约翰睁大双眼,他叉起一块牛舌塞进嘴里,思索了半天,似乎想不出来他会说什么理由。


    温斯顿搅动汤匙,一点动静也没有发出来,大座钟在角落规律的“咔哒”着。


    他回头看一眼时间,才回答乔约翰:“是的,或许你说的没错,第一眼看起来理想的人,接触起来有可能会发现她并不适合。”


    套间门外,进屋来铲炉灰的人提着桶子经过。


    温斯顿看过去,又不留痕迹的挪开目光,他放下汤匙,感觉自己好像饱了,但早餐基本没动,这不是他的习惯,于是他又继续开始机械动作,用敲蛋器开出完美的蛋壳。


    “我就说嘛!”乔约翰摸摸下巴。


    乔约翰作为一个花花公子,他向温斯顿试探性的询问了,这位小姐可能存在的任何缺点。


    “……她。”


    她唯一的问题是,没有让他看清面具下的样子。


    见温斯顿说不出个所以然,乔约翰翻了个白眼,继续用餐。


    没过多久,门外传来动静,侍者进屋里来,对着即将用餐完毕的两位贵客说道:


    “晨报给您送来了一封加急的信。”


    他接过,拆开,就着日光看清上面略显潦草的字迹。


    他们在报备一则消息。


    竟然与自己还有些关联。


    詹尔茨家族的新主人泄露出机密文件,这可能会毁了这整个家族的名誉,甚至主使会入狱,且不知为何,其他报社也收到了机密文件的其他部分,这事情压不住。


    所以,晨报在询问他的意思,该怎么办。


    侍者送来回信使用的纸笔。


    温斯顿捏着笔,沉默一会儿,他完全明白了。


    关于舞会上他遇到的人,其实只是这其中的计划一环。


    他想过许多可能,会不会是他自己看错了,又或者是他想错了,世上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事情,虽然他知道自己没有看错。


    但现在看来,十分有可能,他遇到那个人,很可能就是一个普通的女仆,或者真的是一个清理壁炉的姑娘。


    或许她真是他曾经看见过的某个,举着刷子清理壁炉的人,但他从未注意过这些作用如同烛台一样的人物。


    那么,他能在什么合理的情况下才会再次遇见她?


    等等,说不定对方十分不想再次遇见他,她应当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才生出这么大胆子的吧?温斯顿甚至都有些佩服了。


    她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那她应该怎么回家呢?


    她会叫什么名字?


    等等,他认为自己似乎越想越歪,待温斯顿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在回信用的纸面上,画出来一个小小的问号。


    他不该好奇,也没必要追究,一切都与自己没什么关系,无关紧要的事而已。


    他将纸面折好,温斯顿对等在一旁的侍者答复道:


    “替我回个口信,就说……顺其自然,等等,你知道最近酒店有什么清洁工辞职吗?”


    侍者摇头:“默肯先生,我是新来的,在圣诞前后,酒店裁撤了一大批员工,如果您想找人,可能有些困难。”


    “你问这个做什么?找谁?”乔约翰擦擦嘴角,他狐疑地看过来。


    温斯顿有些心虚,又反应过来,好像没什么好心虚的。


    “我不想找谁。”他说。


    第54章


    自打冬季过去之后,纽约街头的路面走着已经不是很冻脚,因为携带巨款在身,她又打算绕路乘廉价的马车回家。


    她一路上精打细算过之后,发觉自己在交通上着实花费不小。


    不过,这相比起一千美元,似乎都不算什么了。


    埃洛伊斯对这笔意外之财没有太大的实感,她揣着钱,坐在车里,脊背靠着车壁,耳畔不断传来金属噪音。


    实际上,她的目光紧紧盯着沿途中那些漂亮的屋宇。


    因为那些薄薄的绿钞,只要闭上眼,她一直克制忍耐压抑了数月的物质欲望如同满水浴缸里即将滴出来的透明泡泡。


    埃洛伊斯收回目光,她扯开棉布车帘,让自己的脸沉浸在黑暗中。


    她能幻想到那些宽敞的房间里都有什么。


    墙上覆盖壁布,是有印花的平滑料子,两三间拥有宽窗的房间互通,巴洛克风格的桌椅成套摆放,厚重的刺绣窗帘布在每天清晨里都会透出一道阳光的缝,那神奇的光影会照在笔触细腻的油画上。


    她和家人可以睡到日上三竿起床,不紧不慢的聊天用早餐,她可以在独立画室里呆上一整天,生产资料自然会为她工作,一切都是那么的从容温馨,富裕且自由。


    那幻想中的住宅总寄托着什么,埃洛伊斯十分想像上辈子冲动买房那样,将口袋里的钱掏出来,一分不剩的买下一层那样的屋子。


    即使只是占有那些轮廓,也让人稍微有些对人生的掌控感。


    在上辈子似乎浮萍一样的人生中,她就靠着这些外物活过来。


    脑中漩涡一样的幻想猛烈,胸口随着呼吸起伏,最后又冷静下来。


    现在的处境更为尴尬。


    她还没办法解释这笔钱是怎么来的,这年头没有奖学金,没有彩票,除非她假称自己是去赌马了,但她连赌马场的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


    如今的生活两点一线,浸泡在无休无止,又永远无法短时间弄到这么多钱的繁复工作当中。


    面对家人,要么实话实说,要么就假装这些钱都不存在。


    她纠结一会儿,选择了前者。


    当晚,露易丝累了一天,她抱着酒店一位年轻会计送来的花束回家。


    气候逐渐春暖,酒店门口总是有拉着花来卖的小贩,几乎年轻漂亮的姑娘每隔两日就能收到,她推开屋门,瞧见她妈妈在做饭,就从柜子里取出来一只玻璃瓶将花插进去,又泡上水。


    她站在桌边擦拭双手,思索那人是为了什么才送花给她。


    看她现在有些小权利?还是单纯看她长得漂亮?嘿嘿。


    露易丝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听见房间里隔着门传出埃洛伊丝的声音,她在叫她。


    进门后,她看见埃洛伊斯穿着一件深色棉裙坐在床边,她光着脚踩在地毯上,她那干净的脸蛋上露出狡黠微笑。


    露易丝故意往后退了半步:“你叫我干嘛,笑的这么贼,该不会是有事求我吧?”


    埃洛伊斯腼腆摇头,故作扭捏,咏叹口吻说道:“我亲爱的好姐姐,你过来,我有点事情要向你坦白。”


    紧接着,埃洛伊斯简略地告知露易丝,有一位小姐找她帮忙,她没多想就上了,而后得到了许多报酬,但具体过程得保密。


    “她给了你多少钱?”


    “一千二百美元。”


    闻言,露易丝“蹭”地站起身,神色凝重,原地转了个圈。


    “你这是干嘛。”埃洛伊斯讪讪地问。


    “我想想明天去跟莫里森太太辞职的事儿!”


    她真是一天班也不想上了。


    “不过,到底是什么不得了的大忙,非得要你去?”露易丝没有深究,她明白,那些富豪多的是怪癖与秘密。


    埃洛伊斯扶额,“关键是,这事该怎么告诉舅妈?”


    “不能直接说。”露易丝双手抱臂,她在酒店的管理层里呆久了,知道那些有钱的人,随手撒个几百几千美元眼也不眨,但她妈妈可没见过,胆儿也没那么大,到时候一定会吓坏的。


    “那就先不说,以后再让她知道。我计划,先换间舒服的房子住住,不说阔气,至少得没有老鼠在房梁上跑吧?”


    埃洛伊斯想了想,又道:“还得留上一半,以后用来开店做生意。”


    露易丝对她的安排没意见:“你真是个怪物,若是我得了这么一大笔钱,今天就该去雪榈饭店美餐一顿,再雇上三个仆人。”


    埃洛伊斯倒是很想,但那不现实,她得像没钱的时候一样,假装自己不需要。


    她俩从床头柜子里拿出来墨水和笔,一笔笔列出来埃洛伊斯以后开店或许需要花费的地方,预留出来。


    等到夜色漆黑,晚餐吃到一半,埃洛伊斯将肥而不腻的炸丸子送进嘴里,没咬上一口,屋门又被敲开。


    听声音就知道,回家的人是托马斯,他拎带着一箱子个人用品回家。


    在饭桌上,他说出来一则大消息,是关于他呆的律所内发生的大消息。


    “什么?你说你老板,是莱逊?”


    埃洛伊斯第一次听他提起,她手里的半边炸丸子还滞留在半空。


    她知道,玛德琳正是从他那里窃取了文件,但不知道,这事儿还与托马斯有关系。


    “出了泄密那样的事情,莱逊的许多大顾客都不再请他工作,律所里面,许多的合伙律师和助手都被莱逊遣散了。”


    “那你呢?被辞退了?”


    毕竟他连铺盖都卷回来了。


    饭桌上,托马斯挠挠头,他脸上挤出些苦笑:“我没有,莱逊先生只留下了几位员工,他的大客户都走了,他似乎想着从头再来。”


    托马斯是因为价格便宜才被留下的,莱逊打算让托马斯成为新的助手,但托马斯愁眉苦脸,在饭桌上怨声载道,这可怎么办呐,以后他要一个人顶好几个人的工作了。


    埃洛伊斯听了,不由自主将脸往盘子里埋,她沉默的吃晚餐,屏蔽掉了这个只有托马斯受伤害的世界。


    “要是实在撑不下去,就辞职回来帮我卖吃的吧,我们不差那点钱。”特莉对托马斯说。


    托马斯摆手,他接过露易丝新盛出来的羹汤。


    “但我又觉得,这或许能是个机遇,万一他能东山再起呢?万一他会给我涨涨工钱呢?”


    托马斯囫囵喝完汤,又将带回来的物品收拾好,莱逊将那气派的工作地给退租了,他选择了一处十分简单的公寓房作为新的办公地,眼下,莱逊正准备接受他曾经看不上眼的个人委托。


    而住在储物间里的托马斯没地方住了,只能灰溜溜的搬回来打地铺。


    就在此刻,埃洛伊斯与露易丝对视,暖黄的光将她们笼罩在一同侧,露易丝意会过来,清清嗓子:


    “其实妈妈,我认为我们是时候租赁新的,更宽敞舒适的房屋来住了……”


    露易丝假称自己涨了工资,而埃洛伊斯也这么说。


    “我们完全可以负担的起一套带有厨房,浴室,以及三四个卧室的套间,每周花个二三十美元就行。”


    就算没有那笔意外之财,她们目前的底薪加上提成,也足以覆盖这些开销。


    由于埃洛伊斯工作忙碌,找新家的任务就落到了目前淡季工作的露易丝头上,掌握家庭财政大权的两姐妹如此决定,其实也就确定了大半。


    不过,特莉也认为这有必要,她也很想拥有一间真正的厨房,而托马斯,他也不想一直睡地板。


    …


    露丝太太今日穿着一身深蓝薄绸裙,耳朵上戴着珍珠。她交代着每一个正签到的学徒今天应该完成的任务,同时,还在给老板雷蒙德熨平每天要看的几家报纸。


    埃洛伊斯的效率很快,露丝太太催人时,她倒一点也不紧张,反而往那些报纸上瞄。


    露丝太太熨到一半,忽然被上面的内容吸引注意力,她脸色忽变,拿着一半平整一半有皱的报纸匆匆上楼去找雷蒙德了。


    埃洛伊斯心想,下一个连锁反应或许又要开始了,她回到工作间没等多久,范妮就神秘兮兮的带着消息回来,将外面发生了什么一股脑倒出来。


    “埃洛伊斯,你知道吗?咱们店里最重要的客户竟然出事了!真是想不到,竟然还会有这样恶毒的人,那些劣质钢铁得祸害多少人呢!”


    “不过,那小姐现在该在哪呢,她在咱们店里的新订单已经差不多制作完了……”


    埃洛伊斯闻言,抬头朝窗外看去,这是一个艳阳天,橘红色太阳在雾霾的遮盖中像个毛球,不过,再过上两个小时,它就能晒的温度燥热起来。


    去往欧洲的厄妮丝号还要在港口停上一周才会出发。


    “你就放心吧,它们能赶得上的……总会有人来取。”说着,埃洛伊斯的心仿佛也飞到外面去了。


    要是能带着一箱子百元美钞离开纽约远走高飞,或许新的人生也能时刻保持优雅吧。


    议论完了这些需要老板头疼的事情,范妮与埃洛伊斯又继续投入工作。


    她们没有那么多时间来研究其他事情,在服装与设计的行业中,绝大多时间都得与纸笔,布料和机械们做斗争,用重复性的工作,换来偶尔的一次高光时刻…


    下午,埃洛伊斯缝完一双可以用来配春季短袖长裙的丝绸长手套,正准备歇一会儿,调戏调戏还在忙碌的范妮,顺便喝口水润润喉。


    安柏瓦扭开门把手进来,他找了把椅子坐下,看脸色兴致颇好。


    还没等问,他就朝二人说道:“你们猜猜,詹尔茨家没了,店里又来谁的订单?”


    范妮恨他说话总是慢悠悠的,“谁呀!”


    “伊莎贝莉·默肯!并且,露丝太太打算让我协助康奈斯服务她,我已经向露丝太太申请,叫你们也参与进来……”


    角落里,埃洛伊斯平静中忽地呛出来了半杯水。


    “咳咳……”


    “怎么了?虽然她老人家确实是个绝佳的大客户,但你不至于这么开心吧?”


    她拿起手帕擦嘴,面无表情:“我没有。”


    惊吓还差不多……虽然不一定能认出来,但这么大个纽约,怎么其他裁缝店是都要倒闭了吗?


    埃洛伊斯在心里为自己默哀,她就不该仗着有马甲就跟人胡侃,有没有地缝能让她钻一钻啊。


    安柏瓦吃水不忘挖井人,他一脸正气的承诺:


    “放心吧,当初没人愿意帮我,只有你们愿意,现在凡是我能,一定能让你们也分上一杯羹,虽然不怎么多……”


    第55章


    利兹酒店正门,一共有六步纤尘不染的宽敞石质阶梯,正门两边,站着四位穿着红丝绒燕尾袍的侍者。


    他们可是这酒店的门面,个个长相俊俏,还化了妆涂了粉,昂首挺胸的矗立着,即使外头下小雨,也翘着脸,似乎不怕被淋。


    康奈斯一到下雨天,腿脚就不好使,他没来,阿道普就替他和安柏瓦一起出勤,带着埃洛伊斯与范妮。


    小雨淅沥沥,范妮一面将箱子往车下拎,一面不忘与埃洛伊斯说话:“今天早上,有个叫莉莲的女仆来取走了衣服……唉,这酒店可真气派,总算是到地方了,埃洛伊斯,你还愣什么呢?”


    范妮戳戳她的肩膀,埃洛伊斯才“噢”一声,不再出神,她从车上下来,鞋底踩在积水里,提裙拎箱,抿着嘴唇往酒店的大门里走。


    可没人知道,她以前在这地方扫了那么久的壁炉,连一次正门都没走过。


    她们这一行人,一看便知道是来给住这里的有钱人服务的,侍者脸上挤出机械性微笑,上前接过她们手中的箱子,询问他们来的目的。


    领头的侍者与阿道普谈连句,就将他们往大厅里引。


    其中一个侍者,见到后面的埃洛伊斯,一晃神觉得眼熟,他惊诧地打量眼前这个穿着绸裙,发髻齐整的姑娘,一时间有些不敢认,他低声凑上来询问:


    “你是埃洛伊斯?”


    她侧脸,朝这个熟人点头:


    “是我,格莱姆,早上好啊,最近工作还顺心吗?”


    格莱姆曾经与埃洛伊斯只有几面之缘,不算熟,他苦涩地说:


    “求露易丝抬抬手,我的工作就能顺心,不过,你这是上哪高就了?”


    埃洛伊斯往里走,她抬抬下巴:“喏,裁缝店,混了个学徒做做而已。”


    格莱姆见她现在,跟以前那个灰扑扑的小姑娘比起来,完全就是两个人,现在的她,莫名有种精细的干练感。


    他忍不住感叹:“有手艺就是不一样呢。”


    阿道普与领头的侍者说明了,他们是来服务刚入住的默肯夫人的,那领头的便唤格莱姆上楼,去请默肯夫人的女管事达塔妮下楼来接应。


    格莱姆匆匆走了,在一旁听了两耳朵的范妮更好奇:“你怎么认识这里的人?”


    埃洛伊斯从未与范妮透露过她的个人信息,一是因为原来还没有什么革命友谊,要防备,二嘛,她们忙的也没空聊到这个。


    “我在这酒店工作过,我表姐现在是这里的管事助手。”


    范妮听完,隐忍地沉默一会儿。


    她眼中闪过些复杂的神色:“你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埃洛伊斯“嘿嘿”一笑,“以后慢慢跟你讲。”


    说话间,不一会儿那女管事就乘升降梯下楼来了。


    这位管事看着有三四十岁,她穿着通身深绿色长裙,鼻子上架着带着眼镜,神色严肃,看起来就知道是一位认真工作的人,她地朝几人点头:“你们跟我来吧。”


    这升降梯,并不大,有电梯员专门来开关拉闸门,一部梯只能到一个楼层,埃洛伊斯还是头一次坐。


    她与范妮交头接耳,悄声说:“我以前从来没用过这东西,都是走楼梯爬上楼的,腿都能爬断喽……”


    在她想起来就腿酸的时候,铁闸门哗啦啦打开,一行人又赶紧鱼贯而出。


    这里整层都被赁下来了,走廊里的侍者已经换成了默肯夫人带来的一众仆人,她们看起来,都是老家仆了,每一位都有浓重的牛津腔。


    进入蛋白石隔壁的那间套房,埃洛伊斯甚至有想去扫壁炉的冲动。


    她提着箱子,碎步靠边站在套间大门墙边,后背蹭着墙壁歇脚。


    屋内酒店本来的陈设不见,任何能更换的似乎都被换过,门边的墙上还挂着印象派画家的经典作品。


    埃洛伊斯估摸着,至少得耗费两刻钟,还且有一等。


    她与身后鹅黄色墙布几乎融为一体,视线内不停闯进来人,有女仆端着瓶口鎏金的奶壶,以及有细细花纹勾勒出家徽,泛着光泽的茶壶经过。


    女管事带着阿道普与安柏瓦在客厅外等着,她对众人说道:“稍等。”


    随后,她打开了客厅关闭的双扇门。


    一阵叮呤咣啷的动静儿穿透门缝传出来…


    “我不允许你这么污蔑他!”


    屋内,刚送进去的茶壶顺着地毯滚动了几圈,随后停在茶几边。


    温斯顿身上的外套顿时湿漉漉一片,豆大的水珠顺着笔直的衣襟往下淌,他就没躲。


    伊莎贝莉脸上充满愠怒:“别跟我提什么规矩什么道理,杜德虽然是个私生子,但他不是整天一副伪君子的样子。”


    “他才比我年长几岁?接近您是什么目的,您难道还不清楚吗?抱歉,这样的人我实在见的太多了,容我不能接受。”


    温斯顿接过女管事拿来的帕子随意擦了两下,他深吸一口气,低头掸了掸衣襟。


    女管事对这两母子脾性十分了解,她镇定地说道:“夫人,裁缝店的人来给您量尺寸了。”


    伊莎贝莉挥挥手,她抱着枕头,躺在长条软椅上,手边夹着细长的烟杆,抿一口,吐出来白雾,呵呵冷笑:


    “我喜欢他,就要他做我的男伴,没人能管得了我,你不接受也得接受,他是不是骗子,我比你清楚,小子,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她又偏头对女管事道:


    “叫他们进来吧。”


    温斯顿依旧站在一旁,他很快恢复了平静,按照每日出门前的礼节,祝他母亲日安,旋即往屋外走去。


    歪坐着的贵妇人闭眼叹气,她指甲上的红蔻丹都弄花了。


    门外。


    裁缝店里的一行人将屋子里的话听了个干净,他们不由地提起精神,避让出路。


    埃洛伊斯余光见他影子走出来,她眼观鼻,微不可查地挑了挑眉,视线垂在地毯上,随在范妮身后,在过道里挪动步伐。


    擦肩而过,温斯顿忽然停住脚步,他回过头:“等等……”叫住他们,又紧接着盘问道:“你们是哪家裁缝的来的?”


    安柏瓦站出来回答。


    “默肯先生,我们是霍德华裁缝店的助手和学徒。”


    温斯顿点头,他抬眼,目光一一划过四人,很好,这四个人看起来都不是那小白脸能扮成的样子。


    回答完毕,一行人又往里走。


    倏忽间,他的余光瞟见一道有些眼熟的影子,与那天廊边的身影有些许重合,愕然时,他再投去目光,那影子的衣摆没进门框内,消失的彻彻底底。


    低头,温斯顿发现自己的衣服还在滴茶,在地毯上堆下一圈圆圆的水痕。


    他忽然觉得自己实在狼狈。


    房间内,伊莎贝莉将烟斗交给女管事处理,女仆在一旁熟练的收拾地毯。


    “夫人,您可以告诉我们,您要穿着的场合以及您想要的效果,或您喜欢的颜色。”


    埃洛伊斯职业微笑,她蹲在沙发边,打开箱子里的一些案例图纸,递给伊莎贝莉翻阅。


    “小姑娘,你们这店的老板,还是不是老霍德华?”


    贵妇慵懒地在日光里翻阅图例,她穿着一件红色薄绸长裙,颈间,手指,配了绿油油的宝石,晃动时令人眼花缭乱,仿佛为那些岁月爬过的痕迹也镀上一层风韵。


    埃洛伊斯只一眼就能看出来,她年轻时绝对是一位绝代佳人,现在只浑身透着一股洒脱的气质,与她那拘谨的儿子,一点也不一样。


    她敛起笑色,低下头:“老裁缝他刚过世没有多久。”


    闻言,伊莎贝莉挑眉,她那双深邃的眼睛流露出些讽刺意味,眼皮微耷:“还真会挑时候去死,叫我都觉得自个也该去死了,唉……愿上帝保佑。”


    随后,伊莎贝莉也没再看下去,她告知安柏瓦与阿道普一些要求,就慢悠悠站起身,堆在头顶的发卷里闪着银丝晃动,她们进更衣室量了尺寸。


    一个人的更衣室,最不设防备的地方,或许能看出个人喜好。


    在床边的描金雕花斗柜上,摆着一副幼童肖像画,埃洛伊斯第一眼就被吸引,她看了两眼,本想说两句夸赞的话,却又解读出来画面里的隐晦信息。


    那小女孩已经去世了。


    “那是我小女儿,她漂亮吧?如果她还在,估计跟你们也差不多大。”


    “如果有她在,我一定不会被她那个只会造孽的兄弟气出这么多皱纹。”


    这位贵妇人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两位妙龄姑娘的脸蛋,就像挠鸡蛋似的,埃洛伊斯与范妮甚至连陪笑搭腔都不敢,颤颤巍巍完成了测量工作。


    离开七楼之前,女管事来送,她与安柏瓦核对件数:


    “一共是七套,三套居家穿着,四套要适合参加婚礼,另外,要加上一套纯黑的礼服,适合祭奠用的。”


    安柏瓦点头:“定稿图和账单,三天后给您送过来。”


    后面,女管事没有送下楼,一行人的精力仿佛都散了黄,松弛开,升降梯内,安柏瓦与阿道普自在地探讨设计风格。


    “这位夫人似乎喜欢鲜艳的颜色。”


    “是啊,看不出她的偏好。”


    埃洛伊斯在一旁冷静的听,没有搭腔,其实能看出来,那夫人的穿着与住宅,虽然看似浓墨重彩,但品味一等一,留白适当,丝毫不让人累眼,无视了一切条条框框,又或者说,那是一种鄙薄。


    他们要紧赶着回店铺,她没法摸进员工区寻找老朋友,因为安柏瓦上下碰的嘴皮子,她们得到了一大堆要完成的工作。


    例如,将仓库里可能会用到的布料都清点出去熨,将一定会用到的辅料提前做出来,并帮助参谋设计。


    埃洛伊斯倒还好,范妮听完两眼一黑,她弱弱地问:“我能不能先把肚子填饱了再回去。”


    第56章


    鳞翅目飞虫在厚厚的玻璃酒器外缓慢爬动,穿刺绣马甲的侍者端来一大盘生蚝与煎牛舌,焗海虾,又将推车上碎冰里镇着的考尔通白葡萄酒起出来,挥走飞虫,缓缓往酒器里灌。


    “哗啦啦……”


    在玫瑰浮雕的银盘里,刀叉戳着一块薄薄的牛舌肉蘸蘸酱料,埃洛伊斯时不时看向屏风边的窗外,将热腾腾的食物往嘴里送,又掰下一块面包。


    范妮与阿道普正在计算这笔订单完成后能够分给几人的奖金,他们惊喜的发现,自己完全能够负担得起偶尔的一顿盛宴,于是抬起叉子敲响杯壁,又问侍者点了一道焗蜗牛。


    这是一家法餐厅,埃洛伊斯从未来过这种地方,她被柔软的座椅包裹,她对稀奇古怪的菜肴毫无兴趣,只认真的对付牛肉和虾,想要填饱肚子。


    “埃洛伊斯?你在想什么呢?确定不来一杯,庆祝一下吗?”


    范妮从开心中回过神,见埃洛伊斯神色凝重的用餐,她垂首,侧脸融进窗外暗淡的光线中,仿佛在想些什么,连同她所在的那一小块方位都因为这思索而染上沉寂的气氛。


    范妮下意识觉得,那肯定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埃洛伊斯从恍惚中回过神,她摇摇头,翘了翘嘴角:“我不用。”


    下午她打算回店铺挑拣最难的工作先做完,留出来时间,她想试试绘制一些设计图。


    进食继续,范妮与阿道普议论起今天发生的事情,他们对今天发生在眼前的事情感到震惊,但身处这个行业,总能窥见一些资本家们的小秘密,这也不算什么。


    “依我看,那位夫人就是个最古怪的人,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那么对待自己的亲儿子,竟然不顾忌一点儿脸面,你们听见她说的话了吗……”


    范妮对骄奢淫逸的贵妇人没有好感。


    “老默肯还没有去世,这位夫人就这么大张旗鼓的带着男伴四处招摇,实在荒唐。也怪不得她这地位,回纽约来,却只有本杰明夫人愿意邀请她交际。”


    阿道普若有所思:“找情人倒是正常,像她那样明目张胆的,也实在是少。”


    “我听哈费克林说,他打听到那夫人最近几个月,特别钟情一个名叫杜德的小伙儿,还将他带来了纽约,安置在城内的宅子里,抵达纽约的头一天,她便带着这位小白脸儿去了百老汇看戏。”


    范妮来了好奇心:“有打听到那小白脸儿长什么模样吗?能吃上这口饭的,应当很俊吧?”


    阿道普摇头:“这你就不知道了,那小白脸是伦敦一户贵族的私生子,以作画为生,混迹在名流圈子里,一步步结识了默肯夫人,他倒没有什么美貌,只不过手段了得,哄得夫人把他当成真爱一样。”


    范妮唏嘘地摇头:“什么真爱,他肯定是图钱财,现在的小白脸,为了钱真是豁的出去。”


    吃过午餐,外头雨还没停,一行人又钻进马车里,顺着街衢往店铺方向走。


    重新经过利兹酒店时,埃洛伊斯正漫无目的的看着路面的轨道,雨幕里干干净净的,远处停着一辆马车,里面坐着的人也将目光投出来。


    视线交错,车轮碾压出几道水痕,空气尴尬凝固,埃洛伊斯下意识想低头,又觉得太欲盖弥彰,她利用内心的那一点贪婪,与另一个世界对视。


    他看见她的侧脸靠在窗边,又模糊进了雨幕中,那轮廓好像一副蒙着薄纱的画框,而画面静谧。


    “温斯顿,你在等什么呢?”


    正打算出门,却发现温斯顿还没离开的乔约翰从马车外钻进来,他拍拍身上的雨水。


    “你今天难道不忙吗?那太好了,快送我去一趟百老汇,尤维剧院最近出现了一名极有天赋的新人女演员,她叫娜莎·弗拉米尔。”


    乔约翰露出自信的笑容,又道:“我今天要提前去给她捧场,并且献花,我猜测,她一定会在今年夏天的演出季打响名声,而我乔约翰·本杰明就会是最慧眼识珠的那一个……”


    温斯顿无语凝噎,他重新冷漠下来,叩了叩车壁,马车移动。


    雨滴啪嗒啪嗒,这场雨一直延续至天色渐晚,裁缝店的仓库内,露丝太太指挥杂工将防潮的木架安置好,再挪动新入库布料的位置。


    埃洛伊斯手里拿着一把剪刀,她站在货架边,扯出布头,一块块裁下来,又使图钉钉在软木上。


    她弄完了布料的取样工作,打算离开这里,露丝太太站在门口,伸了伸手,“你是要去康奈斯的工作间对吧?,把这些给他带过去。”


    说着,她弯腰从一旁的柜子里掏出一篓新的颜料与媒介给她。


    埃洛伊斯点头,康奈斯这会儿正沉浸在绘制设计图的工作中。


    她继续朝那屋子走去,进去了,大家都在忙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干。


    康奈斯的坐在窗边的画桌后,每到雨天,他那有些瘸的腿缝就会忍不住发疼,但这种感觉并不令人厌恶,他总是会趁着这个时候,利用缜密的工作让自己麻木。


    设计女装,是一项比男装有挑战性的工作,康奈斯阅览过了店铺里的所有手稿,他寻找出规律和趋势,又根据助手对客人的描述,定下了最基础的草图。


    铅色线条在纸面上绘出线条,可他却总觉得,哪里差了一点。


    埃洛伊斯抱着东西从旁边经过,她放好了,斜眼瞟了瞟康奈斯的笔下。


    他没有标新立异,而是选择了不出错的版型为基础,手里的画笔总是忍不住带上以往的硬朗线条,显得细节有些拘谨,他不满意地叹了一口气,再次修改。


    埃洛伊斯认为,这的水平绝对可以算得上大师,这图纸拿出去,绝对能制作出一款精品,对于这家裁缝店来说,并不拉低水准。


    可她又觉得,好像与她心里的设想有些不同,至于具体是什么,她还有些摸不清,看来,还是得动一遍手再说。


    市场反馈是检验一切的真理,康奈斯决定让顾客的反馈来为他指点迷津,他又继续下笔。


    埃洛伊斯已经完成了许多琐碎的制作工作,她回到二楼此刻并没有人的工作间,同样选择靠着窗户的位置,起笔在纸上从空白开始打稿。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她做的最多的,就是在原有基础上修改服饰,修改设计,完全由她控制的设计,也大多是一些小物品。


    那个时候,她还不敢面对美好而浮华的画面,在二手摊上看见美丽的帽子,甚至不敢允许自己沉溺在美好中,唯恐因此蛊惑而受到一丝伤害。


    埃洛伊斯捏着笔思索,不紧不慢的起了许多形。


    穷人是没有时尚可言的,整身都包裹着最简单的布片,在她是穷人的时候,枯燥生活无法激起一丝创作欲 。


    现在生活渐渐脱离窘迫,埃洛伊斯允许自己对美好的掠夺欲一点点露出来,她控制着这个平衡。


    夜色彻底漆黑后,她灭了灯,起身将纸笔收拾好,随意的塞在桌边。


    …


    托马斯在客厅边角的地方为自己收拾出来了一个新铺位,他丝毫也不嫌弃,反而感叹自己对环境的适应能力,舅妈在一旁剁肉食,露易丝手下唰唰地给租赁经理写回信,而他抱着黑猫玩儿。


    “吱呀……”屋门被推开,小猫立即挣脱开朝门口蹦跶。


    埃洛伊斯收起一柄素色布伞,她将东西挂好,解开两颗外套衣扣,懒懒的瘫坐在椅子上。


    “托马斯,快给我倒杯水。”


    她扯着嗓子,疲惫地喊。


    “噢。”托马斯应声,一刻也没停留的爬起来。自打搬回家之后,家里的猫都能使唤他一下,不过他并不介意。


    清洗杯具,泡上埃洛伊斯最喜欢的柠檬皮红茶端过去。


    埃洛伊斯一面解开鞋子上的扣带,耳畔传来露易丝对租赁经理给她提供的租房选项的评价。


    “第一套在中城区,房间数量足够,又宽敞,家具一应俱全,但交通有些麻烦,那儿有些偏僻。”


    “第二套在百老汇附近,正在通行轨车的大街边上,但没那么宽敞。”


    露易斯已经不再纠结价格上的差别了,埃洛伊斯又问了几句,她对交通方便格外青睐,随即定下来第二套。


    “唉,感觉我们在这里还没有住多久呢,不过,那新家一定非常漂亮,听经理说,如果住在那里,邻居都会是一些说的出名来的角色。”


    埃洛伊斯没认真听,看向斑驳的墙面,品茶放空大脑,思索着她应该找个时间去配一副眼镜,今天画稿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好像有些近视。


    露易丝还在憧憬:


    “有许多的百老汇演员和剧作家都住在那一片,跟他们成为邻居,说不定生活还能增添些乐趣……”


    …


    第二天的清晨雨终于停歇,康奈斯的工作间内,安柏瓦等人也刚刚抵达这里,他们将皮包塞进桌子下,正在商量,今天需要定下的稿。


    门外,范妮腋下夹着一叠稿纸进屋,她朝安柏瓦的背影走过去,一面打哈欠,一面揶揄道:


    “安柏瓦,你真是昏了头了,怎么把裁缝师的稿件拿出去,又落在二楼了?”


    说着,她理直气壮的拿出这叠图纸,递到安柏瓦面前。


    他对范妮的话疑惑不已:“我并没有把稿纸拿出这房间,况且,康奈斯还没画完呢……”


    “那这还能是哪个订单的?这图上面用的尺寸数据,是默肯夫人的呀……”


    第57章


    范妮说罢,她蹙起眉再次瞧瞧纸面,又看向安柏瓦,他脸上满是疑惑,不像玩笑的。


    那这是谁画的啊?嘶……


    范妮原地怔了一会儿,她脑子里忽然已经有了猜测的对象,如果她猜的没错……


    康奈斯拄着一柄把手带有鼻烟盒的银色装置手杖慢腾腾往工作间挪动,他昨夜在距离这里不远的家中对今天的工作琢磨了许久,已经准备着手对稿件进行修改。


    进了屋门,先摘下直筒帽挂上墙边的挂钩,一回头,他看见屋子里三四个人,安安静静的凑在窗边,他们在对着个什么东西低语。


    康奈斯即使腿脚不便,他也好奇的挪过去,手杖“咚咚咚咚”的响,谁都知道听见这动静就是他来了。


    范妮回笼神思,她率先回过头,心情沉甸甸地朝康奈斯看去,说道:


    “您来看看这个。”


    他耸了耸眉毛,也十分配合地探头去看,看清楚桌上摆着什么,他那斜撇着的眉毛弧度凝固起来,康奈斯眨眨眼,他端详片刻,见线条成熟,风格颇是对味。


    “雷蒙德请来裁缝了?也没告诉我一声,早知道,昨晚我就该好好睡一觉。”康奈斯苦笑一声,拿起那些纸张翻阅,图上的设计有些碎片,有些是部位特写,有些是轮廓,虽然混乱不成体系了点,但无外乎是见功底的。


    “吱呀……”


    埃洛伊斯垂着头从门外进来,她今天来的有些晚,因为确定下了新家,今天经纪上了门来取房钱就能拿钥匙,她要安排托马斯将家里的家具物什怎么收拾,又把自己的钱袋子与衣裳都打包在一起。


    弄完那些,就来的稍微迟了一步,不过,还在没迟到的范围内。


    今天的第一件任务,估计就是协助给定稿打样衣,埃洛伊斯哈欠连天。


    但这屋子里怎么静悄悄的?明亮光线充斥着整个工作间,窗帘都扎了起来,她很清楚的能发现,本应该四散在角落里的同事们就像站桩一般立在一起。


    “你们都聚在一处瞧什么呢?”她将袖子往手肘挽叠,朝范妮身后走。


    看清桌上摆着的是什么,埃洛伊斯一愣,还没等她疑惑,众人便整整齐齐朝她扫来各种目光。


    有惊讶,审视,狐疑。


    “埃洛伊斯,这是不是你画出来的?”


    紧接着,埃洛伊斯经历了一次严苛的三堂会审,她本就没想瞒着自己的本事,于是便没有否认。


    康奈斯听完,当即与埃洛伊斯就设计理念探讨起来。


    他是个裁缝师,最知道设计里面的门门道道,交谈上几句,就能知道这设计究竟是不是她弄出来的,那种对了解与熟稔的感觉,是最瞒不住人的。


    “…要说想法,其实源自默肯夫人本身。”埃洛伊斯瞧瞧对方脸色,见康奈斯没有一点儿异样,就谨慎地将自己的见解一点点露出来。


    她告知康奈斯,那位夫人居住的地方,墙上挂着哪个画家的作品,她的屋中飘着什么味道的香水,她脸上涂的是哪里产的粉,手指上戴着什么颜色的珠宝,头发丝堆砌成了什么样式。


    她细细赘述了许多,其他旁人觉得无趣儿,都打算散开,但康奈斯却依旧听的仔细,埃洛伊斯留着心,她又开始往更深处抽丝剥茧。


    讲述根据这些东西迸发出来的灵感。


    末了,康奈斯抿唇,他对待自己与外人都十分诚实,某些东西确实能分出高下。


    “埃洛伊斯,我认为,凭你的水准,完全能够担得起一份助手的职位,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向雷蒙德申请给你升职。”


    埃洛伊斯知道自己的长处是什么,她也知道康奈斯擅长的是什么,他这人的亮点,主要体现在整体结构上,而她更偏向细节的表现,虽然整体也能过得去,但她扬长避短了。


    “为什么不呢?如果能成功的话。”


    如果能再往前走两步,得到更多锻炼机会,她自然是愿意。


    埃洛伊斯微笑,看起来十分从容,因为她其实从来不随便放东西。


    当天,康奈斯便与雷蒙德力荐了她,对于雷蒙德来说,这是无所谓的小事情,他随口就答应了下来,并不期待一个忽然冒出来的助手真的能像康奈斯说的一样取大作用,但他是个生意人,知道技术上的事情应该由懂技术的人决定。


    当天露丝太太的办公室里,埃洛伊斯坐在她对面,她听露丝太太介绍裁缝助手的工资待遇。


    与学徒不太一样,助手的工资每个人都不同,像曼迪那种老员工,每周能有五十美元。


    像安柏瓦,每周又只有三十美元,外聘来的阿道普,也只有三十几美元,他们俩的收入在奖金上占了大头。


    “你的薪水,暂时定为三十四美元,由于你现在的工作,是协助康奈斯完成默肯夫人的订单,所以这订单中百分之三的收入,就是你的奖金。”


    露丝太太说罢,将一把休息室的黄铜小钥匙递给她,那是从前杜丽住的屋子。


    她看着波澜不惊的埃洛伊斯,又道:“你现在可以配一名杂工,你想要谁?新来的杂工里面,有两个十分聪明的。”


    埃洛伊斯垂眸想了想,她其实十分想组建自己的娘子军,如果不久的以后,能够让她打包带走……


    “我想跟安柏瓦换黛西。”她说道。


    露丝太太或许隐约察觉她的想法,但没有多问,她点头:“我去跟他说一声。”


    埃洛伊斯将钥匙收好,她道谢,离开这里。


    门外,范妮和黛西神气十足的,如同门神一样守在外面,等她一出去,二人便将她围着,一起去打开空置了一段日子的休息室。


    她们打算先收拾一通,将这里当做歇脚的地方。


    埃洛伊斯在内心计算,默肯夫人的订单总价已经超过一千美元,计算份额,她的奖金最低能有三十美元。


    这份工作,在薪水上看,已经让人努努力就能达到外面一个工厂经理的收入水平,或许,已经达到了在这个地方能发展到的顶点。


    范妮提来一桶水,擦洗这间小休息室的窗户,她看起来比埃洛伊斯还开心点儿。


    “…你出息了我可功不可没,你必须得请我一顿大餐,若不是我,你怎么能有这机会呢?”


    范妮十分清楚,以埃洛伊斯的水平,随时随地就能出头,但她偏要这么说,看埃洛伊斯能不能忍她。


    埃洛伊斯整理床单,与她打闹两句,累的躺坐在床边上,她忽然低声问范妮。


    “要是以后我自己开一个裁缝店,你来帮我呗?”


    范妮就当听乐子一样,没当真,她脚一翘,搁在埃洛伊斯面前叫她捏。


    “嗯?这个嘛,要是你一周能给我开出四十美元的薪水,那我就勉强来帮你吧。”范妮说完又拍拍黛西:“要是她也请你,你就要三十美元一周,少一个硬币都不能行……”


    埃洛伊斯倒吸一口凉气,将她的脚推开。


    三人又闹了起来,直到房间收拾完了,她才去帮助康奈斯定稿。


    今晚,那阁楼是已经不必回去了,家里的所有物品全都打包,收拾进了百老汇附近新的家中,那间公寓有五个房间,厨房与盥洗室,甚至还安装了最新式的抽水马桶,浴缸也有,每周租金谈拢的最后价格是二十八美元。


    埃洛伊斯乘坐轨车,又换了一次路线,也就抵达了新房屋的楼下。


    百老汇是个大地方,由许多小街道和几条大街道构成的街区,以其中坐落的大大小小几十上百家剧院闻名。


    这里的夜晚永远不会漆黑,埃洛伊斯沿路能看见许多餐厅,店铺,咖啡馆,剧院,以及川流不息的车马行人,在街头掀起一阵又一阵的风。


    埃洛伊斯根据地址,找到了位于两条街交汇处的街角的新家,这是一幢只有三层的房屋,看起来很干净。


    她叩响大门,门房给她打开,为她指引新家的位置,在二楼,不难爬。


    关于这里,全都是露易丝来打听操心的,埃洛伊斯没了解过,她扶着梯子往上走,瞧见家门敞开,托马斯站在往门外挂装饰物。


    托马斯似乎是终于舍得把他前两天新买的一套粗花呢条纹套装翻出来穿了,他甚至还用发蜡梳理了他经常如同鸡窝一样的头发。


    现在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一个小老鼠。


    埃洛伊斯并没忘记嘲笑他。


    托马斯不好意思的扯了扯衣角,抬起头:


    “我这不是看搬新家了,要把自己也收拾的干净一些吗?不过,你回来的正好,东西都安置好了,箱子放在你的房间里。”


    “那就好。”埃洛伊斯实在是疲惫坏了,她这会儿什么活儿也不想干。


    这房子户型方正,入门是个小玄关,摆着原本就有的家具,从玄关旁的走廊往前,两边便依次是客厅,与厨房餐厅,还有两列卧室。


    埃洛伊斯依次转过一圈,舅妈在捣腾她的厨房,露易丝在卧室里擦书架,她又回到拥有两扇长条窗户的客厅,打量一遍天花板上简单的石膏条,成套的桌椅,又看向窗外那热闹的街道。


    她闭了闭眼,心想,这才是人住的地方啊。


    第58章


    七点三刻,窗外漆黑的天空爬着月亮,街边点灯人正搭起长长的木梯为玻璃罩里的灯添油点火。


    那些橘色光团依次排列,在埃洛伊斯眼前的玻璃透着明亮的光线,她心中一动,也拿了火柴,将客厅里点亮了两盏灯,挂在墙边。


    这间屋子的墙壁,一半是深色护墙板,一半是素色墙布,家具有使用痕迹,但并不缺什么,壁炉里有微弱的火光,正在烧水。


    埃洛伊斯又跑去查看那连接了城市自来水系统的盥洗室。


    这屋子也不大,靠窗摆着四足浴缸,旁边是马桶,对面是黄铜龙头有些锈痕的洗手池,墙面贴着一块木边框,能够清晰看见自己模样的水银镜,她对着镜子梳梳头,又无可避免的研究了一会儿刘海的式样。


    虽然不想干活,但埃洛伊斯依旧用皂将浴缸和马桶都刷了一遍,然后舒舒服服使用过。


    然后,她回到了自己的卧室里,这房间与露易丝的房间对门,在过道的最里面。


    这间房不算大,十来平米而已,靠墙摆着一张木床,窗户边摆着书桌,门边有衣柜,斗柜,那些东西都不算精致,漆面偶尔能看见瑕疵和白点,买点布盖住也就好了。


    光秃秃的墙面上,还有挂过油画之后留下印记,埃洛伊斯又记下来,打算在那儿同样遮上画框,以及地毯。


    她打开床边的行李箱,将裹在衣服里的钱袋子剥出来,将衣服扔进衣柜之后,她摸了摸背板,将钱袋子塞进柜子与墙壁的缝隙里。


    趁着这里街边的店铺还没有关上门,埃洛伊斯拉着露易丝出去采买物品,她们问过了才知道,原来在百老汇这一带,许多的剧院每晚都要演到半夜。


    而看完戏的人出了剧院,就会去附近的酒馆和咖啡店,餐馆,继续消遣,所以,这里的晚上生意更好做。


    她们在杂货店里面买了几张羊毡地毯,一套足够摆满厨房外那张长桌的瓷餐具,埃洛伊斯挑了两身新的衬衣,衬裙,一盒颜料和碳笔,以及纸张,数出去一把硬币。


    她们又在旁边的小店里订下了几道炖肉和菜,留下地址让送到家中,花了一二美元。


    回了家里,两姐妹果然被舅妈数落了几句不该花那钱买那整套的餐具,可过了没一会儿,她又开始夸这餐具的花纹漂亮,连个黑点儿也没有,并终于肯扔掉那些裂开缝隙的木盘了。


    附近的餐馆,多有送外食的服务,付过钱留下地址就行。


    来送食物的人,是餐馆里聘的洗碗女工,她进屋后,去厨房从挎包里掏出摞起来的铜胎珐琅盒子,打开铁盖,帮忙把菜装进清洗好的盘子里。


    甚至还帮人往桌上端,嘴里还在告知她们餐馆里还有什么别的招牌。


    等她快走时,埃洛伊斯很懂行的,给人塞了二十五美分的小费。


    晚饭时,埃洛伊斯才告诉他们自己升职的好消息,但大家闻言,各自若有所思,心想,她恐怕是要比以往更忙碌了。


    冬与春彻底交替,夜晚不再寒冷,清晨的空气中还弥漫着昨夜路灯留下的味道,埃洛伊斯六点一刻从家里温暖的床铺上爬起来,六点三刻便在楼下乘坐上了轨车。


    线路不同,窗外的风景变换,埃洛伊斯的心情的跳跃起来。


    员工区二楼廊道内,哈费克林站在外面趾高气昂的指挥着两个杂工清理一间空置的屋子,并往里头抬缝纫机和人台。


    他下楼来,见到埃洛伊斯在厨房弄东西吃,硬挤出笑意凑过来。


    “埃洛伊斯,你的工作间已经收拾好了。”他指了指,“就在那儿。”


    埃洛伊斯把手里的白煮蛋放下,点头观察了一下,那屋子在安柏瓦的工作间隔壁,应该是店里最小的带窗户的工作间了,以前是用来堆样衣用的。


    “好的很。”


    她讽刺地扯了扯嘴角,感觉到了一些细微的差别,但她没有说什么。


    等他们收拾完,一个个提着桶子离开了,埃洛伊斯才进那工作间去查看。


    从外面看起来,那里一切都没有什么问题,各种铜尺,模具,缝纫机,人台都干干净净,但她穿好线,用一块布头试了试缝纫,却发现了里面的旋梭有许多毛病。


    怪不得,怪不得安柏瓦从来不在他自己的工作间做活儿,宁愿挤到学徒的地方去,这助手要是没后台可靠,背地里受的针对恐怕比学徒还多。


    埃洛伊斯站在窗前,她伸出手指,指腹从窗户上捻下来一层灰尘,又捡起柜子上的剪刀,掰开一看,缝隙里满是锈蚀。


    她面无表情的把剪刀合上,又解开袖扣,叠起袖口,先从调设备开始。


    “埃洛伊斯!你在忙什么呢?在外头都能听见声儿……”门外头,范妮抱着一只栽种了香草的红泥花盆走进来,这是她特意为这里准备的,在门边放下,她抬头看见埃洛伊斯手里拿着一把小剪刀正在鼓捣缝纫机。


    她问,埃洛伊斯就把那些东西展示给范妮瞧。


    范妮面色一阵发青:“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干的,算了,反正都是些小问题。”


    说罢,她从外面找来一块石头,准备帮忙磨剪刀,黛西又推开门来叫埃洛伊斯,说是康奈斯找她。


    她把缝纫机整理好了才下楼去,康奈斯已经将所有的设计图都画完了堆在桌面上,他招招手。


    “你来瞧这些图纸,看看有什么想法?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来完成细节部分的设计,毕竟,你对她的喜好更了解。”


    康奈斯没有逞能,他知道自己在这里干不久,或许能帮助这店铺培养个稍微能干点的助手,也算是对得起那些薪酬。


    看看他的脸色,埃洛伊斯就放心搬来椅子坐下,仔细研究起来。


    这一版的设计,是康奈斯听完埃洛伊斯昨天对那夫人的肤色,脸型等信息之后重新修改过廓形的。


    根据这些天的观察,她知道康奈斯是个专业谦逊的裁缝,既然他也不介意在设计上不耻下问,接纳她的设计,那么她也没有必要藏着掖着。


    再保留,那就显得小气了。


    故而,埃洛伊斯也没做多的犹豫:“不如把我那些画好的图稿中您认为尚可的细节设计拆出来,与这些轮廓配合,如果不介意的话。”


    康奈斯耸肩:“当然不介意,毕竟,咱们的目的是让这客户满意,有效率且保证质量,对得起霍德华的名声,才是最重要的。”


    随后,埃洛伊斯又把她的设计稿打开,与康奈斯讨论着,把二者的好设计全都用上,顺便把要打样的版型确定下来。


    埃洛伊斯举着笔,一会儿在这张纸上的领口打圈儿,一会儿又在那张纸上的腰线打圈儿,她与康奈斯的讨论,也引起了安柏瓦与阿道普的好奇,四人一同参与进来,确定了其中所有服饰的主要款式,确定最终图稿。


    埃洛伊斯被分配需要独立制作其中的两套礼服,样衣至成衣的全部工作。


    明日一早,他们就该带着定下来的图纸和估价后的账单去利兹酒店,再有半周,就得提供所有的样衣,在默肯夫人参与上流社会社交的过程中,这些礼服也会陆陆续续被送到她身边。


    对于埃洛伊斯来说,这是一项长期奋战的工作,兴许半个月都打不住。


    硬纸册上的图例最后一笔勾好,用水粉上了颜色,康奈斯将线笔放下,对已然加班了一个多小时众人宣布完工。


    他前脚说完这话,后脚埃洛伊斯就按着肩膀活动筋骨走出去洗脸清醒了,一般情况下,杂工是离店最早的,学徒们如果想留下来帮忙也可以留下,想走也能走。


    至于有重任在身的助手,时间完全不由自己做主,要赶在订单的期限内完成应该完成的目标,即使是半夜下班,也是正常,所以,每个助手都有一间自己的休息室。


    埃洛伊斯打算去配眼镜,故而没准备在店里歇,她把她的休息室让给了还要在店里睡上一周的黛西,叫她搬进去住,好歹比隔间舒服些。


    小黛西这几天生活的没有什么负担,吃好喝好,不受苛待,脸颊肉眼可见的胖了一圈,对美人儿无法抗拒的埃洛伊斯捧着黛西愈发出落的小脸感叹过,才拎着露丝太太留下的一套福利衣物离开店铺。


    回到百老汇附近,埃洛伊斯走进一家狭小的眼镜店,这家眼镜店的楼上住着店主一家子,一楼则摆满了柜台,里面全是各色镜框,放大镜,以及筒镜,单片式夹镜,有金属框,木框的,还有一些材质更珍贵的。


    柜台后,一位穿着正装的白胡子老头双手戴着袖套,他正在打磨两枚镜片,见到有客来,他就招呼他的儿子来接待。


    埃洛伊斯挑选了一副小巧不重的纯银镜框,又在简陋原始的验光方式下确定了镜片该有的厚度,老头用砂片将玻璃裁好,打磨边缘,装进镜框,双手递给她试戴。


    埃洛伊斯佩戴好了,她面朝橱窗外透过镜片,看见一个稍微有些不平整的繁华街道,那一盏盏的灯,在浓浓夜色里散发出缭乱的光线。


    视线中,一位面熟的漂亮姑娘挽着一位陌生绅士的手,从她的眼前那有些不清明的光线中经过。


    埃洛伊斯赶忙摘下冰冷的眼镜,她好像认出来了那人是谁,但人已走远。


    第59章


    “小姐,我父亲的手艺您就放心吧,头一次配镜片,都是要晕乎一会儿的。”


    店里的年轻人见她立在原地愣神,举动有些怪异,便出声提醒。


    埃洛伊斯收回目光,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抿唇将东西交给店里的年轻人,叫他再换一副边框更轻的。


    过了一会儿,埃洛伊斯对着水银镜打量自己的模样,她的脸上多出一副小巧又圆润,但又充满手工质朴感的银框镜。


    这东西,莫名叫她那毫无攻击性,但却姣好的面容显得冷硬起来,镜片后的那双眼睛,仿佛镀上一层精细的武装。


    埃洛伊斯的脑子里忽然想起上辈子在原书中,某个段落里看见关于她这具身体的描写,说她在后台的黑暗处轻轻扫动毛刷,沉默的往脸上扑粉。


    她又垂眼,从那间摆满玻璃片的逼仄店铺里走出来前,总共掏了九美元。


    抬手扶了扶镜框,让它稳稳的架在鼻子上,埃洛伊斯朝附近扫视一圈,街衢中不见任何人的背影。


    她回到家中。


    特莉今日没有出门儿,她在家中收拾物什,这么宽敞的家,旧物随意两下就归置好了,看起来也不显得乱。


    她今日擦洗了桌椅,窗帘也拆了泡在浴缸里,给埃洛伊斯买来的盖布都找到了位置,又出门去。


    在附近的煤炭店,蔬菜店,肉店和杂货店都记上了账。


    在这里住的人,大多都是赊账过日子,买东西不给钱记账,等到一个月或者一周结一次。


    埃洛伊斯回家时,特莉还泡在厨房。


    那厨房嵌有一套铁皮烤箱炉,炉顶上放着一口深壁珐琅锅,“咕嘟咕嘟”冒着泡。


    她提着刀,从油纸包里切下一块干酪,那凝固的干酪被切下来就有些融化,接着放进正在熬煮的浓汤里。


    等这锅子汤煮好,托马斯也就从他工作的地方回来了,他鼻子里闻见香味儿,口水在嘴里淌。


    好不容易挨到开饭,埃洛伊斯却只顾着与露易丝打听默肯夫人和那个小白脸,她们聊闲话正在兴头上,缩在房里不肯出来。


    “明天,我们店里就要带着图稿上门去给她老人家挑了,我可真担心要被退回来改。”


    露易丝想了想,“这几天,她那位男伴儿常被唤到套房里。”


    “她的儿子不是不让默肯夫人与这小白脸见面吗?怎么又同意了?”


    “天底下哪有儿子管得住老母亲的,况且他又不能时时刻刻盯着,只能任其发展。”露易丝摊手,顿了顿,又道:


    “不过,我倒是碰见过那男伴两次,他长得漂亮,也像是个性格极好的人。”


    埃洛伊斯狐疑地挠挠头:“这话怎么说?”


    “他愿意跟做杂活儿的聊天,还会跟我们酒店里的人透露,夫人喜欢用哪里产的香料。”


    听了她这么一描述,埃洛伊斯又渐渐放心,克制住了对小白脸一贯的刻板印象,可别让她碰见一个瞎撺掇意见,扰他们工作的人就好。


    如果有机会能从他嘴里问出来夫人更多的喜好,那更是锦上添花。


    …


    到了送图稿的这一天,外面看着暖和,朝阳浓烈,整个城里就像是铺了一层金光。


    埃洛伊斯从衣柜里掏出来一身店铺里领的裙子,是件中规中矩的浅杏薄绸长裙,她穿了,到店里的一路上还感觉有些冷意。


    又去仓库里翻找,拿出一条上个季度没卖出去的薄披肩裹好,才与范妮,安柏瓦,二人一同上已经准备好的马车。


    三人一行路上说个没完,等到了地方,太阳已经爬上屋顶,街上的晨雾被蒸腾开,埃洛伊斯感觉到了春季的燥热,她将那披肩又扔在车座上。


    利兹酒店套房外的走廊里,光束透过窗户照在墙上,形成一块块刺目的光。


    他们被管事引着去见夫人,在套房外的走廊里,那始终严肃的像个雕塑的管事忽然回过头来:


    “你们在这里等一会儿,夫人这时候在见画师,不一定有空,等我进去问一声。”


    “好,我们配合夫人的时间来。”


    埃洛伊斯毕恭毕敬地扯起嘴角,她维持着这表情,回头与身后的二人交换了眼神。


    好在这走廊里地毯铺的松软,不冷也不热,站了半晌,几人盼那扇门打开盼的跟什么似的,女管事才出来,依旧板着脸,让他们进去。


    宽阔的客厅内,不知何时多出来一扇檀木描金的漆屏,摆在了扶手椅背后,夫人她穿着一件绿绸裙坐在上面,一手展着流光溢彩的贝扇,一手举着她的烟斗。


    她的脚上套着刺绣的鞋,鞋跟搁在茶几上,丝毫不在乎的对着盘中那些甜腻食物,眉开眼笑时,她的耳垂上,脖子上,手腕上,腰链上,一颗颗硕大浓绿的宝石折射出耀眼光芒。


    窗外的光线笼罩,更为这颓靡艳丽至极的画面,增添上梦境般的滤镜,空气中,仿佛都流窜着一种令人头昏脑涨的味道。


    整个画面,在门口的三人看来,各种程度上都有些错愕。


    “…杜德,你画好了没有?我的腿都酸了。”伊莎贝莉放下烟斗,像个坐不住的年轻姑娘那样,起身来凑到对面杜德的画架子旁查看。


    埃洛伊斯回过神来,从门口让开,恭敬地垂首说道:“夫人日安。”


    那伊莎贝莉将注意力转移过来,想起来他们是来做什么的,她对身旁仪表不凡的男子笑道:“我新礼服的图纸都画好了,你帮我挑挑。”


    闻言,埃洛伊斯悄悄把目光往上挪,她偷偷瞟这位大名鼎鼎的,将默肯夫人的一颗心牢牢抓住了的小白脸。


    杜德看起来接近三十岁,虽然画画,但也穿着一身合体的晨礼服,他的五官十分深邃优越,好像很爱笑,微笑起来有种儒雅的气质,看着他那柔和中掺杂的宠溺目光,仿佛真的面对着一位没有任何鸿沟横亘在面前的爱人,并专注的回答她的任何话。


    不得不承认,默肯夫人的审美很好,至少这杜德身上确实有种独特的气质,他漂亮的不谄媚,看不出哪怕一丝伪装的痕迹。


    埃洛伊斯欣赏这种厉害的人物。


    待他们耳语几句,埃洛伊斯与安柏瓦便将箱子里的图纸册子拿出来,送上前去,她又垂手立在一旁。


    伊莎贝莉在沙发上坐下,她随意的翻看起来,而杜德将刚弄好细节的油画拿出来,放在一旁晾着,又卷好颜料和画笔,这才擦手,到她身旁帮忙看。


    “呵,现在的年轻人到底还是比不上老霍德华,无功无过的,勉强合格但没有亮点。”


    伊莎贝莉看着看着,嘴里忽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杜德扫了一眼,安抚的拍了拍伊莎贝莉的手,他清清嗓子:“我觉得倒很好,毕竟裙子只是装饰物,到底还是得看穿在谁的身上。”


    “如果是穿在你的身上,那么再多的亮点也会被你盖过。”


    伊莎贝莉听了他的话,瞬间便面色开朗起来,傲娇地抬扇子遮住嘴角。


    “你就会哄我。”她看向埃洛伊斯,说道:“那就这样吧,也不用改了,加紧点儿送样衣来给我试。”


    说罢,她又飞快的摆动扇子。


    “好的。”埃洛伊斯点头,上前去接过画册,松了一口气,带人离开屋内。


    与此同时,女管事又从门外进来,声线平和,不掺杂丝毫情绪地说道:“您儿子留过话,叫您中午与他一起用餐,说是有本杰明夫人送来的请帖和礼物要交给您。”


    伊莎贝莉蹙眉:“他们怎么这么闲的慌。”


    闻言,杜德也站起身,知趣地向夫人告辞,夫人果然挽留他。


    他道:“我要回去挑选最漂亮的画框,把你的副肖像画好好裱起来,等弄好了,过两天就亲自送来。”


    说罢,夫人只能叫女管事去给他准备马车。


    埃洛伊斯一行人出了套房,还在等着梯子升上来,没过一眨眼的功夫,杜德便也到了楼梯间里。


    “你们一路过来很远吧?”杜德身后的仆人拎着他的画具,他一身轻松,气定神闲的跟埃洛伊斯他们闲聊。


    埃洛伊斯点头。


    “是的。”她告诉杜德他们店铺的地址,又介绍了现在的裁缝师,以及三人的职位。


    杜德听完,笑道:“这么年轻的女助手,在纽约的裁缝店里倒也少见,你应当是很有天赋。”


    “没有,都是老板仁慈,肯容提拔我。”


    话音刚落,栅门被开电梯的人拉开,他们前后进入,刚刚好站满,继续闲聊。


    “默肯夫人她是个有主见的人,不爱浅色,也不追求显得年轻,她喜欢将自己打扮的……”


    栅门又打开,一行人往外大厅外走。


    在酒店门外的阶梯上,埃洛伊斯十分感激的向杜德道谢,为他准备的马车很快将他接走。


    裁缝店的马驹,还在后门边的食槽里吃干草补充体力,他们目送着杜德离开,正打算回酒店里找个地方坐着等,路边忽然又驶来一辆车。


    车上下来的,正是温斯顿·默肯,他几乎隔着半条街就看见了杜德那个小白脸在与裁缝店的一行人热切闲聊。


    他沉着脸,一步步往上迈腿,正对上打算重新折返进门的三人。


    他们朝他问好,温斯顿点头,视线投过去。


    他看见埃洛伊斯稍微低头,她脸上多了一副眼镜,五官没法完全辨认,又退让开路,裙摆在地面擦过,身影气质,又有那种莫名的熟悉感。


    忽然,温斯顿停住脚,他犹豫了一下,目光在她身上打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问,继续前行。


    而埃洛伊斯回首,眼睛撵着他的背影看过去,她又很快收回视线,胸腔里挤出来莫名的一口气。


    第60章


    访客的马驹被领到后边儿,通常喂的是干草和豆饼,它们俩吃饱喝足了,鼻子里舒服的哼哼,瞪着乌眼珠子神气的,由马车夫牵出来。


    往车架上套好了,专心等候的几人便依次踏上车去。


    埃洛伊斯拉着范妮往车上坐好,她抬手将车帘拉合,挡住刺目的光线。


    “我今天本不用来,来就是为了瞧瞧这杜德到底是何许人也…”范妮从她的手提袋里掏出一方手帕擦汗。


    “现在看来,他确实是有些拿捏人的本事,那样道貌岸然。不过,默肯夫人看着不像是个蠢人,怎么就能被哄住了呢?”


    安柏瓦若有所思:“看起来,这人不贪财也不图谋她什么,他的穿戴打扮,也还是寻常的模样。”


    “我猜,他要么是真的什么也不贪图,要么,就是贪图的东西值得他这样遮掩自己。”


    安柏瓦思索了一会儿,这位杜德先生有没有可能对默肯夫人是真爱,他发现没有任何可能。


    真爱的相处方式,可不是那样。


    车辆经过几条街道,埃洛伊斯手中在折叠披肩,她没说话,仅仅一个猜测,默肯要是下定了心不许他们见面,那这杜德恐怕一辈子也近不了夫人身边。


    他如今竟然允许,恐怕也不是真的想给自己找个小爹,埃洛伊斯猜测,默肯是在引诱杜德露出他的的企图。


    埃洛伊斯回忆起杜德的神情,他看起来是那么的温文尔雅,随和大方,可笑意始终不达眼底。


    曾经听说过,杜德是勋爵的私生子。


    她看热闹不嫌事大,想瞧瞧这人到底有多大能耐。


    车轮压着石子儿颠簸一颤,埃洛伊斯很快回到工作状态,理了理思路,打算回到店铺里,直接来说剩下的工作,便是各自制作各自负责的样衣。


    她与安柏瓦各自有两套礼服要做,范妮这熟悉的缝纫工眼下便成了抢手的人。


    埃洛伊斯叫安柏瓦把范妮让给她,他却支支吾吾犹豫地很,像是不想松口。


    范妮见状,得意的搅着手帕,“怎么,店里就我一人会缝纫了吗?你不知道去请别人?那巴顿不也可以?”


    “行是行,但我跟他又不熟,万一他弄不懂我怎么想的该怎么办?范妮还是你好。”埃洛伊斯也是没法子了,她第一次担任这样的任务,可不能出一点儿错。


    范妮知道埃洛伊斯的顾虑,“那行吧,我就去帮你几天,不过你得请我吃点好东西。”


    埃洛伊斯没想就答应下来,留下安柏瓦,一脸抑色地答应:“好吧好吧,那我去找巴顿。”


    为了省下时间,她们并没有外食,路上就差遣马车夫往面包店外面靠了会儿。


    埃洛伊斯和范妮下车去,弄来一些腻人的浆果派和面包,以及足够许多人喝的咖啡。


    他们回到店里分完,埃洛伊斯立即去仓库将白坯布领了,在自己的工作间里裁剪,在立体人台上随心的比划,范妮一旁帮忙缝边。


    忙到半路,埃洛伊斯还能停下来欣赏自己的杰作,巡视一圈这虽然小但却属于她自己地带,凌乱的工具,毛边的布料,勉强可以运行的整套工具,有节奏的机械声,她双手叉腰,想要独立出去的冲动达到了顶峰。


    但,她知道自己还需要这笔订单来订单历练,就很快压抑住想法,继续弯着腰伏在桌面裁布片儿。


    她制作的这两套礼服,皆是拼色的款式,看图纸,一条是草绿色缀裙里露出一条鹅黄的裙边的插袖裙,上面有刺绣珠花,另一条是中袖敞口的桶形裙,用白坯布示意出形状,再确定细节的位置。


    屋子里忙活没几个小时,门从外面被推开,露丝太太先探头进来瞧瞧,又才回过身引着雷蒙德走进来。


    雷蒙德示意屋里的二人继续忙,他打量打量屋里屋外,以及人台上的半成品,转过一圈,又继续与露丝太太二人在讨论关于营业额的事情。


    露丝太太答完了,雷蒙德伸手摸了摸细节,询问道“埃洛伊斯,这两套礼服所需要的制作时间,你得花上多久?”


    “依照我的做法,样衣两天一件,成衣五天。”埃洛伊斯答完,他点点头,思索着各个助手们的效率,才道:


    “嗯,很好。”在时间上,至少选择她能够利益最大化。


    雷蒙德又走到缝纫机前,看范妮车线,又问了她这机器用的怎么样,效率如何,一周要多少耗材。


    范妮怵怵的答完,露丝太太在一旁悄然出声:“这台缝纫机,堆在仓库里许久了,不是最新的款式。”


    雷蒙德没想这里面的事情,顺口便道:“那就换台最新的。”


    说完,他们又朝下一个工作间走去。


    待雷蒙德大体了解了近日订单的具体进行情况,他便叫露丝太太去忙了,又回到办公室,懒散的翘脚在书桌上,闭目算账,从细微处的花销,到每个订单的利润,以及每个学徒的能力,和能回馈的价值。


    他闭目养神,没过一会儿听见动静儿,接着,哈费克林从屋子外面走进来:“你要我打听的事儿,我都弄清楚了。”


    哈费克林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又往里扔几颗糖,有些大喘气儿,像是跑回来的,看见桌对面的椅子空着,便一屁股坐下。


    “哈尔斯那里,最近确实碰见两个难缠的客人,不过,我起初问那个送煤工打听,他不知道内情,却说的不清不楚,肯定是想骗我好处。”


    “这几天,我连日堵了乔恩,又是求他,又是贿赂。”


    “好不容易才收买下下来,又说是你关心哈尔斯,想知道他的近况,他才不防备我了。”


    “刚刚,他传来了一封信,你看了就知道了。”


    他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递了过去。


    雷蒙德接过,上面是乔恩的字迹,写了哈尔斯最近遇到难缠客人的始末经过。


    那两位客人,是皆是商人的妻子,结伴去他那里做衣服,但没有想到,后面这两位客人友谊破裂,反而一齐开始刁难起他来,对设计删减修改,斗个没完。


    那可不像以前,有露丝太太与雷蒙德在前面应付着,裁缝只需要做好裁缝就行了,他又要制作,又要面对客人的情绪,实在是难以顾全。


    雷蒙德看完了,顿时乐呵起来,他仿佛一闭上眼就能看见哈尔斯那副吃瘪的模样。


    可待他乐完了,又面色凝重,捋了捋纸片,不容置疑地说道:“等康奈斯走了,我打算去找一趟哈尔斯。”


    “你难道真准备把他给请回来吗?”


    哈费克林差点没从椅子上站起来,他十分不理解,他可记得,老裁缝在的时候,雷蒙德对待哈尔斯,态度可不是这样。


    “你该不会以为我是看人情,顾忌他这个亲兄弟吧?”


    雷蒙德反问回去,他抽起一支烟,叹出一口白气:


    “哈尔斯的手艺在合格水平,他的脾气我也十分了解,至于薪水,说不定还能省些,但凡嘴上哄着他,也不用担心他撂挑子,多划算。”


    哈费克林不信,但也没什么话,毕竟雷蒙德这人,看似重利实则重感情,他摇头:


    “你就嘴硬吧,人家还不知道怎么想你呢,不过干完这一票,我可是要走的。”


    哈费克林一点儿也不想呆在裁缝店里耗费日子,他宁愿去削尖脑袋做生意。


    而雷蒙德用他,也正是因为他擅长偷鸡摸狗,以及排斥异己,笼络团体的勾当,如今老爷子不在了,家产分完了,他很清楚,也就更清楚自己如今不取什么作用了。


    雷蒙德没有拒绝,他的手指头敲在桌面上:“安东尼那儿,生意看着像是要做起来了,说不定值得帮一把。”


    …


    午后的工作时间已经结束,眼看着天要黑了,埃洛伊斯与范妮弄完小部分样衣的裁剪缝边工作,就收拾好屋子,锁了门。


    便领着黛西,二人一同向露丝太太提前请假下班,并替黛西辞职,收拾了行李,结算完工钱。


    当初二人决心要帮她出逃,如今也到了时候履行了。


    三人先得乘车,去往范妮的家附近那空房间,给她弄好住的地方,把屋租赁下来。


    那屋子不大,地方也有些偏僻,并不贵,屋里除了一张床便是炉子,其他的东西什么也没有。


    埃洛伊斯与范妮抓着这点,问房东太太狠狠压了价格,又你出两块,我出两块的帮忙置办了物件。


    黛西想拒绝,可杂货店里,范妮像是与埃洛伊斯杠上了,一个买杯,一个就买碟,谁也不愿意让谁一个人出风头。


    傍晚还不到工厂区的放工时间,埃洛伊斯打算亲自把人送到安东尼那里,叫他认认脸,顺便谈拢工钱。


    黛西这是第一次干如此需要冒险的事情,她被夹着坐在拥挤的马车里,外面昏暗繁华。


    她既兴奋,又冒出一阵害怕,可左右看看,埃洛伊斯与范妮都十分无微不至的为了她的未来而思量,又忽然觉得,自己不该害怕。


    真正令她恐惧的,是重新堕入那种灰暗的日子,不得安宁夜晚,受不完的欺负,但从今夜过后,那一切都要离她而去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