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她们只有一口炉子可以搬动,用来取暖,故而,三人今夜要挤在一间屋内睡觉。
当晚,姐妹二人把她们卧室里的床拼成一体,木板铺上,铺两三床毡毛的垫子,蓬松又厚实。
不算很厚的被衾,三两条叠加,多少抵挡些寒意。
炉子放在窗边燃烧,屋内散发淡淡暖意,埃洛伊斯又灌了几袋热水塞至脚边,她挨着舅妈酣睡。
窗户外头,夜晚的冷风料峭,窗框时不时被震响。
睡到第二天,露易丝与舅妈最早起来,她们今日需要工作,埃洛伊斯则在家里收拾剩下的物件儿。
特莉起了床,弄了弄火,将昨儿没喝完的卷心菜汤热一热,烤了几块面包。
埃洛伊斯起床之后,吃过给她留的那些,就收拾碗盘,烧热水清洗了一通。
把一件件的包袱拆开,用不着的衣物就包了一堆塞进床底。
剩下的装进藤编箱儿。
埃洛伊斯的针线工具是她最看护的,放在客厅靠窗的亮堂位置。
没一会儿,送二手家具的就来了。
一部分是买的,其中一座八斗的橱柜,是租来用的,十分便宜。
埃洛伊斯请了老约翰,帮她把柜子一块快搬上楼,又拼装好,擦洗过一遍,才安置锅碗瓢盆。
又安置好几把二手椅子。
客厅内,顿时从一片狼藉中解放了出来。
站在门口看去,左手边靠着斗柜,窗边靠着火炉,以及一张旧桌和凳子。
右手边,靠墙摆着老约翰给的桌子,围着几把椅子。
虽然挤了些,但好在井然有序,收拾齐整,好歹也能够见人了。
埃洛伊斯十分满意自己今日的成果。
随后,她又将自己的钱袋子,塞进了斗柜后的缝隙里。
这才出发,准备前往精品店,看看自己的货物都卖出去没有。
埃洛伊斯看窗外,雨雪变成极其微小的点儿,浮动在半空,铅灰的阴云叠在天际线之上。
她选择戴上帽儿,裹了围巾,又穿上厚实些的外衣。
穿上昨夜拿大头针缝布片,补过鞋底的皮鞋,这才锁上门,离开家里,踩着薄薄的雪层顺街道走出去。
露易丝与舅妈今日上班,花了几分钱坐轨车,埃洛伊斯也如此,挤人堆似的轨车,像肉饼一样塞在罐头里。
她从两个提着公文包,准备去上班的人之中挤出脑袋。
轨车的容客量并不很大,蒸汽驱动下,移动的速度甚至还比不上马车,不过比租赁马车经济十倍。
窗外,纽约的街景以这样的视角向后蜿蜒。
待她抵达精品店附近,下了车,一阵寒风迎面吹来,埃洛伊斯垂着头往安东尼的店里走去。
安东尼正在使唤童工,修改货架上男士手套的价格,他打算,将价格低到六块五角钱。
更换完价签,乔齐又开始被使唤着擦地。
“乔齐,你去待会儿去对面那个络腮胡的店外悄悄看两眼,他那儿今天生意如何。”
安东尼精品店的斜对面,正有一家规模差不多的精品店,店主名叫爱施德,有一脸的络腮胡,安东尼常年与他斗法,表面互相客套,背地里只管他叫络腮胡。
据乔齐所知,爱施德背地里也只管安东尼叫胖冬瓜。
正蹲在柜台后倒水擦地的童工乔奇抬起头,他的头上戴着一顶安东尼给的,已经旧的不成样子的瓜皮毛毡帽。
乔齐吸了吸挂在鼻子上的水晶挂坠,木讷地点头称是:
“知道了,我擦完地就去。”
每到换季上新,过年过节的时候,两家店总会暗自较上劲。
乔齐经常被指示,猫着腰躲在墙根下,透过玻璃窗子看爱施德店里有没有客人。
这不,近日爱施德换了一家供货的工厂,进了一批价格比往常便宜一块的男士手套,他调低了价格。
昨日傍晚来逛街的妇人男人们,货比三家之后,选择回了爱施德的店里去买。
安东尼十分敏锐的察觉了这一点。
他拿了两颗糖球,哄着隔壁鞋匠的小儿子替他去查看了一番,才知道,爱施德店里的男士麂皮手套只要六块钱一双。
而他店里,至少也要七块。
这个时节,手套是最好卖的物件儿,一天能出去七八双。
安东尼怒火中烧,但又顾忌着脸面,不好表现出来,他回到家里,辗转反侧了一夜,回到店里,立刻算了账,看看最多能降多少价格。
他愁眉苦脸的挫了挫脸,更要命的是,安东尼并不知道,爱施德是换了哪家供货商。
昨晚,他稍口信儿,去问自家的供货商。
那供货商今早又回口信答,说他已经是给了最低的成本价,爱施德找来的便宜货,不是他那里造的,质量一定不好。
质量好不好,隔壁鞋匠家的儿子又瞧不出来。
叫乔齐去,那络腮胡岂不是就知晓他坐不住了?
这可不行。
那络腮胡一贯是个伪君子,一定会心里窃喜,嘲笑自个做生意不如他。
安东尼靠在柜台后,反复斟酌他降价之后会损失多少原本要赚的钱。
店铺入口门框上,悬挂在门廊下的铜风铃被带响,一定是有客人进了门!
安东尼抬起头,却见一个熟悉的面孔。
“埃洛伊斯?来的正好,先帮我个忙!”
安东尼蹭一声的从柜台后的椅子上起身,走出来
到了门边,他鬼鬼祟祟地给埃洛伊斯指了指,斜对面那家精品店。
三言两语,便解释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
他那双圆润但狡黠的眼睛里透出恶狠狠的神色,红润的脸颊上小胡子随着激烈的谴责一颤一颤。
“他这么做是毫无道德的!竟然打破了规矩,谁家精品店的手套会只卖这么点块钱?他这是恶性竞争!下流!无耻!”
“他一定不知道你是谁,埃洛伊斯,你去帮我瞧瞧,他那儿卖的手套到底都是些什么货色!”
埃洛伊斯打进了店门,两句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她抬手,示意安东尼不要那么激动。
她脸色平淡,不急不躁地问:“你先告诉我,我放在这里的货,卖出去了没有?”
安东尼回过神来,捋了捋胡子,道:
“这事儿,说来话长,东西是卖出去了,不过你先帮我这个小忙,待会儿,我自会把你的报酬给你。”
埃洛伊斯听安东尼的话头,猜测是不是卖胸衣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故事。
她且按耐住好奇心,只要卖出去了,能拿钱就好。
“好吧,我替你走一趟就是了。”
埃洛伊斯脸上的镇定颇叫人安心,她理了理衣襟,让自己显得更加从容,抬腿出了门儿,往街对面走去。
爱施德的店铺,无论是大小,装潢,落成时间,货物种类,客户定位,几乎都与安东尼差不多。
故而,即使这条街上还有别的杂货店,安东尼却只把爱施德的店放在眼里。
埃洛伊斯打那儿去了,进入店门,她哑然地挠了挠头。
这爱施德店里的布置,几乎都与安东尼那边算得上一模一样。
店里,一个半大的童工正在擦窗户,络腮胡本人正在服务客人,给一对看起来新婚的丽装夫妻介绍雨伞。
埃洛伊斯看着穷,又不至于像小偷,没人理她,她就自己转悠,目光流动。
一排横在最中间的陈列台上,摆着男士毡帽,男士手套,男士领结与整套的口袋巾。
埃洛伊斯拿起一双男士麂皮手套,旁边的铜牌价签上果然写着五美元。
她摸摸看看,终于在络腮胡投来狐疑目光之前把东西原位放下,转身离开这像是克隆出来的店里。
麂皮是一种动物皮毛,十分流行使用在大衣翻领,手套,皮具上。
做出来的手套,柔软又不失保暖,比毛线,毛毡手套,棉布手套,丝绸手套,更适合冬季的有钱人。
埃洛伊斯回去,面对安东尼期待的目光,摇了摇头。
“有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安东尼想也不想,狠狠吸了一口烟,说道:
“好消息!”
埃洛伊斯在柜台前找了一只软凳坐下,又拿起安东尼卖的手套,仔细观察,一面回忆,一面说道。
“他这手套的材质,与你这个不一样,里衬用的高支亚麻,你用的是细棉,外面的麂皮倒是一样材料。”
“从外观看几乎没有差别,但实际戴上感觉不一样,这也就意味着,他那儿东西质量到底不如你的好。”
安东尼听了,顿时抬头挺胸,了然地说道:
“我就知道,如果不偷工减料,他是绝对不会在整个纽约找到更低于我的进货价格!”
但埃洛伊斯没有叫安东尼开心太久。
她接过乔齐端来的加糖热茶,啜了一口,就语调平平将坏消息说了出来。
“根据我的肉眼判断,他那的货,与你这里的货,大概率是出自同一个批次生产的缝纫机,就连辅料用的丝线,应该也是同一批。”
缝纫机的针距,以及工人如何收边操作,都有自己的特色和习惯,内行人仔细的分辨,也能窥见一二。
现在的印染技术有限,每一批次的线颜色都深浅不同。
即使是纽约最有名的那几家染色厂,出来的货也是如此。
埃洛伊斯可以分辨出物料上,工艺上细微的差别,从而分辨衣物的产地,这是她上辈子的职业习惯锻炼出来的。
“所以,坏消息便是,你的供货商大概率把你给骗了。”
安东尼闻言一愣,登时脸色铁青。
他进货的工厂是纽约名气颇高的格罗芬饰品工厂,供货商是那里的经理提奥·格罗芬。
是工厂老板的二儿子,专负责这一个品类的加工线。
那个络腮胡做生意,哪里都要学着他来,也是同样在提奥·格罗芬那里进货。
所以他才那么怒气冲冲的叫人带口信去问话。
每在节日多的季度,他都要与提奥·格罗芬订七八百美元的货物,签了严密的协议,提奥保证过他的出厂价格绝对统一。
现在他却帮着别人弄虚作假,扰乱他的市场?砸自己的招牌?这怎么可能。
安东尼既惊讶于埃洛伊斯的眼力,连针脚都能看出来。
她的能力,与她的年龄一点儿也不符合,安东尼心底觉得,埃洛伊斯未来或许能有些小作为,隐隐生出些提携的心。
同时,他又怀疑,这事儿的真实性,无论哪个供货商都知道,做这样的事情被发现了就是自砸招牌。
埃洛伊斯在一旁,问小童工乔齐又要了一颗方糖。
“我也并不觉得,供货商会干出这样的事情,说不定是那工厂内部出了什么问题,万一是有人在供货商那捣鬼呢?”
“这些问题,你还是先慢慢思索吧,先把报酬给我,才是正事。”
埃洛伊斯说罢,安东尼若有所思,老格罗芬最近身体不好了,他的子女们也正在较劲,会不会是因为这个?
他抓抓脑袋,干脆将这苦恼的思索放到一边。
又从抽屉里数出来几个十美分硬币,以及两张印着人物图案的五美元纸币。
“两条胸衣,算你十四块,利润部分,说是好了三七分,就是三七分,我这人一贯说到做到。”
“这里是十块七角钱,你数数。”
这便是加上成本,利润分账之后,埃洛伊斯该得的部分了。
她知道规矩,当面清点了,好生装进口袋里。
安东尼看在埃洛伊斯帮了他几个小忙的份上,就细细说来,这点货品离奇的售卖故事。
起初摆了一天,只有一个中年的老妇人问了束腰,安东尼就把东西也拿出去给她看,她嫌这不够保守,就作罢了,只买了束腰。
后来安东尼的妻子来店里给他送落在家里的储物柜钥匙,一面帮忙打理货物,看到了那两件东西。
安东尼叫她试试,她就去后头的更衣间试了,觉得挺不错,很适合她这种正在哺乳的人,觉得方便,就拿了回家。
拿回家之后,放在家里的织物储物间里,打算叫仆人什么时候清洗了再用。
她的家位于上西区,由于安东尼精于算账,故而家里还算阔绰,雇佣了几个仆人。
安东尼太太没什么事儿要干,常与娘家的二嫂出门看戏剧。
没成想,那天傍晚狂风乱作,雨雪交加。
姑嫂二人乘坐的是她二嫂陪嫁来的敞篷双驹马车,没有准备更适合雨天的硬车棚。
于是乎,她们淋了些雨,先就近避回了安东尼在上西区的家里。
仆人给二人准备更换的衣裳,就把那清洗好的胸衣拿了上去,安东尼太太的二嫂穿过一次,就知道并不工厂货。
走了两步到镜子前,夸了又夸,连束腰都不愿意再加上,直问安东尼太太是哪个裁缝做的,要出价来买。
安东尼太太也不遮掩,就说,是一个不入流小裁缝店学徒,在她家的店铺里寄卖的,不值钱,让她不要客套。
她二嫂结婚后,改了姓氏,名叫丽塔·坎宁。
但婚前,她名叫丽塔·霍德华。
正是纽约晨报上,常挂在评论家嘴里,名店排行吊车尾的霍德华裁缝店,那老霍华德先生的其中一个女儿。
丽塔一听了这话,立即对她口中,小裁缝店的小学徒来了兴趣。
她说要见埃洛伊斯,并给她写推荐信。
这样的手艺,还困在小店里当小学徒,能有什么前程,要雇佣到她娘家的店里去。
即使是做杂工,也比那些小店里的学徒待遇好。
安东尼将这一席的话说罢,摊了摊手。
“埃洛伊斯?你考虑考虑,有句话不是说的很好吗?做人必须得自私一些,不可以太顾忌情面。”
“虽然看起来你的老师对你还不错,你也十分尊敬他们,但前程这事儿,在哪里能涨更多见识,还是很容易分辨的。”
安东尼为自己有这样一门好亲戚而自豪,他又开始傲然又滑稽地捋胡须,劝说埃洛伊斯放下她那压根儿不存在的老师。
没有人会相信,有这种手艺的小姑娘会没个厉害的老师教。
“别的不说,霍德华裁缝店,去那里做杂工,周薪可以拿到十二块,还能见识许多的纽约名流。”
“要是能比得过他那里的七八个学徒,五六个助手,还能跟着霍德华先生出入长岛的那些家族庄园,见见纽约真正的大世面。”
埃洛伊斯端着茶杯的手始终悬在半空,她眨了眨眼,有些迟疑地将茶水咽下。
怎么卖个胸衣,还卖出了这样的故事?不过,她并没有忘记自己的人设,也并没有了解过霍华德裁缝店。
埃洛伊斯面带微笑,越是内心波涛汹涌,就越是做出犹豫迟疑状。
“这……我知道霍德华裁缝店,能去这里做杂工,当然比我现在呆的地方要好的多,我也非常愿意。”
“只不过,眼下正要经过圣诞节,我老师的店里生意很忙,我也不好意思在这个时候辞工。”
“难得有人赏识我的手艺,如果可以的话,我能不能过完圣诞,与老师提前说一声,再去见那坎宁太太?”
埃洛伊斯心想,她回家就去仔细打听打听这家店的情况,看看是不是如同安东尼吹嘘的那样。
如果是的话,她就立马去酒店辞工,也不吊胃口了。
老老实实地去见那坎宁太太,看能不能讨这位贵人的喜欢。
安东尼点头,她说的也有道理,这年头,不苛待学徒的手艺人实在稀少。
“那好吧,我回去了,替你传两句话。”
他又扯出来一张纸片,给埃洛伊斯写了一张便条。
“这是坎宁太太家的地址,圣诞节后,若是你辞了工,就去这里找她,她对你很好奇。”
埃洛伊斯将便条收好,她深呼吸,抚平了口袋上的褶皱。
“好,我明白了,不过安东尼先生,你真该想想,要不要换一个更稳定的供货商,又或者说,干脆筹钱办个厂?”
埃洛伊斯玩笑道,她起身,将杯里剩的热茶也喝尽了,才与安东尼告辞。
“时间不早,我得走了。还有许多的活儿要做,若是过两日有空能做东西,我再送来寄卖……”
埃洛伊斯走后,安东尼又去把修改过的价格牌擦干净,重新拿粉笔标上原价。
他思索着埃洛伊斯的话,神气地摸摸下巴。
“换供货商?自己办个工厂?”
街道上。
埃洛伊斯紧紧的捂着兜里的便条和十块多钱。
她不打算再乘那轨车,省的遇到扒手,把东西给弄丢了。
现在,她也不算是身无分文的人了。
钱财,机遇,皆在手上。
埃洛伊斯激动的心情难以言喻,她不敢表露出来一点欢喜,时刻警醒自己,一点要谨慎,不能被人看出来一点儿不寻常。
她这一路是走回家的,虽然戴了帽儿,围巾,但寒风凛冽,鼻子和耳朵还是冻的通红。
脚尖已经失去了知觉,麻麻的,抵达家附近的街区时,埃洛伊斯才缓过劲来。
她抬头看看天空,除了像细盐一样的雪粒,天色渐渐泛着鱼肚白。
钟楼适时敲响了十二点的正点,原来现在已经是中午了。
埃洛伊斯下定了决心要犒劳自己,她心想,为了制作那些物件熬过的夜,付出过的辛劳以及心思,都还算有回报。
这种种豆得豆的感觉,既踏实又比任何事要来的幸福。
回到家,她将钱装进了钱袋子里,又藏在斗柜后头,放好了,取出几个零散的十美分。
午餐,埃洛伊斯打算去这附近的小餐馆里解决掉。
她平时下了班,走在街边,经过那些橱窗里摆着精美蛋糕的店铺,那些热闹的餐馆,连看都不想多看。
可这会儿不同了,她不会因为自己没钱而感到窘迫。
她的东西能被人喜欢,证明这条财路会愈发稳固。
一处小餐馆外,冰霜依旧吸附在木框嵌住的玻璃上,模糊人向内探究的视线。
埃洛伊斯停住脚,她觉得自己完全可以消费得起这家店,于是才迈步走进去。
里头穿着半旧粗呢外套的侍应生见了她,立即迎上来询问:
“你好,请问是几人用餐?”
“一个人。”
埃洛伊斯说罢,侍应生为她指了一个靠着边角的狭小位置。
她点点头,自然地过去坐下,目光漫无目的打量店内,等待侍者将菜单拿来。
暖色调装潢,木地板打过蜡,天花板上挂着两簇水晶,用来折射桌上的煤气灯光,显得亮堂温馨。
侍者安排座位,也是有技巧的。
先敬罗衣,若是来客穿着体面时髦,那就安排在靠前,显眼又宽敞的位置。
既能提升店里的格调,又能讨好这样的客人。
若是像埃洛伊斯这般,穿着一看就没什么钱的人,也不至于赶客,不过就得安排在不引人注目的角落。
埃洛伊斯对这个时代的特色民俗很包容,她并没有什么受到冒犯的感觉,而是饶有兴致,打量着。
上辈子看老电影时,她也曾十分向往过这样复古的时代。
淑女们穿着精致华丽的裙装,在舞会上旋转,灯火炫目,人声鼎沸,暗送秋波,数不尽的花卉,甜甜圈。
但实际生活了这么一阵子,埃洛伊斯才明白现实与理想的差距。
她并没有穿成富家淑女,与纯情的贵族公子玩感情,而是一个不起眼的扫灰工人。
在目睹繁华和古典情调的同时,她握着她的扫帚站在世界角落里。
冷静的面对困境,为自己寻找一条谋生的道路。
无论活在哪一世,这都是埃洛伊斯一贯的做法,所以她并不会对命运生出半点怨恨。
过去已经湮灭成烟,未来的一切都可以由自己创造,她没退缩过。
埃洛伊斯回过神,侍者正在询问她,要吃点儿什么。
“有什么推荐的吗?”
埃洛伊斯听着侍者说话,又把目光落在隔壁桌那中年女人的身上。
像是教堂里的嬷嬷,穿着黑色袍子,胸口有一串银质十字架,脸上还戴着眼镜,正在吃豆子汤。
埃洛伊斯回过头,说道:“我要两片黄油面包,半只烤仔鸡,番茄蔬菜浓汤,还要一壶柠檬水。”
侍者写下账单,有些忍不住提醒:“这些菜您可能会吃不完哦。”
埃洛伊斯摇头:“待会儿麻烦帮我拿一张油纸,打包仔鸡。”
她吃肉,怎么可能不带上家里的人。
大约二十分钟后,埃洛伊斯面前的桌面上,就摆满了错落的餐盘,刀叉,勺子,水壶与套杯。
鲜嫩多汁的仔鸡上浮着一层诱人油光,面包散发焦香,有绿色蔬菜碎的番茄浓汤还在铁盅里沸腾。
平时在家里,用的是木勺,吃的也是木盘,木材做的餐具最为便宜。
但经过夏天的干燥之后,就容易开裂出细纹,又在冬季用冷水洗刷,用不了多久就会损坏。
再好点,也就是陶盘和玻璃,凑不成对儿,还害怕碎了。
但即使是没有名号的小餐厅,用的也是成套的白瓷餐具,银质刀叉,金属托盘。
她缓慢的进食,叉子轻轻一碰,烤鸡的皮便破开,鲜香的汁水顺着淌出来,肉香四溢。
鸡肉,在这个时代是一种稍微奢侈的肉食。
一道简单的烤鸡,在利兹酒店不远处,近期颇有名气的雪榈饭店里,足足得花上一两块钱。
埃洛伊斯在这里点的仔鸡,也就是半大的公鸡,半只价格为二角五分,她吃了一只腿儿就作罢。
又尝一口番茄浓汤,这汤是用罐头做的,口感沙沙,用烤焦的面包片儿蘸着汤汁吃,浓郁的番茄味儿充斥舌尖。
闭上眼,仿佛就能看见黑色土地的田园上,夏日清晨,果挂露水的画面。
她今日奔波的劳碌,身上的寒气,都被这一口美味给抚平了,胃里暖和了,就连额头也溢出一层薄汗。
最后,再品一口添加了糖浆的柠檬水,酸甜清冽,能压掉嘴里的味道。
吃过饭,埃洛伊斯结账,总计花费不到五角钱,她拎着打包好的仔鸡走出小餐馆,朝家里走去。
因为去裁缝店做杂工的事儿还不完全确定,她当晚并没有告诉舅妈和露易丝,只是说,寄卖的东西很畅销,这活儿可以接着干。
又说,得了足足十块钱,她想着,把酒店的工作辞掉,专职在家里做这个。
特莉和露易丝自然是高兴的,埃洛伊斯有出息,她们也能跟着沾些光彩。
第二天白日里,三人乘坐轨车通勤上班。
埃洛伊斯抵达了酒店,换完衣裳,先去找了一趟艾米。
得知埃洛伊斯要辞职,专做一个裁缝,艾米一时还有些落寞。
“你走了,我工作就没有伴儿了,再说,上面隐隐传来消息,说莫里森太太即将挑选个女孩,在新年做助手,你要是在,没准儿还能争一争。”
这件事,埃洛伊斯昨夜听露易丝说过。
莫里森太太嫌年底事务多,与八楼办公室的人怨了两句,就传出这消息。
埃洛伊斯认为,她自己的综合能力并不强,只能干比较纯粹的事情,例如缝纫。
给酒店的管事太太做助手,一定要会耳听八方,眼观六路,愿意承担人情世故,还得扛得住莫里森太太的要求。
“我辞职了,你可以去呀!”
埃洛伊斯昨夜也与露易丝说过同样的话,试一试,失败了也不会怎么样。
但如果让自己讨厌的人去试了,还成功了,以后可就要被针对了,那多不合算。
听埃洛伊斯这样一说,艾米立刻跳起来。
“那个劳拉肯定会插一脚,不行,若是莫里森太太真说了要选助理,那我一定去面试!”
埃洛伊斯捂着嘴笑,只要一提到劳拉,这艾米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去踩一脚。
到晨会时,莫里森太太果然坐实了这一谣传。
“既然如此,那么我就从你们之中选择一个助理,圣诞节后,想争取这个机会的人,可以去我的办公室面试,但仅限那一天。”
莫里森太太又道:“我需要的,并不是偷奸耍滑的人,而是一个能帮助我干实事的,要有理性头脑。”
“如果在新年的前三个月里,这个人能干好助理的工作,我可以向经理请求,将她的薪水提高至会计员的标准。”
众人听了这些话,互相打量,暗地耳语,等晨会散了,依旧议论不休。
埃洛伊斯今日与艾米黏在一处做活儿,打扫完了三四楼,又去打扫五六楼。
艾米与埃洛伊斯配合着干活儿,很是顺手,待她们打扫到五楼那巴黎女裁缝的房间里,埃洛伊斯又叫她托付,去外头采买午餐。
艾米茫然地看着埃洛伊斯与那女裁缝用法语交流,有些疑惑埃洛伊斯是什么时候会这个的。
但埃洛伊斯的父母是欧洲移民,她怕提起来,会戳到埃洛伊斯的伤心事,故而她也没问。
待埃洛伊斯与那女裁缝说了一阵,似乎是确定了什么,才扭头对艾米说道:
“这位客人需要每天中午都吃到附近餐厅里卖的苹果派和咖啡,我告诉她我马上就要换工作了,以后需要跑腿,可以找你。”
艾米听了,欣喜道:“这怎么好意思呢,那等我赚了跑腿费,分你一半。”
“说这些废话,我都要发达了,还能瞧得上这点钱?”
埃洛伊斯笑嘻嘻地拉着她收拾最后两间房,下了楼打卡下班。
二人没换工作服,又前往附近餐厅,提了一篮子午餐,送上去,拿了跑腿费才做罢。
艾米又恋恋不舍,请埃洛伊斯吃了一顿好饭菜,这才放她去会计室里结算工资,申请辞职,上交储物柜的钥匙。
午后,埃洛伊斯一身轻松地经过酒店大门,她回到家里,专心致志地开始给娜莎的晨袍收尾。
再过几天,就是圣诞节了。
埃洛伊斯只专心地宅在家里做活儿,顺便设计做要寄卖的东西,这回她打算做三顶睡帽。
在距圣诞节将至的前两日,她将娜莎的晨袍制作好,装在篮子里,往她住的窄巷子去了。
晨袍做起来并不复杂,不需要量体裁剪,大概样式都是宽松修长,睡觉或吃早餐时在家里穿着的。
埃洛伊斯抵达窄巷子时,依旧看见了那个浆洗衣裳的妇人,这么冷的天,她也不说烧些热水洗衣,看的人都感觉手疼。
埃洛伊斯进了娜莎住的楼房,顺着那狭窄的楼梯往上走,忽然迎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埃洛伊斯抬头,侧身避让,一个穿着体面礼服,打扮光鲜的先生,面带愠怒,急步走了下去。
她顺着他来的地方看去,那儿正是娜莎居住的房间,难不成这人就是达拉姆先生?
他看起来可不是好脸色。
埃洛伊斯顾忌着娜莎的脸面,不好直接撞破她与人闹矛盾,于是她在楼梯间里生蹲了好一阵子。
才假装什么都没看见,提着篮子去敲了敲门。
屋内,只有那健壮女仆劝慰娜莎的声音。
“达拉姆先生对你这么好,你也该知足了,你依附了他才有这样的生活,换个人依附又有什么?”
“达拉姆先生是要继承家里的产业的,本就不能娶你这样出身的女孩,他愿意为你介绍新的靠山,你怎么还痴痴傻傻的,只顾感情用事?”
仆人的话从房间里穿出来,伴随着娜莎的低泣。
听到埃洛伊斯的敲门声之后,屋内寂静重新下来,女仆出来一敲,见是手里提着东西的埃洛伊斯,便叫她进来了。
娜莎还坐在上次来的老位置,女仆收拾掉了被她打翻在地的茶杯,埃洛伊斯见娜莎忙着擦拭脸颊,装作不知情。
“这是怎么了?你家里人找到你了?怎么哭成这样。”
娜莎摇摇头。
“没什么事,你快坐吧,埃洛伊斯,我天天都盼着你来找我说话。”
“这段时间,我搬了家,又忙着干活儿,太过匆促了,这不,眼下才把这衣裳给做好。”
埃洛伊斯不提那些,只说了两句家常,辞职打算换工作的事儿,又把她的衣服给她了,娜莎才心里平静了点儿。
她期期艾艾说道:“有门手艺可真好,至少离了谁都不至于活不下去。”
埃洛伊斯没说什么,她猜,眼下的剧情应该是那达拉姆先生要把娜莎介绍给戏院老板了。
以后,待那老板厌倦了她,就会推她上台去演戏。
“可你说我现在,又能做些什么事儿呢。”娜莎有些失神。
“你想有点事儿做?”
她已经享受了这段日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好日子,再叫她去卖力气,那是绝对干不好的。
埃洛伊斯想了想,克制的说道:
“一个人呆在这窄巷子里,虽然常出去玩乐,但少交际,接触不到外面的人,也听不见外头的消息,自然找不到东西打法时间了。”
“我倒是有个办法,又能打法时间,又能清楚外界发生了什么,要是深究,还能当做傍身的工具。”
埃洛伊斯感觉自己像是个纽约点子王,她去看娜莎的反应,她果然好奇。
“什么办法?”
“读书写作。”
埃洛伊斯思索着,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想要靠自己立身,但现在这个世道,咱们这种姑娘能做的活儿太少。”
“若是不想流汗出力,就必须往这些费神的东西上下功夫了。”
“从今日起,每天订一份晨报,细细的读,能打发两个小时的时间,若是还嫌不够,大可以买些书来读。”
“若是能读进去,有了一定的积累,心里有了灵感,不妨自己动手来写一写,这也是可以换成钱的。”
她说罢了,娜莎还陷入在长久的思索中。
对于娜莎来说,每天订报纸,买书看,并不是多难办到的事情,她有这个闲钱,也有时间。
“你说的对,看起来只能这样了。”
娜莎低下头,她实在不好意思承认,她就要被达拉姆先生抛弃了。
她本以为自己是追随着爱情,但如今一看,原来她对达拉姆先生来说,与那些给人做情妇的没什么不一样。
她并不是特殊的那一个。
她听了埃洛伊斯的话,依旧心不在焉,只是叫了一旁的女仆,要她去订报纸,买两本书。
埃洛伊斯言尽于此,她总不能直接告诉娜莎,她本身就遇到了一个骗子吧?
一是她们的关系没那么深,说了她也不一定全信。
二,便是埃洛伊斯害怕被人报复,那达拉姆先生一开始接触娜莎本就是为了把她献出去,她自己且是个泥菩萨,能吃饱穿暖就不错了。
至于娜莎的后来如何,只看她能不能听进劝,为自己的将来做努力了。
埃洛伊斯没有久留,她说着自己还有活儿等着要干,就离开了娜莎的住处,回家去了。
又几日后,圣诞节,终于来临。
埃洛伊斯不用上班,于是她便主动包揽,负责操办今年的圣诞饮食。
圣诞当天,家里的人们都不放假,都得等到中午才能回家,一起吃一顿团圆的午餐。
埃洛伊斯已经想不起来她多久没体会过这种时刻了,故而十分兴奋。
从女校接回了贝拉,她便带着贝拉去采购食物。
埃洛伊斯打算让大家过个好节,她便添了些钱,买来一只鲜鸡,一磅牛腰肉,一条五花的咸猪肉。
又买了糖果,饼干,一块儿蛋糕,甚至为自己置办了一双二手高筒厚底皮鞋。
家里的餐桌上,堆满了新鲜的肉食,埃洛伊斯先处理自己能处理的食材,带着贝拉烧水,切肉。
等午后舅妈和露易丝,以及托马斯都回了家里,大伙儿就开始热闹地做饭。
特莉觉得埃洛伊斯出了太多钱,硬是不叫她出力,叫露易丝与托马斯帮忙,便轻松弄了一桌好吃食。
大伙儿围坐在一起,吃烤全鸡,烤牛肉,吃的满嘴流油,议论着下午要去一趟教堂做圣诞日祈祷。
下午,外头飘着小雪,路上到处都是放了假闲逛的人。
埃洛伊斯一家来到了著名的圣帕特里克大教堂。
华美的哥特式教堂内,金碧辉煌,游人如织,无论贫富,前来祈祷的人并不少。
由于埃洛伊斯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异世界来客,贸然来这里惊扰神灵会有些不敬。
于是,她没有跟随舅妈她们一道,反而独自以一种逛博物馆的心态在内走动。
到忏悔室附近时,她停下来歇脚,目光一顿,忽然瞥见个面熟的人,从忏悔室里开门,走了出来。
第25章
埃洛伊斯抽动嘴角。
这位,貌似是蛋白石套房里住的,那豌豆公主?
看起来情绪低沉,这圣诞佳节里,人人皆是一副期许的神色,偏他,看起来没有一丝愉悦可言。
若是为了忏悔什么,但又毫无悲凄的感觉,而是一种麻木之态。
视线交错,埃洛伊斯旋即收回目光 。
她又打量起教堂一侧那湛蓝的玻璃花窗,毫无波动的思考晚上要吃点什么。
窗外的曙光透入,蓝茫茫一片很是刺眼。
埃洛伊斯被祷告完毕的露易斯找到,一行人又打算去逛中央公园,去看那城市中央最宽广的湖泊。
如今这个天气,万物萧瑟,别有一番风味。
埃洛伊斯难得这么清闲,她挽着露易丝,与她走在一条覆盖着鹅卵石,又被细雪淹没的步道。
这里很是热闹,身侧穿梭而过漫步的行人,有穿着精致的小姐,也有挽着丈夫的夫人,更多就是衣着普通,手里还拎着食物的邻家女孩。
附近传来熙攘地人语声。
“露易丝,你在教堂里许了什么愿望?”
露易丝抬起脚尖,踢了踢脚下雪块,她搓着通红的双手:
“我?肯定是希望明日去莫里森太太那里面试成功喽。”
她一开始并不打算争取这面试。
毕竟她知道,有许多资历比她深,年龄比她更大的同事在争取,她们说话做事更为老道圆滑。
但埃洛伊斯说的对,即使失败了她也不会损失什么,仅仅只是继续打扫客房而已。
但如果成功了,那么她就可以提升薪水,有机会锻炼自己的能力。
在这样的诱惑面前,露易丝还是去报了自己的名字。
“埃洛伊斯,你说,莫里森太太会问我们什么样的问题呢?”
“我听别人说,莫里森太太准备了许多刁钻的问题,会问面试者一些关于处理客人特殊情况的应对办法。”
露易丝面露难色,“可我平日里接触最多的,就是空荡荡的需要打扫的房间,没有怎么面对过客人呀。”
听她这样说,埃洛伊斯心里有了些看法。
她能瞧出来,露易丝是个既来之则安之,没那多钻营想法的人。
她能做这样的决定,已经是一种进步了,至于结果如何并不重要。
“没关系,实话实说就好了。”
“莫里森太太是什么样的人?她在酒店工作那么多年,见过人比咱们吃过的面包还多。”
露易丝捂着嘴笑,打断她:“你这是哪听来的奇怪比喻?”
姐妹二人绕过一从常青树,远处湖泊没有结冰,寒雾缥缈,有几个孩子在往水里扔石头。
“别打岔,露易丝。”
“若是在她面前吹嘘自己,短时间就能做到什么,我估摸,像她那样厉害的人,恐怕一眼就能看穿里面的水分。”
埃洛伊斯的印象中,莫里森太太严肃归严肃,但不是一个喜欢找茬的上司,也从不偏听偏信。
她老人家,一视同仁的严苛。
“你若是会打扫房间,便告诉她,你知道如何打扫房间能做到没有遗漏。”
“若是没什么特长,不如诚实一些,告诉她,求这份工作是为了更多的钱,想真真切切改变自己的生活。”
露易丝闻言,驻足顿在原地,她的眉宇之间有些释然。
“这倒是,我本就是为了更舒服的活着。但你说,莫里森太太会不会喜欢听人的奉承?”
她已经耳闻好几个竞争对手准备了夸耀莫里森太太,说要成为下一个她的话术。
埃洛伊斯耸肩:
“这年头,要么本事硬一些,要么嘴巴甜一些。”
“为了赚钱,做什么都不丢人,不过用这法子的人一定很多,听多了也就腻了。”
露易丝思索着,又问起埃洛伊斯,什么时候去打听霍华德裁缝店。
前几日,她在精品店寄卖,卖出了一份潜在的工作机会,这事儿还不成熟。
埃洛伊斯只说与了露易丝一人知道。
“明天,一早我就过去看看,顺便把旧鞋的底子补一补。”
傍晚,几人回了家里。
晚餐,大家将中午剩下的肉食一锅炖了,煮成浓稠的肉汤,用白面包配着吃了。
托马斯当天要回律所去守屋,吃过晚饭,埃洛伊斯给他戴上一顶新买的毛呢报童帽。
她叮嘱几句,才叫他小心点走。
埃洛伊斯无法容忍自己在贫穷的时候闲着,她早就向拉莱斯太太打听了霍德华裁缝店的具体位置。
拉莱斯太太告诉她,那附近是十分高档的服饰一条街,但也总能找到实惠的东西。
第二天清晨,大多数纽约居民都还在享受宁静的困睡。
埃洛伊斯打扮严实。
她用围巾裹着大半张脸,又压低了帽檐,手里提着纸包装的旧皮鞋下楼。
离开家时,她还听见楼下的拉莱斯先生在隐约抱怨他的剃胡刀为什么不锋利了,以及他家孩子的哭闹声。
埃洛伊斯心无旁骛,她乘轨车去了那附近,路程大约个把小时。
上西区,富人区。
道路平整,地上的积雪被铲出整齐的路径,精致到每盏路灯的复古棱角。
此刻已经不算早,太阳爬上屋檐。
街两旁,通常都是大理石的豪华排屋,有石膏雕花的外墙腰线,弧形阳台。
后院水池,美人雕塑上有常洗刷的痕迹,前院的灌木,都打理地利索挺拔。
穿过这细致的街区去,就是一条独栋房屋稍多的步行街。
像那样,在这个时代价格颇为昂贵的大幅落地玻璃,整块镶嵌在这条街的建筑橱窗上,展示内部装饰。
霍华德裁缝店,顺势出现在她的眼前。
这是一座三层建筑,门厅很宽敞,气派又阔绰。
门口的小围栏里,移了一颗两米来高的墨绿松树放在那儿。
挂着铃铛,缎带装饰,夺人眼球。
埃洛伊斯从外头观察,这店铺生意颇好,不断有丽装淑女结伴进入。
路旁,靠着辆体面的马车,上头有霍德华的徽章,像是随时准备拉老霍德华出去见贵宾客户。
第一层,一半儿开辟成柜台,用来售卖成品佳作。
另一半儿,展示各种辅料面料,供定制衣衫的客户做抉择,琳琅满目。
第二层应该是裁缝和助手,以及学徒们工作的地方,几扇窗内,隐约可以听见缝纫机不停工作的噪音。
这在本时代是金钱的声音。
她并没有进去,又继续往前走,寻了一处规模很是小些的皮具店。
进了店里,她一眼便看见许多成品的男女鞋子摆在货架上。
往内是几张工作台,老鞋匠正在用小锤子不停捶打木模具上的牛津式皮鞋。
一面指使学徒递工具,并高声使唤了另一个学徒来门口接待她。
“您好,是要定制还是要买鞋,还是修鞋?”
那小学徒穿着棉质发旧的衬衣,穿一件呢子马甲,看起来与托马斯差不多大的年龄。
“修鞋,补个底子就好了。”
埃洛伊斯对店里迎上来招待她的学徒说道。
学徒又问:“只需要修补鞋底吗?要不要再重新镶一层内衬?”
埃洛伊斯想了想,同意了。
她见那学徒把她的旧鞋拿到一个小工作台,开始按照线迹拆掉鞋底儿。
她便走过去,低声说道。
“我能向你打听点事儿吗?”
那小学徒眼睛一转,看在她原意在鞋里加内衬的份儿上,点了点头,说道:
“只要我知道,一定告诉您。”
埃洛伊斯想了想,直问。
“你知道隔壁那霍德华裁缝店的杂工待遇如何吗?”
小学徒不假思索,便答:
“知道,那儿的杂工巴顿是我朋友,他昨儿才发薪水。”
“一个周十二块半,要不是因为店里有人欺负了他,他这周真该拿十五块钱。”
小学徒压低声音,愤愤地说。
埃洛伊斯有些好奇:
“欺负他,什么人欺负的他?”
那小学徒脸色一滞,忍了忍,四处望了望,见没人注意这儿,才忍不住鸣不平道:
“自然是那店里的裁缝助手哈费克林。”
接着,小学徒便倒豆子似的,向埃洛伊斯讲清缘由。
老霍德华本是伦敦人,他在纽约开店二十年,成家立业,有两儿一女。
长子名叫雷蒙德·霍华德。
次子名为哈尔斯·霍华德。
次子继承了老霍华德的手艺,在店做副手裁缝。
长子帮忙操持里里外外,负责管理经营,维系客人,管财务。
那哈费克林的靠山便是长子,雷蒙德·霍华德。
他是雷蒙德幼时家庭教师的儿子,深得他信任,起初在店里做学徒。
“前些日子,哈费克林在老裁缝面前犯了错儿,被降级成了杂工。”
“可他也还不安生,明明是我兄弟巴顿卖出去的物件儿,他却改了册子,说那是他卖的。”
杂工们分三班站柜台待客,每周有业绩任务的奖励,这不是什么稀奇的做法。
“可惜,巴顿揭发了也没甚么用。”
“依我看,他们家这生意,合该叫次子继承,那次子的手艺比老霍华德也不差什么了。”
“长子是个吝啬鬼,在生意上经常弄些花头,一点也不安分。”
听完,埃洛伊斯若有所思。
看来是传统的两兄弟争家产的剧情啊。
一个手艺好,一个会经营,这故事真是令她感到耳熟。
那么,作为已经离开家门的妹妹,坎宁夫人,她在这之中又充当了什么作用呢?
她站在谁的那一边?
第26章
小学徒虽然嘴碎,但手上的活儿也并没停下。
皮鞋补好底,又镶了一层亚麻布软衬,一圈布棉里,可以拆下来洗,这样天暖一些了再穿,连袜子都不用套。
趁他说话的功夫,埃洛伊斯立在一旁沉思。
这下就说得通了,人家作为大裁缝的女儿,什么好手工没见过?
以至于一见了她的东西,就连忙想起来引荐回家?
这只有在荒诞的爽文里才会出现吧。
说不定,人家本就是先有一碟子醋,才着急寻饺子,正好碰上了她。
埃洛伊斯想明白,她松了一口气。
她原本还侥幸以为自己天赋异禀,是天降下来的紫薇星,是人见人爱的玛丽苏呢。
现在看来,很可能是两兄弟争家产已经快要抬上了明面,坎宁太太要放人去做眼线而已。
埃洛伊斯并不害怕被掺和进去。
反正她光脚不怕穿鞋,做什么都只是为了那么点工钱,以及偷师学艺,了解行业趋势。
如果坎宁太太想叫她去做手脚站队,她装傻充愣就是了。
只要她能混来,曾经在霍德华裁缝店里做过工这一说的出去的履历。
即使是离开了那儿,也能容易去小店里找到活儿干。
埃洛伊斯的鞋子修好,她付过几角钱,这才离开鞋店。
她定定地朝霍德华裁缝店打量片刻,正了正念头,这才压着帽檐离开了那附近。
回到家里,已经午时,日正中天。
埃洛伊斯身上沾满了乘坐轨车时沾上的汗臭味儿,烟味,廉价的香膏子味儿。
她蹙眉解开围巾,摘了帽儿,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又把这些东西全都洗了,晾在窗边。
安东尼写的便条,她塞在床垫子下头,这会儿也翻了出来。
像那样富裕的人家,圣诞前后正是出门交际频繁的时期。
做好准备,耐心等两天,再去就不会扑空。
这年头,稍微有点体面的人家,都不爱与打扮穷酸,以及身上有难闻味道的贫苦人接触,唯恐怕损了自己的身段。
埃洛伊斯虽然自己对穿着好坏没有什么要求,但不一定别人就不计较。
先敬罗衣后敬人,这话亘古不变,这点投资也必不能省。
她在家收拾了一通,即刻就取了点钱,去往楼下最近的布料店。
这街区,住的都是略有点小钱的职员,所以开在街角的布料店,不至于豪华,但也精致小资。
小小的一间,货品琳琅满目,倒也好逛。
但普遍质量,还是比埃洛伊斯购买府绸的那家店要低许多。
埃洛伊斯打算做两身能穿出去见人的衣裳,用棉布就好。
若她还是个扫炉子女工,大可以穿着缝缝补补的旧衣麻裙,没人会觉得违和。
就像秃头的大夫更令人信服一样。
若是一位手艺人打扮的过分寒碜,旁人只会觉得这人手艺不大成,没赚钱的本事。
对此,埃洛伊斯是挺无奈的,这也就是为何,普遍工资提升后,消费水平也会跟着提升。
看起来是比往日富裕了,实际上依旧没什么能余下来的。
她口袋里的钱,还是很不经用。
店铺里,埃洛伊斯在挑选本地产棉布,这种布便宜,有棉结,但染上颜色之后,肉眼也看得过去。
有条纹的,波点印花的,素面儿的,薄厚不一。
店铺不大,两个女店员不停的接待客人,忙碌不可开交。
埃洛伊斯想省钱,就选了摸上去一般,但外表看着差不多的靛蓝条纹布,以及象灰的素棉布。
颜色染深些的布,通常都可以遮盖其原本材质上的瑕疵。
处于资本阶级的人类,通常爱穿着裸色系服饰,若是能在浅色环境里依旧显出质感,用料的好坏就一看便知。
两种花色棉布共要了五六码,总计花费两块钱,柜台里的女店员给她仔细包装好,还赠送了一把木纽扣。
埃洛伊斯道谢离开,心想怪不得她们的店里生意好,这些女孩子们就是更会做生意一些。
她买这些布做了衣裳,既是新的,又比直接去买二手便宜了二分之一的价格。
埃洛伊斯感叹,她的手艺总算要惠及自身了。
当晚没有下雪,路面的积雪也融化了大半。
露易丝与特莉归家时,天已泛黑,冬季还有半个月才算过完,此刻依旧昼短夜长。
昨儿圣诞日,大家都闹累了,收拾完桌子就早早的睡下。
第二天,上班时间又仓促。
特莉这会儿一回来,竟发现地板貌似被扫过,桌儿也被擦干净。
斗柜上,炖过菜的铸铁锅,烤干了,用猪皮涂抹养护过,正挂在墙壁边,泛着油光。
而那田螺姑娘埃洛伊斯,仍在客厅的窗台后头点灯干活儿,专心致志,背影笔挺。
连她们开门的声音都没听见。
露易丝今日在酒店,去莫里森太太的办公室面试助理岗位,与三十多个酒店里各处的同事们竞争,面试的结果,还没有出来。
听见她在身后唉声叹气,埃洛伊斯才分出注意力,她揉了揉眼睛,将东西丢下。
“你们回来了啊,我竟然都没听见,今天面试怎么样?”
露易丝本想将帽子摘了乱扔在哪,可四下一瞧,这家里被收拾的利索极了,扔哪儿都显得突兀,她只好往挂衣的墙边走去,一面答:
“今天我太紧张,说话舌头直打搅,这回定是没戏了。”
露易丝接着告诉埃洛伊斯,面试前后都发生了什么。
利兹酒店,从清晨到正午时分,陆陆续续有人进入了莫里森太太的办公室。
露易丝找熟人问了问,得知,报上名的人只来了三分之二。
她觉得自己或许有戏,于是才小心翼翼地去敲了莫里森太太办公室的门儿。
莫里森太太当时正在看账,于是便顺口询问她,会不会算数,能不能看懂账面儿。
露易丝没不懂装懂,她只说自己不会,莫里森太太见状,当时给她讲了一遍,又叫她复述。
这回,她尽可能把自个记得的意思都答了出来。
莫里森太太又问,她为什么想来做助手,露易丝照着埃洛伊斯她教的原话去答,说自己为了过上好日子。
全程总计不过一刻钟,莫里森太太便让她出去等信儿了。
露易丝战战兢兢的等到快要下班时,又在更衣间里听人说,一共去面试了不到三十人,但莫里森太太只录下来七八个人的名字。
她拿着这些人的名单,去与莫里森先生商讨,又要两日才能确定到底是谁。
埃洛伊斯听罢,不觉得露易丝就完全没有机会。
“别紧张,也别着急。”
“这两天,只需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仔细干活儿就好,等结果出来,无论好坏,也没损失什么。”
“再说了,依我看,别人也不一定就比你从容。”
“如果要是有人的能力特别高,那么根本就不会沦到跟咱们同台竞争。”
“凡是咱们都能争一争的位置,就证明这位置也就那样,没什么难的。”
埃洛伊斯如是说道,又呵呵地笑起来。
露易丝听了一通她的歪理邪说,真不知道该答些什么,她失笑道:
“中午我听艾米来说,原来那个喜欢指使你的劳拉也去了莫里森太太那儿。”
“她不知是什么话没答好,还是犯了什么忌讳,不过几分钟就被挡了出来。”
“听说啊,她出来时脸都白了,一定倒霉。”
说完别人的坏话,露易丝就像是鱼儿得了水,她松下一口气,提起炉子上的热水,倒进桶里,打算用来烫烫脚,问她要不要一起。
“我且还得继续干活儿呢。”
埃洛伊斯摆摆酸痛的手,她眼下所有的注意力,都只在眼前自身前程,最多管管家人朋友。
至于旁人如何,她一视同仁的漠视,不嗔也不喜。
待弄完了活儿,埃洛伊斯才思索着教了露易丝一些回答问题的窍门儿。
第二日,露易丝失眠多梦,起了一个大早,她去了酒店开完晨会,便被莫里森太太叫了去。
与她一起的,还有另外七人。
她这才惊喜的绷直了嘴唇,心里又期待幸运降临,又是忧虑万一还选不上怎么办。
这轮的选拔,莫里森太太就果然叫来办公室里的采购员,财务室里的会计,等等人也,像个小法庭一般,轮番朝她们问话。
前面进屋的一个两个,都垂头丧气的出门来。
一问,她们也都不愿意说里头究竟问了什么。
当场,便吓的后面两个人主动退出,进屋子告诉莫里森太太,她们不求这职位了。
露易丝坐在外头,看的心里凉成一片。
她知道自己是没戏了,但来都来了,不进去一趟又半途而废的,到时候埃洛伊斯该说她了。
露易丝便彻底平复下心情,她在门外转了几圈,只想着走完过场,早点去员工餐厅吃饭。
要是早些去,说不定还能吃到炸好的鳕鱼块。
前头的面试完毕了,后头的又走了两个人,她没等多久,门就开了,叫她进去。
露易丝脑袋里想着吃饭的事儿,进屋坐了,挨个与这些管事对视。
他们依旧问了难倒过上一个面试者的问题。
若是客人住过两天的房间嫌不满意,又要换屋子,可现有空房已经被预订完了该怎么办,是她,她会同意换吗?
露易丝听完耸肩:
“不换吧,不换只有一位客人对酒店不满意,换了就可能会变成两位。”
他们问的与埃洛伊斯猜测的问题没什么两样,她若有所思道:
“客人不至于花着那么多钱来找茬,既然提了问题,那便解决问题,哪里不满意就改哪里。”
“除了速度快些,态度好些,赠两顿上好的正餐,我也没有别的办法。”
露易丝扯出一抹无所谓的笑色。
第27章
与此同时,在阳光明媚的近午十分,埃洛伊斯吃过早午餐,在家附近寻了一处理发店,打算剪剪头。
原身自小虽然没饿狠,个头不算矮,身形也不干瘪,但却有一头扫帚掸子似的枯草头发,从来也没有打理过。
即使是埃洛伊斯每日都尽可能的用木梳来通,通了又辫,但总也毛躁躁。
这个年代,更需要修理头发的常是男人,连带着刮面一套,价格并不便宜,给女性剪头的也有,还能帮着给做发型。
埃洛伊斯在店外就瞧见里头有妇女在烫头。
理发师用的是火钳一般的工具,他身旁摆一盆冒火星子的碳,烤一烤火钳,烧热了将头发缠上。
烫过之后趁热,又抹上厚厚的发膏,倒梳几缕,堆成发髻,后脑勺梳的油光。
一些白色烟雾从那妇人的头发上飘出来。
待她过足眼瘾进了店,果然闻见一股烧猪毛似的糊味儿。
这个时代的理发店,所有理发师,无论是学徒还是师傅,无一例外都是整齐穿着正装,但埃洛伊斯打量一眼便看得出来,大多数都是二手。
一位穿着紧绷外套的胖小子围上来,询问她是否需要弄发型。
埃洛伊斯摇头:“修剪一下就好了。”
说完,她便跟着学徒坐上藤编椅子,斜眼,便看见方才烫头的妇人又开始做脸,这里也提供这种美容服务。
通常情况下,小店里用的都是鸡蛋清混合蜂蜜和橄榄油作为敷料。
在报纸的广告上,高端美容店里用的都是珍珠粉,玫瑰纯露。
埃洛伊斯看那金灿灿的糊糊,又闻到一股香甜味道,莫名口水直咽,她悻悻地收回目光,等着那小胖子助手给她理发。
这年头的助手通常情况都不好混出头,但给她剪发的那小胖子手艺还成,一定也是店主亲信的徒弟了。
理完发,又用掺了油的香皂洗过,吹干,埃洛伊斯被递过来一把有手柄的水银小镜子。
她披着卷发,看起来很顺滑,毛绒绒的但却有光泽感,弧度微卷,括散在两颊,忽然显出原身的好相貌。
鼻头精巧,双眼圆顿,眉宇之间丝毫的讨好感也没有,舒阔的眉梢下,这双深棕色眼眸总带着探究。
显得富有成算。
她将手中的小镜子搁下,心想,出门在外,若不是见妇人,她是绝计不敢这么打扮的。
“要不要我再免费给您做个发型?”
那小胖子点着下巴若有所思,这位女客的头发很多,正好拿来给他练练手。
这年头,发型没那么多规矩,可以披着也能盘着,不过有正经职业的女性,更偏向盘头,小孩子则没那么多顾忌。
埃洛伊斯听到免费二字,终还是没忍住,点了下巴。
于是,那小胖子又开始给埃洛伊斯盘发,露出她白皙额头,又梳起后脑勺的发丝,露出一截儿细细脖颈,全都用辫的,固定在头顶。
小胖子说,要是她睡觉之前戴一顶软睡帽,这发型就能管上三五日不散开。
埃洛伊斯只觉得,这比她往日自己随便整的要精致的多,看起来,就与油画上梳髻的女性形象一样。
有些不敢置信,她以前只是见过那些画儿,可没想到自己还能被拾掇成这副模样。
怪不得,原身在原剧情里还能靠着美貌在剧院当红上一阵子。
刚穿来那会儿,她照了镜子,总感觉差点味儿,这回就对了。
埃洛伊斯陷入在这种豁然开朗的感觉里,直到付出一天饭钱时,她才抽动嘴角,捂着钱包缓缓离开。
回到家里,埃洛伊斯又将连夜早起赶工制好的一件灰色长外套换上试试。
由于时间仓促,她并没有做任何装饰,只是细心裁了,又密密缝好,这衣裳可以穿在长裙外头,遮盖住里衣的瑕疵。
长至脚面儿,腰身是按照她自己的尺码来,非常合体,乍一看上去颇得宜。
埃洛伊斯打算用两个日夜再把靛蓝布的长裙赶出来,换上一套,也算是她为光鲜亮丽的外表而努力了。
将那棉布收拾开,她午饭也没有吃过,坐着忙活到了傍晚。
直到腿脚都开始麻了,脖子僵硬,才起身活动腿脚。
她瞧着,外头的天色渐晚,露易丝和舅妈像是快回来了,就又把炉子燃上,烧了水。
没过多久,屋门便从外头打开,露易丝踩着楼梯往上冲的声音,埃洛伊斯隔着门板就早听见了。
露易丝开门儿冲进屋里,她被寒风吹的哆哆嗦嗦,一面围着火炉烤手,一面冒热汗地说道:
“太荒谬了!太草率了!”
“今天发生的这一切,埃洛伊斯,你绝对想不到,你猜猜,我今天都经历了什么!”
埃洛伊斯双手插在衬裙的口袋里,她面带笑意。
“我猜,一定是你今天吃午餐时吃出了后厨那洗菜婶婶手指上戴的银戒指。”
“是我面试成功了!”
露易丝双手打扇,激动的在屋子里转了一个圈儿。
门口,特莉摘下帽子,笑道:“别像贝拉一样在这屋里乱跑,小心待会儿楼下的邻居来敲门。”
特莉看向埃洛伊斯,忽然啧啧嘴,脸色像从西边见了太阳出来:
“呦,埃洛伊斯,竟然也打扮起来了,是去做了发型吧?好看,像我年轻的时候。”
埃洛伊斯得意起来,摸了摸发鬓。
露易丝这才察觉埃洛伊斯的变化,但她的心情暂时没法儿平复。
“莫里森太太最终选择了我。”
“临下班前,她告诉我,本不打算选我,甚至都已经通知了另一个姑娘,但她竟然主动放弃了这个位置。”
埃洛伊斯好奇,谁会舍得这跟文员一般高的薪水。
露易丝答:
“就是五号仓库里的那管钥匙的女人。”
“貌似因为,她那个在后厨切菜的丈夫,不同意她换一个工作更忙碌的职位。”
“说是那样她就没法早早回家带孩子,收拾家务了。”
“莫里森太太没有替她去劝她丈夫吗?”埃洛伊斯惋惜的问。
露易丝摇摇头,“兴许,是她没有求莫里森太太帮她,若是她肯求她帮忙劝说,莫里森太太不会不帮这个忙的。”
埃洛伊斯缄默良久没说话,但露易丝对这种状况已习以为常。
她讪讪地说:“这位置还真就轮到了我,真不可思议。”
“莫里森太太说,我明天就要去她那里办公,从下周开始,薪水便能涨到十二块。”
八楼办公室里的文职男员工,一周最低薪水是十五美元,露易丝依旧没能打破这个限制,不过她已经十分满意了。
埃洛伊斯听完,内心才高兴了一些。
这算是一件好事,日后家里就不会那么窘迫了,说不定过上两年,还能换成舒服的套间来住。
埃洛伊斯畅想着,提出下楼去买点肉食,好歹也替她庆祝一番。
又过了一日,清晨里,埃洛伊斯换上蓝色棉裙,套上外套,她沾水抹好头发,又透过水桶里的倒影瞧了瞧。
嗯,看起来人模人样。
这才满意地戴上帽儿,出发往坎宁太太居住的街区赶去。
先是乘轨车,再换步行,走到一片宁静而祥和,充满中产阶级韵味的建筑前时,她才从口袋里掏出地址,反复对照了一下子。
米白色外墙嵌着一扇胡桃木门,旁边有刻有姓氏与门牌号。
坎宁家是安东尼太太的娘家,老坎宁做过几十年的地区神父,在阶级上,是处于中产里很受尊敬的人物。
坎宁家的长子,从神教学校毕业后就一路做了神父,不过教区不在纽约市内。
二儿子,目前在纽约市做众议员,他娶的太太,正是老裁缝霍德华的女儿。
这些,安东尼那个大好人皆热心的讲说过,虽然他也有炫耀好连襟的成分在。
实际上,作为白手起家的商人,安东尼在财富上不一定比他们差。
但地位却没那么抬得起头,因为他要坐柜台,要接待各色客人,是需要辛劳的服务行业。
士农工商,相对便是官僚,土地主,工匠人,商人,在哪都一样。
这样的人家,虽然比不得那些盘踞在纽约州数代的贵胄家族,但也十分殷实富裕。
虽然这在繁华纽约随处可见,可目前,明确处在埃洛伊斯需要讨好的阶级。
埃洛伊斯十分清楚自己的定位,于是她没有傻乎乎去敲大门。
她十分懂规矩,抬腿右转,走进大门边栅栏里,踏上供仆人进出的楼梯,拾阶走向负一层的小门。
她敲了敲那道小门儿,不一会儿便被打开,里头出来一位围着围裙,神色淳朴的杂使女仆。
对方上下打量了埃洛伊斯的穿着,见还算干净簇新,打扮齐整,便好声好气地问:
“小姐,你有什么事儿?”
埃洛伊斯拿出安东尼写的便条,递给她,说道:
“我叫埃洛伊斯,是安东尼先生介绍来,要与坎宁太太见面的裁缝学徒。”
那杂使女仆身上没穿制服,而是她自己的衣裳,只围了围裙。
一看便知,是最底层的仆人,整日只在负一层忙碌,没有上楼服侍主家露脸的机会。
女仆接过便条,见埃洛伊斯是自家人引荐来的,来路十分正式,又像是为了丽塔太太娘家的事儿,便又忙道:
“先进屋子里来坐吧,我这就去告诉管家太太你来了。”
埃洛伊斯道谢,跟她进了屋。
穿过一条极短的走廊,她进入了这间阔气宅子的负一层,这里一览无余。
左手边,是忙碌的厨房,右手边,是一排女仆男仆们住的屋子,以及储物间。
通往楼上的梯子,在储物间旁,杂使女仆往上爬了一层,摇响铃铛,没一会儿,这宅子里的女管家便下来了。
宅子里,共有四个仆人,一个厨娘,一个女管家。
女管家扶着梯子下来,接了便条,查看一会儿,便对埃洛伊斯微笑道:
“你来早了,太太这会儿还没起来,不过不要紧,先在楼下喝一壶茶,吃点饼干,等两刻钟,也就差不多了。”
作为议员的妻子,丽塔·坎宁的派头并不小,埃洛伊斯早有预估。
她抚着衣摆,点头答好。
第28章
地下一层,通常是属于仆人们的区域。
在厨房中间儿隔出了一块地方,做仆人餐厅,摆着一条长餐桌,靠着几条柜子。
埃洛伊斯被请到那儿坐下,那杂使的女仆便拿钥匙开了箱子,拿出一罐子茶叶,抖进滤壶里。
等了一会儿,她面前被端上一只梨形长嘴瓷壶,壶面描着花,与一只有把的细腰瓷杯。
盘里盛着又小又圆的饼干,上头的黑点是香草碎,散发出馥郁的味道,尝一口,甜的腻人,埃洛伊斯没再吃第二块。
虽然她很馋,但她忍住了。
那杂使又给她沏红茶,弄完,还来不及闲聊些什么。
厨娘在一旁叫唤她的名儿,叫她把鸡蛋清分出来。
“来了!”那杂使又陀螺似的离开了隔间。
埃洛伊斯把脑袋四下盼顾,她瞧见有领口扎着白色领结的年轻男仆下楼。
端了银托盘,装上厨娘准备好的早餐,三碟两碗的,又迅速爬上楼。
厨房里,厨娘正在使用打奶泡的器械,那是一种黄铜制作的滚筒手摇机。
夏日里,可以在铜管的夹层里放一层冰,用来制作软趴趴的冰激凌。
这里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无比新奇。
与顺应时代迅速发展的工人群体相比,这里的腔调似乎还停留在二十年前,那个社会节奏还不这么快的时候。
这宅子,是坎宁家全家一起住的屋子,老神父和他妻子,以及他兄弟和妻子过完圣诞就回了乡村和教区。
故而,这屋里的这么多仆人,都通通只照顾丽塔和她的议员丈夫。
埃洛伊斯等待的时间有些漫长。
不过经过这一次,她也对不同阶级迥异的生活方式有了一定的亲身经历。
越穷苦的人,越容易看见清晨被照亮。
越富有的人,越能花得起钱用蜡烛点缀夜生活,早上起的也就越晚。
说是等两刻钟,但实际上两个小时也不得止了,埃洛伊斯努力的保持端正。
接近十点。
坎宁太太在卧室的松软床铺上,用吃完了面包和布丁等早午餐,这是已婚女士可以享受的好处。
她穿一件米白色丝绸晨袍,缓慢地吃过了东西,倦怠地打个哈欠,瞧了一眼矗立在一旁的女仆,问道:“人看着怎么样?”
女仆点头,说她正坐在楼下,“看起来没什么不同寻常的,倒是很耐心,没有追问催促一声。”
坎宁太太点头,又起身沐浴更衣,梳头,穿上裙撑,换了衣裳。
一套流程过去,太阳悬至正中,隔着蒙蒙的云,还算柔和。
埃洛伊斯坐在椅子上,目不斜视,又喝完一整壶茶水,才被女管家领着上楼。
她的眼睛不四处看,光盯着脚下也能感觉到这宅子的舒适。
柚木地板,铺着厚厚的羊毡地毯,踩上去十分松软,与利兹酒店进口来的也不差什么,一条狭长的走廊两边,有两排宽大的屋子。
可以用来举办小型宴会舞会,尽头是一间客厅,坎宁太太就坐在里头。
家具成套,壁炉上摆着一块巨大的水银镜,金属边框雕有花纹。
虽然屋子宽大,但这里依旧如同春天一样温暖。
坎宁太太只穿着一条单薄的绸面儿长裙,那绸在窗前闪烁着油画里画家笔下那种透亮的光泽,里头搭着一件丝质白色衬衣,领口堆了一圈手工蕾丝,佩戴珍珠耳饰。
她看起来约莫二十多岁,容貌端正,正侧坐在一把洛可可风格的明黄色软椅上,朝埃洛伊斯看过来。
看眉宇之间,她似乎心事陈杂,有些兴致寥寥,眼底乌青,正眼瞧了她一下,又很快收回。
埃洛伊斯去了,只恭敬站着,并不坐。
与安东尼先生嘴里的好话相比,坎宁太太真实的态度并没有那么亲热。
丽塔上下打量埃洛伊斯,看着她模样是顺眼的,就连嘴角都没掀一下,直接问了她的话。
例如,家住哪里,结婚了没有,今年几岁,姓什么,是哪里的人。
埃洛伊斯有过预设,她一一答了,那坎宁太太也不见多波动,只点点头。
丽塔递出一封推荐信,说道:“我已经打过了招呼,你明日过去,找女管事露丝,报了名字就成。”
坎宁太太看起来心不在焉,欲言又止,只不停拔弄手中的银怀表。
埃洛伊斯知道她不宜久留,就点头,原路离开了这儿。
埃洛伊斯离开了这儿,还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坎宁太太,也并没有告诉她什么有用的。
她并没有表达,或者暗示她任何关于两个哥哥的事儿,只是偶尔露出复杂地神色。
那么埃洛伊斯也就假装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她回了家里,倒头就重新睡下。
傍晚,露易丝新官上任第一日回家,一进卧室就瞧见埃洛伊斯累的酣睡正醒。
她平时干一天到晚的活儿也没这样,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埃洛伊斯在冷板凳上坐了近乎半天,又奔波,腰疼腿也酸,她醒时,舅妈正在叫吃饭。
晚餐是卷心菜炖蛋,配的面包,埃洛伊斯用的香,但看露易丝,明明今日开始做官,不用扫屋子了,那脸上却一丝的笑意也没有。
埃洛伊斯多有好奇,“你这是怎么了?工作办的不好?愁眉苦脸的。”
露易丝摇头,面带感叹:“今天我帮着统计库存,遇到从前在一处玩耍的那几个,她们现在都不理我了。”
说伤心,她并不多伤心,毕竟本来关系没多近,只是难免有些猝不及防。
埃洛伊斯没说话,在交友这方面,她十分的谨慎,只笑道:“等你站住脚,朋友就自然都来认你了,说不定,还会多出许多新的。”
露易丝听罢,撇了撇嘴,开始用餐,拉着埃洛伊斯,硬是谈心到深夜才睡下。
于是,第二日清晨二人起的比往常晚了会儿。
衣裳散乱一床,露易丝与埃洛伊斯两个人挤在卧室里慌乱穿戴。
“你瞧见我的衬裙没?”
“在这儿!”
“我的袜子呢?露易丝!你坐着它了。”
埃洛伊斯将露易丝赶走,拿起袜子套上,又忙着穿衣,穿鞋。
姐妹二人收拾好了,与舅妈一起出门儿,各自乘车,往上班的地方去。
今日,一场细小的雨混杂着微量的冰霜压在路面儿上,积成小水潭,倒影是街衢里的灰白色建筑。
埃洛伊斯单手扶着帽子,踩水踏过街角,激起一小片涟漪。
霍德华裁缝店内,灯光燃起几盏,里头已经有人在擦拭柜台上那几乎没有的灰尘,影影绰绰。
一层的大门已经被打开,挂上了正在营业的牌子。
埃洛伊斯深吸一口气。
她缓下步伐,走过去,因为没看见侧门在哪,就跺跺脚上的湿漉漉的水珠,走进大门。
目光穿梭在屋内,略过几个正在工作的杂工,她与柜台后一个穿着深蓝色裙子的中年金发妇人对视上。
看起来,像是这里的管事,于是埃洛伊斯朝她走去。
金发妇人穿着体面套裙,暗色条纹宽,精致合体,但又比莫里森太太更赶时髦,方领,喇叭袖。
她看见门外来人,正准备说些什么,又观察到她注意力不在商品上,径直前来,那金发妇人目光一转,几瞬间便想起来,她率先问道:
“你好,你是不是坎宁太太引荐来的人?”
埃洛伊斯露出礼貌地笑,她点头:
“没错,我叫埃洛伊斯,您应该是露丝太太?”
露丝太太颔首:“是我,你就是埃洛伊斯吧?跟我来……”
她露出友善面色,示意埃洛伊斯跟上,转身走入了货柜后的小门,进入员工区,埃洛伊斯紧跟在后。
若是从大门进来,只能看见展示给客人的区域,这只是一小部分。
从柜台后的小门进入员工区,埃洛伊斯这才看见这里背后的构造。
员工区呈现凹字形,正中间有一条弧形梯,可以上到二三楼。
楼梯两边顺着一排房间,左右两翼分别是厨房与厕所,由于采光并不好,这儿到处都挂着煤气灯,还算干净整齐。
这里没什么装饰可言,与外头是两个世界,地板是红方砖,墙壁上光秃秃的。
露丝太太带着埃洛伊斯在一楼转了一圈,与许多神色匆忙的同事擦肩而过,大家都忙着处理自己的事儿,没人注意到她。
露丝太太带着埃洛伊斯向杂工储物间走去,一面说道。
“店里每天七点开门,你至少得提前一刻钟到店,每日傍晚五点下班,平时轮流值晚班到八点,值晚班可以提供食宿。”
露丝太太告诉她,目前店里连着她共有十个杂工,分别在柜台区,员工区,以及后厨和楼上的裁缝工作间值班。
在柜台工作,任务主要是擦货,还得顺带着给客人介绍布料,介绍货品,帮客户量尺寸,记录订单的客人的地址。
在厨房就是帮着厨娘太太给裁缝和助手们送饭上楼,布置餐桌。
这些能拿剪刀的人都不与其他人一起吃堂食,而是单独开灶。
在员工区,主要打扫大范围过道的卫生,帮裁缝和助理们打扫他们的休息室。
至于最好的活儿,那便是去给霍德华老裁缝,以及他的次子哈尔斯先生打扫卫生,鞍前马后。
他们的工作间里,每天都会有两三个助手和学徒在,一起处理贵客的礼服订单。
分工合作,镶珠子,滚边,熨衣衫,踩缝纫机。
至于裁缝,更像是一位项目经理,只需要定好版型,出设计图,下好料,再盯着这些助手和学徒来制作就好。
至于那些跑腿拿东西,剪线头,清扫地面,整理工具的活儿,就轮到了杂工来干。
这可不是什么坏事儿。
在那,通常都能学到许多的东西,见许多世面,要做一套上流社会小姐们穿去舞会的裙子,至少要用上数十种名贵布料,待的久的杂工,早就将哪个家族的女人喜欢哪个布料,背的如数家珍。
这些见识,不是埃洛伊斯自己闷头努力就能得到的。
这也是她想混进这裁缝店的缘由。
“杂工的薪水是十一块,销售提成百分之一,也就是卖出一块钱的货,你自己能得到一分。”
“单子开了,记在日簿里,每天下班前交去会计室录上数字就好。”
露丝太太漫不经心,她好几次暗地观察这位新人,虽然她是坎宁太太介绍来的,但她也并不准备特别优待,作为杂工们的管事,她已经受够了这样背后有靠山的人。
老霍德华身体也渐渐不好,雷蒙德与哈尔斯长大了,总是给人生些事儿。
她十四岁就在这店里做杂工,如今已经这么多年,若不是待遇一直没差过,否则她早离开了。
第29章
露丝太太等着埃洛伊斯开口往深里问她,但她却半晌没说话。
露丝太太狐疑地回头,见埃洛伊斯只是默默地在记,便端详起她的脸色。
她这人,倒是古怪。
无论是听见这样繁琐的工作内容,还是工钱,连多问一句都不见,她似乎并不关心这些。
面色上,始终如一的垂着眼,眉头也不紧一下,露丝太太真不知道,这人是太呆愣了不知道害怕,还是太聪明了在藏拙?
她清清嗓子,埃洛伊斯也收起思绪。
“你这周,第一天工作,先不轮晚班。”
露丝太太一面介绍着,带着她去了杂工储物间。
这儿也有酒店同款的整面墙的储物柜,上头用浆糊贴了纸名,埃洛伊斯分到一把精致的小钥匙。
露丝太太将埃洛伊斯的三围扫过一眼,又从隔壁,取来一套已经洗干净的女士制服。
包括一双厚底的新皮鞋,并扔给她一条裙撑,叫她进去更衣间换下。
在裁缝店里,女杂工,女学徒都不少,毕竟是服务女客户居多,有小姑娘上门帮忙给那保守的女客人量尺寸,比较方便。
店里为了面子,都给这些女员工发了体面的整套衣裳。
都是用积压在店里的布料,叫学徒们练手出来的作业,面料很好,说是制服,但比酒店那种单调的黑色高级不少。
这也算是一种隐形福利。
埃洛伊斯在杂工储物间里与另外两个女杂工擦肩而过,她进了更衣间。
手里摸着这丝滑的缎面,不禁咂舌。
虽然不能穿走,还得自己负责清洗,但这衣裳,在外面能卖上她半年的薪水。
纯色浅蓝面料,一条里裙,一件同色外套,一条有褶皱的罩裙。
罩裙裙尾不长,不影响干活,里裙里面还得穿上衬裙和铁丝裹布做的裙撑好把它撑起来。
外头再套上同样细腻棉布制成的防污罩衫,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
与贵妇人穿的比,还是清新干净的,但也不是普通长裙的制式。
像这种裙子,做一套下来的耗费,十码布也不一定打得住。
而埃洛伊斯以前做的那种普通样式,三四码布就成了。
埃洛伊斯穿戴完毕,将自己穿来的衣裳收好,她回首看了看自己的巴斯尔鸡屁股。
她从来都没穿过这种东西,还真有些一时不适应,像戴了假肢一样,自己都忍不住觉得滑稽。
好像个半人马呀,不过,显得腰身只有几寸,像沙漏一般,由于是给女杂工穿的,没做那么花哨夸张。
待她平复心情,走出门儿,外头的露丝太太转着圈儿替她把衣领袖口都整理一番。
又说道:“在我们这儿干活儿,可以不勤快,可以脑子笨,但不能穿的不入流。”
“你今天的工作,先给员工区做清洁,熟悉地方,明天再安排站柜台。”
露丝太太说着,带埃洛伊斯上二楼,往上指了指三楼。
“那是雷蒙德先生的办公室。”又指了指另一边,“那是哈尔斯先生的工作间,中间,是霍德华先生的工作间。”
雷蒙德就是长子,会经营,哈尔斯就是次子,会制衣。
埃洛伊斯一一记下,在心里加深印象,又跟着她往第二层走。
第二层的格局,跟第一层一样,前面是助手和学徒们工作的地方,后边儿是堆满布料的仓库。
埃洛伊斯的清洁任务也包含这一块。
与此同时,她还与正在朝外慢悠悠闲逛的杂工同事打上了照面,是个男杂工,穿着制服,看起来与酒店的侍者差不多,但侍者还需要戴羊毛头套。
露丝太太即刻叫他们停下。
“哈费克林,今天你带着埃洛伊斯打扫员工区。”
埃洛伊斯顺着露丝太太的目光瞧过去,那哈费克林见着是个感觉比她年龄还小点儿的矮个子,鹰钩鼻,黑眼仁儿,略丑。
埃洛伊斯点了点头,她在小鞋匠那儿打听这家店时,就听说过这哈费克林仗着是雷蒙德的家庭教师的儿子,平时就爱欺负个人。
哈费克林面对露丝太太,一点不愉快也没有露出来,哈腰点头道:
“没问题露丝太太,我一定尽心尽力。”他挤出一个殷切的笑,又看向埃洛伊斯,笑眯眯道。
“你好,你可以叫我哈费克林,很高兴认识你。”
哈费克林早听说,坎宁太太要塞个杂工进来,应该正是眼前这位。
露丝太太微不可察的掀了掀嘴角,她可真想瞧瞧,这两个关系户的热闹。
丽塔与她二哥哈尔斯的关系那么好,第一次插手生意上的事,当然是为了帮他吧?
“嗯,以后都是要一起工作的同事,你们都熟悉熟悉,哈费克林,你带埃洛伊斯去吧,我还有事情要办。”露丝太太提高语调。
埃洛伊斯称是,目送她离开视线。
随后,她便跟着哈费克林去取清洁的工具,跟着去储物间。
路上,哈费克林颇为热情。
“真是欢迎你来到这里,我早就听说你要来,正想着,坎宁太太推荐的,一定不会差了。”
哈费克林又介绍起自己,说他五岁起就跟在雷蒙德先生身边陪读,十二岁就来了店里帮忙,但没提他是如何从学徒被降成杂工的。
“你今天的工作就是清理员工区,不过,不用担心——”
哈费克林替埃洛伊斯推开储物间的门,里头空间不大,正有两个杂工同事蹲在角落收拾抹布。
他清清嗓子,面朝里头一个虎头虎脑的黄毛小子喊了一声。
这黄毛小子循声回首,他也是童工,脸上冻伤了,红嘟嘟一片,看着格外淳朴。
“那个,巴顿!你今天在厨房帮忙,活儿少,有空闲的时候,就替新来的埃洛伊斯扫扫地,她今天的任务是清理员工区。”
哈费克林在他们面前似乎习惯了这样指使,一点方才对露丝太太的殷切也瞧不见。
埃洛伊斯蹙起眉头,她朝巴顿看去。
那个巴顿,面色不大好看,但他也没有说些什么,只顺从的点了点头。
记得小鞋匠说过,就连巴顿卖出去的业绩,也会叫这个哈费克林抢了,他告状也无用。
埃洛伊斯虽然没有那个闲心帮旁人,但也不想参与其中。
她偏过头,瞧见放扫帚的柜子,拔腿自去取了一把,回头说道:
“不用谁帮忙,我是来做工的,要是干什么都让人帮,店里为什么要给我开工钱,你说是吧?”
她挤出礼貌但轻蔑地假笑,说罢,没等人回答,就拎着扫把走了。
哈费克林看着她后脑勺有些愣,这埃洛伊斯,怎么连他的示好都拒绝?
怎么性格这样不圆滑,不识好歹,凭什么被赏识?
难不成是那坎宁太太吩咐的?她已经决心帮着哈尔斯争家产了?
他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又对巴顿高声说道:
“那你今后都不用帮她。”
本想拉拢她的,看来是不必了,哈费克林昂着头接踵而去,他想,那就得各凭本事咯。
埃洛伊斯拎着扫帚,先从一楼开始,打扫露丝太太向她规划的地方。
打扫卫生这事儿,她已经干的很熟练了,很有条理。
况且,这儿的职员,不比酒店里的那些鱼龙混杂。
裁缝店的学徒们和杂使在外头通勤,都有钱用来坐车,不用踩着泥泞走路。
就连鞋子,也都有一年两双的工作装,进店就换,地面上,基本没有什么尘埃。
她又去清扫助手的休息室,结果也一样,半捧灰都没扫出来,只帮忙洗了一套茶杯。
埃洛伊斯刚换新工作,实在是不想就那么白白的玩耍。
她又在后厨接了半桶子水,将放在角落里上锁的储物柜都擦拭一遍,又开始擦几乎发亮的楼梯木质扶手。
在她干活儿的这个过程中,有人经过,有人观望她,也有人直接无视,更有打两句简短招呼的。
又过一个小时,店里职员全部各就各位,渐渐忙碌起来。
埃洛伊斯擦完楼梯,便立在一旁歇了会儿。
片刻后,她便瞧见老霍德华先生带着两个儿子从前门进来,三两个助手和学徒围着,边商讨什么,很有架势的一起去了工作间。
埃洛伊斯只憧憬地瞧着,不一会儿便听见工作间里穿出来缝纫机的声音,她感叹,自己总算是离这玩意儿近了一步。
自嘲地摇摇头,她选择去厨房的柜台边,给自己接一杯水喝。
这里的厨房里空间很大,有一位中年的厨娘,一位稍微年轻些的女帮厨,她俩只负责做饭。
厨娘正在做裁缝们要吃的正餐菜肴,她手里拿着一把小刀,仔细削着芦笋的皮,弄完,又去看搪瓷盆儿里黑胡椒腌的牛扒。
埃洛伊斯在角落里喝水,闻见一股鲜牛肉味儿。
她舔了舔唇,知道那可不是给她吃的。
另一边,稍年轻些的帮厨姐姐正在煮大锅饭。
底座烧煤的红铜烤箱很占位置,塞着两大盘蒜香面包,这种烤箱顶上很烫,可以当炉子用。
她放着两口平底大锅,一锅煎着鸡蛋,一锅煎着碎培根和几种边角料肉类。
埃洛伊斯今早出门太着急,没能吃上早餐,不过她很快收敛起期盼的目光。
与此同时,一名穿着高筒皮靴,马车夫打扮的大胡子胖叔叔从厨房后门走进来。
他脱了帽儿,靠在厨房里,径直找那儿的厨娘闲聊起来。
那马车夫身宽体胖,穿着棕色格纹的马裤,手里拿着帽儿,与厨房里的厨娘调笑,很是熟稔。
“……再过三个星期,就是福杰夫人办春季舞会的日子了,詹尔茨先生问咱们霍德华裁缝店订了三套舞裙,给他的侄女儿詹尔茨小姐穿着。”
厨娘知晓这店里做礼服的价格,咂舌道:
“天呐,他可真是舍得,詹尔茨小姐,是不是快要订婚了?”
詹尔茨家族做的是冶炼生意,从前的话事人是詹尔茨小姐的父亲,但她父亲不久前去世了,现在只剩个叔叔。
“没错儿,听说已经在筹备订婚宴,不过在那之前,她总要与默肯先生先在社交场合见上几面。”
马车夫又接着说道:
“听说,这位默肯先生今年才回纽约,之前一直待在伦敦的母家,他母亲是伯爵的女儿。”
在这个时代,欧洲爵小姐和北美新贵的结合屡见不鲜,一个图尊荣,一个图钱财,可谓一拍即合。
老默肯先生便是其中之一,但他与他的妻子并不和睦,分居两国多年。
马车夫接过来帮厨给倒的酽酽浓茶,沿着边啜吸一口,又道:
“他很少回纽约,也似乎与老默肯不太和睦,就连老默肯如今病了,也没听说回过家,一直住在银行附近的酒店里。”
厨娘乍一听,还以为他是个像乔约翰·本杰明那样不着调的纨绔。
这纨绔是州长之子,长期流连花丛,还为一个女高音写过十四行情诗,可他并不是莎士比亚,只落得一个风流名声。
马车夫随即又解释道:
“他比他父亲,手段有过之而无不及,虽然人不是很好说话,但报纸上说,与他表弟是一个天南一个地北的不同。”
厨娘又满意地颔首:
“看来,詹尔茨先生很疼爱这个侄女儿呢,替她找了个好人家。”
马车夫笑而不语,又道:
“疼爱不疼爱的,谁说得清楚。不过,要是这门婚事能顺利进行,詹尔茨先生在铁道那儿吃的亏可就能找补回来了。”
另一个助手路过厨房打算取东西,听了这话,也站住脚,附和道:
“我看报纸上说这门婚事,连本杰明夫人都首肯了,想来大概率是十拿九稳。”
“只要咱们能牢牢的抓住詹尔茨小姐这订单,叫她满意。”
那年轻助手哼哼地笑起来,仿佛已经看见了到手的奖金:
“待她与默肯先生后头举办订婚宴,甚至婚礼,都有可能用咱们店的裁缝,到时候,咱们可就能发一笔了。”
埃洛伊斯听到“发一笔”几字,忽然将耳朵竖起来。
她又仔细听了一会儿,他们却没继续往下说。
无奈,埃洛伊斯只好继续拎着扫帚,一面扫地一面思索。
本应该与她一起打扫员工区的哈费克林这会儿不知跑哪儿去了。
埃洛伊斯也暂时不计较,她先将所有活儿给干完,反正不多。
像他那种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哄的顶头上司们都偏颇他。
如果只是因为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情找上去告状,她想,她不仅不会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反而还会被嫌多事不安分。
埃洛伊丝知道,她没与人同流合污,总会遭到一些排挤。
眼下最好的应对,便是她不先出错。
第30章
临近中午,这是大家的用餐时间。
给厨房帮忙的女杂工范妮已经暗地里观察了新来的埃洛伊斯一整天。
她眼睁睁看着她一人拿把棕毛扫帚,将整个员工区里里外外清理了个遍。
倒不像是哈费克林那样,只知四处闲逛,拉帮结派的人。
像是一般没人在乎的桌椅,她都擦了,不需要扫的屋子,她也一声不吭地清理。
真一副尽职尽责的模样。
只要是个人去问她好,她也照样脸色和煦地客套回答,有来有回。
那态度,看起来根本不像是有靠山。
范妮进入这裁缝店也不久,这儿的人都爱论资排辈,抱成团相处。
她同样没什么说的上话的,就有心结交埃洛伊斯,万一能相处的好,还能借她的关系。
大家都长了眼睛,看得出来老霍德华如今走路三步一喘,五步一咳,看着不像能再过一个圣诞的。
据范妮所知,楼上的几个学徒暗地商量好,若是老霍德华没了,这店被雷蒙德继承,那他们就撂挑子,跟着哈尔斯走。
他们看不惯雷蒙德那任人唯亲的作风。
范妮作为一个杂工,领头的是谁也碍不着她发工钱,好不容易进了纽约有名的大店,她不想走。
但若是别人走了,那岂不是空出来许多的位置?
雷蒙德虽然与哈尔斯不对付,但与妹妹的关系还没那么僵持……
学徒和杂工们快要开饭,范妮思索着,从柜子里取出一块桌布去铺好,又搬出一只藤编篮子,篮里有几摞餐具。
她瞥见埃洛伊斯从仓库出来,连声唤了唤她。
“哎,你是叫埃洛伊斯,我记得没差吧?”
听见有人喊她,埃洛伊斯走向餐桌,她点头,见范妮在摆餐具,顺口问道:
“没错,你是需要我帮忙吗?”埃洛伊斯屈手指了指她自己。
范妮告诉了埃洛伊斯她的姓名,又将要摆的瓷盘子递给她一摞,笑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你今早来时我就想要找你说话,看你在做事,没好意思打搅你。”
埃洛伊斯将那摞裹着毛巾的盘子拆开,每个位置前都摆上一只。
“我也没做什么,只是熟悉熟悉环境。”她谦虚道。
可总算有人看见她这么勤快了,埃洛伊斯在心里腹诽。
范妮笑而不语,另起话头:“我也刚来不久,你家住在哪个街区?晚上要不要结伴走?”
埃洛伊斯并不想与同事建立太深厚的友谊,特别还是未来可能存在竞争关系的人。
她谎报了一个地址,说不顺路,范妮看出来她刻意保持的距离,但没说什么。
将餐具摆设好,帮厨就端着一大盘温热的蒜香面包出来,并摇响开饭用的铜铃铛。
除了前头站柜台的人,其他人都会先来就位用餐。
埃洛伊斯自动坐在末席,拿了一块烤的不那么焦的面包,夹几片肉和一只煎蛋吃起来。
这伙食已经很不错了,总比她去年吃的快要反胃的玉米碴子粥和水煮大土豆块要好。
那范妮坐在她的对面,中间总想找埃洛伊斯说话。
每次抬眼却都瞧见,埃洛伊斯正把嘴里塞的满满登登。
一口煎蛋又一口面包,津津有味时再喝口不怎么好的红茶往下顺顺。
于是,她几次欲言又止,只能就这么作罢。
午后,埃洛伊斯给两个要留宿休息室的助手换好床单,又洗好茶具,并把床单抱去洗了晾在仓库的窗子前。
临近下班前,她将楼上的过道和储物间也也给清扫好,正在过道里抖扫帚,捡缠在上头的一团线。
像一枚盘旋的陀螺,一个人就干了两个人的活。
恰好露丝太太从老霍德华那里拿了样衣经过,见到她忙,不由顿住脚。
今天哈费克林被雷蒙德支出去跑腿买烟,这会儿还没回来,肯定是又在后面街上的小店里躲懒。
埃洛伊斯不仅没有找她告状,反而一个人做了这么多事情。
露丝太太看在眼里,莫名觉得她忽然顺眼了点儿。
她想起,这会儿本就是要去调两个杂工跟着出门拎东西的,于是就干脆招招手,喊她到跟前来。
埃洛伊斯安置好东西,擦了擦手过去,一脸疑惑:“您有什么吩咐?”
“你准备准备,明天早上来了快些换好衣裳。跟我出去一趟,去给詹尔茨小姐试样衣。”
埃洛伊斯闻言,先是心里一喜,她早就想近距离看看,那些权贵的大宅子在这时代是什么模样。
可她又想到,这要出门见贵客,今晚她回家里,还得将头发洗一遍,也不知道裹着巾子睡一晚能不能干透。
于是,又绷着脸,抿唇点头:“好的。”
“嗯,去吧。”
露丝太太看着,埃洛伊斯又面无表情地回到原地捡线团,她迟疑一会儿,才走下楼梯。
楼梯下,范妮见了,忙往墙后躲一躲。
方才她缩在厨房里擦盘子,帮厨赶她去仓库里搬煤炭来。
范妮走出来没有两步,就听见露丝太太在楼上过道里说话的声音。
露丝太太竟要带她去詹尔茨家,那可是店里最重要客人。
范妮想到自己,她都到店里这么久了,露丝太太怎么也不说带她出去?
可见,这人还是得有关系,即使是露丝太太这样看着公允的人,也免不得对他们另眼相待。
傍晚,下班时间,埃洛伊斯进入更衣间换下衣裙,穿上自己轻便的穷人衣服,犹如褪了一层皮般轻快。
她在露丝太太那出勤册子上记名,趁着没人找她说话,即刻从厨房的后门钻了出去,朝可以乘坐轨车的街口走。
埃洛伊斯到家,顺理变成最晚的那个。
露易丝她们都先睡了,埃洛伊斯将炉子上留的面包吃完,打个哈欠,开始慢慢拆头发。
第二天的清晨,又是惊险的卡点起床。
来不及吃东西,于是她抓了一把圣诞时没吃完的糖和肉干叠在纸包里。
挤在轨车里往腹中囫囵吃点,勉强不觉得饿。
裙摆被一身湿雨寒气裹挟,仓促抵达店铺后门,她伸手推开铁门,从冒着暖气的门缝钻了进来。
锅里煮着开水,正在冒雾,帮厨蹲在地上削土豆。
她向人问了早,又把吃剩下的一半糖果肉干赠给她,那帮厨喜滋滋拿了,收进柜子里。
“你今天要跟着露丝太太出门吧?中午我给你留一份午餐,回来了找我拿。”
帮厨这样说了,埃洛伊斯也自然地应下。
“好。露丝太太来了没有?”
帮厨伸着沾水的手指往前面:“她早来了,人在柜台点货,你快去换衣裳吧。”
埃洛伊斯闻言,即刻去了更衣间,不过几分钟,便拾掇利索。
又用水把额上碎发摸平,这才出来,去了柜台那儿。
露丝太太今天穿着一件绣玫瑰纹的姜黄窄袖长外套,里裙深棕,她头上戴着一顶染过颜色的鸵羽帽,立在柜台前头盘领结库存。
她手里拿着两页纸,眉目低垂,一支羽毛笔,一面清点数量,时不时书写记数。
哈费克林今天要站柜台,他来的也早,手上戴着手套,在折叠一件织花男士晨袍,一面叠,嘴里还一面恭维露丝太太。
露丝太太没搭理他,她点完货,转身正好看见埃洛伊斯穿戴齐整的出来。
“埃洛伊斯,你去哈尔斯的工作间,叫他的助手杜丽来,我们一刻钟之后就出发。”
“对了,把范妮也叫上。”露丝太太将手上的账目锁进柜子里,钥匙她装在身上。
“好。”埃洛伊斯听完,立马回到员工区,在更衣间寻到了范妮,将这个消息告诉她。
范妮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埃洛伊斯转身又进一旁的盥洗室。
她再出来时,顺着楼梯往上爬,找进哈尔斯那忙碌的工作间里。
今天的这个时间还早,但由于新增订单,里头已经忙活开了。
这间屋子原本很宽敞,但中间并排摆好几张铺着布的大桌,布剪,尺子,几摞布,依次摆在上面。
角落,又有几架缝纫机在运作,人台上扎着两块提花布,摆在空地上。
露丝太太昨日叮嘱过她,哈尔斯·霍德华的工作间规矩严。
烟和咖啡,以及任何食物,都不允许入内。
若是让他看见谁脏着一双手进去了,那就小心着吧。
窗户边上,哈尔斯正拿着设计图在与几人商量,要把一门订单提前做出来。
哈尔斯长的像老霍德华,浓眉大眼,也留着他父亲一样的乱草地式长胡须。
或许是避免污染工作环境,他用细链将胡子束了起来。
“…你们四个,今天先把这个订单做完,我知道这有难度,也很赶,但未来两周的工期必须空出来,这订单还得留出要修改的时间。”
他又从桌上拿了一条怀表,看两眼,又道:
“愣着做什么,赶紧开动吧,明天这个时候,我必须要看见成品。”
哈尔斯不容置疑地给这两个助手两个学徒布置下需要加班加点到深夜的任务,但他也没提奖赏的事儿。
那些个助手和学徒听完,拧着眉头答应了两声,又各自回到流程上去。
埃洛伊斯在一旁路过,不敢打搅他们,她背过手轻轻把门合上。
目光在屋里寻觅,找到这屋里唯一的一个女助手的人影。
她正在角落里手摇缝纫机,做给布锁边的活计。
埃洛伊斯轻轻走过去,朝她那上下打量。
杜丽看着比她年长两岁,穿着一件棕色短绒的翻领公主线型厚长裙。
这衣裙做的很有技巧性,公主线版型,也就是没有上下腰线,腰间只有平行襟线,肩部做成如今流行的泡泡袖,袖口从手肘就收的窄,不碍着做事。
虽然布料没有用很贵的,但没有一处手工不考验技术。
如果是她自己做的,那埃洛伊斯也心服口服,这助手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
手艺这么好的姑娘,在这儿都只能车缝纫机,埃洛伊斯不禁放慢脚步,心里沉甸甸的。
她走到她身边,屈手轻敲桌面,示意她先停手,又附耳说道:
“露丝太太让我来叫你,跟她去给詹尔茨小姐试样衣尺寸。”
杜丽抬起头正视来者,她是个鹅蛋脸,有一双浅浅泛蓝的双眸,见埃洛伊斯面生,她神情有些滞涩地问:“你是?”
“我是昨天新来的杂工,叫埃洛伊斯。”
杜丽点头,恍然大悟。
“好的,你等等,我去跟哈尔斯说一声。”
说罢,杜丽就揉着肩膀站起来,十分自在地朝哈尔斯那里走,她对哈尔斯说露丝太太叫她出门。
哈尔斯想也不想便摆摆手,态度随和。
“你去吧,今天料子我去给你弄。”
杜丽放心地点头,她又嘱咐道:
“那就好,可别动我调的针距,不然这布料起皱。”
“放心放心,我不敢动。”
哈尔斯卖笑,方才的威严态度化作齑粉。
埃洛伊斯在一旁,瞠目结舌地看着这倒反天罡的一幕。【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