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年少的吻坏鸟批斗大会
41
姻缘树的红绦垂枝在天衍国王宫中轻拂摇曳。
这幻象无比逼真,宫灯墙砖都无比熟悉,而那些往来行走的宫人、带刀的侍卫,此刻全都向着妙诀疾冲而来。
现在,她是这片幻象中的靶心。
妙诀揣袖握住二哥哥给的石符,却见灰烬羽翼从身后缓缓蔓延,仿佛她也生出了翅膀,又像是一只鸟的合抱。
羽翼轻轻飘动,她就被带着飞了起来,躲过了幻象的第一波攻势。
尘尽拾玉竹般的声线在身后长吁短叹,“从现在开始,我必须每时每刻都跟在你身边了。”
妙诀扒拉着羽毛回头,杏眸明亮:“怎么,你也觉得我是最弱的?”
脑袋却被人固定住,又看向了前方,男人声音清晰入耳,十分笃定:“当然不是。”
“你明明是这世上最凶残的女人。”他说。
妙诀一时分不清他是在夸她还是骂她。
尘尽拾长眸掀起。
天空空无一物,高傲得一如既往,不露真身。
但高贵的神仙应该已经惊觉,他们追寻百年而不得的因果,已经在这个单薄少女身上悄然落成。
她能轻易改变天命者身上的时间——这甚至,比他给那两人打入冥血还要严重得多。
这株小树苗还不知道自己有多珍贵。
妙诀低头看着,那些侍卫发现无法近攻之后,纷纷从身后凭空掏出弓箭,无数箭头对准了他们。
如何才能压制幻象,如何才能救出苍三?
题眼一定还在天命者身上……
东方耀天原本举着刀应战,却见所有幻象越过他去攻击旁人,愣了愣,邪肆一笑。
“尔等竟不敢与我正面为战?!”
虚空索敌,无风自燃。
东方耀天猖狂地藐视一切,“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究竟是谁在捣鬼,出来啊!?”
妙诀悄悄地把年轮再次对准了邪魅狂笑的东方耀天。
不知道琅環东方家和公玉家看到自己精挑细选的天命者指着自己痛骂是什么感觉。
但他们改换幻象的因果,有没有想过,她既然能让耀天的实力快进到大结局的最强,当然也能后退到让他拥有婴儿般的睡眠——
还是让东方耀天来扛幻象比较合适。
她缓缓调动灵力,凝神看向识海中的顶芽,灵骨开始微微发热。
然而诡异地是,当她准备拨动时,庭中的姻缘树忽然同步发生了变化。
满树的红绦开始无风自动,树枝上绿叶齐掉,一瞬又结成无数花朵,仿佛时间的流逝在具象展现,如同在映和着她灵骨的力量。
一刹那,所有幻象中人,那些侍女、侍卫,竟然齐刷刷地看向姻缘树的方向。
这一幕诡异至极,就好像他们发现了妙诀的本体一般。
妙诀下意识立刻凝住顶芽。
然而低沉的雷鸣忽然划过天际,像是某种提醒。
尘尽拾也顺势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别动,他们还在试探。”
妙诀似乎明白了什么,不再动弹。
果然很快见宫墙腐朽坍塌,护城河干涸枯裂,那试探的注意力悄悄游走,没有停留在姻缘树上。
时间之力究竟因何而生因何而起,他们还并不能看得分明。
妙诀稍微放下心,看着半空中衰弱的雷光低低道:“我们得解禁雾眼,才能把苍三叔叔救出来。”
哪怕一身龙鳞都已经消散,龙吟低衰,但他还是顽强地撑在这里。
这片海雾百年笼罩仙庭,雾眼被东方、公玉两家合力封锁,阴阳相扣,须得天命者两人的血脉交融才能打开。
然而,原剧情里的男女主找到雾眼之后并没有将之解禁,因为琅環的目的本就不是让男女主解开大雾。
他们是要再完成人间历劫后“意外”进入真正的仙庭,相当于一次洗精伐髓,从此真正脱离凡尘人间,魂归本位,开启最后的仙缘虐恋。
如果大雾消散,高墙不再,岂不是随便什么渔民什么老鳖都能闯入琅環,海外仙庭将不再神秘。
妙诀心思转动,今天必须让男女主解开雾眼。
尘尽拾看向一直未曾言语的不二,低声对她解释:“解禁之后才是真正困难的地方。”
“只有一次机会,能收得住苍龙。”
“他全身尽碎,几乎已经是半魂体,”尘尽拾声调很低,但吐字清晰冷静,“需要至少一个更高序列之人在这里承接他,带他回到祖石旁……诞生地,重塑真身。”
光是听着,妙诀就已经感知到了这其中的重重阻力。
怪不得八姐姐他们一直面色凝重得滴水。
且不说这里只有二哥哥一个人比苍三的序列更高,就是祖石究竟在哪里,如何找到诞生地,都还需要时间。
更糟糕的是,妙诀抬起头对上他视线——
如果没记错的话,“烬十”之所以是冥族最后一位,就是因为在他之后祖石黯淡,再也没有诞生冥族的力量。
如果带着龙魂回去,却无法为他重塑了呢?
妙诀不禁攥紧了拳头。
这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只有一种唯一的解法。
她在冥冥之中好像更加懂得了自己这副灵骨的意义。
“没说让你上——别这么苦大仇深。”
尘尽拾手臂圈住了她腰侧,捏了捏她无意识绷紧的唇角,“先解开雾眼,办法一定有。”
最坏的打算,还有他呢。
不二终于抬起了金眸,看向幻象天衍国的某一卦位。
这是苍龙出尘之位,在解禁之后,他须得在这里接住苍龙。
与此同时,远处城外也亮起了银色流光,那是他们挟着公玉秋找到了雾眼位置。
不二对上尘尽拾的目光,又看见妙诀满脸的不安,
温和地压下了自己的忧色:“有办法了,我们走。”
……
幻象的攻击追逐着妙诀,刀枪剑戟全被挡在了灰烬羽翼之后。
他们很快到了公玉秋找到的雾眼,竟是城外一口平平无奇的枯井。
那井看起来并无一样,然而凑近井沿,却竟能听见龙吟一般的风声。
与天同齐的雷之苍龙,被困在这般狭小的阵眼之下。
先后赶来的几个冥族脸色都十分难看。
公玉秋以为他们全都是幻象所化,一直十分警觉地握着剑,直到看见从后边狷狂追来的东方耀天,才急急喊道:“耀天小心,我怀疑这雾眼有诈,我们不能解开!”
妙诀挑起眉梢,又有人悄悄给女主开提醒了是吧?
站在公玉秋身后的衔八闻言顿时焦急,狐狸齿尖缓缓露出,险些按捺不住化形。癸六和灵七缓缓游走在四周的阴影中,伺机动手。
妙诀却用眼神制止了他们,几步走出来。
强逼他们并不难,但现在男女主都还没有真正觉醒天命身份,简直是反咬一口的大好时机。
“没错!”妙诀鼓掌赞同,“我也怀疑琅環仙庭其实并非他们表现得那般良善。”
公玉秋一愣:“东方郡住,你……”
妙诀:“我一直跟在耀天身后,因为仰慕琅環仙庭之名,所以想进来看看。”
公玉秋面上刚刚露出欲言又止的怀疑,就听妙诀平静抬手:“不用怀疑我是不是幻象,你们在树前定情的誓言一共说了一百八十八个字我都知道。”
公玉秋一愣,顿时放下心来,忙问:“郡主你怎么也闯进来了?有没有受伤?”
妙诀顿时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我没事,因为刚刚,琅環仙庭派出无数仙使攻击东方耀天,他一力承受了所有攻击。”
刚刚落地的东方耀天愣了愣,对上公玉秋担忧崇拜的眼神,顿时深刻凝眸,和着硝烟邪肆一笑。
“这算什么?不用担心。”
妙诀继续痛心道:“他们显然不接受凡俗之人进入仙庭,否则怎会以大雾阻挡百年?哪怕你们是资质出众的天灵骨,在他们眼中竟然也如此不值一提,真是傲慢!”
东方耀天立刻燃了起来。
从入雾之后他就一直有所察觉,所有的一切都奔他而来,先是针对他这个最强之人,又幻化成天衍国的样子……原来竟是仙庭在阻挠他!
他略一思考,就冷笑着摇头,知晓了原因——多半就是因为上次他遇见东方家的仙使,却坚守大道,蔑视前世仙身。
如今他偏偏如此狂放不羁地以肉。体凡胎闯入仙庭,给了所有虚伪真仙有力的一击!他们自然容不下他——
合理,一切都合理了。
公玉秋也拧眉,看着东方耀天满身的狼狈,心疼不已,“……琅環仙庭竟如此残忍?”
经过上次误会东方芊是冥族之后,她就一直对她心怀愧疚,再也不会有任何怀疑,她说什么都深信不疑。
妙诀深以为然地用力点头。
尘尽拾沉默地看了半晌,悄悄靠在了一边。
好可怕,他就说了,她是这世上最可怕的女人。
以后会把他骗得团团转。
妙诀:“所以你若是听见他们阻止你解禁雾眼,恰恰要反其道而行之。幻象一直在攻击耀天,他们是要将我们困死在这里。”
东方耀天已经狂放大笑指天,然后指着脑子:“还想告诉我什么?你们还想在我脑海中灌输什么?!”
尘尽拾:“。”
妙诀大力鼓掌,看来琅環还真的直接脑内传输信息,生怕天命者历不成劫。
东方耀天仰天挥刀,仿佛在与看不见的皇权仙家作斗争,浑身血液沸腾:“这天、这地,这一切真真假假,你以为我还会信你们吗?告诉你们——”
“从今以后我脑海中听到的、看到的、我一个字都不会再信!”
公玉秋也被他的气魄所振奋,与东方耀天携手面对着未知的仙庭:“我公玉秋亦如此!”
远处仿佛响起震怒惊骇的钟声。
两人却对视一眼,深情一笑:那些高贵仙家自然会愤怒,因为他们以身入局,挑战天威!
妙诀鼓励道:“他们又要攻过来了!快——”
无数天衍国百姓双目锃亮地冲过来,这一刻幻象中的所有人几乎都被仙人所控,他们焦急地冲过来,试图杀了妖言惑众的少女,阻止两位天命者做出有损琅環之事。
此刻出动的仙族绝不仅仅是方才市井街巷的数量了,这一刻,几乎从三環之外的数千名仙人全部出动了。
然而他们越是动作,越是激发了东方耀天二人心中的大爱大义。
妙诀往后退了两步。
毕竟,这世上没有人比她更了解龙傲天和大圣母的心理——
两位天命者凝视着那口龙吟深井,体内的天命阴阳双印仿佛与之共振,一种自然而然的意念降落心头。
此刻,东方耀天和公玉秋二人双手交握,以风灵水灵为刃,刺入自己的指尖。
两滴血交融在一起,化作一道金光,蓦地滴入井中。
这高傲的雾墙,只有他们二人能解,想必这就是上天降于他们肩头的大任——
仙人并无不同,人人生而平等啊!
“滴答”
井水泛起涟漪。
幻象之中的一切骤然开始震动,所有“百姓”停在原地,然后抽干了灵魂似的软绵绵倒了下来。
井面泛起了层层叠叠的涟漪,当那滴溶血彻底浸入井中,水面的波光忽然凝结,所有涟漪的弧度化成青金鳞片,密布在一起。
雾眼,就是苍龙的最后一片鳞片!
那坚不可摧、无法磨碎的护心逆鳞——
尘尽拾靠在墙上的身形顿时直了起来。
这意味着苍龙出世会带着逆鳞的气力,弥漫的灰烬顿时落在八方点位,压出浩瀚的灵场。
那口深井骤然开始勃发井喷,像是破开了无形的壁障。
男女主瞬间被一道强力的龙气所冲,飞身撞在墙壁上,再次晕了过去。
碧绿色的井水如蛟龙般腾空成水柱,几人头顶开始电闪雷鸣。
尘尽拾飞身落在井口最烈的阵位。
衔八、癸六、竹九、灵七纷纷跃至他灰烬停留之处,不二早已在遇龙坤位站定。
剩下两个卦位,妙诀连忙跑到其中一个站好,“最后一个呢?”
尘尽拾脸色微白,牢牢盯着井口,苍龙的出世只有一瞬,那被压制了百年的魂体几乎全压在了他和不二身上。
“我的……骨头。”尘尽拾微微咬牙。
妙诀立刻反应过来,在井水绞动成龙的一瞬间,将袖中骨精准地投入灰烬落点中。
八方落成。
不二低低一喝:“苍三——!”
雷暴交织中,他和尘尽拾同时抬眸。
水井从地底裂开,仿佛一棵通天巨树挤破地面,破土而出,哀痛的龙吟震慑九天。
苍龙被困百年,浑身已无一片龙鳞,血肉模糊,只剩一口气。
他吟啸沉痛,清气冲天。
可龙魂离井之后却直冲天际,蓦然撞散大雾,而后,一场大雨就落了下来。
坤卦出宫,雷行雨施,润泽大地,而生万物。
雷之东方……生生不息。
撞散了自己鳞身所化的大雾,那苍龙之魂才蓦然消散,原来他的真身只余蟒蛇大小,滔滔撞入了不二张开的身骨。
在百年之后,终于停靠在了族人身旁。
……
眼前的幻象忽然开始变得透明,随着雾气消散,渐渐露出了原貌。
雨点从头浇下,可妙诀的视野却越发清明。
他们仍在不尽海上,身后是凡尘大陆,脚下是海面孤岛,前方则是……
琅環。
此刻整个大陆已经掀起了巨大的震动,尽管近海城已经不在,
然而依然有无数宗门世家立刻发现了异动,然后——他们全都倾巢出动了。
妙诀凝视着前方。
仙庭百年神秘的面纱被掀开。
那竟是一片环环相扣的巨大迷宫。
玄妙的结构错落有致,玉白的原石构成了辽远神宫般的每一環,簇拥着中心的金光,无法看清,却像一座遥远的仙山。
所有冥族都停了下来。
龙吟从不二身后传出,虽然无法听清,但他们全都懂得他在说什么。
百年暌违之地已经完全变了模样,可是这山海气息不会变,祖石的指引不会变。他们终将回到这里。
“烬十,辛苦……”苍三的龙吟发出音节。
他自然明白,被托举在外的那个孩子坚持游走人间,才能把眼前这些人重聚眼前。
尘尽拾轻轻一笑,“赶紧睡吧苍三叔叔,等到了祖石再叫醒你。”
还有很多要你见证的事呢。
妙诀的神色一怔,好像到此刻才终于反应过来。
她下意识回身去找那双桃花眼,撞上了一片深沉笑意。
他眉梢轻抬,点了点头。
妙诀心头微阵,原来他们那个小山坳,破村口,原来她碰巧降落的地方……
就是如今的仙庭啊。
她的心头好似被轻轻一弹,随着苍龙的出世,更多封尘的记忆簌簌抖落下来。
苍龙魂体伏在麒麟后颈,缓缓吐出最后一息,而后便要陷入休眠。
不二侧颈低声道:“休息吧,你已经百年未合眼了。”
苍龙的魂尾却轻轻一扫,众人随着他的方向看去,发现他竟指向了消散的天衍国幻象中最后的斑驳树影。
那是姻缘树,却是伤痕累累的姻缘树。
昏沉龙瞳心疼地看了看妙诀的方向。
苍三并未明言,但他将某个琅環一直试图发觉的因果信,隐晦地传入众冥族脑海中,然后便终于休眠消散了。
幻象也彻底消散无形,没有半分透露。
众人面面相觑半晌,得到了一个惊人的因果。
妙妙原来成为了树。
烬十已经走过十年又重来。
树上的伤痕就是他干的。
尘尽拾抬头,无数双眼睛严厉地看向他。
尘尽拾:“。”
他们都未能开口,但用严厉的目光强烈地谴责了他。
癸六:怪不得妙妙从醒来就看你不顺眼啊!原来都是应该的!
竹九:你完了小鸟。
衔八:小鸟你还是个人??
灵七:妙妙这都没杀了你,她真是对你太好了吧?!
不二最后用那种温柔的眸光看了看他,语气坚定:“以后处置。”
尘尽拾:“……”
尘尽拾表情平静,但脚步发飘,转身去找走远了的少女。
妙诀并不知道他们在刚刚得知了什么消息,只是看着远处冒出来的琅環仙庭,任海风吹拂发丝,怔怔出神。
尘尽拾从她身后冒出来,见她并没有搭理他,有点焦虑地绕着她走了一圈。
最后终于忍不住拉住她的手,有点委屈地低声道:“…我那时候也不知道。”
妙诀还是怔怔地看着“家”的方向出神。
白衣青年指尖收紧,忍不住把她转向自己,低头看着她的眼睛。
“你在想什么?你真不理我了?”
“对不起。”
尘尽拾吸了口气,薄唇焦虑地开合,孤注一掷道:“但是我们之前已经……”
“我只是在想——”妙诀转头看他。
随着大雾散尽,好多记忆碎片扑棱着像羽毛一样落了下来,其中的一些片羽格外斑斓。
尘尽拾连忙站定了,紧张地等候发落。
少女那双清澈的杏眸却看着他,开口问他:
“好多年前,在村口的小水潭边。”
“你亲我干什么?”
第42章 热情似火他得杀点人冷静一下
42
世界在眼前天崩地裂。
尘尽拾的笑容和眼神都缓缓地崩塌。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
因为我疯了,哈哈。
白衣青年仍然长身玉立地站在原地,但人仿佛已经走了一会。
可怕,好可怕。最可怕的是,当她这么问的时候,只能说明她丝毫没有与他相同的情感。
他瞪着妙诀看了半天,试图从那双漂亮干净的瞳孔里看出点什么,但是一无所获。
羽毛掉了一地,最后他干巴巴地笑了,“啊,是吗。”
“真的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你记忆恢复了?”
妙诀揣着袖子,平静祥和。
其实她的记忆没有完全恢复,只是在看到琅環故地的一瞬间激发出了一些……比较鲜明的记忆碎片。
似乎越靠近琅環内核,她被封存的部分就会越松落。
这副灵骨能承载的真正深意,都在远方这片巨大的迷宫之中。
至于为什么少年闭眼靠近的画面如此鲜明,伴着初夏的浓荫,浅潭的水声,第一个跳到眼前……妙诀也不清楚。
其实,作为一棵树龄十年的姻缘树,她当然是很懂“感情”这个东西的。
虽然她懂的主要都是一些,误会重重、痛心疾首、虐来虐去、分分合合的感情。
她默不作声地看了看远处从水里爬出来的东方耀天和公玉秋,“。”
最后又高深莫测地看向眼前的白衣青年。
这位更是重量级。
长大之后的少年烬十,可是毁天灭地的虐恋狂魔啊!
妙诀的目光逐渐变得深刻,狐疑,自我保护。
此人是这世上唯一比她更懂虐恋、更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反、派。
她大惊失色地捂住自己的嘴唇,不会她丢失的记忆里都是虐恋吧?难道他那些虐恋经验都是从此而来……!
尘尽拾低头,看见她捂唇的动作。
少女惊惶的目光像是把他骨头拆了又组装。
他实在觉得自己胸口空得厉害,于是开始若无其事地笑起来。
“哦,我也想起来了。”
“你可能记错了,”尘尽拾脸色苍白,煞有介事,薄唇笑着,“其实是你亲的我。”
妙诀大惊。
那不会她自己这些虐恋思路都是这么练出来的吧?妙诀进行了十分公平的自我检讨。
所以,我们俩到底谁搞过虐恋?这记忆不全就是麻烦啊。
尘尽拾狼狈地伸手,盖住了她眼睛。
没虐过。
最虐的就是十年没找到她。
尘尽拾一点不想看到她此刻毫无情感全是思考的灵动眸光。
…他就亲过两次。
然后飞了一天一夜。
那时她明明也有点高兴……所以她到底喜不喜欢?
果然她就是没喜欢过鸟类。如果他是龙是凤是麒麟…
尘尽拾捂着她眼睛的手哆哆嗦嗦,最后被少女抓着拿了下来。
妙诀仰头观察了一下这只鸟。
他脸上的神色变幻万千,闪过无数种焦虑、绝望、强撑的情绪,最后冷冷地、恶劣地看向琅環仙庭,眸中尽是“我不高兴你们也别好过”毁灭欲。
这样倒很像年少时候了。妙诀心想。
丧丧的,焦焦的,把她当成第十一只冥族在养,像个大佬。
…但亲的时候睫毛都在抖。
…
海风之中。
众冥族排开一列。
久违的浩瀚压迫感不再压制,向着这座海外仙庭蔓延。
三四環以内在大雾散开之后短短几息就
开启了某种空间阵法,消失于迷宫之中。
但外環远没有这么强大,龙吟彻底震响了这片高枕百年的世外桃源,众多品级不高的小仙惶然跃出,震惊四顾。
无数净鹤使从巨大的纯白迷宫中飞了出来,像是纷扬的宣纸碎片。
“我去杀点人给你看看,”尘尽拾似乎恢复了气场,玩味地活动一下侧颈,“看看能不能帮你回忆起更多东西。”
妙诀眨了眨眼,她的记忆须得灵骨达到天以上才能承载。
某人邪恶大反派的气质又回来了。
尘尽拾笑吟吟地收回捂她眼睛的手,仿佛刚才的狼狈都是一场错觉,他只是演着玩。
他摩挲着指尖,用手指比划着五環之外的地界,“你看那些仙,我不会把他们杀死,那样不好玩。”
他修长的指尖又点了点身后的凡尘大陆。
八方隐隐地动山摇,不知道有多少宗门世家正在往不尽海奔袭而来。
“他们早就已经没的吃了,经过百年的不均分配,大部分人饱受瘾毒,早就灵属失衡,就差——一个机会。”
尘尽拾眼底闪耀着恶劣的邪光,低声在妙诀耳畔暧昧吐息,“而这些琅環真仙,就是他们新的‘冥族’养料。”
妙诀一怔,从他唇角的嗤冷笑意,明白了他的意思。
所谓真仙,就是得到了更多冥族血肉的升华,借着祖地之灵小心地避开了越阶之劫,成为了比天灵骨更高的玄灵骨之身,脱胎换骨,位列仙班。
像鹊阳仙人那样的显然就是没能融合好冥骨,整副冥骨百年不能与她相融,所以才会越来越衰弱,而琅環仙家显然成功得多。
妙诀对这个人人吃冥族的世界感到恶寒。
就因为冥族太大太大了,冥族真身生而通天,所以他们可以供养如此多的人,一步登天。
一鲸落而万物生,何其残忍。
而其实这些真仙和凡人的区别,就是他们更无限接近于冥族。
尘尽拾指尖汹涌的灰烬涌出,像是凶兽进攻前的闲适等候。
等到这些真仙被打得失去行动能力,却无海雾分隔,大陆上被他们养出的蛊就会蝗虫过境。
倒时候是谁吃谁呢?
“吃起来虽然差点味道,但效果可以凑数呢——”尘尽拾笑眯眯地看向妙诀,“看他们撕咬在一起,好不好玩?”
“不好玩。”
妙诀叹了口气,握了握这只鸟冰凉的指尖,“有什么好玩的?我宁愿他们都没吃过。”
尘尽拾那强撑的恶意又熄灭了。
垂眸,落在她握着自己的小手上,浑身洋溢的竖毛的邪恶气息像是被水兜头浇灭,羽毛柔软地落了下来。
他的唇角要笑不笑地勾起来,有点高兴,又开始不安。
她随便说这么两句话,拉一下他手,他就很高兴了。
以后可怎么办?
尘尽拾抿住了唇角,悄悄告诉她:“虽然你忘了,但你还干过更严重的事,我可以慢慢提醒你想起来……”
他形状漂亮的薄唇离得很近,潋滟的眸光带着妖异的勾人,释放着幽幽的信号。
比亲吻还严重的事。
妙诀一惊,目光不自觉又迟疑地往他身上…身下扫去。
不是吧,她会做出那么严重的事?
她的心中其实一直有个未解之谜,就是她和尘尽拾到底为什么会如此凑巧地在天命情劫中相遇对抗。
此刻她心头难免浮现出一个猜想:不会这就是她和他一个成为姻缘树、一个成为虐恋反派的原因?
都是孽缘报应啊?
尘尽拾一愣,反应过来。
什么啊,她在想什么——
他没说。但是,这是可以想的吗。
刚才还邪恶不可一世的反派忽然绷紧浑身肌骨,从脸侧烫到侧颈,冷白肤色染上某种氤氲的红热,一路直冲向下,不受控的兽性一瞬出笼。
最后这只鸟仓皇转身跑了。
“开门,放我进去。”他一边跑一边喊。
他得杀点人冷静一下。
…
琅環之内。
金木水火的灵流交替如瀑如海,汩汩涌向四環外紧密的玉石高墙,惊涛拍岸一般,像是向上的求告,无数双手趴在迷宫上。
仙人的求告竟也和凡人没什么分别。
“冥二收走了苍龙!海雾大散了,求公玉上仙出面啊——”
“冥十解放了从六到九的所有冥族,他们马上就要打进来了。”
“还有大陆上的七大世家皆疾驰赶来,这些泥淖之人怎能入環?恳请两家再开雾禁,苍龙虽不在,但三環之内不是还有……”
“公玉上仙,东方上仙——”
无数仙家惶惶地涌入上環,试图离外边的杀神远一点。
虽然整座仙庭看上去是如出一辙的纯白迷宫,但若是以手触及,就会发现四環的外墙质地已经和更外圈有所不同,那石料之中磨进了其他材质,他们都很清楚那是什么。
从四環以内,就是公玉、东方两家之地,整整四環高墙都打进了困仙石粉,绵延万里,自然不惧冥族!
可他们这些外環之仙该如何应对?
“吵什么?”一道女声终于幽幽从四環之上传来,“十環聂家可在?”
“在。”人群之中一道浑厚声音恭谨答道。
“你们怕什么,你难道不知道聂家底下是什么吗?”
四環之上的女声轻飘如云,远远近近,她并未露出行迹,然而墙下众仙已经低低俯首拱手。
在仙庭之内,每一環的差距可不是凡尘大陆那般微渺,在这里,东方和公玉两个姓氏是他们敬仰如日月的存在。
聂家之人嗫嚅片刻:“可,可一旦开启地底之物,整个十環也就……”
那道女声却已经幽幽远去,仿佛远离了他们这下環之事,“冥族就在你们眼前,能不能把握住,就看你们的命数了……”
众仙对视一眼,而后十環聂家悄悄退了下去。
……
任凭外间如何吵闹。
零環之内,仍是寂静悠然的,只有细弱的鸟鸣。
这片静谧灿烂的后花园内,身着白袍的儒雅男人长久注视着巨钟上的表盘,目光悠远凝重。
纷乱的错线缠绕,只能从那千丝万缕中看明白一点她的意志,伏脉百年。
她要带来那份力量……那改变一切的、连他都未能拥有的……力量。
“唯一啊唯一,你快成了……”
男人闭上眼睛轻轻喟叹,“不过,究竟还差一些。”
身后的长椅上,《因果律》在风中纷纷扬扬地飘散起来,书页翻飞。
一片纯白的灰烬从那人指尖飘出,掠过他腰间悬挂的“东方”金镜,像是洁净无尘的鹤羽一般。
那纯白烬羽轻轻盖落纸面,压住了书页中的某个字。
男人轻轻低语,声音如同音律:“要把他们留在十環——堇,你不会不舍吧。”
明明四周阒静无人,但这音符如空中涟漪一般弹拨而去,轻轻落在一環,被恭敬接住。
他抬手摸着那座质地冰凉的巨钟,看着钟表盘上的宇宙群星与山峦浓云,微微叹息。
走到这一日,残破禁族的作用其实已经不大。
“情劫已过七成,只要保住天命者就已足够,但……”
“那个小女孩,她很重要。”
唯一,她的灵骨很难破天,更难入玄。因为那承载的力量太过庞大……每一关都是生死劫。
那我帮帮你……帮帮她。
纯白之烬鹤羽如树叶一般被吹起,飘出零環,而后向十環而去。
…
“找到唯一,央五,祭拜封四。”
“回到祖地。”
不二小心地存好苍龙的魂体,正色看向琅環仙庭。
他们的目的,从来都很简单。
身后麒麟火终于敢释放,映出他温柔但坚定的金眸,对所有人道:“第一要务,不要受伤。”
身旁的白衣青年早就已经开始动手,汹涌的灰烬已经将十環之门焚得一片狼藉,像是在借此泄愤——或是泻火。
衔八、竹九等人同步开始进攻迷宫十環之墙。
百年过去,其实他们也不知道曾经的家园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
妙诀其实也悄悄探查了一下这迷宫建成的时间,但它的时间非常巨大,不是她现在的灵骨能够回溯的。
她只好往旁边退了退。
男女主此刻已经完全陷入了“仙庭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正义之中,回头发现大陆上各宗各派都在向着琅環而来,于是自发地回去带领众人通向平等。
亲自带鬼子进村。
妙诀十分祥和地收回目光,实
在是大善。
系统在提醒她:“虽然男女主现在对琅環产生了极强的不信任,但是他们的真正身世仍会带来强力虐点。两个家族,两个姓氏之间的爱恨情仇,让男女主陷入无尽的痛苦之中——”
妙诀:“知道,我搞虐恋,你放心。”
她又看向不远处绷紧侧脸焚天灭地的尘尽拾。
察觉到她目光,凶悍之鸟似乎哆嗦了一下,然后几乎狂轰滥炸,热情似火。
可就在此时,那已经摇摇欲坠的迷宫高墙浑然一震。
整个十環是仙庭最外圈,绵延最长,也最高耸,说是摩天巨物也不为过。
此刻它却忽然整体震动起来,像是被人从内打开,开始缓缓向海下沉去。与此同时,某种压在十環之下的东西也似乎随之解禁。
打开大门欢迎他们?怎么可能。
众人眉心蹙起,拱成一个半圈,警觉地看着。
尘尽拾已经重新飞回妙诀身边,表情恢复自然。
妙诀问:“所以琅環对照冥族而成,每環都用了冥族骨血而成,那……走入十環,我们要面对的是和你一样的灵属吗?”
尘尽拾一顿,然后微微一笑。
“不是哦。”
他笑眯眯地揽住妙诀肩头,又忍不住凑近,在她耳边悄悄说:“你忘了一件事,苍三在琅環之外,海雾也是一環。”
——“所以,其实一共是十一環。”
妙诀心头怔忪,“那多出来的那一環是……”
尘尽拾垂眸看她,并未多说,只是掐了掐她脸颊,“总之,对应我的不是十環。”
他在最深之地。
恐怕,她也是。
纯白玉石的迷宫外墙全部沉入海水之下,蒸腾的水汽散开,十環之景向他们缓缓展露。
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赤色岩浆化作狂暴的一圈护城河,缓缓流动在仙庭的十環,宛如火山口。
强烈暴怒的焰灵力呼啸着向外喷涌,让他们很轻易地就想起了那个人。
那个脾气暴躁的胖脸大哥,那个干农活一把好手、无论跟大人小孩都很爱吵架,却在最后关头身碎千万重保他们逃出去的……封四,赤虎。
十環,是他的坟冢。
万千碎骨小部分击飞到了海外,落在大陆西部,其余则被最大程度地保留在了琅環之内,化作海底岩浆,百年流动。
而后封四神魂俱裂,彻底陨落。
如今,他给族人留下的逃出家园的最后一道防线,变成了阻拦他们的,第一道关卡。
……
众人死寂,一双双眼睛被岩浆映得发红。
尘尽拾的指尖用力掐出血,眼底漆黑。
死了就是死透了,苍龙尚有出井之日,兽王之虎却死得彻彻底底。
妙诀用力地看着这岩浆之河,眼睛被热气灼得发烫,却仍然触摸不到那庞大的时间。
她在脑海里用力记下这件事,抿紧唇角。
她必须达到天灵骨,甚至玄灵骨,才能做到很多事。
不二的麒麟火缓缓凝成尾,他声音平和却低了数度,“没关系,等我们回来再……为他殓骨。”
现在,先保活的。
他们都明白这个道理。
随着外墙的下坠,虎骨焰力组成的岩浆却开始上涌,化作一道道竖起的喷火柱,沿着绵延不绝的十環根根立起。
这画面堪称壮阔,不过几息之间,琅環仙庭的外圈就竖起了辽远的岩浆外柱。
同一时刻,来自大**面八方无数人飞驰而来,包围成圈。
为首的公玉秋和东方耀天兴冲冲地带着所有人远赴正义,见琅環仙庭竟竖起岩浆阻挡,更是慨然长笑:
“他们不屑我等凡胎踏入,我们便偏要入!”
东方耀天横刀在前,长风狷狂而起:“我命由我不由天!!”
妙诀拉住灰烬汹涌的尘尽拾,告知二哥哥等人:“让天命者打头,他俩身上有琅環印,怎么都能进去——”
况且这里还有一个虐点,通过之后说不定能冲天灵骨了。
她的脸很热,掌心也很热,尘尽拾被拉住后忽然皱眉低头,指腹落在她腕侧。
从刚才开始妙诀就觉得体温很高,她以为这是赤虎岩浆导致的。
好像整副灵骨都在震动发热。
尘尽拾忽然一顿,反手捏住她手腕,捋起袖口,沿着她细白的小臂一路向上找着什么。
妙诀细腻的肌肤上带着薄汗,热得有些头昏脑涨,惊悚地心想难道他们真做过什么严重的事所以他才这么开放……
尘尽拾的指尖一路找到她肩颈,沿着领口锁骨向下一指的位置,终于——
发现了一片悄然无声的纯白鹤羽。
静静别在少女肩骨下。
无形,无声。
金仙手笔。
他的眸光一停,而后冷恶地笑了起来,杀意毕露。
灰烬毫不犹豫地倾泻而出,像恶鬼一样吞掉了那纯白尘烬的鹤羽。
漆黑的侵略性远超圣洁白色。
妙诀一边扒拉自己衣服一边努力看着前方的情况,可灵骨热到眼前白光一片,头脑深处开始隐痛,被尘封的记忆像是被人生拉硬扯,电光石火间她终于明白了这种感觉是什么——
有人,在强提她的灵骨?!
妙诀从无灵骨到地级九阶的每一次提升都是与天命情劫共振而成,从没有外力强提过。
而且还是在天灵骨的关头——
妙诀下意识地就要去找男女主,如果快速解决一个情劫虐点或许就能稳定灵骨秩序。
可她没能走远,却被拉入了一个怀抱。
而后一片冰凉的雨降落在她了发间身上,渗透肌骨,如冰衣包裹,严丝合缝。
因果之线悄然显现,妙诀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她在纷杂的记忆碎片中回过神来,发现躁动的灵骨被安稳地拢在了一人怀中。
这是他的第二个礼物。
这个好像不会忘了。
第43章 胡思乱想越过家门
43
白烬鹤羽骤然绷断在尘尽拾的指尖。
一股阴恶的力量沿着羽管脉络毫不压制地倒灌,碾碎成尘,一声冷嗤。
赤虎岩浆疯狂喷涌,那片尘埃消散在热浪海风中。
一片蜉蝣般的微末却悄无声息地控制,极其吊诡地穿过岩浆高柱,越过迷宫上空,飘摇地飞回了静谧的零環花园之中。
身着白袍的男人抬起指尖,接住它。
而后目露讶然。
这片尘埃之上浮动着来自冥十的冷焚气息,同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湿。那是十分独特的冰灵,亘古不化的北泠冰川,绵延万里才能偶得一片。
“北泠冰衣……”
那只鸟竟然这么聪明,他是如何得到的?
男人目光中的讶然转深,纯白的绸衣簌簌摩擦,华贵的光泽如冰如水般倾泻流淌。
他继续凝视着指尖上微末的尘烬,指腹微微摩挲许久,终于哑然一笑。
木骨。
原来是这样……
那少女的灵骨并非显象,她的真身也不在这具身体中。
男人儒雅的眸光里流露出某种近乎痴迷的欣赏,暗自喟叹,反复倾吐着“唯一”二字。
即便你身在琅環之中,你的意志竟然真的能绵延百年,依旧被人衔走吗?你又是如何让她躲过了诸天的探查,灵骨悄然长大了呢。
他需要拨开乌云,看清脉络。
你是把这种力量,藏在了“木”之下吗?
…
“这是北泠冰衣,能在灵骨越天破玄镇定住暴动的灵场,保人无痛越阶。”系统在妙诀脑海里解释道。
系统的声音也颇带几分心有余悸的意味:“刚才的情况太危险了!若是冰衣来得再晚些,强行破天,你的灵骨承载不了就会寸寸熔断。”
妙诀点点头,喘了口气,杏眸渐渐清明。
归根结底她的本体仍是姻缘树身,而姻缘树的起点是源于天命情劫。不是经过男女主的虐点升级,就相当于拔苗助长。
系统:“只是可惜,冰衣在完全被身体容纳、汇入灵骨之后只能用一次,而且目前整座大陆中应该只能找到一
件。不过没关系!解决虐点是与天命情劫共振,不会如此拔苗助长。”
妙诀在心里回了好。
身后的胸膛始终很稳地停在那里让她靠着。
灵骨之内的灼热渐渐被冰冷压制住,在岩浆柱火之前,仿佛被人放在珍贵的温凉水中。
妙诀凝视自己的内府,发现寸寸经脉之上果然覆盖了一层薄如蝉翼的冰蓝色“外衣”,而她丹田之上的那株小树苗如同落雪一般,青绿光芒之外勾勒了浅浅霜白。
亘古冰灵,清清凉凉地落了满身。
“吸收还得有一阵……”身后的声线平稳冷静,呼吸却仍是灼热的,洒在她而后。
“在这期间不要动用灵骨之力。”
“好。”妙诀点点头,转身看向他,“你也先别生气了。”
那双桃花眼中全都是阴恶凶狠的暗光,盯着琅環深处看了半天,像是要咬死谁。
妙诀对这突如其来的下手也有诸多猜测。
她的灵骨承载溯时之力,麒麟复尾时就已经被琅環发现,在苍龙海雾中又直接对天命者动了手,被琅環仙庭发现是迟早的事。
他们越是急于毁灭这种力量,就说明他们越是忌惮,或是稀缺。
妙诀眯眼看着眼前磅礴的迷宫,如果每一環对应的是冥族的一种力量,有没有可能……第十一种力量是空缺的。
否则为什么不直接消弭她的灵骨?
既然已经发现了她,何不将她回溯到还未生长的状态?
冥冥中有人千方百计才把她送到了这里,让她承载了溯时之骨。
尘尽拾低头看了看她状态,指腹贴在颈侧感受片刻,见冰衣已经缓慢渗透,这才慢慢若无其事地勾起唇角,“——我没生气啊。”
妙诀看了看他身后翻腾汹涌的灰烬,低声道:“刚才那片白色鹤羽似乎和你很像。”
虽然她眼前一片模糊,但还是努力去看清,它由一种洁净无尘的白烬组成,带着圣洁气息,和尘尽拾这种邪恶暗涌的灰烬迥乎不同。
琅環之内,有人在仿照冥十的力量。
尘尽拾眼底泛起疯狂的毁灭感,兴致勃勃地自言自语:“东方千业那个老不死的东西,这辈子就这点出息……”
已经发现了她灵骨的特殊,可不能让那老不死的再发现更多。
他当然更不会比对方弱,哪怕是缺件少骨的身体。
尘尽拾想到了更好的方式,把今天这些人,里里外外地,都杀了。
“你看,这就告诉我们一个道理,”白衣青年瑰丽的眉目间重现生机,揽着妙诀完整嵌在自己怀中,垂眸看了眼,“看着干净的不一定真干净,看着黑咕隆咚的有可能才是最纯粹的,当然我没有任何言外之意——”
“……”妙诀仰头能看见他走线漂亮的下颌,真想揪一把他那黑咕隆咚的羽毛。
那夜金乌飞来之后,其实她也没看清到底是什么模样。
可在刚才灵骨被动冲击天级的时刻,她脑海中还是被激起了呼啸而过的记忆碎片。
她隐隐记得,在她已经遗忘的某些时刻……她是见过他真身的。
金乌拼命飞向她,而她被一双手紧紧握着,说着什么。
看样子更像虐恋了啊!
“妙妙——有没有事?小鸟你看好妙妙呀!”
离得比较近的八姐姐喊了一嗓子。
尘尽拾看天。
妙诀连忙探头:“我没事的,八姐姐,待会天命者会闯进十環里,我们跟在他们后边——这样不需要攻击岩浆中的虎骨,后续我们可以完整地收殓走。”
马上就有一个虐点要出现了。
“好——”衔八抓了抓发尾,眨眼一笑,“别怕妙妙,一旦进去了,就是我们的地盘了。”
祖地终归是他们的祖地。
妙诀:“嗯!”
此刻男女主也终于领着大陆上的修士绕着岩浆高柱围成了长长的一圈。
两位天命者已经彻底走上了反抗仙庭霸权的大道。
他们身后,乌泱泱的人群十分壮观,每双眼睛都锃亮地盯着拨云见日的神秘仙庭,不同灵属的修者们纷纷看向不同的環层,贪婪地感受着玄妙的更高阶灵骨之力。
东方耀天浑然不觉,激情开喷:“琅環仙庭,收起你们的傲慢,这岩浆难道真能拦住我泱泱凡人吗?安知众志成城,还不速速放下界限?”
公玉秋与他并肩而立,目光坚定。
此刻,仿佛没有人可以改变她和耀天心中的大道——天下公义。
九環内的众仙此刻苦不堪言。
他们靠在高墙之下,外层赤虎骨焰的高温炙烤着玉石,让整个九環都陷入酷热之中。
这群仙人常年生活在怡人舒爽的仙境之中,早就忘了风吹日晒是什么感觉。他们之中有的是木系玄骨,有的是水系玄骨,自从成仙之后已经优渥轻松地活了百年。
偏偏外间叫嚷的那两人身份特殊,他们必须要将二位天命者放进来。
可谁愿意进入十環那烈焰地狱里去呢?封四的亡骨那是多少因果怨怼啊。
早年间压制他们自己体内的骨血冥魂就花了不少功夫呢。
几个玄骨神仙身姿优雅清冷,抬手拭去额角的汗。
“清远仙人,承接天命者意义重大,此番就交由你去吧。”
“不不,本仙一向从不抢功夺势,如此良缘还是无忧上仙最为合适。”
“这怎么使得,还是聂家亲自……”
众仙人相互推脱着,一道衣袂蹁跹的身影,忽然使得众人噤声。
整个九環之间纷纷垂首,恭敬行礼,心中暗想。
公玉家的人出面了,虽然不是那位,但看来天命者之事果然重大,不容任何纰漏,他们便不需要去十環了。
众仙目送那道静默的身影越过九環上空,一抚胡须,笑着谈论起十環外闻风而动的凡人们。
“我感受到了不少恶心的目光,真是痴心妄想。”
“靠着散落大陆的边边角角,走了大运,他们也成了不少天骨呢。”
“但也不过如此罢了——人一生所能到达的高度,从出生起就已然定格。”
“所以,我们是仙哪——”
……
尘尽拾抛着手中的罗盘,看向远处,“来了哦。”
妙诀的灵骨还在吸收北泠冰衣,闻言直起身,又被他按了回去。
一道身影从远方而来。琅環之间看似是一座迷宫,可从上空越过时仿佛缩地成尺,给人一种缥缈诡异的感觉。
“仙人,是仙人!”有大陆修士激动地喊道。
“好强烈的冰灵——”
“这、这就是玄骨,这就是仙骨!”
妙诀眼睛微眨,觉得体内的冰衣隐隐有共感,远处来人身上的冰灵力似乎与她有某种千丝万缕的联系。
尘尽拾在妙诀耳边闲闲地解释着,“你知道吗,这世上的五行流转,有个已经很少被人提及的高位法则。”
“火水金木土,上位为焰冰风雷烬……同等灵骨等级下,高位灵属会压过低位。”
“这也就是为什么,真打起来,不二的战斗力要被封四压一头。”
因为赤虎之焰是麒麟之火的高位。
妙诀对这个说法十分新奇,还来不及细问就被他环住,在耳边轻轻地继续道:“同时,相生相克也存在高位,比如对付这片焰灵岩浆,水灵已经不够——”
妙诀明白:“需要冰灵。”
发顶被他鼓励地轻轻摸了摸,然后尘尽拾冷白的指尖很自然地落在她颈侧,摸了摸温度,“比如你现在就是一个小冰人。”
妙诀抱着胳膊,脑海里琢磨着。琅環出来的人是冰灵骨,可她又不会平息岩浆。妙诀试着感受体内的北泠冰衣,如果她能借一股冰灵……
尘尽拾低头看了半天,见她丝毫没有索要更温暖怀抱的意思,焚烧的灰烬羽翼只好臊眉耷眼地自己拢了上去。
另一端的岩浆柱前,东方耀天迎面相接,他隐隐感受到了来
自远方的召唤。
但他不会屈服,若他入仙庭,就需要人人都有同等机会!
那冰灵骨的神仙沉默地飞至众人眼前,是一名蓝衣女仙,面容清冷忧郁,有着和公玉秋无比肖似的气质。
不二微微一顿,平静地看着眼前人。
东方耀天两眼如漏,全无察觉。
他只知道自己面对真仙也绝不弯折傲骨,刀削斧砍的面容坚毅无比,桀骜开口:“放下岩浆阻挡,仙与人既同在凡尘之中,本就无需这种界限划分!”
他自信地回头看向公玉秋,理所当然地道:“秋儿,你也与我一心无二吧——”
然而此刻公玉秋却怔怔地看着远处那位蓝衣女仙,与她目光相接之后,自己的水灵骨仿佛在与冰灵骨高低共振,一种同根同源的血脉之感清晰浮现。
她忽然觉得恍惚,仿佛在这一刻忽然离前尘远去,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原来玉虚宗的母亲并非母亲,她怀着母仇痛苦多年,原来真正的母亲在前方。
只要跟着眼前这位女仙,她就能回到她的家园……
蓝衣女仙广袖一挥,赤虎岩浆间便出现了一个冰冷冻结的入口。
东方耀天冷呵一声,“你以为我们会抛弃身后百姓,只顾自己前程?做——”
公玉秋却怔怔地向着入口而去。
东方耀天一愣,忽然震怒:“秋儿,你?!你向仙权屈服了?!”
系统提醒:“虐点已出现。”
妙诀瞅准时机,蓦地将掌心积累的来自北泠冰衣的灵力挥出,精准裹住了不二衔八等人,在岩热中勾勒出浅浅的霜衣。
尘尽拾惊讶地低头看了看她。
就这么一时片刻,她怎么做到的?
清霜绕着木骨,少女的侧颜如同一场雾凇绽放,呼吸间都是清凌的木香。
他一边满眼惊艳,一边捏住了她的掌心,随手托着灰烬在空中释放出了什么,“不让你用自己灵骨,就用别的是吧?你还没完全吸收呢……”
从他指尖之上,一段霜白的“线”飘逸在空中。
如发,如线。
尘尽拾笑盈盈地牵住她,悄悄说:“一道门不够的,你看。”
同一时刻,无数修士争先恐后地涌向了那个窄窄的入口。
“仙门!那就是仙门!”
“百年了、百年了哈哈哈!可惜我父我祖见不到了——”
“东方小王爷若是不去的话就让我先——”
“让我先、我离得近!”
琅環中的灵蕴带着剧烈的吸引,那空气中都是……都是……他们垂涎的骨血之息啊!
无数人狰狞兴奋地涌向蓝衣女仙,那女仙蹙了蹙眉,伸手一挥,打算从人群中拉出两位天命者。
可她忽然一怔,抬眼看向某个方向。
冰透的霜白丝线折射出光线,在海面上迅速延长,划成一个半圆,飞速连接两端。
最后竟隐隐围住了整个十環!
尘尽拾悄悄啄妙诀,告诉她:“这是唯一的东西哦。”
引领他们找到北泠冰衣的那个大家长,还要带他们走过赤虎之冢。他也是刚刚抱着妙诀才想到,原来唯一早就想好了一切。
妙诀怔怔,唯一,冥族之祖,她的力量哪怕只是一根发丝……
众冥族也反应极快,瞬间配合地环绕四周。
蓝衣女仙清冷的五官微动,抬手便要断它,可冰灵波刚刚打出,就被一道麒麟火瞬间融掉。
金眸长发的男人缓缓落下,温和开口:“不要阻止她。”
在海底困禁百年的火麒麟终于出手了,所有冥族挡在尘尽拾和妙诀之前。
终于,霜白之线彻底圆融。
海面上轰然结冰!
那冰层沿着海面竖起如山,化作绵延冰川,向着岩浆高柱倒塌——
冰焰相碰,潮湿的热气立刻密布海上,呲呲作响,像是暌违百年的争吵。
最后却是冰川包容地环着岩浆,像一个滚烫的拥抱,缓缓倾压下去——
九環的真仙们原本还在轻摇玉扇,头顶忽然便暗了。
抬头,岩浆巨柱向整个琅環横斜着塌了下来,“什、这是什么?!”
冰火壮阔。
这座迷宫的围墙就这样倒了下去。
尘尽拾抱着妙诀,哇了一声,“看,没有门了。”
大陆修士愣愣地看着这万年不遇的奇观,在寂静片刻之后,轰然闯了进去。
在赤虎岩浆的融化之下,众多灵属相克的仙人立刻重伤,空气中弥漫着馥郁甘甜的血香……
当仙门不再,谁为人,谁为仙?
大陆修士像蝗虫一样涌入了九環,外環众仙更不会坐以待毙,食物链在这一天发生颠覆,他们终于厮咬侵吞在一起。
故土之上,化作血肉地狱。
……
尘尽拾揽着妙诀越过界限,兴致勃勃地给妙诀指:“啧啧啧,你看谁更像动物。”
“哇,开膛破肚了。”
“手法一般。”
这种感觉比他亲手把人碾成血雾还要好得多,可惜他们没有太多时间停留在这里欣赏。
妙诀低头看了片刻便不再看,一切都是因果报应。她现在越来越想见到唯一,问问这一切的前因后果。
不二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去辨寻唯一的气息。
被冲击着摔进来的东方耀天和公玉秋抬起手,震惊地看着四周的景象,呆滞过后开始四处阻止。
“你们在做什么?!”
“停下!快停下!”
“你们不要再打了!”
两人的世界观在短时间内再次坍塌,崩溃地靠在一起,发现还是只有彼此陪伴。
妙诀听见了系统的提示音,没想到这个虐点竟然就这样通过了??
头一次这么轻松,可不知为何心头却有点不安。
北泠冰衣快要和木灵彻底交融,冰衣之下的木灵之树流转着,只要虐点通过,她的灵骨就或许会再次升级。
可妙诀忽然隐隐察觉到一种窥视,仿佛在等着她灵骨增长的那一刻。
先是白烬鹤羽出现,又是注视如影随形,这不对劲——
她下意识看向身边,白衣青年同时一顿。
尘尽拾清醒了,从疯狂的报复中回过神,目光猛地看向零環方向,又看向两个天命者。
东方耀天和公玉秋紧紧相拥,意味着又一个天命情劫度过。
但此刻不同的是,他们身在琅環之中。
两人身上的天命印清晰地共振,连接的是远在大陆中的那棵树——
她的溯时灵骨源因在此。
姻缘树不能被发现。
尘尽拾瞬间化作灰烬消失在原地,下一秒一手提起女主,丢到了身受重伤的蓝衣女仙身边。下一秒回到男主身后,冥骨刀锃然在手,提着他就捅进了蓝衣女仙的后心。
这一切快到妙诀来不及反应。
然后就听见系统卡住,虐点没能通过,反而更虐了。
尘尽拾这才放心地回到了她身后。
妙诀仰头看了他半天,终于叹为观止地赞美道,“真是虐恋高手啊。”
尘尽拾顿了顿,想说我会的不是虐恋,而是——
而是什么,他说不出口。
妙诀拢住自己的双臂,北泠冰衣已经完全消融,她的里衣潮湿一片,被他用外衣兜头罩住,裹得只剩一个头,塞进自己臂弯里。
妙诀眨了眨眼,脸颊侧颈濡湿白皙,“所以你说的,我做过的更严重的事是什么?”
尘尽拾像是终于从焦虑中找到了一个出口,立刻语气严肃开口:“你又想那种事了?能不能少想点,
我……”
妙诀:“什么事?我就想。”
尘尽拾垂眸,看见她唇瓣微张,自己想了一大堆,后脊哆嗦起来。
他的目光像飞了一圈的鸟,最后颤抖着栖回她的身上,那你别光想……
妙诀终于忍不住笑起来。
站在面目全非的故土,但眼前人仍是故人。
经年之后,至少走回家门了。
她笑得眉眼弯弯,杏眸如星璀璨,尘尽拾看得愣住,好半天才捂住胸腔。
“……不许笑了。”
第44章 姻缘在我你怎么一副心疼死了的表情
44
北泠冰衣融化于灵骨后,少女的脸仿佛也渡上一层柔光。
弯眼浅笑时,周身都是冰肌玉骨的盈盈之感。
尘尽拾过了半晌才恢复呼吸,恼羞成怒地别开视线,长睫乱颤,“小树苗,你知不知道刚才很危险?你笑成这样,在野兽的世界里是很容易被捕杀的你知道吗?……”
妙诀拢着自己潮湿的袖子,一时没看出野兽在哪里。
只有一只抖来抖去的坏鸟。
翎羽绚烂,身姿漂亮。
应该是很凶猛的猎食者…却好像自投罗网了一样。
妙诀拧了拧袖口,瞥他两眼。
那人自己哆嗦了一会,强行让自己恢复了若无其事的平静。
妙诀一边思考一边道:“琅環想找到溯时之力的来源…如果整个仙庭现有的力量体系完全以冥族十种灵属而积淀,他们没吃到过这第十一种力量,因此信息差处于劣势。”
男女主以姻缘树定情,作为被迫和他们一起历劫了十年的人,她的灵骨内嵌在天命情劫之中,与之共振。
只能先按住虐点了。
尘尽拾有一分心不在焉:“嗯,嗯嗯。”
妙诀忽然想起什么,忽然用湿手捂唇,小声问:“所以你原本的目的是什么,你这么努力地狂搞虐恋推动天命情劫,是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吧?”
尘尽拾一顿,连忙看向远方。
事到如今,他根本不敢说。
“我……我有我的安排,总之,”尘尽拾指尖透出灰烬,轻飘地钻入她潮湿的袖口,干燥地焚烧着,“在你冲破天骨之前,不能被他们找到溯时之力的源头,先让他们两人痛着吧。”
妙诀扶额。
看看,多么反派的发言啊。
他指尖的灰烬烘烤着她濡湿的衣衫,轻柔的触感微微发痒,妙诀挠了挠颈侧:“…你这样不会把冰衣融掉吧?”
很快她就发现并不会,因为他的灰烬其实是温温凉凉的,簌簌摩挲着,沿着肌骨之上,把湿意全都带走,留下干燥暖融的一片。
“好了好了。”妙诀抽开了手,略微不自在地整了整自己的衣襟。
这段时间不是在海里就是在风里,一直被尘尽拾随身携带,现在总算进了仙庭,踩在地上,她可以自己行走了。
——“所以,这就是当年欺骗了二哥哥的公玉家的人?”
妙诀指着远处的蓝衣女仙问。
“不。”
尘尽拾有点遗憾地收回胳膊,再看向另一方时,目光冷嘲,“这是那个人的——妹妹,公玉落。”
百年不见,这满地爬的公玉似乎更多了啊。
在场的几个冥族脸色都不太好,隐隐环在不二身后。
他们成为禁族被困,而对方却繁衍成群。
……
妙诀沉吟着没有出声。
公玉家的人当然是来推进天命情劫。男女主的最终成长,才是这个世界的核心母题,同时关系着她这棵树的未来。
一道视线却不着痕迹地落在妙诀身上。
那目光像是从极高极远处俯视着她,打量着她,要透过她这副肉。体凡胎找到内里隐藏的脉络。
妙诀抬起平静的眸光,不躲不避,反向打量起来。
北泠冰衣稳稳地包裹着她的一树灵骨,她隐隐能够感应到对方身上的冰系属性与冰衣千丝万缕相连,却又差了些什么。
唯一的冰灵之力……落在了公玉家手中吗?
长身玉立的白衣青年身形一晃,挡在了她身前。
尘尽拾唇角勾着恶毒的潋滟笑意:“这位仙人还没死透?看来刚才这一刀不够用力——”
东方耀天怔怔地看着自己手中刀,仍然无法从仙人相食的冲击中回过神来,常年当摆设的嘴巴在这一刻更是宛如夜壶。
“耀天,你怎么如此冲动!”公玉秋扶着怀中的蓝衣女仙,有些焦急。
公玉落和自己的面容有几分相似,却又不完全相同。
上一次在问仙山前耀天遇见东方家的亲族时,她虽然坚定支持他不受仙机偏袒之行,但心中其实隐隐有些羡慕。
此刻公玉秋心中涌起不受控的亲近之感,嗫嚅着问:“你……你是……”
对方身上冰灵与她的水灵融合在一起,就仿佛……她是从对方湖海之中流出的一条小溪。
蓝衣女仙落撑起身形,并未出口解释,然而褶皱的水蓝裙裾拂开,露出了上边清晰纹绣的精致图腾。
那是一片……被雪花冰棱冻结的波涛,似清冷孤高,又仿佛暗涌奔腾,带着濯濯清雅之气。
公玉家的雪浪图腾。
妙诀看明白了,显然对方并不能直接牵涉到天命历劫之中,所以又在用如此迂回的方式推动公玉秋觉醒。
就从上次不尽海出来之后公玉秋莫名猜出身边有冥族开始,这种送金手指的方式就越来越直接,偏偏还要盖上一层遮羞布。
所谓仙家,真是自欺欺人。
明明因果遍身,却自诩不染一分。
就像他们明明就是人,却偏偏画地为仙一样。
公玉秋的脑海中的确随着这枚图腾闪过了无数片段。
遥远的钟声,记忆中的声音,她开始明白自己真正的身世,似乎她本就来自仙庭,眼前这位女仙是她的亲族,是她生母的至亲……
公玉落微微一笑,并未出声引导。
不过,东方耀天这突然的一刀,倒是与她之间产生了直接的因果联系,公玉落掌间化出冰棱碎雪簌簌落在刀口之上,眨眼间都冻结了汩汩血流。
而后,她缓缓地站了起来,目光落在那个金眸温和的男人身上。
如今他们公玉家,是这仙庭之中仅次于东方家的高贵仙族。
他们选出的公玉秋,当然并不是一个年幼丧母的可怜女子,而是历经血脉迭代之后无比纯然的、天生自带玄根的天灵骨。
这意味着,仙根已经在传承了。
一切都和从前完全不同了,百年光阴足够改变无数。
尽管,眼前这个男人在深海困禁之后仍如记忆那般模样。
……
公玉落出神了一秒,低声道:“不二哥,百年不见了。”
他们此刻站在**環之间,场面实在有些混乱。
岩浆的倒塌不仅毁灭了外墙,还几乎沿着层层圈层熔出了直通向深处的长径。
仙门之内涌入了大量凡尘修士,内環会派人镇压,只是这场面的确不够体面……如果堇看到了,会伤心的。
衔八吊着狐狸眼笑出了声:“这是什么称呼啊,这我们二哥哥可当不起——公玉落,你当神仙当得神志不清了?脑子没事吧。”
不二并未理会公玉落的寒暄,只是沉静开口:“唯一在何处?”
公玉落淡笑着摇了摇头。
可他们怎么会让冥族踏过外環呢?知道唯一在哪又有什么用。
毕竟他们的祖石也早就……
“时间过得真快啊,不二哥,当年堇遇见的第一个人就是你,”公玉落微微一笑,“其实她还不知道你来了,就不要让她知道了吧,以免你们徒增伤心。”
不二这次不说话了。
禁族百年,不是来叙旧的。
麒麟之火在他足下烈烈铺展,金瞳仍是一片平静,却转瞬就咆哮着烧到了眼前。
所有冥族前前后后带着压迫感地靠拢过来。
公玉落微顿,冰灵被灼痛,往后退了几步。
她当然不打算和他们在这里硬碰硬,尽管她非常清楚这几只冥族的战力已经大不如当年,甚至恐怕连十分之一都没有,但是……
她的目光轻轻掠过众人身后那个身形松散的白衣青年。
冥十的恐怖不容忽视。
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了一个能力特殊的女子……
公玉落转而看向东方耀天与公玉秋,她出来的目的就是带他们走,飞入内環完成剩下的历劫。
至于那个少女……东方家会来处理。
他们应该才是最关心的。
公玉落翻手洒落一段符文,十分不经意,却能让身负琅環天命印的两人立刻感知到一
种指引。
只要进了内環,冥族绝无可能跟进来。
至于这周围的炼狱——
十環到八環之间已经满地鲜血,处处哀嚎。
但这对公玉落并没有影响。
因为整个大陆都不会有一个冰灵骨修士,没人会来吃她。当然,也没有人能。
公玉秋果然恍惚地下意识跟上来,公玉落唇角微微一笑,又看向东方耀天。
东方耀天的注意力却在不二散发出的强大火灵上,他非常熟悉这火光,更熟悉那双眼睛——随着太岁去不尽海深处截杀火麒麟的时候,他就直面了这双眼睛。
原来、原来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男人就是火麒麟?
东方耀天猝然后退几步,看着公玉落,再看看那个男人,再看看这周围地狱一般的仙庭,终于明白了什么。
火系修士在撕咬火系真仙,木系真仙在反击木系人修。
他关心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可怎么世界的真相竟是如此狰狞?
他以为的大道公义,其实并不存在。
所谓的仙,都是伪仙!
原本东方耀天还对误伤了公玉落而心中惊惶,此刻胸中却骤然生出了一股荒唐之感。
他抬头看天,往前看仙,向后看人。
天被割裂,仙是伪造,人在吃人。
东方耀天在这一刻,觉醒了!
妙诀在旁边一直观察男主,凭借着十年相伴对这对璧人心性的理解,她以在场最快的速度拼凑出了他此刻的心境——
在经过大宗门蚕食冥族的真相、自己误食冥血、误会妹妹是冥族并关押、号召着仙人平等闯入琅環却直面同系相食的地狱……
层层铺垫之后,男主的心性彻底变道了。
他,疯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东方耀天开始邪肆地笑了起来,笑声越发狂放。
公玉落微微蹙眉,她对东方家选出的天命者其实并不了解。
以为他是因为方才那一刀而心有芥蒂,公玉落便道:“这位小友,我知方才并未你所为,而是一直蛰伏在你身边的有心之人——”
白衣青年站在不远处,一脸百无聊赖地看天,像是不太满意东方公玉两家就只派了她一个人来。
那是成熟体、全盛期的金乌……
哪怕身躯残缺不全,也还是如此骇人。
公玉落一边安慰着东方耀天,一边眸中覆起一层雪花状的冰凌,眼前的光影折射变幻,试图找出端倪。
金乌丢失的那部分究竟在哪里?
但白衣青年大摇大摆地背着手,丝毫不在乎这份探究。
——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
公玉落收回目光,没能找出来,毕竟她不是那个立于冰灵顶点的女人。
眼下天命情劫已经进展到了七成之上,只要等阴阳天命珠落成,他们仙族的未来就能彻底改写。
眼前这对年轻的天命者才是最重要的。
公玉落也顾不得完全的疏离了,语气温和宽容,“小友不必介怀,我知你并非故意……”
“谁说的?”东方耀天狷狂地寸寸抬头。
刚才他确实不是故意的,也不是他动的手,但现在不一样了。
“我就是以手中刀,抹去你们这些伪仙!改了这荒唐的世道!——”
遥遥的钟声忽震,惊起一圈飞鹤,琅環天命印隐隐在半空中浮动,天命者的醒世箴言振聋发聩!
公玉落惊得表情空白了一瞬。
孩子,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你姓东方啊!
妙诀满眼震撼。
真正的龙傲天完全体,出现了。
从天龙人进阶成了逆天之人,不愧是热血自燃大男主??
就连旁边的大反派都安静了一瞬,小声问妙诀:“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妙诀审慎地点头:“应该知道。”
尘尽拾目光悠远,抱着胳膊高兴起来:“光靠他肯定很难,但我会帮他的——到时候东方千业就留给他杀好了,自己的爹自己杀,很公平啊……”
妙诀:“……好好好。”
东方耀天一刀已经朝着公玉落挥了出去,尘尽拾指尖轻轻一动,冥骨刀中封存的骨头顿时爆发出千倍之力,重重地化成杀招。
公玉落瞳孔骤缩,猛地一扫雪浪裙裾,旁边的公玉秋想也不想就一步向前护住自己的亲人。
她挥剑挡住东方耀天这一击,天命印的情结被冥骨刀浩瀚的攻势狠狠一震,两人顿时一起“噗”地吐出鲜血。
公玉落急唤人来,根本没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模样,两位天命者怎么会打起来?!
公玉秋与东方耀天目光交错,知道他们心中的大道已然出现分歧。
亲情,是她从幼时就极度渴望的东西。在人间的母亲死后,她一直怀揣着师母仇恨和眷恋,将鹊阳仙人视作父母,鹊阳死后这份情感便再度空落。而这时她才终于找到了真正的亲人——
“耀天,别这样。”公玉秋双目发红,带着请求意味。
与她相反,东方耀天从出生就是众星捧月的小王爷,天衍国君对他极好,身边还有东方芊一起陪伴长大,他并不会因亲情而牵绊自己求索大道的脚步。
东方耀天眸中猩红一片,狂冷地笑了:“公玉秋,原来你是这样的人。”
公玉秋怔在原地。
东方耀天心碎但残忍地开口:“一旦发现自己的亲族是仙门之贵,便忘了你心中的道!”
不是,不是的!公玉秋眼中潸然落泪,可紧咬嘴唇无法为自己辩解。
妙诀脑海中的系统提示虐点连着弹出来,她捂住额头,这一串要是连着解决,她必会在找到唯一他们之前就冲破天骨。
姻缘树的本体恐怕会立刻被东方家的人发现——
尘尽拾垂眸看了她一眼,悄悄地又牵住了她的手腕,“怕什么?我会找到地方孵化你的。”
妙诀只恨他人形没毛可揪,不然一定会给他揪秃。
你心情是不是太松弛了大哥!
远处已有数道冰蓝身影飞速掠过内環而来,雪浪图腾整齐划一,冰系灵流弥漫在整个巨大迷宫的上空。
外環挣扎的仙人们高呼:“是公玉家!公玉家来人了!”“这帮大陆的臭虫,都会被碾碎了赶出去!”
冰灵流并未在地上停留,直奔冥族而来。银狐化形,神驹踏风,几人立刻做好了迎战准备。
但就在此刻,不二忽然看向冰灵涌动的方向:“唯一。”
从进入之后他就一直在寻找唯一和央五的气息,感知着唯一遗留的意志。
找到了。
在圆心之外,正北之北。
几个冥族顿时一惊,立刻便要飞去,却被一片雪浪服挡在了前边。
这几个公玉族人,有男有女。
全都是品阶极高的玄灵骨。
在祖地的荫庇之下,他们升得极稳、极高,目光冰冷,身姿绰约。
显然,在被自己盘剥了百年的冥族面前,这个姓氏的人已经没有了恐惧和敬畏。
毕竟谁会害怕自己的盘中餐呢?
何况这盘中餐早已不如当年肥美丰硕。
衔八、竹九、癸六、灵七各自被两名玄骨围住,几个来回之间,庞大的灵流就在半空中碰撞成烟花般,招招直奔冥族死穴。
百年间,他们太熟悉序列前九位的的身体构造,此刻都在下死手。
他们接到的命令:全力护持天命者,击杀冥族。
公玉落蹙眉,东方家没有派人来带走那个溯时少女吗?
他们在等
什么?
情况不容细思,公玉落挥手指道,转身决绝道:“冥族,一个不留。”
等她身边的冥族都死了,琅環自然能弄明白她身上的时间之力究竟从何而来。
妙诀看向还在和女主打架的男主,顿时高呼:“仙家真是好胃口,派出这么多人来分食冥族,还是公平均分!”
东方耀天闻言立刻狂暴起身:“伪仙何在——”
相比被吃的冥族,这些背叛了大道的仙,在他心中更加可恶!
一刀破风而出,在东方耀天的强势入局之下,这些玄骨顿时遭到掣肘,开始相形见绌。
他们能对着冥族下死手,却怎么敢伤及天命者半分?
冥骨刀毫不留情地携风劈刺,那些人震惊对望:天命者疯了?!
东方家绝不能作壁上观。
不断有公玉家的人受伤,公玉秋终于哭着追了上去,这些人,这些人都是她的兄姐弟妹姨母姨夫都是她的亲人啊!
“耀天,不要!求你了不要——”
东方耀天心如刀割,却势不可挡。
终于,在他即将要斩杀其中一个公玉玄骨之时,公玉秋以身挡在了他们之前,“要杀,就杀我吧。”
东方耀天猛地收刀,可惜此处没有一棵树来承接刀伤,那刃风还是连着撞上了数人。
妙诀看着他们,心中涌起一股熟悉的不祥之感。
男女主若是度过情劫,天命印震动会暴露相连的姻缘树。
但男女主若是不度过情劫,他们俩会——
砍树啊!
东方耀天脚下忽然生出了熟悉的跃迁法阵,刀削斧砍的面容上爬满痛苦,嘶声道:“既如此,不如你我恩断义绝!”
再觉醒他也是虐恋主角啊!
如今海雾不在,琅環一览无余,他们一飞回去,姻缘树本体立刻暴露。
于是不等妙诀出声,在跃迁阵出现的一瞬间,灰烬就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尘尽拾如鬼一般用脚踩住阵口,没什么温度地笑了笑:“要不你们再谈谈?”
公玉秋也已是满面泪痕:“我们之间,已无话可说,不如就以刀为笔……”
尘尽拾立刻带动冥血定住了他们二人逼逼赖赖的嘴。
他伸手摧毁跃迁阵,忽然掀起长眸。
钟声再起。
一股巨力从零環袭来,那像是一场滚滚汹汹的纯白之烬,眨眼近在眼前,亟待穿过跃迁法阵。
妙诀一怔,这绝对是足以与尘尽拾匹敌的恐怖力量。
它没有清晰的灵属,仿佛包含万物,浩瀚无边,汹涌疾驰。
远处的公玉落见状一顿,眯起眼,这下明白了东方家那位的意图。
他怀疑溯时之力与天命者有关……
尘尽拾立刻捏爆了一个跃迁法阵。
但东方耀天已经彻底虐入心头,痛苦咆哮:“尽拾兄,不必阻拦,今日我们必须做出这个决定!”
一个跃迁阵刚被毁了,立刻再次浮现一个新的,就像过去那十年出现过无数次那样随便。
公玉秋也满面泪光冲向跃迁之阵,今日注定要在姻缘树上留下一道清晰的刻痕。
刀光,剑光,白烬巨手,三方力量同时冲向阵口。
妙诀不再犹豫,凝神年轮之上。
与其如此,她不如重新改变男女主的虐点走向。
可在他们冲进跃迁阵逼向姻缘树的那一瞬间,三重力量却直接撞在了现场的一具身躯上。
尘尽拾用灰烬覆盖了阵口,一人承接住全部巨力。
不二微怔,麒麟火忽然滚动着冲了过来,东方千业竟已修到了这种程度。
“小十,你怎么样?!”
白衣青年指尖的红绳一闪而过,妙诀才陡然发现——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他悄悄解走了她腕骨上的姻缘树红绦绳,藏在掌心。
只需要一根红绳,因为他是灰烬之骨,是变幻无形,他以姻缘绳绑定自己,就转走了男女主对姻缘树的锚点。
他们现在找不到姻缘树了。
尘尽拾笑着擦擦唇角,吞咽了什么,反手就还击。纷纷扬扬的灰烬恶鬼般凶残地反咬了回去,把那股巨力白烬追着咬成了碎片。
东方耀天和公玉秋终于颓然落地。
妙诀睁着眼睛,忽然冲过去,扶住了尘尽拾。
“怎么样,”尘尽拾从善如流地靠在她身上,捏着红绳,“这算不算还你一刀了?”
妙诀抿唇没说话,小心地用木灵探他的经脉。
尘尽拾缓缓喘息着,浑身剧痛,但丝毫不露痛感,垂眸看了她半天,忽然捏着她下巴尖把她脸抬了起来。
“你怎么了?”尘尽拾放缓呼吸,唇角勾起来。
“怎么一副,心疼死了的表情?”
第45章 深渊内府朋友不会亲亲
45
妙诀缓缓扶住了怀中的人。
托他接这一击的福,现场很快就被稳定下来。
公玉家派出的玄灵骨被东方耀天误伤无数,在场冥族看到烬十受伤,战意陡盛,兽性被猛烈激发,打得公玉落等人咬牙后退。
东方家隔岸观火,只在关键时候遥遥推了一手,可对抗冥族的死伤却是公玉家在独承——
他们每副玄骨都珍贵无比,没人想折损在此。
虽然理应带回天命者,但到了眼下这步,也只有将今日之事做成天命情劫的一环,方能不沾染因果。
几人对视一眼,公玉落眼中凝结出繁复密集的冰棱雪花,遥遥看了眼失魂落魄的公玉秋,而后指尖一挥,几人转瞬消失在冥族爪牙之下。
妙诀这才仰头看向尘尽拾。
他体温很烫。
给她烘衣服的时候还温温凉凉的灰烬,此刻像是发烧一般,烧得那人苍白侧脸上唇角殷红如血,宛如邪恶艳鬼。
妙诀伸手。
木灵温柔如枝叶,缓缓向着眼前白衣之下的身躯探视。
以灵力探查对方内府,就像是握着一面镜子去映照另一个人的内在。其实是一种有些亲昵的行为,对方只有在极度信任或是极度无所谓的情况下才会放任通行。
眼前的白衣青年绷紧了后脊,看着她樱粉指尖扶上来,其实是想拒绝的。
验伤,看他伤势?心疼他当然很好,但是看伤口实在是……
尘尽拾强压着喉间的猩甜,小声嘀咕:“关心我就不能干点别的吗……”
妙诀面无表情:“别动。”
尘尽拾一滞,“…哦。”
于是当那一股涓涓清凌的灵流涌过来时,尘尽拾终究慢慢撤去了竖起的翎羽,打开了他漆黑一片的城堡大门。
她的枝叶向他伸了过去。
妙诀不需要看他苍白的脸色也能感受到这一击意味着什么。
这里如今是琅環之界,天命者并剑的威势得到了无限的加成,劈向跃迁法阵的时候都让妙诀一阵强烈的幻痛。
但那都并不致命,真正致命的应该是那无边无际的白烬——
妙诀阖目,以灵识看见了他暗无天日的内府。
这里辽阔乌黑,深不见底,没有一丝光亮。
妙诀以为金乌应该如太阳般灼烈,可尘尽拾的体内只有乌羽蔽日、一望无尽的焚烧炼狱,被妙诀带来的灵光能映照出一光影。
她继续探向深处,仿佛是到了他胸腔的位置。
尘尽拾浑身一抖,靠着她的身形开始真正地战栗发抖起来,倒吸了一口气,“妙……差不多……”
妙诀却忽然顿住,在他的内府深处,看见了那一击的后力。
涌动的白烬正在吞噬他的黑暗。
像是从漆黑深渊中缓缓升起的一轮惨白之日。
白日所过之处,尘尽拾的内府便被强行映照,可那些乌羽却仿佛见不得阳光般灰飞烟灭地消散成了碎末。
黑白冲撞的场面诡异又刺目,那白光就像蔓延的病菌,尽管灰烬乌羽毛凶恶地吞噬着白日,可他漆黑
漆黑涌动的深渊如今却正在迅速变得花白,像是被什么白絮入侵。
所过之处黑白冲撞,灰烬为了压制那正在极速吞噬,可白烬同样极快,过境之时让他无数乌羽焚成碎末,最后化作了经脉上的灼伤。
果然,男女主的刀剑虽然强横却远不致命,真正能伤害到这个灭世反派的,是仿照他而生的力量。
同样汹涌,同样无尽,对照而生。
妙诀抽出灵识,抬眸,看见他颤抖地抽了口气,然后缓缓吐纳,侧脸硬是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情。
“看完了?”他薄唇哆嗦,另一侧的手悄悄捂住心口,“怎么样,我好看吗?”
妙诀满心都是忧思,
根本没搭理他的骚话。
琅環的实力实在不容小觑。
其实进入仙庭之后就已经发现,这些玄骨真仙的确与凡间大陆修士有着天壤之别。
就像公玉落双眼中结成的冰棱,带着仙人居高临下的冰冷窥探,前来围堵的公玉家各个高手,全都有非常显化灵属的杀招。
而这股白烬之手竟已打进尘尽拾的经脉之间。
不二已经到了面前,眉间担忧地递出一个东西:“不要逞强,小十,把这个吃了吧。东方千业这一击还并未使出全力……看来他已经找到了化出烬骨的方法。”
这是最让人忧心的事。
冥族几人都围了上来,面色微沉。
妙诀非常清楚大家在担忧什么——因为,无论是大陆还是琅環,无论是人还是仙,现有的力量体系都是通过割裂他们的肌骨血肉而得到的。
可烬十,是曾经被他们全力托举逃出去的唯一一个冥族。
他并没有……被吃过。
尽管尘尽拾在大陆到处抽骨头洒血,但他的每寸骨头每滴血都在他自己的控制范围内,绝没有流落到仙庭之中。
那么,琅環之内,那个人是如何复刻出了他的力量呢?
他制造出的甚至是毫无残缺的烬骨之力……
不二温和的金眸中满是严肃,百年实在太长,从公玉落等人的态度便能看出,世道已经沧桑巨变。
“吃了这个,”不二抬起掌心的丹丸,“我们去找唯一和央五,只要人数破九……”
“对!”众人纷纷点头。
妙诀也有印象,在原本男女主的屠冥主线后期也曾提到过,在世活跃的冥族一旦破九,就能自动形成某种特有的血脉共振,将会极难对付。
现在这对他们来说却是必争的优势。
但尘尽拾看都没看那丹丸一眼,闲闲地搭在妙诀肩上,一条胳膊就把她环了一圈。
脸色都白得透明了,嘴上还对着不二嗤笑:“还捯饬你那草药呢?你又不是真郎中,以前偏偏小女孩也就罢了……”
妙诀就知道他不会吃。
因为他知道吃了也没用,只会让不二自责。
她的手悄悄按在了他腹腔之上,脑海中已经凝聚顶芽,无论多难解的伤势,无论来自何种灵力,归根结底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五行灵属各有不同,相生相克,而“时间”才是恒定的唯一标准。
这就是唯一引着他们去追逐的因果……
她可以将那白日回溯。
尘尽拾腰侧的肌理顿时一紧,低头看她,一边按着她的手阻止一边小声说:“对我动手动脚,这么自然……”
“好吧,我知道你心疼我心疼得受不了,但现在动用你的小树苗,就该我心疼了。”
尘尽拾脸色煞白,却笑眯眯地说,“——别让我功亏一篑。”
妙诀的动作安静下来。
尘尽拾把她的手拿开,却捏着指尖没松开,腕间的红绦绳摇曳着,与他苍白皮肤相映,像是他给自己套上的姻缘结。
现在他已经把姻缘树的锚点转到了自己身上,琅環找不到她。她的灵骨需要平稳过渡到天级,在那之前贸然使用回溯之力,依然有可能被东方千业那个老不死的东西强行提骨。
北泠冰衣可就只能用一次。
没了这个他只能把自己赔上去。
妙诀最终沉默下来,发烫的灰烬绕在她颈后,显然他根本没好。
但二哥哥已经找到了唯一的位置,只要唯一出现,一切就都有了眉目。
“不用担心我——我的身体比你们好多了,”尘尽拾慢慢直起身,看向一张张担忧的脸,唇角勾着闲闲的笑容,“唯一的位置能确定吗?”
不二不赞同地看着他,终究点点头,“按照他们现在的分层,大约在四環之处……我感受到了唯一的气息,她似乎被……埋了起来。”
众人顿时一凛,直接准备走,“找到唯一之后去找央五。”
不二目光忧虑。
他和唯一是在祖石之中前后诞生的最早二人,在漫长等待的光阴里,在还没有弟弟妹妹们出世的时间里,他们是最熟悉彼此的存在。
唯一的气息,他不会认错。
只是她留下的意志扑朔迷离,经过百年的演进,总让他心中不踏实。
他希望所有人都活着,回家才有意义。
妙诀扶着尘尽拾,看向岩浆融出通向迷宫深处的长径。
唯一的位置出现,尽管还情况不明,却依然让所有人都隐隐松了口气,毕竟那是他们所有人的家长。
然而在妙诀的记忆中,其实央五的印象要比唯一更深。因为唯一总是不知去向,神色匆匆。而央五,则是她记忆中朴实安宁的五姨。
她在所有人当中存在感很低,仿佛因为五正好是承上启下的居中序列,她总是在屋檐下坐着,凡事不争不抢,干活踏踏实实,会给所有人的衣物缝缝补补,自己的身上总是有股干净淳朴的皂角味。
妙诀还小的时候,有好些晚上都在她的身边安然睡着。
所有哥哥姐姐都各有个性,只有五姨是最平凡的一个。
尘尽拾曾说过一次所有人的灵属,妙诀在心中一一对应之后,那央五就是那最后一位,土系。
就像五姨那个人一样,脚踏实地,不常说话,安宁的目光却总是在孩子们的身后。
妙诀轻轻叹了口气。
似乎就因为她永远是存在感很低的那个……于是他们竟要到最后才能找到她。
肩上的重量似乎沉了些,妙诀抬头看去,尘尽拾抬手蹭去了什么,然后仍是若无其事的样子。
除了身形松懈,他看上去似乎的确没事,甚至低头恶劣地勾了勾唇:“是不是想起了我们小时候的事?”
妙诀杏眸遥遥,点头:“是啊。”
尘尽拾直起身子,悄悄缓了缓快要五内俱焚的内息,然后拉着她的手往外走,絮絮叨叨:“所以承认吧,你就是很心疼我。”
妙诀眼底明亮,也没否认:“确实。”
尘尽拾脚步一顿,眼底一点点潋滟生光,心底有一场花开,又像一片浓荫。
他喜不自禁,捂着胸腔的指尖抖来抖去。
少女被冰衣渡过的眉眼肌骨如柔光勾勒般精致。
妙诀语气悠悠:“毕竟,你是我小时候最好的朋友了啊。”
山野间,小时光,两个少年,你追我赶。
说完唇角翘了翘。
然而,尘尽拾眼里的光瞬间就消失了,因为骤然心碎,所以也没留意到少女唇角一闪而过的笑意。他失去了语言,像行尸走肉一样被妙诀扶着往前,开始觉得自己从内到外要烧坏了。
她的记忆什么时候能恢复?升到天灵骨之后能不能想起来?胸腔中经脉间压制的白烬乘风而起,酸得他有点疼。
尘尽拾焦虑地靠在她身上。
不知道她那边习俗是什么。
“反正我这边,朋友不会亲亲。”他磨着牙说。
“哦,是吗。”妙诀揣手。
她这边也不会。
第46章 何处唯一扑通一声栽倒
46
有些人神色恍惚,生无可恋,怨气冲天。
妙诀扶着这个人,觉得有点好玩。
她没想到自己竟然是这么恶劣的人类,努力压住了唇角的弧度。
听见系统在脑海中提醒:“虐点还在升级中,请持续关注哦!”
系统的声音十分温和,妙诀看向颓废跌坐在地猩红对望的东方耀天两人。
由于姻缘树的坐标被转移到了尘尽拾身上,这对璧人第一次失去了分手砍树的这个传统项目。
“我们,我们竟找不到定情之树了,我们的爱走丢了……”
公玉秋缓缓抬起双眼,两行清泪滑落,“是不是说明,你我当真走到了尽头?”
东方耀天忽然指着公玉众人消失的方向,痛苦咆哮:“你看,所谓真仙,不过是轻易放逐别人!秋儿
,你一向最懂我的道心,和我最能共鸣,可你怎么变得、变得如此面目全非——你的道呢?我问你心中的道呢!”
公玉秋紧紧握着拳头,从小失恃,握着母亲留下的玉环长大的她、肩负着公玉家希望的她、怎么能被东方家的天之骄子所理解呢?
她再也不为自己辩解一个字,任凭东方耀天如何狂摇她的肩膀。
妙诀若有所思,又看看正在集结的冥族众人,心中隐隐有了一个计划逐步成型。
接下来他们要闯入琅環深处,困难重重。仙庭外圈还主要以散仙分布为主,他们是偶尔得到机会实现了凡尘跨越的阶层。而越向内,越是家族盘踞,实力也就越强。
更何况,他们要找到唯一……绝对没有那么简单。虽然她并不知道唯一和东方家的渊源,但唯一是冥族之始,她的力量独一无二,对方绝不会轻易让他们找到。
合理利用天命者,才能将他们的伤亡降到最低。
虽然她扶着的这只鸟看起来并没受影响,但那股打入他内府的白烬绝不可能自己轻易消失。
不能再受伤了。
东方耀天:“你说话啊!你说话啊!”
沉浸在悲伤中的尘尽拾面无表情看了一会,忽然又自己调理好了。
他额角发热地转过头,瞥了眼妙诀。
这棵小树苗现在只把他当朋友,是因为她忘了很多事,只剩十年恩怨。
但现在他有了还债的方法,因为他成了“姻缘树”,而天命者这对璧人会一路虐到最后,他们俩还能交替砍他很多刀。
尘尽拾抚了抚唇角,看着妙诀,又摇摇晃晃地得意起来。
等还完了债,他将毫不收敛、毫无心虚、不加节制。
妙诀感觉到自己身边涌起一团熟悉的反派黑气,连忙回头看。
只见这人摩挲着自己冷白腕骨上的红绦绳,那浓艳的色彩冲撞出几分旖旎,薄唇间气息滚烫哼哼唧唧,像是在盘算怎么让男女主彻底疯狂。
“啊,我知道了,”他捂着胸腔,自言自语,“有个方法可以让他们再补个十刀八刀的……反正他们俩的刀剑也伤不到我的骨头,根本不痛不痒,不如一次多砍几刀……”
“?”妙诀按住了他,莫名有点生气,“你能不能正常点?”
现在尘尽拾转移了东方家的窥探,要是被发现他与男女主的天命印共振,那白烬将更加腥风血雨地向他袭来。
找到唯一之后,冥族人数过九成阵,他们能得到喘息的机会,那时她突破天骨,抚平他的伤口根本不在话下。
结果这人还自己找砍。
谁说还债是这么还的?
……
尘尽拾神神叨叨的低语停了下来,氤氲发红的桃花眸微眨,品味了一下她的神情。
这下是真有点高兴了。
妙诀闭眼不想看他,凝神看向自己内府中的灵骨。
和尘尽拾那灰烬深渊般的内府不同,她的世界是清灵的浅绿之春,莹莹如烛,在丹田之上,被一层透明薄冰覆盖的小树轻轻摇曳着,树冠之上最高的顶芽几乎已经碰到内府边沿。
人的识海有边界,天却没有。
一旦这棵树越过了人体内府的边沿,那就真正到达了天——唯一留给她的因果究竟指向哪里,也就能够看清了。
再睁开眼,男女主的争吵在没有外力的介入下已经升级。
——“东方耀天,你以为只有你的道才是道吗?”
公玉秋摇摇欲坠地看向四周仙人相互撕咬的地狱。
那些十環、九環的仙人好不容易等来了公玉家的上仙们,然而他们完全没有要赶走这些发狂的大陆修士救他们的意思,因为在那些世家仙族眼里,他们其实和凡尘修士没有任何区别!一时间四处弥漫着对公玉、对东方的咒骂。
公玉秋又看向远处互相磨着爪子、给尾巴安鳞片的冥族,一时分不清究竟人和冥族,哪个更像动物。
可人,究竟是人啊。她从出生起就关心每一个人,她可以为了道旁妇孺牺牲自己,平生从未主动害过任何人。她只是渴求被爱,渴求母亲的爱,亲族的爱,渴求东方耀天的爱,可这份爱也已千疮百孔。
“够了,停下,停下啊……”公玉秋看着眼前满目疮痍的土地,终于执剑飞了出去,“停下,你们都是人啊!难道你们忘了自己是人吗?”
可她的声音根本无法阻止这些相食的人,当看到一个大陆修士即将扯断散仙胳膊的那一刻,公玉秋终于用自己的身躯挡在了前面。
东方耀天:“不!!秋儿——”
妙诀平静地看着,心如明镜。
她实在太了解男女主了。
他们过去的所有矛盾加在一起都没有这一次尖锐深刻,因为到这一天他们会幡然醒悟一个残酷的真相——
那就是,他俩根本就不合适。
前期天命者的情劫随便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引起,她逃他追、女配搅局就能狂虐好几集。但随着天命历劫的深入,他们真正要面对的问题也逐渐显现。
无论在仙庭,还是在凡间,他们其实都是一对极其不合适的伴侣。这俩人从骨子里就不合适。
一个是猖狂邪魅双商极低、但意外地真正心有大道的龙傲天,一个是的确极其善良随时自我牺牲、但又的确过于窝囊摇摆无法割舍任何人任何事的大圣母。
妙诀在树里被砍的那十年里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仙庭选出他们俩,就是故意的。
如果是很合适的两个人,还能产生这么多情劫吗?
固然有大反派在其中兴风作浪,但其实他们也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发现作恶多端的人,但偏偏就要误会重重大虐特虐。
妙诀在心里默默准备好了计划。
冥族众人准备沿着赤虎岩浆融出的通道,直接穿过八環至四環之间的区域去找唯一。狐狸熊猫磨爪子的磨爪子,小鱼小马甩尾巴的甩尾巴,蓄势待发。
灵七第一个发现了异常,马嘶一声:“诶??这墙还会变的?!”
八環之内是金灵属之地,被熔断的迷宫外墙却出现了重炼趋势,就像是纯白流动的铜墙铁壁那般。
几人对视几眼,不敢再耽搁猛地向前冲去,然而已经晚了一步。
远远望去,琅環迷宫的层层灵蕴各不相同,但他们能看到的每一层迷宫都在缓缓复原。
六環蔚蓝的水灵流掩盖了缺口,而后七環的风灵大作吹起泥沙建筑高墙,八環的金灵流悄悄熔铸在一起……
由远及近,一扇又一扇的门在他们眼前闭合。
原来每一環迷宫的外墙都是灵属所化!
不二神色微变,心头泛起忧虑,这种复原再生的巨大石阵……整座琅環,似乎是借用了祖石之力而形成的。
癸六鱼头愣愣的,探头探嘴,“这怎么办?这迷宫像是活的一样。”
“无所谓——”
尘尽拾靠着妙诀,声音低而闲,“那就一层层破。”
焚化的灰烬滚烫地贴地弥漫。
衔八看看他脸色,前肢撑起,“我们来,你和妙妙退后。”
八環之内是金系灵场,银狐露出尖齿,冷艳一笑。
从六到九每个人很快分好了任务,麒麟火给所有人助攻,哪怕是靠他们的身体一人撞倒一墙也不成问题。
妙诀却抬手:“等等等。”靠这么撞人都要撞烂了!
好不容易治好了一点点可不能再这么毁。
整座迷宫以圈层划分,代表着琅環仙庭坚不可摧难以上下移动的阶级,破壁没有那么容易,但有人可以。
可在原本的剧情中,当男女主觉醒自己的天命者身份之后,发觉自己原来代表了琅環仙庭的两大力量,在最后做了一件大事。
他们号召平等,强调仙与人不该有高下之分。
于是,将琅環层层迷宫的高墙给拆了。
虽然那原本是因为男女主之间爆发了身份差距的冲突,女主所在的公玉家长期处于东方家之下,她的族人认为二者都是天命者,公玉家应该和东方家平起平坐,于是男女主在大吵一架之后才有了这一癫狂壮举。
但既然他们要入
内環,为什么不把这件事提前?
妙诀看了看正在徒劳地阻止众人的男女主,让冥族几人都各自散开,然后悄悄探向袖中……只能借用一下这个了。
尘尽拾看了她一眼,作为在场唯一也有十年经验的人,他立刻跟上了她的思路。眉梢一挑,他捂了捂唇角,慢慢直起身子,“不用这么麻烦。”
妙诀一把按住他又要放血的指尖,然后以灵力裹着袖中的那截冥骨,悄悄送到了八環高耸的外墙之上。
冥十的气息缓缓降临。
撕咬的两方忽然都停了下来。
吃过冥族的仙人血肉,和真正冥族的血肉,怎么能比?
此刻来自大陆的修士们还只是浑浑噩噩地察觉到了这个东西的珍贵,外環的真仙们却是立刻闻风而动,他们当然比那些泥点子识货!
那是不寻常的冥十之物——
自从近海城外金乌降世之后,十環之内已经做了大量研究。这缕冥息极其不寻常,类似于骨息,而且是金乌身上十分重要的一根骨,才会有这样的力量场。
吃任何冥族都比不上冥十,在百年榨取之后,其他灵属的格局都已经被各大姓氏奠定,只有冥十,有着全体冥族融合万化的力量,得之即可脱胎换骨。
要是能得到这块金乌骨血,别说是被遗弃在外環,就是踩在公玉东方两家的头上都不是没可能。
顷刻间,这些被抛弃的仙人们争先恐后地涌向了高墙。
公玉秋愣住:“你们,你们这是……”
东方耀天的目光也随着落在围墙上,他忽然意识到,真正挡住他们的是什么?是高居上位的仙家吗?不,正是这些墙!
整个琅環被它们层层分割,将凡人隔绝在海外,将仙也分成三六九等。
八環之外,仙人在前,大陆修士在后,层层叠叠堆积在墙下,鲜血淋漓地拍打着迷宫之墙,一边嗅闻一边寻找,试图撞破刚刚复原的壁障。
“我有这么香吗?”
尘尽拾抱着胳膊啧啧称奇,看妙诀一脸认真地盯着,忍不住低头悄悄问:“你真的不想吃吗?我可以给你咬一口,新鲜的……”
妙诀推开他的脸。以前还没认出她的时候,他这么问是要弄死她,现在倒是真的引颈就戮心甘情愿。
妙诀抓住了他的手,这人絮絮叨叨的神经发言顿时偃旗息鼓。
“你能控制自己的骨头吧?”妙诀翻开他苍白耳滚烫的掌心,“我写,你照着比划。”
开启大男主剧情,其实只需要一句初始代码。
——他自己的台词。
尘尽拾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掌心上,柔软的触感烙印在他的掌纹上,那截冥骨自觉地化作漂浮的灰烬,随着她指尖动作而动。
“我、命——”
东方耀天看着半空中肆意写就的一句话,不自觉喃喃念出了声:“我命由我不由天……”
他的心猛然如洪钟巨震。
是啊,我命由我不由天。
我东方耀天就是自己的天!
八環之外无风自起,男主邪魅的身后头发狂飞,被这一句仿佛出自内心的箴言、彻底击中了内心!
“奇也怪哉,这句话仿佛本就该出自我口!”
“我的灵魂都在与之共振!”
“我东方耀天要改写这不公正的一切,仙人平等,没有阶层之分,若天道拦我,就逆了这天!
没人知道东方耀天经历了怎样短促有力的思考,但苍穹之下,他,蓦然出手了。
东方耀天一边咆哮着一边挥刀砍向八環高墙:“什么環,什么数,都不作数!”
用琅環天命印和琅環对撞,谁更硬?
公玉秋怔怔地看着他桀骜狷狂的背影,忽而紧咬嘴唇跟了上去,挥剑与他一起去拆这层层高墙。
她想让他知道,她并非追求仙阶,并非虚荣地渴盼仙族之身,这些等级、这些尊贵都不是她想要的!
那就拆掉吧,那就都拆掉吧!
——轰隆,高墙露出裂缝。
琅環仙庭当然不敢真的对撞天命印!否则但凡撞碎裂了半点,他们多年谋划全都毁于一旦。
八環高墙轰然被劈塌了。
妙诀连忙让尘尽拾收回了自己的骨头,然后悄悄朝着四面八方惊呆了的哥哥姐姐们挥挥手。
“走!跟在他俩后边。”
…
“不能让他们再拆下去了。”
零環花园之外,压不住的高声打扰了这里的静谧,鸟鸣悠悠远去。
一身蓝衣的公玉落站花茎缠绕的门外,咬牙但仍然恭谨:“明主,耀天和秋儿已经拆到了六環,若是再往前……”
她不明白,东方千业明明已经出手了,可那一只白烬巨手打出之后,怎么毫无回响?他究竟看出了什么?
门内却只有闲适儒雅的反问:“堇还不知道他来了吗?”
公玉落一顿,垂眼:“相逢也是难过,何必呢。”
门内男人的声线优雅游走,“怎会?像我一直思念而不得见,才是难过呢。”
公玉落一急,“可是明主,他们转眼破了五環,再向前就是四環,那里不正是……”
不正是“唯一”深埋之地吗?
而一旦连这一環都洞开,彻底引狼入室,三環就是他们公玉家的地盘了!
花园内,巨钟下。
男人白色花袍膝上的《因果律》翻到了第十页。
他轻轻一笑:“让圣洁的日光再照一照……”
照灭他全部的暗影,留下纯白的光明。
…
尘尽拾一手揽着妙诀,一手捂着腹腔。
漂亮的眉目丝毫没有端倪。
此时他们已经深入到了五環。
越向内,他的脸色就越白,眼尾和唇角却烧得更厉害,氤氲如血雾般。
妙诀每次想回头都被他按住了肩膀,然后兴致盎然地给她指位置。
“这里是不二挖野菜的地方,他这个人就适合挖野菜。”
“这座山怎么被推平了,以前上边有一种刺果很甜,我给你摘过好多。谁削的山我要杀了他。”
“这条河我们来过,不记得了?我在里边洗过澡,你还偷看我——”
妙诀回手捂住了他的嘴,“……”她根本不信。
对方笑嘻嘻地啄了啄她掌心。
妙诀连忙收回了手,蜷了蜷指尖,没回头看他。
从前的家园已经物是人非,经过男女主的狂虐拆除更是一片狼藉。
八姐姐他们从一开始的震惊不解,到后来完全平静接受地跟在了发疯的天命者身后。
那两人一路破坏迷宫之墙,双臂震得流出血来,而他们跟在后边一点力气没使,只是沿途解决所有阻拦的仙人。
尘尽拾勾着唇角一路飞驰到五環深处的高墙。
半空中,不二身影悬停。
唯一的冰骨之息就在四環之内,打开之后里边会遇见什么,他们无法预料。
这已经临近整个仙庭的核心,如果这其中的仙人全都吞食了唯一的力量,那将会是异常恐怖的场面。
众人缓缓沉了口气。
妙诀也不由地紧张起来。
她能感觉到背后的胸膛正在起伏,他的呼吸也比平日急促。
发烫的气息克制地扫过她颈后发丝,然后又平稳下来。
妙诀察觉到自己的灵骨似乎仍随着天命情劫的进展而动,冰衣盈透地裹着她,带着唯一遗留的意志。
时至今日她也明白,她就是唯一留下的那一丝因果。
妙诀运转着体内冰木交融的灵流,隐隐能感受到唯一的方向,就在这里——
谁知东方耀天和公玉秋站在四環的高墙前虐了起来。
“你还要疑我吗?东方耀
天,我根本不在意仙阶,我在意的只是、只是……”
“是什么?!”东方耀天凝视着她,“是什么,我要你说出来,亲口说出来!”
妙诀背后的胸腔似乎吸了口气,然后忍无可忍似的让他们体内的冥血直接暴动。
拎着他俩直接往四環墙上撞去。
这速度堪比金乌疾驰,高速运转。
男女主根本来不及反应,一双阴阳天命印眨眼就要撞碎在四環的高墙之上。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墙面如冰雪消融忽然洞开一个口子,将男女主二人接了过去。
四環之内果然是冰灵场!那冰冻入口眨眼就要重新弥合,然而紧紧一息之间,麒麟火、银狐光、蠃鱼水柱和神驹风鬃、携着滔滔灰烬,全都暴射而去。
冰冻高墙被彻底豁开一个巨洞,众人想也不想地闯了进去。
男女主已经不知所踪,他们眼前白茫茫一片。
此时不需要二哥哥指引,妙诀已经感受到了空中纷纷扬扬如落雪的冰骨之灵。
那是冥族之始,白矖唯一的灵息。
他们每一个人都无比熟悉。
在冲进来之前,他们所有人都对困禁唯一的地方有过诸多猜测。
她可是唯一,她能在百年变迁之后给所有族人留下草蛇灰线的指引,在痛苦之中留下生机与意志,她或许已经在绝路之中找到微末的自由,所以才能做到如此。
她或许被困在琅環深处的核心,或许在东方家或公玉家的人利用中周旋,或许坚守着百年意识不曾昏睡,到今天她的所有弟弟妹妹们终于能闯到她的面前,让她等到光明。
而四環之内也与他们预料的一样,眼前是冰天雪地的世界。
可当所有人看清前方一切,全都噤声寂静。
此地的确已经临近内環之心。
……却是净鹤使的豢养圈。
整整一環之间,纷飞的都是清清冷冷白色鹤羽,和那天神不知鬼不觉贴在妙诀身上催动灵骨的鹤羽如出一辙。
老幼高矮的无数蓄鹤被圈养在此。
他们发出尖细的叫声,压出满地混乱的爪印,在这之下,是他们所有人的姐姐。
这些往返于仙庭与大陆之间的蓄鹤经年累月地吸取着唯一的冰灵,保持得优雅、高洁、出尘,已经成为凡尘对琅環之貌的想象。
每一只蓄鹤的头顶都标着一枚白色灰烬,那白烬仿佛连着看不见的提线,被高居仙庭的某个人牵拉在手里。
原来他并不能直接食取唯一的冰灵,于是他想到了更好的办法。
让唯一,成为了仙庭形象的养料。
冥族怔怔地站在原地。作为动物,他们总是想不通人会怎样对待他们。脚下的土壤经过百年冻结,冰得他们从腿凉到心脏。
然而那只是一瞬间的寂静而已,回过神来的时候,所有人从四面八方地铺天而来。
麒麟火汹涌探出,沿着冻土烧出一道火线,精准地冲向冰骨气息最强烈的位置——四環至北至阴之点。
银狐的金光和麒麟火融合在一起,化作滚烫流水,暴力熊猫支起上半身捏断了周围无数鹤颈,幽蓝鱼尾圈地掠阵,和小马一起守在外圈。
可鹤顶微不可查地微动了,接着,像是被看不见的提线所操控,所有蓄鹤身上忽然爆发出了纷纷扬扬的白烬。
那人果然不会让他们这么轻易地找到唯一!
四環冻土之上竟像是骤然下了一场鹅毛大雪,所有蓄鹤层层叠叠地堆积在至阴之点。
它们的长颈诡异地耷拉下来,羽毛互相覆盖,浓到阴寒的冰灵力淤积在一起,竟转瞬化作死气沉沉的深冰。
埋藏唯一的位置,上上下下冻成了破不开的坚冰。
“哈。”
“学我的东西,还挺会自创招数……”
阴冷声音响起,尘尽拾唇角勾着冷恶的笑,身后终于瞬间铺展开漆黑辽阔的双翼。
漫天灰烬暴涨而起,追着焚烧每一片白烬鹤羽。
妙诀就在他羽翼包围的范围之内,却明显感觉金乌双翼带动的风无比滚烫。这不是他的正常状态。
“你——”妙诀试图转头。
“嗯,”尘尽拾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往前看,戏谑如常的声音响在耳畔,“好好看看,还是我厉害吧?”
他在向她证明,她在内府深渊中看到的白烬压不过他。
灰烬翎羽像是从地狱爬上来的恶灵,沿着冻土处处焚烧。被焚烧的蓄鹤灰飞烟灭之后又重新在纷扬的白毛中吹又复生。那些以高洁出尘而闻名、每次带着琅環廷寄而来的净鹤使,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只剩一片纯白圣洁的怪相。
尘尽拾悬挡在半空中,辽阔的双翼以黑抗白,没有让任何攻击绕过他落在地上。终于,在麒麟火与银狐金流的熔铸之下,深深的坚冰开始松动,于是更加清晰的冰灵骨息从地底幽幽地传来——
“唯一,唯一!”
尽管还看不见情况,衔八已经忍不住向下呼唤。
癸六:“是唯一吗?好像还不够深,看不到啊!”
竹九沉声:“挖!”
当地底的冰息冒出之后,所有蓄鹤猛然引颈,快速吞食着这灵力,然后集体大涨成暴风雪般。
白色巨流直逼尘尽拾而来。
妙诀在转瞬之间意识到,这是试探。
在天命者化出跃迁法阵的那一刻,他及时转移了姻缘树的锚点,而他与天命印的共振一定已经被人察觉——更凑巧的是,在他的身上的确也发生过光阴的回溯。
对方的重压在试探这最特殊的回溯之力究竟从何而来,却被他全都扛走了。
“你们继续。”
他在上边声音如常,众人只得继续去瓦解冻土。
只要再找到一个人,血脉结阵,祖地就会庇佑他们。
到最后除了暴起的金木水火灵流,他们四脚并用,蹄爪鳞趾熊掌还有双小手同时往下挖。
直到面前豁然一股寒流袭来,终于在幽幽白气中终于看到了卧趴的一道影子。
可那是……
妙诀扒在洞口向下仔细看,看见一捧土系地灵的身影蜷缩合抱半条白鳞蛇尾,那身影被冰层完全覆盖着,安详宁静地闭着眼睛。
那是……
“五姐,五姐?!”
银狐又惊又急说不出话来,试图用舌头去舔舐她身上覆盖的冰层。
妙诀恍惚间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以身困于此地,被飞禽踩踏百年,却将真正的唯一托举而出,留下冥族的生机。
印象中那个存在感最低、最温和朴实的五姨,在这里代替唯一等了百年。
因为她是土系。
她的上位灵属,是什么?
是“烬”。
烬骨幻化无穷,变化万千。
土骨亦如是。
尘尽拾撑在原地,垂下的目光难以形容。
整个冰雪地寂静无声,妙诀抿唇伸手,时间骤然在央五的身上倒流。
她的灵骨一动,更深处的内環似有钟声响起,琅環的核心,动了。
她也不知道能做什么,已经流淌的时间像是伤心的车辙。
在找到倒数第二人的时刻,妙诀终于不再克制这份无数人相送的力量,年轮与顶芽在识海中发光,她掌心之下的局部一瞬倒转数十年。
五姨身上的冰衣消融了微末,而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中,一小片寒冷的呼吸、缓缓地吹拂过在了冰层之上。
冥族第九人,醒了。
暌违已久的血脉终于被祖地感受到他们的归来,脚下的地面在震颤,以每个冥族、每个祖石的孩子为点,缓缓拉起了金光笼罩的冥族之阵。
这是祖地留给他们呼吸的地方。
谁也不会料想,松懈这一口气,对他们而言竟然如此珍贵。
妙诀终于收回手。
身上却忽然一沉。
她慌忙回身去接,尘尽拾已经扑通栽倒下来。
那双总是潋滟恶劣的桃花眼安静地闭上,妙诀抱住他,愣住了。
他总是戏谑,说话半真半假,总是开玩笑,总是说骚话,故意让人忘记——
不可一世,无所不能的坏鸟。
也会坏掉。
第47章 他的春天天灵骨疯狂抽长
47
“当——”
“当——”
钟声遥遥。
妙诀动用了溯时之力解冻央五,这庞大的光阴流动必然与男女主的天命印产生了共振。
琅環核心的钟声一出,她明显能感觉到似有若无的注视再次出现。在被尘尽拾强行带偏了一段时间之后,再次精准地、落回了她的身上。
无数净鹤使的一双双红圈黑眼珠同时看向她,虹膜上浮动着白色烬絮,看起来诡异非常。
一场真正来自内環的风暴正在酝酿。
而他们头顶四周金光闪烁,古老的象形文字盘旋如符篆,祖地的荫庇如无形之气罩,保护着他们 。
正因如此,撑到了这一刻的某人才敢倒下。
妙诀的怀里像是撞进了一块滚烫的陨石。
尘尽拾的体温高到快要把自己焚烧了一样,就像是小时候发烧那样对抗着入侵免疫系统的病菌。
他闭上眼睛的时候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反派,妙诀有一瞬手足无措。
无论是小时候还是长大后,她从没见过尘尽拾这个样子。
“小十?!”
“烬十你——”
央五尚未化冻,烬十又倒下了,不二和衔八惊顿一瞬,但很快就默契地沉住气,帮着妙诀一起扶住烬十躺放下来。
癸六是陪在尘尽拾身边最久的,见状支起鱼头瞪眼:“我就说了,他这样下去迟早不行的!他在天衍国的时候抽过三四根骨头,放血的血窟窿没让我看但肯定也不少——”
灵七接过话:“我知道!我跟在烬十后边从北泠飞回来的时候看见过,他身上一直在流血。”
竹九耷拉的熊猫眼中满是责备的关心:“这臭小子小时候就这样,受了多大伤也不会说。”
不二半跪下来,指腹搭上苍白滚烫的腕侧,“不,对他而言,那些伤只是痛,但并不致命。”
最致命的那股白烬巨力。
仿照他而成的烬骨……
尘尽拾的后脑压在妙诀腿上,长发铺散在白衣上,呼吸极低,从脸侧到耳际乃至全身肌肤骨骼,滚烫一片,隔着衣料镀在妙诀身上。
妙诀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的重量。
那样骄傲的飞翔之鸟,极速掠过天空向她飞来的时候,轻盈如同流星。
钻入她袖口的温凉灰烬,托着她升空的羽翼,也是轻轻的。
他的试探,他偷偷牵住的指尖,全部轻轻地小心翼翼。
可在失去生机之后,他却变得如此沉甸。
妙诀抬头看向所有面色担忧的哥哥姐姐们,看看头顶好不容易结成的血脉荫庇,表情渐渐平稳下来:“不用担心,我可以治好他。我们先把五姨接出来。”
今日,她必须破天灵骨。
众人尾爪并用,小心地将地底的一大块冰抓了出来。
强大的冰骨之息完全覆盖了央五的土灵,她几乎把自己化作了脚下的土壤或尘埃,才能瞒过更多人,伪装成唯一。
她被深埋在四環豢鹤之地下,开始时化着她的模样,但随着百年光阴流淌,她渐渐地被冰冻昏迷,力量一点点消散,等到他们找来时,已经变回蜷卧的姿势,怀中仍紧紧抱着那段蛇尾。
那就是唯一,上古白矖,龙头,凤羽,蛇尾。
而央五几乎让所有人都忘记了,世上还有冥五的存在,她是土系之兽,狡鹿。
妙诀微微深吸一口气,再次探出掌心,她现在的灵骨已经非常接近于天,溯时之力的使用强度也更大,现在用光时长也没关系,突破天级之后她就会再次更新。
百年冰冻之层再次被光阴逆转。
一众哥哥姐姐小心地围着他们最小的女孩。
那场面其实是很玄妙的,因为他们只能用火、用温水去解冻央五,可妙诀掌心之下浇灌的,是时间。
冰层缓缓消退,妙诀也终于力竭,手臂无力地放松下来,被衔八小心地接住。
当央五蜷缩的身形完全露出的时候,那截白矖蛇尾也清晰地冲出了旺盛冰灵。
央五忽然睁开了眼睛。
她的瞳孔是浅褐色的,如大地一般简素,意识到自己被族人找到之后,慢慢地从地面上坐了起来,脸上露出了温和宁静的笑容。
央五并没有问自己是怎么被挖出来的,也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抱着唯一的断尾在这里,她只是扭动着冻得僵硬的脖颈,一一仔细地看着百年未见的族人们,最后看到妙妙,怀中的蛇尾似乎告诉了她什么,央五浅浅一笑。
她眼角的细纹淌出安然的意味,而后又看见她抱着的、双眸紧闭的烬十,终于开口:“小十怎么了?他看起来伤得很重。”
妙诀握了握五姨冰凉的手,“他只是…太累了,别担心,我会治好他的。”
央五拍了拍她的手背,这一眼隐隐看出了她灵骨的特别。
心中怔然片刻,长长地松了口气。
她有些腼腆地收回了自己冻得青紫肿胀的手,最后有些小心地问大家:“苍三呢?”
苍三的序列太高,只有唯一不二能承接他。但唯一的情况不现实,如果不二也没能……但这根本无法苛责任何人,孩子们都太难太难了。
不二温暖的手掌再次握住她,同时微微倾身侧颈。
苍龙之息被他小心地收持在颈骨之后,仍然沉眠,却活着。
央五顿时松了口气,眼尾释然地散开。
活着就好。
妙诀觉得心里酸酸的,印象中,三叔和五姨是看上去最像长辈的两个人,她一直胡乱地叫他们,但所有人都很纵容她。
衔八收起爪子,狐狸尾巴慢慢地搭在那一段蛇尾上,冰冷幻紫的白色鳞片昭示着唯一曾面对的痛苦。
此刻,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浮出水面。
那唯一呢?
央五隐藏了自己完全的灵场,怀抱着唯一的蛇尾,让整个琅環都以为这里埋藏的是唯一,豢养净鹤使来吸取她的冰灵,可是真正的唯一去哪了?
央五安宁的视线再次落在了妙诀身上,她代替唯一守在这里,是因为唯一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完成。
所谓因果,就是一条顺流而去的河,种因得果,以果得因。
百年前,他们站在悲痛的下游,想要送一个孩子回上游去。
她做的很好。
央五抱着蛇尾,温婉地开口:“我并不知道唯一去了哪里,在消失之前,她曾说如果我醒来,我们都会再见的。”
“那一天她给了我她的蛇尾,然后从妙妙那里拿走了一个东西……她将因果种在了妙妙的身上,我参不透那庞杂的缠线,但我知道唯一还活着。”
妙诀臂弯压着尘尽拾的脑袋,忽然隐隐觉得心口微窒。
这些全部发生在她遗落的记忆之中,只有她的灵骨达到更高的位置,才能够承载得住。
哥哥姐姐们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她又不免产生了一丝惶恐。
她身在因果中,她将不遗余力地保护所有人,竭尽所能。
可她只是一个凡人,一个对冥族而言再普通不过的肉。体凡胎,生如朝露,短短一生,真的能够力挽狂澜,挽救所有人百年清孤?
“不要怕,也不要苛求自己,让因果自然地发生。”
央五宽厚如父母辈的手掌,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让她抬头去看。
冥族血脉的荫庇之阵,竟有一个光点是落在她头顶的。
所有人笑着轮番摸了摸她的头,又摸了摸尘尽拾的头,在他醒着的时候,这肯定是做不到的。
妙诀微微怔愣,她一直以为破九结阵是因为他们接住苍龙、开启封四之冢后带上了他的骨头,却没想过,原来是她也被算在其中了。
可为什么?她只是个普通的人类小女孩。
是真真切切的凡人之躯。
“你的一滴血曾流进祖石之中,被认定下来,”二哥哥金眸温柔,“只是你忘了。”
她是他们的第十一人。
妙诀怔然,心中的惶恐渐渐化作安定。
原来那些时候,尘尽拾将她算作冥族的第十一种力量,并非开玩笑。
原来小时候他总是当她大哥,带她摘果,给她抓鱼,非要把她养大,也是真心。
恰在此时,压在她怀中的滚烫人形忽然动了动。
他冷白的侧颈濡湿一片,眉间紧蹙,是熟悉的凶丧神情。妙诀看了看,忽然也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因果与命运如此神奇,从她介入男女主的天命情劫开始,她就不是一个人在面对。
有这个邪恶反派跟她一起。
做得到的。
妙诀杏眸明亮,问系统:“下一个虐点是什么?”
……
远处三環迷宫高墙之上,东方耀天正狼狈地举着手中刀。
“为什么,这三環为什么破不开!?”
前边他们一路从八環之墙拆到了这里,几乎没有阻碍,可是在这里却遭受了巨大考验。
站在内環分界的高墙上,眼前氤氲不明。除非越过環墙,才能看清一片虚无背后真正的仙人之地。
仙庭最核心的一切并不轻易示人,这份傲慢更是极大地违背了东方耀天的平权大道。
东方耀天愤而回头,却忽然发现公玉秋手中的剑并未举起。
她神色
恍惚地看着三環的方向,清愁面容带着一丝犹豫。
东方耀天忽然冷冷地歪唇一笑,“琅環第三圈层,便是公玉家的属地——秋儿,你下不了手了,是不是?”
公玉秋:“不是!我只是,我只是……”
如果就这样挥剑闯进去,她在自己的族人面前将是何等模样?她的母亲又会如何看待她……
东方耀天狷狂又绝望地笑了:“所以你一路陪我摧毁仙阶高墙,却终究还是有高低之分!在你心里,公玉这个姓氏就比别人高贵吗?!”
公玉秋眼圈红了,“你就……这样想我?”
心痛得不能呼吸,仿佛被凌虐重伤,他们看着彼此的眼神明明仍有爱意,却将尖锐的刀尖对向了彼此。
虐,太虐。
恰在此时,从内環氤氲不明的虚无之中忽然飞出几道身影。
公玉家的雪浪图腾出现,在那之后,是东方家的白日纹印!数十名真仙同时出现在迷宫上空,面色凝重,向他们而来——或者说,是向他们二人身后四環内的某处而去。
两家,都出动了。
东方耀天看着那青天白日的印记,蓦地眯起眼睛,难道东方家也要来劝他回去?
他邪魅地横刀而出,彰显着旷世男主不屈的原则和逆天的英姿,绝不会为了仙庭高贵的身份而放弃心中之道!
谁知下一秒,东方家为首那个仙人忽然一记火灵打了过来,直直逼向东方耀天。
公玉家的族仙也同样以水灵流滔滔冲向了面色惨白的公玉秋。
——他们要杀了天命者!?
怎么可能!
几位真仙神色大惊,他们出来的主要目的是接天命者入内環,同时带走明主点名指出的少女——可他们手中的灵流却不受控制、纷纷打向天命者!
公玉秋狼狈地接招,东方耀天仓皇后退,刚刚还在虐恋的两人在混乱的攻击中抵靠住了彼此的后背。
…
一刻钟前。
后花园中的钟声传遍内環。
两位天命者站在三環的高墙上看不见前方,但内環之中的人却看得清他们。
“已经拆到这里了,不能再拆了啊!”
“拆不掉的,整个三環……你又不是不知道,每一块砖都是那种石头啊。”
“冥族那些畜生已经活了多少个了?”
“——明主还没有旨意吗?”
“公玉落已经在零苑外等了许久。”
神的后花园外零零散散地站了数位上仙,这一次,公玉、东方两家的人都有,恭谨地对着花园内俯首道:
“明主,四環之内出现了冥族血脉荫庇,他们的自由人数已经达到了九位——这倒也不足为惧,毕竟三環以困仙石垒砌而成,冥族根本无力跨越,只是……二位天命者实在棘手。”
谁知道他们二人到底是被什么东西蛊惑了,一心要跟仙家对着干?
花园内静谧得只有虫吟鸟鸣。
半晌后那道优雅如器乐的声线才缓缓倾泻出来:“不必担心他们,很快,就没有九位了。”
视线越过花园圣洁的墙壁,纯白花袍的男人静静坐在长椅上,闭目。
他的掌下飞出白烬鹤羽,铺散在花园之中,像是在模拟着什么真实的路径。在他身后,笼罩着一轮几乎没有光亮的白日。
凝滞又灿烂地悬在巨钟之下,垂直映照着一切,不再有一丝黑暗阴影。这本该是光明的场景,可不知为何那白日像是正午至阳之后的真阴时刻,刺目的光线像是虚假的一般。
像是在侵吞真正的太阳。
男人微微睁开眼睛,开口:“等到他们不足九数,就让他们都留在四環吧。”
那里的唯一不是唯一,他很清楚。
“但是,要将那个少女随着天命者一起带进来。”
金乌——真正的太阳坠落那一刻。
他想藏起来的宝物也就无所遁形了。
…
妙诀扶着唇角彻底失去颜色的白衣青年,仰头,看见男女主站在環墙上紧紧靠着对方的后背。
这个虐点是在破入三環前的互相猜忌,虽然妙诀听不见两人的台词,但用屁股也能想出来。
男主误会女主为了公玉家而违背道心,女主根本并不在意家世但就是不解释——两个人来自的不同世家本就暗藏着分庭抗礼的矛盾,其实这本就是两人在琅環阶段的情劫之根源。
既然如此,怎么解决这个虐点呢?
妙诀看看身边的哥哥姐姐姨姨们,人心的险恶,小动物们其实并不理解。
“这些上仙真仙身上各种灵属的力量,是不是都来自你们?”妙诀问。
几人不约而同点头,恍然大悟:“明白了,妙妙,你是想让我们各自去打各自灵属的人?高位压制,小十告诉过你吧。”
在冥族之间存在高位压制,在冥族与人之间,就更存在了。
“不。”
妙诀却摇摇头,指向環墙上,“是控制住你们各自灵属的真仙,去打他俩。”
“好——啊?”
妙诀笑了一下,患难见真情啊。
于是,所有东方公玉两家的真仙,忽然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灵力。
火灵流突然拐着弯呼啸着撞向东方耀天,水灵流翻腾着旋涡撞飞公玉秋的的剑,木灵咆哮着乱窜乱炸,金灵流甚至追着东方耀天两人的剑去销融。
一种被支配的恐惧降临在所有人头上。
东方耀天两人被打得吐血又倒地,公玉秋看着那翻飞的雪浪服,终于哭了:“耀天,我们只有彼此了……”
东方耀天猩红闭目,掐着她的手嘶声道:“秋儿,我要你记得,你的背后永远有我!”
几个真仙神色仿佛见了鬼。
最后干脆直接抛弃了武器,想要绕过天命者去带走那个青衫少女。
妙诀早已经在金光荫庇之下坐好,颊旁的发丝被吹起了一缕。
她听见系统的声音也隐带激动,提示她虐点已经通过。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妙诀仿佛听见树木生长的声音。
像是一场雨后,含苞的嫩芽舒展起来,树木的年轮又走了一圈,追寻太阳的顶芽向着光芒更近了一寸。
她的灵骨之树,长高了。
汹涌的青绿光芒忽然在体内大盛,灵骨经脉像是风吹过的树叶簌簌震动,包裹她的冰衣开始透出温热。
冲击天骨到底是什么感觉?她能承受多少的回溯之力,她的灵骨又会变成什么样?一切都是未知,但她已经走向了未知。
妙诀忽然将掌心压在了眼前白衣青年的胸腔之上。
她的灵力再次进入了尘尽拾的内府之中。
…
原本漆黑如地狱深渊的内府已经完全变了。
惨白一片,到处都是炽光。
这光线像是杀菌的明灯,对原本的地狱原貌刮骨疗毒。
尘尽拾踩着打卷的灰烬,漆黑羽翼已经消失不见,只剩清隽孤独的身影,垂目走过纯白的世界。
他觉得自己似乎在做梦,又似乎不是。
他还有什么很重要的事要做,可是他从出生就被赋予的所有力量都在寂灭,走向混沌。他的意识,他的骨头,他的血,烧痛得昏昏沉沉。
好在他一向非常能忍痛。
他拖着自己的身体走到了深渊岸边,看着眼前的硕大白日。
原来那是无数白烬鹤羽攒积在一起的球体,向整个世界辐射着它惨白的光明。
当尘尽拾靠近,脚下虚弱弥漫的灰烬碰到白光的瞬间,那羽毛般打着卷的灰烬瞬间就灰飞烟灭了。
——白光就是这样驱散黑暗,在他力竭的时刻彻底吞噬侵占。
所有角落都被纯白之光挤满,没有阴影,没有灰暗,却像是一个假的世界。
尘尽拾垂眸看着深渊,那里有最后的一点漆黑地带。
他看了片刻,纵身一跃。
跳了下去。
漆黑的羽翼在下坠过程中冒出了几缕,让他恍惚间
有些清醒,想起了自己是什么。
是啊,他是金乌啊。
三足金乌,日出扶桑。
他才是太阳啊……。
尘尽拾坠落在深渊地底,向头顶的白光望去,那它是什么?
他站在漆黑的深渊之下,开始十分不爽地思考起来。
但他的意识将要走出混沌,整个内府就开始动荡,忽然,深渊上空飘下一片纯白花袍的衣角。
有人乘着袅袅白烬,仙气出尘地落在了他的前方,精准停在了黑暗与白光之间。
男人微微一笑,率先开口:“烬十,想不到百年后再次相遇,是在这种场景之下。”
尘尽拾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男人看了看周遭的一切,这只金乌的内府已经几乎被白烬全部净化,只剩这一点负隅顽抗之地,是对方识海残留的精神力量。
“不愧是天生烬骨,祖石收官之作……”男人的声音带着赞叹意味,喃喃道:“即便被吞噬到这种程度,你仍然能保持清醒吗?不疼吗?”
内府被污染到这种程度,正常人会为了抵抗这种痛苦而主动彻底沉沦。
那是一种逃难。
可眼前的青年始终保有最后一丝神智,具象所现,就是这片白日照不亮的深渊地底。
“不得不承认,你做的一切令我刮目相看。”男人轻轻叹息。
谁也想不到,他竟会藏在天命情劫之下,发展到如此地步,让冥族复活了八个人。
“让我猜猜……”男人也不需要尘尽拾的回答,出神地思考起来,“那股溯时之力,就是与天命印共振才达成的。或许是让天命者受劫,又或许是让天命者度劫……然后,灵骨便能长大……是不是?”
“唯一,这是她的手笔吗?可这骨必有基石,木……是木吗?……”
白袍男人缓缓看向面无波澜的尘尽拾,摇头失笑,“我和你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足下轻云般的白烬下落,每落一寸,这最后的深渊黑暗便消散一寸。
等到黑暗完全荡除,这世上也就不再存在金乌。
尘尽拾看着他,缓缓蹙起眉,嗤笑,“你这白毛是什么东西啊。”
哪怕已经被吞噬至此,他仍然骄傲得很。
他是天然出世、带有不世神烬的金乌之鸟,自然看不上后天淬炼而出、拼尽全力模仿天然烬骨的样子。
白袍男人顿了顿,下压的速度忽然加快,语气无奈:“我已经近百年没有过心情上的不悦,为此,的确要谢谢你。”
尘尽拾掀着唇角,疼得之间战栗,声音却仍然刺人:“混沌五行很难吧,你试过了冰火木水,应该是都不行,才选择融合为烬吧——东方千业。”
东方千业身形一滞,而后那儒雅俊美的表情上终于被激出了怒意,笑了:“烬十,你可能不知道,我的力量是收敛的,因为我的本意并不是给你带去痛苦,但现在我发现——”
“你受的苦可能还不够。”
站在深渊之下的白衣青年笑了起来。
白光骤然大炽,刮骨一般沿着悬崖刺下来,在他人内府中如此行事无异于置对方于万劫不复。
“冰,火,水,木……这些我都用不得,又如何?”他优雅地开口。
“——这些灵属也救不得你。”
眼看惨白的光线就要压到尘尽拾的头顶,最后一丝黑暗即将当然无存。
可就在这一秒,所有白炽的光线忽然倒退。
深渊之下的漆黑滚动着灰烬羽翼,一寸寸复原了回去。
所过之处,竟然生出了萱萱花草。
她并不侵吞他的黑暗,她的时间只是流经这里,就像清风拂过树叶,枝头红绦摇曳。
东方千业蓦然被抽离回去,那儒雅的面容露出无法掩饰的惊愕。这股力量,这种气息,这是天级……
头顶的巨大白日在转瞬之间就打回了白烬的四散状态,大面积吞噬如菌的纯白之地像退潮一样倒退。
不是任何一种灵属在救他。
是时间在倒流。
东方千业在惊愕中终于看向尘尽拾——
白衣青年仍站在深渊最深处,却捂着自己的胸腔。
“你放白毛太阳的地方原来是什么东西,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忘,”尘尽拾说,“所以我一直很清醒,我就是想看看你要怎么吞掉我。”
东方千业一愣,目光中带了一分不可置信,在被抽出他内府的最后一刻,听见那人勾唇开口——
“可是怎么办呢?”
他笑着站在满地灰烬之中。
桃花眼清明潋滟。
“我的春天她来了。”
第48章 我即是树滚烫的怀抱拢了上来……
48
尘尽拾仰着头,内府被吞噬的溃烂正在消失,留下酸麻的触感。
他站在原地。
静静欣赏春天出现在深渊之上。
就像阴暗的井口凭空伸出了一枝青花。
内府被破坏到一定程度,他的神识就会被困在此,陷入混沌状态,他的确能在剧痛中保持清醒,但也的确一直没找到突破之法。
可这世间最厉害的人已经来救他了。
“这……这是……”
东方千业仓皇后退,可那撤离的速度其实完全不受他自己控制,掌下白烬仍在极速释放,很快就被那股溯时之力无情地收回。
这是东方千业第一次真正意识到,唯一想要缔造的这份力量意味着什么。
“唯一……唯一?……”
在时间面前,任何灵属,任何仙法,都无力抵抗。
因为这一切都与时间并不在同一时,同一相。
当白毛的太阳彻底被打散,照耀深渊的惨白光线缓缓被黑暗重新吞噬。
尘尽拾背着手,灰烬的羽翼重新在身后凝聚,然后他神气地抖了抖。
展翼一振,人就飞了出去。
这是他的内府,外力的攻击会对他产生极大的损伤,同理,有任何风吹草动他当然都能感受到。
在小树苗探进来的一瞬间,他就已经意识到了。
她一定是非常非常担心他。
非常非常心疼他。
非常非常想见他了。
尘尽拾飞出漆黑的深渊,眼底雀跃地看见外边的内府世界慢慢变回焚化烧灼的炼狱,清隽之身白衣无尘,背着手,走过焦土。
欣赏了一会,他才终于回过身,面向深渊——
幽幽漆黑,四面环着骨骼。
原来所谓内府中的深渊,就是在他体内最核心之处,一座巨大的空落落的坑洞。
这个深邃的洞口停留在他胸腔之中,经年累月地钻着冷风,藏着他所有阴恶潮生的意念,成了天然的恶鬼盘踞之处,所以东方千业都很难照到地底。
可现在,他背着手站在深渊洞口。
他闻见空气之中的冰木灵蕴,清凌凌地拂过他脸侧。
北泠冰衣护着她的灵骨,第二个礼物她用得很好。
尘尽拾小声自言自语:“那好吧,那我不再怪你忘了。”
“……反正,我们会找回来的。”
他眼尾氤氲出笑意,伸出掌心,接住了在他内府中降临的一片落叶,垂眸,忽然一顿。
抬眸向上疾冲而去。
…
妙诀紧闭着眼睛,让自己的灵流流经尘尽拾的四肢百骸,沿途回溯着蔓延成灾的白烬。
这一路越是看,越是触目惊心。
从尘尽拾受了白烬一击,直到昏倒之前,一直在强行压制。可闯入四環数次不得不全力抵抗进攻,在他力量抽空之时 ,所有白烬鹤毛趁虚而入,开始了大面积传染。
妙诀刚进入他内府的那一瞬间,几乎认不出他来。
仿佛这具身体已经换了个人。
这座内府之中蔓延的白光烬羽盘踞错杂,有些已经像树木根株一样深深地扎了进去……那应该是非常疼的。
探入别人内府之所以是极其私密慎重的事,正因为稍有不慎就,会给对方灵骨神识留下不可逆转的伤害。
寻常修士的内府哪怕被人窥探都会有剧烈动荡之感,更不要说被入侵内府寸寸吞噬。
这感觉和被雷劈死、反复切割脑仁没什么区别。
可他是怎么忍了一路,有说有笑,还能扛在所有人头顶的呢?
怎么这么变态,这么能忍痛啊!
妙诀紧抿唇角,额角渗出汗意。
她在他的内府世界中仔仔细细又凶神恶煞地追着所有白毛,毫不留情地消灭每一寸,像是在他的世界里做一场大扫除。
她需要保持极端清醒,极其小心,将回溯之力控制在白烬之上,而不影响他的原貌。
不消片刻,妙诀浑身衣物就被冷汗湿透。
但她不敢停下来,一鼓作气冲散那可恶的白光,将这场传染灾变彻底逆转,直到他的内府终于再次漆黑下来。
妙诀终于松了口气,与此同时,她的灵识也被对方重新强大的保护机制弹了出来,睁开了眼睛。
“妙妙!”
几双手和爪子同时扶住她。
“他……”她神识回归本位,开口才发现声音微哑,“他应该没有大碍了,别担心。”
白衣青年的双眸仍然是闭合的,但他们能感受得到,金乌冥息正在变得平稳。
只不过内府被人侵吞后,识海会混沌自封,突破走出只是时间的问题。
妙诀的眉梢微微放松,却再次紧闭双眼。
属于她的危机从此刻才真正开始。
天灵骨正在疯狂抽长,树木长高,树冠之上最高处的顶芽,终于越过了无形的界限。
不二的金眸忧虑地看着她,“以人身破天骨本就有风险,而你的灵骨又极为特别,我们的灵系都无法与你相融相生,妙妙你——”
妙诀来不及回应,整个人就被一阵剧烈的动荡冲离,蓦然跃入一种难以言喻的境界之中。
暴涨,飞天。
从外人看来,眼前这个单薄如青松的少女,似乎忽然就长在了巍峨山巅。
一股巨大的力量波动忽然在她身上涌现,那不是他们熟悉的任何一种灵属,可这股灵流是缓缓流经时……
就连冥族这样的天生巨兽都感觉到了汹涌的意味。
仿佛一条通天长河在眼前滔滔而去。
“她的灵骨增长本来是很稳妥的,”不二和央五对视了一眼,他隐隐能明白唯一留下的意志,“一阶一阶累积上来,妙妙的经脉原本是受得住的,但为了救小十,她刚突破天级的瞬间就过度使用——”
“并且,她方才回溯对抗的还是几乎等同于小十的力量……”不二神色凝重,“零環内的那个人,已经仿制出了烬骨。”
众人全都露出了惊怒的神情。
少女脸色发白,浑身都在颤抖,像是竭力在这条汹涌起伏的长河中飘摇掌舵。
北泠冰衣护着她的经脉,周身溢出了冰蓝色的灵光粒子,震动对撞。
这显然是凶险万分,可围着她的大人们却什么也不能做,急得转圈。
央五摸了摸妙诀的灵台,“北泠冰衣是唯一留下的东西,妙妙的灵骨可以挺过去,只是不知她的意识能否能保持清醒。”
衔八:“那我们也不能干等着啊?”
竹九:“可是贸然帮他们俩,万一适得其反怎么办?”
灵七哒哒哒地跺着蹄子,忽然抬头:“不好。”
沿着三環迷宫的高墙,幽寂地出现了一道接一道、越来越多的人影,像是悬伏在天边的乌鸦。
偏偏此时,琅環仙庭之内真正的攻势开始降临。
不二等人神色凝重起来。
尽管他们能以更高的同系灵属之力压制操纵比自己力弱的人,但那终究不像烬十的血控之力,能直接从内而外将人化作傀儡。
显然,琅環仙庭也明白这一仗的时机,烬十昏迷,妙诀动荡,众冥族一路闯到此刻早已如困兽。
血脉荫庇虽在,但冥十一死、九数不再,不攻自破。
几息之间,盘桓一圈的三環高墙上,乌压压地站满了真仙。
经过百年繁衍、长生、迭代,他们全都是纯度极高的玄灵骨,仙法不凡。
此刻他们都在静静观望着,居高临下的眼皮微微松弛着,目光只露出一线,显得出尘世外,不染因果。
这些仙人心知肚明,如果没有冥十,以冥族现在的残躯之力,他们平均三到五个玄骨真仙就能击杀一名冥族。
“白矖不在,苍龙也已经只剩魂体,土狡鹿非强攻兽,剩下的后位序列虽各有难缠之处,但到底不是通天之物。”
“只要金乌一死,血脉荫庇一开……”
“那火麒麟呢?”
“他也不必担心……公玉家不是专克火麒麟吗。”
環墙上的声音漠然悠悠,看着四環之内的冥族,犹在看此间豢养的净鹤一般无二。
于是有人开始蠢蠢欲动。
冥族困兽犹斗,虽然已经被盘剥得七七八八,但到底是真正的神体……
要是能在这里抬走一二,再保家族繁荣百年,不成问题。
眼看那少女浑身惊颤,状态极差,冥十仍然紧闭双眼,未曾醒来,时机已到。
几个内環仙族对视一眼,数十人率先冲了下去,想要抢夺血脉荫庇消散后的第一血,然而就在落地冲击之时,那些冥族就像是被人靠近了幼崽的凶兽,猛然嘶吼着发起狂来。
率先犯禁的仙人直接被麒麟尾甩飞,灵骨直接被震碎,而冥族头顶的金光护阵仍然存在。
“不是说能破解血脉荫庇吗?!明主他?”
“冥十已经那样了怎么还活着——”
環墙之上,东方家的几位年长仙人微微眯起眼睛,飞快又精准地做出了判断。
“困仙石呢?快——”
“搭十重大印。”
十重大印一旦落成,笼罩在血脉荫庇之上,在印阵内的冥族之力依然能够被阻断,那时便如瓮中捉鳖。
这是琅環打磨百年之物,为的就是谨防这一日。
天命情劫纵然状况频出,但毕竟已经历至尾声,大业将成。
当然,只有东方家的人此刻最为清楚,他们每个人的目光并未落在冥族身上,而是在——冥族身后的那个少女之上。
明主指示,无论以任何代价,必须将她控制住。
如果不能,就将她彻底销毁。
那股力量决不能彻底落成!
于是,半空中开始层层搭建起了繁复的印阵,仿照弥天十重大印,以无数困仙石为基,像是垒砌高楼那样迅速成型。
“就算冥十没死,被明主探过的神识也绝不可能那么快醒来。”
“他走不出混沌内府,就算不死,也得昏迷十天。”
“这些时间,足矣。”
两方之战一触即发,冥族众人反而平静下来了。
和百年前相比,这场面根本不算什么。
不二彻底化出麒麟真身,续接的巨尾把妙诀和尘尽拾圈在了里边。他原本想把刚刚解冻的央五也一样护起来,她却朴实地掸了掸身上土,慢慢站了起来。
所有人纷纷守成了一个环状,把两个人彻底拱卫在最中心,只剩一个清晰的想法。
妙妙在灵骨晋升的关键时刻,烬十在挣脱混沌内府。
“保护孩子们。”
……
妙诀仿佛一片摇摇晃晃的树叶,意识陷入某种虚幻状态之中。
恍惚间,她好像变成了一只小虫子。
正在顺着一株通天巨树,爬向她看不见的、直达苍穹的浓荫深处。
这只小虫子并不稳当,因为她攀爬的巨树正在震动,仿佛树身迎接着一场开天辟地的震荡。
而她只能紧紧地扒在树皮上,勉强不跌落下去。
要是她真是百足巨虫就好了……
那
样应该就能牢牢地抓住,不会被吹得东倒西歪了……
这个念头一出,她茫然的意识骤然回笼了一瞬,忽然想起了自己在做什么。
她在突破天灵骨。
哥哥姐姐们守在她身边,尘尽拾还没醒来。
系统的声音远远近近,妙诀听不太清。
“……你冲击灵骨比其他人还要未知……但北陵冰衣会保护你的,不要害怕……”
系统也知道,琅環的人不会那么轻易地任由她破境。
因为在那只鸟的识海里,她不遗余力地碾碎了东方千业所有的白烬,他必然会阻止她。
妙诀隐约感觉到了阻力。先是似有若无的声音从风中传来,让她放弃,让她停下,告诉她,继续往上很危险。
妙诀没有听,这只小虫子扭动着往上爬去。
很快她又听见了冰刃相接,水火相撞的声音,化成烈烈狂风吹向她,像把她从树上吹落,摔个粉身碎骨。
妙诀还是没有听,也没有停下。
她开始觉得热,她的骨头深处仿佛升起一股庞大的力量,流过她的骨头时,带起了极高的温度。
她又觉得凉爽,因为她穿着一件冰凉的外衣,轻柔地盖着她的身体。
可是随着妙诀越向上爬,这件冰凉外衣也被磨损得越发明显。
就在她快要将它磨出第一个口子的时候,她看到了树顶。
这棵树的树冠,竟然是一轮无比辽阔、层层累叠的硕大年轮,青翠的光芒沿着年轮生长的痕迹熠熠生辉。
而她攀爬上来的树干,就像是倒置在年轮盘上的一枝顶芽,被她这只小虫子握在手中。
妙诀见到这熟悉的画面,茫然的意识又回笼了一些。
于是她伸出了手。
通天巨树、圆月年轮、高耸顶芽忽然全都化作汹涌如河海的灵流,尽数向她的指尖奔涌而来!
可她、可她在这些东西面前,真的只有一只小虫子那么大啊。
那一瞬的场景如同狂浪扑向蚂蚁,远超尘世的天骨之力像是洪流一般。
一叶轻舟,如何承载?
可妙诀没有缩回指尖。
她必须承载——
妙诀在洪流淹没的一刻彻底清醒过来,指尖和侧脸一起绷紧,听见冰衣发出了第一声碎裂之音。
她不是什么小虫子。
她就是巨树本身。
……
滔滔不绝的洪流开始分野,冲入少女四面八方延展如枝叶的经脉之中。
妙诀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生长。
所有经脉枝叶都在快速地淬炼、增长,像是冲向天空的藤蔓。她内府中的那棵灵骨之树快速地长高,几乎要冲破她的身体。
妙诀在剧烈的震荡中一直在想,如果是其他常规五行灵属,在晋升为天的时候是不是会有一种具体的表现?
比如他们得到天地间所有同属性灵蕴的共振,从而获得更强的力量。就像地级火灵骨能操控一片火海,但天级火灵骨却能操纵绵延百里的火山。
普通冰灵骨能点水成冰,而玄级冰灵骨能让整座大陆进入冰河世纪。
他们晋升的力量都非常直白。
那时间的灵骨呢?
这种力量似乎没有具象化的体现,妙诀忍着体内动荡的力量,慢慢颤抖着伸出手。
她在手中轻轻抓握,忽然整片天空就产生了衣料褶皱般的涟漪。
雨滴变回尘粒,流云变回清风。
她继续用力,天空中的褶皱就寸寸断裂。每一处断裂截面都可以抽出来,那是一个又一个时间截点。
时间,完全可视化了。
然而这并没有结束。
妙诀听见体内的冰衣发出了第二声碎裂之音,而糟糕的是,它又接连发出了三四五六声。
裂痕在冰衣之上蔓延,好消息是这说明她的天骨快要落成了,坏消息是在冰衣碎裂之后——天骨的力量直接汹涌了数倍!
妙诀胸口一闷,手中的灵流几乎瞬间脱力。
她眼前一花,隐隐听见遥远的地方传来什么东西轰裂的声响。
……
四環之内,冥族强撑着血脉荫庇,与十重大印强行抵抗着。
可困仙石困住了他们百年,这种力量就是专克冥族而生,他们不断地攻破印阵,击杀仙族,可能够喘息的空间却越来越少。
远处的内環之墙更是完全由困仙石搭建,就在他们曾经的家园,他们的祖地,遍地生出了抗拒他们的东西。
“放弃吧——”
“你们这辈子也无法踏入内環了。”
“把那个少女交出来,保你们全尸下葬——”
突然,毫无征兆地,一道无形的灵流从少女身上爆发,轰然向前!
众人惊愕回头,却发现她并没有醒来,气流吹开了少女额前的发丝,强渡天骨的模样看起来易碎又精致,可爆出的这股灵流直接冲向了三環的高墙。
毫不夸张地说,这一圈绵延百里的高墙,在眨眼之间。
荡然无存。
内環之界,消失了。
这一瞬别说在场仙族、内環观望的仙门、更核心之处高枕无忧的上仙们,就连不二等人都完全惊愕在当场。
可少女身上爆发的灵流仍然没有停,像是包裹着宇宙的恐怖炮。弹、落在哪里,哪里就发生畸变坍缩。
“这、这是什么鬼啊?!”
一种前所未有的破坏性震撼出世。
在少女身侧,白衣青年袖间的指尖终于动了动。
…
外界如何毁灭,妙诀全然不知。
她只知道体内的灵骨越发滚烫,极速的生长快要到顶,而冰衣也已经薄如蝉翼。
冲击天骨究竟会给她带来什么?
是心智的淬炼。
是无法完全掌控的力量。
还有……
在动荡的最后,是呼啸着涌向她的记忆。
天灵骨开启了她部分尘封的脑海,可她掌控不了现有的力量,看所有碎片都如雾里看花。
但有一件事可以确认。
这些失去的记忆之中,大多都有一个人存在。
无数场景在眼前飞快划过,快到抓不住,可她终究想起了什么……
想起一个礼物。
想起他满手鲜血,孤注一掷的眼眸。
妙诀很想看清,于是她拼命地拼命地看,终于在看清他手上之物的瞬间,听见一棵巨树在自己体内轰然落地。
北泠冰衣在一瞬间碎裂成碴,纷纷扬扬如同落雪。
无法掌控的余波冲向四周,天骨蓬勃的灵流四散,她听见外界惊慌逃窜的声音,听见哥哥姐姐大喊她的名字。
最后,一个炙热的怀抱环上来,把她的力量全部拢了回去。
…
妙诀陡然睁开眼睛。
眼前的世界一片狼藉。
冥族众人都无恙,但四環遍地碎石,三環高墙消失不见,满地死伤的仙人。
——“看看你干的。”
戏谑清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恶劣得一如既往。
妙诀茫然地眨了眨眼,然后才转过头,对上一双潋滟的桃花眼。
体内的大地震余威仍在,她现在还是懵的,记忆仿佛还停留在看清他当年礼物的那一秒。
尘尽拾被她看得有点紧张。
远处洞开的内環之中,缓缓走出了一道女子身影,在一片狼藉中寻找某个人。
尘尽拾此时已经彻底清醒了,他冲破混沌内府的时间总算没有晚。
他没在意别的任何,只是紧紧盯着妙诀的双眸,千言万语滑过咽喉,最后拢着这株珍贵的小树苗站起来,咳咳两声。
“你在内府中看到我了吗?我把那个老不死的东西气死了。哦你可能找不到我,因为我在一个被你忘了的角落。”
“你这棵小树苗真是不要命了,是不是很怕我死啊?”
“我死不了的,放心吧,我的时间会一直向前。”
尘尽拾一边安抚着她暴涨的灵流,一边在她耳边絮絮叨叨地说话,像是怕她睡过去似的。
“哦,看见那个女的了吗,这就是你二哥哥当年被骗的对象,啧啧啧女人心海底针,不二那种老实人当然是被害惨了,我就不会……”
妙诀终于从他熟悉的声线中回过了神,仿佛大梦初醒,筋疲力
尽。
叽叽喳喳。
吵死啦。
妙诀闭着眼睛感受天骨在体内彻底长好,蔓延伸展,翡翠般的绿意在她的经脉之间流动,蓊蓊郁郁。
尘尽拾真像一只鸟。
还是衔着春天来的那种。
他从濒死之境走了一遭,却更有活力了似的。他环着她的腰侧,捏捏她的肩膀,又揪揪她的小指,到处摆摆弄弄。
最后终于忍不住问:“所以你现在想起什么了吗?”
妙诀没说话。
她觉得很累,于是往他身上靠了靠。
尘尽拾垂下眼睛,眼尾不知怎么弯了起来,压着唇角:“干什么啊?”
妙诀半阖着眼睛,声音温温软软,像是落在他深渊里的小花。
“可是——”她慢吞吞开口。
“嗯?”尘尽拾忙低头。
“可是即便回溯了时间,痛感仍然存在——”妙诀靠着他慢慢地说,“还是很疼吧。”
尘尽拾愣了愣。
漆黑眼底浮动着说不出的碎光,“哦,不疼——”
可怀中少女靠着他,终于力竭地耷了耷脑袋,额角靠在了他起伏的胸口。
静了片刻后,妙诀伸手摸了摸他空荡的胸腔,“这里也很疼吧。”
尘尽拾瞳孔骤缩。
忽然觉得血液正在极速流向那里,他愣愣地站在那里,忽然什么话也说不出,只觉得浑身都在发麻。
他摸着心口,心想。
…好奇怪。
明明已经空无一物。
他却又听见了心跳。
第49章 让我栖息“我们是虐恋的关系”……
49
“我不疼,真的。”
有些人说着说着,唇角就莫名其妙地逸出笑意,“我感觉非常好。”
前所未有地好。
他圈着妙诀,她安静靠在他胸膛。
就好像,被剜掉的心脏已经回来了。
砰砰地跳。
妙诀几乎听见这副胸腔下有力的搏动,哪怕他是无心之鸟,可做的每件事都出自真心。
四肢百骸弥漫着冲击过后的酸胀感,但她闷窒的心情却也被这一声声鸟鸣,吵得轻快了起来。
时至今日,阴差阳错,他们竟然还能这样靠在一起。
真是一场宿命的馈赠。
于是妙诀毫不客气地把全身重量压在了他的身上,调节着自己动荡的内息。
不按着点,这只鸟好像已经要振翅飞起来了。
她想起在翻涌着归来的记忆之中,那一夜她见到了他一向避不示人的真身,那是唯一的一次。
金乌如坠,他的漆黑光辉万丈,比一切都耀眼。
那么,他的心脏究竟去哪了呢?
妙诀揉了揉发胀的额角,尽管尘封的记忆掀开了箱角,可越来越多的谜团却如蛛网般笼罩下来。
唯一又去了哪里?
东方千业曾经和唯一有过关系,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蔓延成灾的白烬,像是和金乌一阴一阳相对相生,黑色极阳,白色极阴,东方千业又是怎么得到了烬骨之力?
他拿走了金乌的心脏吗?可如果那样的话,他的力量又似乎不会止于此。
东方千业分明也没能完全参透唯一的伏线。
更多晦暗如深海涌浪的记忆,或许需要等她彻底掌握天骨之力,又或者是达到更高的那一级,才能完全领悟……
但仅仅是这部分记忆的复原,就已经让妙诀开始明白。
当年两眼一闭,好像只是莫名其妙地睡了一夜,醒来就成为了天衍国中的一棵树,她一直以为那是十年前发生的事情。
可现在,看着饱经沧桑的一道道背影,才发现百年光阴已经仓皇过隙。
她终于意识到他们的分别也远比她想象得久。
成为一棵树的光阴也远比她想得久,或许是从土壤中的种子开始,又或许是从一滴雨露开始滋生。
这场持续百年的谋划,倾全族之力的缔造……远比她想象地深远。
好在,现在这股最特别的力量,落在她手中了。
妙诀闭着眼睛看自己内府中的灵骨之树——
现在,那棵小树苗已经是参天大树了。
粗壮的树干是她灵骨深厚的基石,枝繁叶茂的脉络中流动着苍翠的色泽。识海中的年轮更加辽阔,顶芽仿佛染着晨露,支棱向天,昂首等待着什么。
现在她对天骨的掌握仅仅是能够让自己不随时暴动、无差别攻击,但还并不知道如何使用这种力量,天骨倒地承载着怎样的回溯之力。
因为从前的回溯时长还能以年轮表盘和顶芽时针来表现,现在却已经完全超出了量化的界限。
妙诀慢慢将气息调晕,睁开眼,发现四周的灰烬拢成一个圈,帮她到处扒拉回灵力。
见她安稳下来,尘尽拾才啧啧地拎了拎她领口,“北泠冰衣完全碎了,晋升天骨就这么难受,上边还有一级,你破玄境的时候可怎么办?”
玄骨。
如今天骨已经是一股超越肉身的力量,玄骨究竟通向哪里,妙诀简直不想想象。
尘尽拾自言自语地哆嗦,“不会得用我的身体来做你的冰衣吧……”
妙诀看了他一眼。
尘尽拾的指尖嗒嗒地敲击在玉质罗盘上,说不清是焦虑还是兴奋。
他假模假样地蹙着眉尖,心算了一下,“天命情劫九九归一,现在只剩下最后十劫了,你的玄骨恐怕也会在那时候降临,我得早作打算……”
妙诀不禁仰头问他:“做什么打算?用你的羽毛给我织一件?”
尘尽拾大惊失色抱臂:“你喜欢这种?我织了你必须要穿哦。”
妙诀:“。”
跟鸟说不清楚!
尘尽拾逗完了她,眼见着苍白的小脸缓上了血色,灵骨也渐渐稳定,他终于咳了两声。
明亮的桃花眼竟有些期期艾艾。
他顾左右而言他,“北陵冰衣……第二个礼物虽然没有了,但第一个,你已经想起来了吧?”
“你连这个都想起了——”
“应该明白,咱们俩是什么关系了吧。”
白衣青年挎起胳膊,得意哼笑。
“知道了。”妙诀认真地看着眼前这张恶劣又漂亮的脸,这次无比确认了。
确认他们历经种种,千难万险。
带着满身伤痛,再次找到彼此。
尘尽拾浑身一震。
没急着问,若无其事地等了半天,对方没有下文,他终于急不可待地低头,“所以什么关系?”
少女杏眸带笑,像是清风沉醉的晴天,多看两眼他就感觉自己正在春暖花开。
而后她启唇,笃定地说:
“我们是虐恋的关系。”
…
灭世反派伤心欲绝。
灭世反派沉默寡言。
妙诀忍着不由自主往上翘的唇角,眼睫忽扇来去,听见系统的提醒。
“注意注意,新的虐点已经出现在前方!”
妙诀知道这个虐点,女主要迎接精神上的洗礼了。
好在,头顶的血脉荫庇仍在,烬十已经醒来,她也得到了力量升级,目前他们冥族的实力已经不容小觑。
一股浅浅的水灵流从内環流淌出来。
当三環墙消失在原地,从琅環之心缓缓走出来那个人,让冥族和仙族两方都同时安静了下来。
——公玉堇。
尽管和记忆中的样子已经大相径庭,但衔八他们还是悄悄看向了静立的不二。
灵七和癸六对了个眼神,用不用他们出面啊,不二看见她会伤心吗?
央五却轻轻摇了摇头。
作为冥族第二人,其实不二比他们都要成熟得多,也想得更多。
麒麟巨尾仍然盘踞,那金眸男人不退不避,始终静静地看着。
大约是觉得被女人骗过的二哥更惨,尘尽拾破防了一会,又自己调理好了,溜溜达达地回到妙诀身边。
“看,托你的福,”尘尽拾若无其事,指尖十分闲适地点着此刻内環如临大敌的全部仙族,“那么大个三環,说消失就消失了,琅環仙庭的核心直接示人,眼不眼熟?那片山坡,那棵枣树,我们都去过……”
在他的絮叨中,妙诀又意识到一件事。
曾经的长明村就在前方,而他们曾说过,那是冥族遭到背叛之后、不二举族搬去的地方。这说明,公玉堇遇见二哥哥是在他们搬去长明村之前的事。
那么问题来了。
妙诀的目光看向只剩最后两圈迷宫高墙的琅環内景,并没有看见山的半分影子。
他们待过很多很多年,在那里劳作生活的小山村,去哪了呢?
那片她以为破破烂烂的小山村,似乎比琅環更深处,还要深。
公玉堇缓步走到了四環之地,这是一个极其消瘦的女人。
眉眼看得出端正秀丽,但两颊深凹,眸光无神,因为体弱而常常心悸发作,体态如惊弓之鸟。
作为一个仙族,甚至公玉家的家主,她看起来实在不风光,甚至有些可怜。
大约是已经许久没有离开过内環之外,她的身形并不舒展,当她微微瑟缩着站在外边的天光下时,那双眼睛被光照一映,众人才发现她视物有碍,几乎是半瞎的状态。
一双蒙灰的眼睛有些彷徨地在人群中寻找。
终于,她似乎找到一直在等待的一缕金色。
“不二——”
火麒麟的巨尾在身后耸立,炽火像是一盏燃灯,男人目光温和却平静:“公玉堇,好久不见。”
被囚禁深海百年,麟筋断尽,历经族人离散,到如今,面对形容枯槁的旧识。
不二没有怨怼,没有指责,更没有卷土重来的傲意。
他只是依然很温和。
听见他的声音,公玉堇灰蒙蒙的眼睛落了泪下来,就好像她已经这样哭了百年。
不远处,还有一个人也怔怔地走了出来。
妙诀的目光很快就锁定到了她。
公玉堇的出现,就是这一场女主虐点的来源。
公玉秋一身狼狈,方才她被琅環仙庭打得措手不及,意外撞到飞,和东方曜天一起摔倒在三環墙根底下昏迷了一会。
再悠悠醒转时,便听见一道脑海深处十分熟悉的声音。
一股强烈的感召出现在心头,她有某种强烈的预感,似乎她此生一直在寻找等待的人就在不远处。
公玉秋抬头望去,目光不可置信。
身后的东方耀天率先邪肆惊叫出声:“秋儿,那人,那人怎么长得如你一般?!”
是啊,怎会长得一模一样呢?
公玉秋失魂落魄地一步步朝着那极度消瘦的女仙走去,在历劫中失去的记忆就这样步步觉醒,血脉之中的亲近让她无比清楚——
这是她的母亲,她真正的生母。
她听见别人喊她,公玉堇。
……
呼啸的记忆涌入心头,公玉秋恍惚间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事。
这里……她出生在这里。
从记事起,母亲的面容就如此忧虑。
在自己降世之后,她一天比一天瘦削、枯槁,这让襁褓中的公玉秋在蒙昧中就暗暗意识到一件事:是她的到来让母亲越发衰弱,她今后需要偿还这份罪孽。
所以她将苍生放在心中,她随时随地可以为了任何人牺牲自己。
每天面对着幼婴的她,公玉堇总在喃喃自语地忏悔,流泪。所以幼年的公玉秋就已经明白,她的降生并非母亲所愿,她不是在爱和祝福中出生的。
可公玉秋毕竟太小了,她眷恋她并不温暖坚实的怀抱,总是试图伸出弱小的手拭去她的眼泪,总是露出乖巧的笑容,试图让她开心一点。
可从她稍微大一点能走路后,就几乎没见过她的母亲了。
她到处去问,沉浸在被母亲抛弃的惶恐之中,听大人们说她如今是公玉家的家主,没有时间养育孩子;又在仙仆的窃窃私语中隐隐听见,他们说公玉家主已经疯了。
随着年龄增长,灵骨开智,所有人忽然开始对公玉秋笑脸相迎。他们告诉她你是公玉家的希望,你是纯天然诞生的天级水灵骨,你生来不凡。
有一场重要的、事关琅環未来的事要落到你的肩头,公玉秋立刻答应了,她怎么会不答应?
仿佛她一生都在等着这个机会,能偿还给母亲,能让所有人都高兴。
这种与生俱来的不安与讨好,深深地植根在她的骨血之中,即便再世历劫,都不能磨灭它的痕迹。她降临玉虚宗,在人间的母亲去世后,她惶惶地又将鹊阳师尊视作母亲。
在遇见东方耀天之后,尽管倾心,尽管会因他没有边界感而伤心落寞,可公玉秋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也不知道如何争取自己想要的。
于是他们的感情总是出现重重波折误会,明明被误解,明明在意对方没有边界的言行,可她只会窝囊地憋进肚子里自己消化,就好像她天生就该如此。
而此刻,公玉秋再次见到了公玉堇。
她真正的母亲。
她比从前更加枯槁了。
公玉堇像是燃尽的油灯,那双灰败的眸光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她,而是定定地、失神地看向一个人。
于是,这一生的哀伤幽悔似乎都有了答案。
妙诀听见系统的声音:“虐点出现,公玉秋彻底觉醒了天命者的身份,知晓了仙门与冥族之间的渊源,她一生都想得到母亲的认可和关怀,注定难以割舍。可男主却已经彻底看清了仙门的本质,六亲不认,两人即将爆发更加尖锐的矛盾!”
妙诀:“你这个‘六亲不认’用得太有灵性了。”
公玉堇缓缓向着不二的位置走去,越靠近,就越是佝偻,眼泪大滴大滴地落在豢鹤冻土之上,“对不起,我一直想和你说,对不起。如果当年不是你收留了我们,我们早就死在海上了……”
可谁能预料后来这一切的沧桑巨变?
当年的东方千业,也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修士,遇见入海河边濯发的唯一,一眼定生死。
那时候的公玉堇和东方千业,只以为这是一片世外桃源,以为唯一不二他们是这里的岛民。最初时,单纯的人们相遇了,都以为他们可以成为至交,甚至相爱……
可在某一天,暴雨倾颓,她在滂沱中看见了如深河般的麒麟巨尾,她惊惧地叫来东方千业。
“他们不是人啊!堇,他们是妖兽!”
“他们是妖兽变的,这里是他们的祖地,他们拥有这世上最玄妙的力量,这力量……”东方千业的声音渐渐淡了下去。
那一日之后,一切如常。
他们接来了他们的亲族,几百人渡海而来,踏入了这座世外之岛。在最初的多年间,一切也并未发生太大的变化,公玉堇以为,那一天看到的麒麟之身就像一场梦,已经被人忘了。
直到唯一和不二不知从何处抱出了一个孩子,那是他们的最后一个。
在他降生的那一刻,无数灰烬如羽毛飘飘落落,不慎被一些人吸入鼻腔,吞食进去。
那些人一边呸着,一边就那样…原地“飞升”了。
灵骨直接晋升到从未设想过的地步,力量滔滔不绝地凭空产生……人,转眼间就尝到了脱胎换骨不做人的滋味。
一片灰烬而已。
于是那一日,不二他们抱着那个新生的孩子消失了。
东方千业发了疯一样地寻找唯一,几乎踏遍这座海外之岛的每一寸土地,可是在很多年间,一无所获。
直到后来,他找到了……
…
公玉堇痛苦的诉说,让妙诀理清了心中不少疑虑。
所有冥族都很平静。
亡族之苦,烙印在他们血肉之上,而非别人的言语之中。此刻当着琅環诸仙,他们难不成还要哭吗?
身后的尘尽拾更是毫无反应,只是搭着妙诀的肩膀,若有所思地盯着公玉堇打量。
公玉秋怔怔地看着她的母亲泣不成声,她的大脑已经嗡嗡作响。
这百年的悔恨和歉疚,将这个女人折磨得不成样子,她苦熬到现在,就是想要祈求原谅。
她们母女连心,公玉秋觉得自己也要被那份愧疚压垮脊梁。
东方耀天听了半天,终于听明白了一点,霍然惊起,“什么?!竟然、难道?!”
琅環仙庭的一切,都是侵占别人得来的?
甚至侵占的是他们一直在屠戮截杀的冥族的土地?!
公玉秋忽然缓缓看向站在人群之后的白衣青年,他仍然是无尘之貌,清隽非常。
但事到如今,公玉秋已经意识到了一件非常难以置信但又不得不信的事实。
妙诀看着公玉秋神色的的动荡,摸了摸下巴。
“尘道君,其实他也是冥族。”公玉秋重重闭上眼睛。
“他就是……冥十,对不对。”
话音落地。
无人表示震惊。
只有一个人惊得连连倒退数十步。
“什么?!”东方耀天惊
愕狂放地举起手中冥骨刀,“尽拾兄,怎么会?!怎么会!”
“。”妙诀收回视线。
“。”尘尽拾假装没听见。
东方耀天猝然倒塌,用冥骨刀顽强地撑着自己手中刀,仿佛精神世界遭到了翻天覆地的洗礼。
“啊啊啊啊!”他痛苦不堪地抱住脑袋。
但有一件事东方耀天可以确认,那就是——
“琅環果然皆为伪仙,秋儿,到今日,你还要认贼作母?!”
男女主的虐恋矛盾已然成型。
公玉秋面如金纸,痛苦至极,她看着公玉堇忏悔到几乎跪下,她知道、只有她知道,公玉堇真的用了一辈子来后悔。
那是她从幼年就植根在骨肉中的不安和讨好,她是公玉堇并不想要得到的孩子,因为公玉堇深爱着一个不可能的人,却为了天命情劫而有了她。
公玉秋一生都想为她做点什么,想要向她证明自己或许可以不被抛弃,可是,可是……
消瘦的女人已经走到了血脉荫庇之前。
隔着一重金光,她灰败的瞳孔终于影影绰绰地看见了那道梦中身影。
终于能听清他的声音。
不二终于开口。
他轻轻叹了口气,在某一刻,那双温柔的眼睛露出了兽瞳的清晰。
天生麒麟,他命与天齐。
在所有弟弟妹妹出世之前的漫长光阴里,他都在和天地共处。
他有无数寂静无声的光阴,是龙吟鹿鸣、鱼跃马蹄、鸟鸣吵闹……这些声音,让他的世界真正变成家园。
所以,人的相逢,人的背叛,只是麒麟生命中的一段插曲。
他后悔的是连累。
麒麟不二心中真正最强烈的、经年无法磨灭的情绪,是愧疚,是不该因为一丝善念而招致后边的一切,害了弟弟妹妹。
“你以为我一直因此耿耿于怀吗?不必如此。”不二温柔地说。
“我并不在意你。”
公玉堇愣住了。
灰败眸中的最后一滴泪啪嗒落在地上。
接着,一缕白烬从她鼻腔中涌了出来,直奔荫庇金光袭来!
蒙昧的双眼彻底圆睁着失去了神采,直直对着青天。
原来白烬早就已经掌控了这具身体,这是烬骨的血控之力。
尘尽拾瞬间动了。
从刚才他就觉得不对,只是有些事到底需要不二自己解决。
“老不死的东西……”尘尽拾冷笑一声。
白烬操控着这具身体,通过公玉堇的灵骨蓦然释放出了巨大的冰灵之棱,刺向他们的庇护罩。
众冥族同时出动。
妙诀定睛一看,感觉到公玉堇灵力中熟悉的冰息。
所以东方千业通过这种方式,能够使用任何一种灵力——整个琅環之内的所有仙族,都是他豢养的灵武器。
那冰灵似乎融入了唯一的骨血,竟然真的缓缓破入了他们的荫庇金光之中!
直直地、向妙诀而来。
东方千业的目标就是她。
可妙诀却比任何时刻都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了,他在恐惧。
他害怕唯一,他害怕唯一指引的力量彻底落成,他拼尽全力也只能仿照出烬骨,可他不知道要怎么追上唯一百年前的布局。
时间,奔流不息,最是无情。
那冰锥层层破入,砍断之后又不断再生,转眼离妙诀已经很近。
“妙妙,退后!”
众人还是习惯性地保护她,挡在她前边,让她安全地待在大人们的身后。
尘尽拾眨眼间就出现在她身侧,焚烧的灰烬涌上冰锥,汹涌烧着,唇角闲闲地安抚她,“小虫姑娘,不用担心,我对付这白毛绰绰有余。”
让她知道,什么虐恋?他们明明就是……就是……
妙诀却道:“我想明白了。”
“嗯?”尘尽拾抽空垂眸。
妙诀飞快地道:“我想明白唯一姐让我达到天骨之后能做什么了,冥族序列,逢三为组,所以破九结阵。而我可以救回苍三叔叔,加上二哥哥,三角只差一个点,就能找到唯一在哪里。”
尘尽拾微愣,看着她缓缓抬起掌心。
一个宇宙正在她这里成型。
“果然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女人……”尘尽拾嘀咕着,眼底满是不受控的心动,指尖发烫。
妙诀挥向那冰锥,侧脸正经:“还有,我不是小虫姑娘。”
尘尽拾忍着强行亲一口的冲动:“嗯嗯,知道——”
“做虫子,是要被鸟吃掉的。”她说。
“但做一棵树,可以让你栖息。”
第50章 想啄就啄“我都要”
50
尘尽拾浑身紧绷地放出汹涌灰烬,把刺入荫庇阵的冰锥寸寸绞烂焚烧,然后继续爆冲向被白烬操控的公玉堇。
只不过那双桃花眼始终处于出神的状态,愣愣地、机械地进行着攻击。
像是心神巨震,勉强支撑。
一直打到公玉堇跟前,尘尽拾才哆哆嗦嗦地回神。
他不敢回头去看那个随意说出那种让人方寸大乱的话的少女,只是哆哆嗦嗦地抬头看向所有仙族。
他眼尾红晕,小声喘息:“我要你们都死……”
先把这个公玉堇杀了,再去杀东方千业,还又不管什么,都杀了。
然后,带她回到他们的家。
——“家主小心!”
站在荫庇金光之前的公玉堇似乎已经听不到了。
白烬源源不断地从她的七窍之中涌出,她像一个四面漏风的稻草人,彻底被人操控,不加节制地释放着高纯的冰灵流。
一捧鬼火般的人形灰烬出现在她面前,涌动扭曲地伸展出金乌之翼,轻轻一挥,将那道瘦削枯槁的身形直接吞没。
那应该是极其可怖的正面攻击,然而冰蓝色的灵流仍然透过无尽灰烬透出来,就像是彻底沦为他人手中没有灵魂的武器。
妙诀一直凝着识海中的顶芽,随时准备出动。
但这副天骨同时带来了超乎寻常的敏锐嗅觉,妙诀心中一动,觉察出了不对。
公玉堇身上爆发的灵场强度已经超过界限,东方千业不是要通过公玉堇把自己这个溯时之人抓走。
这几乎是……要让她自爆的程度啊?
“姐姐!”公玉落焦急的声音从半空传来,从白烬突如其来从公玉堇的鼻口窜出,她立刻就明白了什么,心中顿恨。
她心中暗暗发恨,带领数十名公玉仙族围了上去,“保护家主!”
不能让冥族进入内環,否则公玉堇会被明主利用至死。
“水落成冰,玄阵破——”公玉落咬咬牙。
数十名公玉仙族雪浪袍裾整齐翻飞,他们步调一致地冻结那些被冥族击落的困仙石、以一种更加稳固的冰棱结构、在短短几息之间就堪堪搭建出了冰雪肆虐的十重大印雏形,倒扣在血脉荫庇金光之外。
从冥族卷土重来开始,公玉落一直有意地屏蔽了所有信息,不让堇知道半点。
可今日三環高墙突然消失,有人趁她不注意时将堇带了出来,见到了不二,有了刚才那番场景。
公玉落知道,他们对不起冥族,他们所有人都知道。
但是她不会带着自己的亲族拱手就戮。
火麒麟的巨尾横扫过来,分散着尘尽拾的压力,“你刚恢复,不要大动。”
尘尽拾勾唇,指了指对面结成的玄阵,“你再看看呢,人家专门针对你的。”
冰水合灵的十重印对火麒麟的压制明显更为强烈,随着冰冻的困仙石越来越密集,他的炽色尾火也开始明明灭灭。
公玉家的确专克火麒麟,毕竟——当年选址囚禁他的时候,就是公玉家选出的位置。
妙诀眼睛微微一眨,心中叹息。
所以公玉堇那些懊悔,又有什么意义呢?这百年的眼泪倒是只有一个人全心接住了,成全了一个绝佳的虐恋人格。
不二的尾火接连被冰水灵熄灭,他也不恼,只是平静地抬头看了看大印,又看看大印之后、公玉家繁衍生息的一张张脸。
他们都有出色的外表,不俗的天资,百年光阴足够他们更迭五代。
可他的族人却停在了百年前。
不二的身后慢慢浮现出了炽火勾勒的通天法相,像是在空中浇铸而成的一副金光璀璨的兽画,高度直接越过琅環迷宫的高墙,在男人身后驯服地垂首。
“麒……麒麟法相!……”
那不是麒麟的真身,而是纯然的火灵凝结出的虚幻狂影。
结冰水玄阵的几十个公玉仙族不得不从俯视慢慢变成了仰视,掐诀阵法随之不断扩大,却怎么也无法将他完全笼罩。
公玉落心中一沉,不二的力量……恢复了?
麒麟法相直接向着冰冻的困仙石喷出火炬,在空中与衔八的金流汇聚,瞬间把十重大印销融了大半,继而冲向公玉堇。
自从妙妙把不二断裂的麟筋复原之后,到今日,他总算有了当年五成的水平。
公玉家的弟子不住地后退,公玉落同样暗暗心惊。
怎么做到的?难道是……
她的目光不由地落在那个站在冥十身旁的少女身上,明主第一次如此冒进,就是因为发现了这个少女的特别之处。
溯时之力……竟能如此?可世上真的有后悔药吗?
公玉落口中发苦,眸中冰棱如蛛网凝结,掐诀让冰水玄阵强行大涨,低喝身后小辈:“莫要退缩,快把家主带走!”
越来越灼目冰蓝色光芒在公玉堇的身体中隐隐爆发,某种巨大的力量正在凝聚。
“是!”公玉家的小仙挣扎着上前,麒麟的目光便轻轻落在他们身上。
金光灼热地烧在头皮之上,他们的心中顿时升起一股原始的恐惧。
这就是人类与冥族的差距……
即便吃了再多骨血,人也是人。
尘尽拾扫了麒麟雄伟通天的法相一眼,“啧啧。”
刚嗤了声,一扭头,看见妙诀一眼震撼仰慕的目光,顿时牙酸。
冥族序列前三都是通天彻地的巨兽,某只金乌紧了紧自己的后脊,捏着妙诀的手腕把人调转了回来。
“看什么?”尘尽拾鼻子不是鼻子地说,“麒麟可没法栖息在你的树上。”
只有鸟可以。
妙诀在关注战局思考虐点,视野蓦然被他占满,回过神来的时候觉得他真是幼稚死了。
于是妙诀故意若无其事地仰头:“不会啊!我现在也是通天大树,龙凤狐狸熊猫鱼马鹿都可以栖息。”
……气死。
尘尽拾桃花眼亮得吓人,掐住她脸颊,憋了半天才道:“你看着。”
他简直是摧枯拉朽地收割人头。
在恢复五成力量的火麒麟和莫名其妙十分亢奋的全盛期金乌面前,仙门修士简直是一败涂地。
事实上。
他们根本无法阻挡冥族回到祖地的决心。
……
三環之外终于成了屠杀之地。
琅環最深处的宁静也终被波及。
神的花园之门紧闭,没有了悠然的虫吟鸟鸣,也没有微风吹拂书页的声音。
只有巨钟表盘转动的声响。
咔哒,咔哒,某种神秘的灵力场缓缓降临。
纯白花袍的背影虔诚地闭目,站在巨钟之前,喃喃自语,“唯一,唯一,我该拿你怎么办……”
深入金乌内府之中,被那只凶恶的亡族之鸟追着狠咬了一口,让他的神识受到了反噬之创,已经许久没有过这样的虚弱之态。
然而金乌的凶悍在那个少女面前不值一提。
天级时骨……
在冥族奠定的十种灵属之外,世上最后一种、近乎传说之中的,时间之骨……
被唯一缔造出来,甚至达到了天级。
自从见识到真正的溯时之力,东方千业已经明白——在那个人绸缪百年的布局之下,琅環之壁终将荡然无存。
好在天命情劫已到尾声,而他百年的准备也总算……
东方千业睁开带着细纹的双眼,凝视着巨钟表盘上的重峦叠嶂、宇宙星河,世间奥妙万法仿佛都凝于此中。
当他深深地看进去,一片浓云般的阴影缓缓在表盘上流动而过。
像是隐天蔽日般的某种巨物。
东方千业深吸了口气,身上的纯白花袍簌簌颤抖,虔诚地将前额贴到了巨钟冰冷的石体之上。
半晌后,他又平和地抬起眼眸,恢复了温文尔雅的明主模样,看向乱作一团的三環方向。
“堇,你总是自怨自艾,总让我想起……今日的一切都非我所属。”
“但今日你可以为我,也为自己,完成一件大事。”
白烬鹤羽从他衣袍上浮现,一些化作纤细的纸鹤,活灵活现地振翅飞远。另一些在空中拧成细如发的丝线,指尖跳动,仿佛在隔空操纵提线木偶。
公玉堇的一身之力,就是他设置的最后一道关卡,足以重伤所有冥族。
“他们不能再回到这里,堇。”
“以你的身躯,给琅環降一场大雪吧……”
…
四環内所有仙人们很快就被压制,火麒麟和金乌两个强攻型冥族根本势不可挡。
公玉落重伤倒在一边,冰水玄阵结成的所有困仙石几乎被碾碎消失。
妙诀扶着五姨一起向前走去。
公玉堇站在内環界外,枯槁的四肢垂落,头颅耷拉下来,像是一个并不结实的界碑。她体内暴涨的冰蓝色灵流已经停了下来,身上开始凝结六重冰棱的雪花。
尘尽拾表现得差不多了,溜达着回到妙诀身边,“走吧,回家了。”
妙诀点点头,各处厮杀的哥哥姐姐们也重新汇聚在一起,一直走向曾经的家园。
可就在此时,妙诀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
公玉家的雪浪服东倒西歪地四散了一地,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渐渐没有了东方家白日图腾的身影。
他们悄无声息地撤退了,就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六重冰棱的雪花已经从公玉堇的身上蔓延到了脖子,爬上她瘦削凹陷的脸颊,结进了眼睛里。
空气中的氛围隐隐变了。
公玉落从地上挣扎着撑起,喉咙间溢血模糊,“不二哥,别让堇……”
堇是她的亲姐姐,她非常清楚她的体内贮藏着怎样的力量。尽管她这些年来从未使用过这份力量,可她毕竟是天命者的孕育之母,也是最早来到仙地的人——
不二微微一顿,意识到了什么。
他回家的脚步顿住,然后默默离开了众人。
几步间不二已经想好了方法,他可以将公玉堇带到深海之下,这样不会伤到众人。
这没什么好说的,这本就是他欠弟弟妹妹们的。
他刚刚走出三步,就被白衣青年拦了下来,尘尽拾吊儿郎当地看着他,“干什么?想独自解决?——跟你说,虐恋这事我比较在行。”
他背着手越过众人,灰烬羽翼却已经悄悄展开。
央五咳嗽了一声,给剩下几个还没明白的弟弟妹妹解释:“公玉堇体内,有唯一的东西,她现在要自爆……”
衔八蹭地站了起来,银狐化作一道银流抢在前边:“小鸟你干什么,你回来带好妙妙,先回家看看——”
神驹小马蹭地一步就飞踏到了她前边,比她更快:“我知道,就是把她带到别的地方爆炸不就行了?比速度那当然是我——”
“……等等。”
少女一声轻叹,掌心之内苍翠的灵力倒流翻涌,独一无二的溯时之力收拢。
“我来。”她说。
一众哥哥姐姐瞬间噤声。
狐狸眼、鱼眼、小马眼、熊猫眼面面相觑,心中大震。
他们家小姑娘,好帅!好帅啊!
尘尽拾捂着心口,头晕目眩:“……早就说了她是这世上最
强的女人。”
不二却制止:“不行,妙妙,她体内的力量至少已经存在了百年,你……”
就在此时,一道碎裂的声音从公玉堇身上传来,随后,冷风开始呼啸。
雪花彻底冻结了公玉堇的全身,在这片豢鹤之地,化作一座人形的冰雕。冰层之下,冻蓝色开始如海滚动,四周所有的冰灵在同一时刻化作了震荡的冰粒子。
不二当机立断,难得肃了脸色:“你们先进去,我会将她带到海下——”
可没有人发现,一道身影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公玉堇身后。
妙诀看着面无血色、沉默持剑的公玉秋,忽然明白了今天这个虐点到底会如何展开。
天命情劫只剩最后十次,传说琅環天命印一旦炼成,就可以实现任何愿望。归根结底,男女主也只是被各自家族所利用的棋子。
公玉秋这颗棋子会如何做,她很清楚。
十年树生和这些时日的相伴,妙诀实在是太了解她了。
她了解她的软弱和窝囊,了解她的摇摆不定,听过她无数次的自白哭诉,也了解她原生而来无法抗拒的渴望。
但公玉秋到底会在误会妙诀是冥族后趁夜走到水牢外,尽管她自己并不知道自己的道究竟能送她到哪里。
如今知道了自己真正的身份,听过了公玉堇毕生的残忍心事,看见了仙庭混战的这一切,属于她的道心觉醒也终将姗姗来迟。
当然,那依然是和东方耀天完全不合适的、注定虐恋的大道。
公玉秋从刀剑灵流狂舞的战场上一路走向她的母亲。
没有人攻击她。
琅環的人避开她,因为她身负天命印。
冥族的人不打她,因为她也并没有攻击他们。
公玉秋就那样一路走到了公玉堇身侧,却已经无法看清冰层之下她冻结的模样。
蓝色的水灵冰灵核爆般凝结酝酿,任凭金乌焚烬和麒麟火冲都没有阻断这个进程,她也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仙庭想用母亲身上的力量再次重创冥族。
公玉秋听见了逃窜的仙人惊呼的喊声:“公玉家主……家主她要自爆了……”
“玄级冰水之骨自爆啊!”
“那几乎赶得上当年赤虎封四的死状了!——”
“还不快跑!”
百年前赤虎自爆时的效果,已经化作琅環历史上的浓墨重彩的一笔,没人想要亲身回忆。
人们挥舞着自己的灵流,慌不择路地撤退,他们身上流淌的、口中谈论的,都是另一个种族的血泪历史。
公玉秋领悟了,原来所有人,原来整座仙庭,真的都是在冥族血肉之上铸成的。
而她和东方耀天被这样的仙庭托举而出的。
公玉秋垂着头,身上同源的水灵骨让她能够在震荡的冰粒子风暴中稳住身形,她终于走到了公玉堇身后,充满眷恋地、像小时候那样抓住了她的衣角。
作为她不愿拥有的孩子,她对不起母亲。
作为食肉仙庭托举的后代,她对不起冥族。
作为天赋灵高的正道修士,她对不起苍生。
那么如何才能弥补这所有的对不起呢?
公玉秋这一生,有什么能握在手里的呢?
她有……她有的……
从凡尘历劫开始,她就隐隐察觉到自己肩负着什么使命,这份使命,就是她存在的最大价值,也是她唯一能掌握的东西。
于是公玉秋最后看向了东方耀天,目光凄美。
东方耀天拔刀四顾心茫然,双眼向来如夜壶漏风,根本看不明白局势。
妙诀到底提醒了一句,“你还不动?”
东方耀天愣愣看了眼妙诀,然后狷狂一笑:“放心,芊……我会杀光这些伪仙的!!”
下一秒,只见公玉秋身上灵力跃动出一个巨大的水泡,将她和公玉堇完全包裹在了里边。
公玉堇身上的冰蓝光也几乎同时碎裂地迸射出来,就像是在这样的时刻真正达成了母女连心,在如此恰好的瞬间,公玉秋扑上去紧紧抱住了自己的母亲。
浩荡的冰灵流四分五裂地冲进了公玉秋的身体,被她用自己的身体全部阻挡了下来。
几乎是瞬间,琅環仙庭的所有人崩溃了。
“天命印!”
“她在做什么?!天命印要碎了!”
“公玉家的印碎了,东方家的也就没用了啊!”
操纵的白烬猝然停下,堪堪压住了即将彻底完成的自爆,气泡应声冻脆碎裂,若非强行停了下来,此刻三環之外的整个仙庭土地,都会变成一座海上冰川。
“快啊,快救天命者!!!”
公玉秋经脉俱断,紧紧地拥抱着怀中只剩骨架的母亲,感觉到自己来自她腹中的灵骨正在寸寸冻裂,心中终有大石头落地。
东方耀天隔了足足一个世纪,终于爆发出剧痛的悲鸣:“秋儿!!!!——”
“为什么!为什么!”
男主几乎是屁股尿流地扑了过去,接住公玉秋坠落的身躯。
“你的道我相信了,你的道心是大义,”东方耀天痛哭流涕,“秋儿你醒醒啊!!”
…
妙诀脑海中系统发出了虐点通过的提示音。
她的灵骨仍在生长,在最后的情劫之中,走向大成。她轻轻叹了口气,不过没关系,这对璧人会生龙活虎地活到最后,这点她并不怀疑。
身旁传来一道幽幽的声音。
“……这才是虐恋,看到没有。”
尘尽拾心有余悸地收回目光,血腥虐恋让白衣青年打了个哆嗦,看向身旁这位也要搞虐恋的少女。
妙诀回过神,和叔叔姨姨哥哥姐姐们一起走向内環。
她和尘尽拾在最后,就像是当年的两小只一样。
原来这界限也不过一步之遥,越过去,天也不变,光也不变,人间已过百年。
苍龙,赤虎,唯一。
就差三个人了。
“哦——”妙诀袖间的手和他挨挨蹭蹭似有若无地碰在一起,唇角弯起来,“学到了,谢谢哦,毕竟你跟二哥哥说你最擅长虐恋了。”
尘尽拾语塞,无法反驳,走来走去。
但这次他看清了她唇角的笑意,于是过了会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棵小树坏得很。
一边说他们是虐恋关系,一边又说那种“让他栖息”暧昧不清的话。
什么意思?
尘尽拾焦虑又甜蜜地出神半晌,心中确定。
他这辈子最想养大的一个小女孩,在经年分别之后告诉他,这次我会保护你。
不管那是什么意思,总之——
“我都要。”他恶劣地笑了起来,眼底浮动着雀跃的灰烬,在她脸颊上飞快地啄了一下。
妙诀惊讶地捂住脸,抬头想告状,却发现家长们都沉浸在回归家园的心情中,没人注意到这只坏鸟在做什么。
“我都要。”他眸光清晰地强调。
我不仅要栖息在树上。
我还要把虫吃掉。【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