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手摘太岁竟然感到不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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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诀还了剑,跟着冥族的脚步一路向前。
身后战况如何,成了一个悬于头上的未知答案。
——十重印落成之下,是灭世反派赢,还是琅環仙家赢?
妙诀并不知道。
她趴伏在银狐背上,只见她流畅的身骨跃动时如流光一般,晶莹的毛发在风中柔顺轻拂,潇洒地化作一道飞光远去。
蠃鱼和熊猫护在她们身后,分明都是凶悍庞大的存在,却莫名给妙诀一种靠谱的安全感。
循着机缘而去的男女主浑然没有察觉身后冥族的跟随。
他俩天真地以为妙诀消失是去和尘尽拾一路了,于是一路跟随冥骨刀上隐现的指引,向着大陆东方尽头的海域而去。
银狐三两步跟上,玉虚宗的重峦叠嶂已经被抛在身后。
昔日的天下第一宗已成废墟,无数弟子都在惊慌地向山外逃窜,神仙打架小鬼遭殃,那到底是什么怪物啊啊啊——
风雷搅滚的战场彻底被甩在了身后,妙诀一路看见了干涸的大陆。
灵气干燥颓唐地萦绕四野,由于突如其来的大旱,初夏时盛开的花木全都露出了焦烂之态,而琅環的真仙却没能真正带来降福,还在厮杀之中。
看来在他们眼中,能做出逆时之举的尘尽拾,比普天凡人重要多了。
东方耀天和公玉秋看着民生百苦,心紧紧地揪了起来,目光越发坚定,势必要抓住释放炎煞带来灾情的火麒麟,救赎万万生民。
两人在疾行中紧紧握住彼此的手,深情凝望,互诉大义大爱,最后以吻封缄。
妙诀:……习以为常辣眼睛。
众冥族:……给我们家小孩看这些!!
妙诀其实再习惯不过,并且深知——恩爱只是暂时的,虐恋才是永恒的。等到了下一个地方,已经有一场大虐点在等着这对璧人。
连着翻过了数座山头,由于银狐速度实在太快,不小心甩开了男女主,他们不得不停下片刻。
妙诀本就很不好意思,连忙自觉从银狐背上翻身滑下来。
少女轻轻落地,仿佛是一个开启话题的契机,三只凶兽都莫名紧张了起来。
蠃鱼和熊猫对视一眼,鱼鳍挥动着游弋过来,熊头也弯弯地低成滑梯,妙诀看了会才明白——他们是让她换个坐骑的意思。
“不用不用。”妙诀连忙摆摆手,脑海中在思索另一件事。
一狐一熊一鱼遮天蔽日地团团围着她。
烬十那小子不在,他们还真不知道如何跟妙妙交流,想问问她离散之后过得好不好,但又怕一开口吓坏她。
阔别百年,其实他们都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当年从天而降的人类小女孩,如今已经长成了姑娘模样。
而她当年裁衣的八姐姐、挑水的小六哥、锄地的九叔叔,已是她完全认不得的模样了。
想起当年的事,这几只内外不同程度破破烂烂的凶兽都眼神暗淡下来。
他们已经被放了出来,可还有三人被困在未知之地。等救出不二,才能真正知道剩下的下落。
衔八想起了什么,看着妙诀的眼神变得戏谑
等“二哥哥”出来了,妙妙一定也会非常高兴。
小时候因为妙妙说自己所有人里边最崇拜不二,某只小鸟生过无数次气。
而百年过隙,如今他们几人全力加在一起,都打不过他一人了。
那只小鸟成了他们的依靠。
“快,趁现在。”
妙诀对着他们伸出了小小一只掌心,“机会难得,现在尘尽拾被琅環仙使缠住 ,我可以帮你们摆脱他的控制。”
竹九呆了呆,耷拉的熊猫眼疑惑看向衔八,衔八又看向癸六,狐狸眼生动地传递意思:
你不是一直跟在烬十身边吗,他在妙妙眼中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癸六一双圆圆乌黑的鱼眼眨了眨,鱼嘴在空气中无力地吐了个泡泡,想起烬十在天衍国中的所作所为,种种恶行。
……总之,似乎,不是什么好形象。
三只冥族都沉默了。
妙诀虽然不知道反派具体是以什么方式操控他们,但从蠃鱼夜袭开始,他将这些冥族收入麾下的时间并不长。
只要有时间痕迹,她应该就能解放他们。
几兽语焉不详,面露难色,妙诀还以为他们是不敢逃脱反派的控制,低头看着银狐尾巴上被剐蹭出的伤痕,掌心轻轻抚过。
时间流淌,如枯木逢春,衔八不明所以地低头,狐狸眼愣住了。
愈合。
她尾巴上的伤竟然就这样愈合了?
这是……什么灵力?
她恍然抬头,似是忽然意识到什么。原来她在少女身上闻到的那一丝因果……唯一,这就是你留下的……
衔八心中涌起惊涛骇浪的激动,被她强行按捺下来,只有找到不二,他们才能得到更多被尘封的信息。
妙诀收了手,点点头认真地说:“看到了吧?所以不用怕,我知道尘尽拾是一个邪恶嗜血的灭……反正,你们逃离他的控制之后可以真正自由了。”
衔八:邪恶。
竹九:嗜血。
癸六:他完了。
衔八的爪子虚弱地抓了抓地,忍不住划拉着比划——“他其实、好人”
竹九也在她歪歪扭扭的字迹按了个熊掌印。
妙诀挠了挠头,“啊?”
然而就在此刻,来时方向忽然传来一声剧烈的地动轰鸣。
像是巨山倾覆,庞然大物撕裂震颤,风中传来遥远腾空的清啸孤啼,苍穹被玄金色点亮。
有什么巨大的灵流对撞到一起,带着灰飞烟灭的力量,足足绵延到百里之外,惊起一山飞鸟。
几兽一凛,立刻扭头看去。
这一击,这个力道……
烬十毫无保留。
那是险些湮灭于光阴之中的孤鸣,是百年以来……冥族第十,第一次真正展露实力。
烬十遇见了什么?竟忽然这样放开自己?
妙诀也定定朝着那边看了半晌,眸中惊愕。
他……他被打成这样?
这么大的动静,整个地壳都在震动,就算她把那把冥骨做成的剑回溯到了尘尽拾手里,他这……还能活吗?
就算是灭世反派,这也得被打死了吧?
他……会死吗?
妙诀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可下一秒她就被厚实的熊掌挟着,再次放到银狐背上,几人驮着她飞快地朝大陆海岸疾驰而去。
妙诀:“哎——”
两位天命者已经越过他们继续向前了,衔八记着小鸟的嘱托。
无论如何,要让妙妙始终在安全的地方。
而他那糟糕的形象,就只能自己完好地回来,自己去改善了。
…
东行尽头,近海之城。
这座大陆最东处便是一望无尽的海,和浓郁氤氲的海雾,风蚀着海岸线。
东方耀天和公玉秋一路循着冥骨刀的指示来到了这里,仙缘便浅浅中断了。
他们身后不远不近缀着的三兽一人也悄悄停了下来。
一座伫立在海边的城池出现在众人眼前——
它主体由特质海淘礁石块垒砌而成,在风浪经年累月的冲刷下变成蜡质的红褐色,粗犷石头不规则地排列挤压着,像是一道伫立在海边的防浪塔线,和大陆风貌殊为不同。
然而,就在几人抵达之前。
一道身影已站在城墙岗哨上等候多时。
近海城由乾元宗执掌,孙长老始终遥望着内陆。
十重大印啊,十重大印都出现了。
那不仅仅代表着琅環公约法度的俯瞰,但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旁人或许不知内情,可近海城是距离海外仙庭最近的地方,忍受着海风日夜吹晒,体悟着百年间琅環仙庭所有风吹草动——
他非常清楚,十重大印就是专为冥族十人设计的浩瀚阵法。
此印一出,必杀冥族。
不尽海中也的确飞出了司风、布雨、惊雷三仙。
但他们要杀的那个冥族,绝不是孙长老在万宗仙比上见过的冥八银狐,也不是被玉虚鹊阳消耗殆尽的冥九,而是……
赤霞宗闻长山经脉尽废,玉虚宗鹊阳仙人化作齑粉,这几只冥族是被谁释放,由谁引领?他们的身体尚且残废,却能让当世两大宗门如此不堪一击?
要知道,冥族天生神力,却到底是畜。正因他们的心思比人稚纯太过,才会有当年的事……可如今这几只野兽窜行大陆却似有人精心布局,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背后斡旋一切。
这说明百年之后,冥族中出现了一个厉害人物。
今日,若是那个厉害人物连十重印都能破,琅環仙庭尘封百年的海雾散尽,恐怕也不会远了。
果然,在等候不久之后,大陆中部便传来一道极其磅礴的灵力震动,轰然作响。
有什么大人物动手了。
他的力量到底到了何种程度,整座大陆都不得而知。
但在那一瞬间,全世界交互的天元镜上全都亮成一片,各大世家宗门全都在互相询问消息,打探这声巨响是从何而来,琅環仙家的出动结果又是如何?
——结果未见分明,但近海城守在琅環出海之地,看得非常清楚。
司风、布雨、惊雷三仙,再也没有飞回来。
…
东方耀天和公玉秋彬彬有礼地请城门弟子前往通传。
他们慷慨陈词,表示自己得知火麒麟就在这片海域附近,特来镇压,平息大陆旱灾。
弟子得了指示,不消片刻,就恭恭敬敬地把两位天命者迎了进去。
礁石大门被打开,湿咸的海风从石缝迎面吹来。
一道青衫少女身影轻巧地跃到了东方耀天身旁,并不怎么引人注意。
站在岗哨中的孙长老也随之缓缓起身,侍立在斜后方的一名女修扶住了她,低声询问:“爷爷,我们该如何做?”
孙长老将目光落在孙女孙麋身上,这是一副纯天然的、未经任何冥物强提的天级火灵骨。
天命者已经到达这里,必是要截杀尘封海底的冥二,而那位斡旋其中的冥族第十人一定也会出现。
若是她能得到那位大人物的青睐……
“其实如果知道百年前的那场浩劫之因,人们就会明白,冥族的心思真的很简单,”孙长老扶着孙女,缓缓走下哨塔,“……你只要未曾啮食他的同类,对他真心以待,平等看待他,冥族就会把你当成朋友。”
“归根结底,他们只是牲畜而已……只是非常非常强的,牲畜而已。”
孙麋点点头,越过石廊,看见几人背影:“那天命者呢?”
孙长老:“你要站到东方家天命者的身边,冥十才有可能注意到你。你的资质并不比他们差,天生的火灵骨……对上公玉家那个水灵骨,你还不知道如何做吗?”
东方家和冥族,他们可以押注两方。
孙长老抚摸着礁石,细细感知,爬着皱纹的脸微微一笑:“他们俩似乎已经受用过冥血了——而你,干干净净。”
“这就是你的机会,也是我们近海乾元宗的机会。”
孙麋点点头:“我明白了。”
…
“前方虐点出现!”
妙诀在城外与冥族分开,跟着男女主身后向礁石城内走,听见系统的提示不由挑眉:“我还以为你掉线了。”
系统温和解释:“离姻缘树越远,我的能量也越低,但我会一直在的。”
“你还在姻缘树里吗?”妙诀心里有些奇怪,但来不及细想,已经听到石缝中传来细细的哭声。
东方耀天和公玉秋同时停下了脚步。
“是谁在哭泣?”
妙诀心想,还能是谁,当然是虐恋配角。
在近海城中男主
会遇见一个天灵骨的女配,这是一个能引导他们找到火麒麟的重要角色,但坏就坏在这个女配虽是天级,却是火系。
在滨海水域中她完全天克,屡屡遇见险情。于是,水灵骨的女主就被男主不自觉地忽视了。在双方同时遇险的状况下,东方耀天果断选择先救女配,而女主心灰意冷,选择自己和火麒麟同归于尽。
妙诀脑中梳理了一遍剧情,她要做的,就是得到女配手中火麒麟的信息,然后告诉等在外边的银狐他们。
她跟在东方耀天身后转入了一间空旷的礁石房间中,幽幽的鲛珠映着室光,只见一个绯裙女子跌坐在地,掩面呜咽流泪。
公玉秋立刻发出圣母的光芒,走上前扶起她,“这位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孙麋含泪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几个陌生人,喃喃道:“你们、你们是……?”
东方耀天英俊一笑,“我们是从天衍国来的修士,奉机缘前来截杀冥族火麒麟,解困大旱之灾。”
孙麋眸中亮起钦佩向往的光芒,转而又黯淡下来:“我也想做出这种义举,可我……可我的灵骨在这里天生不利,所以他们逼我、逼我……”
孙麋惊惧地指着房间后边的小门,那门中似乎放着一只小盒,散发出幽幽的、强盛的力量。
男女主立刻面色一变,他们都闻出来了,那是……冥族血肉。
孙麋绝望无助地抱住自己,“我不愿这样,我不愿通过外力提修为,这是不对的!”
东方耀天深深地动容了。
他未曾料想,眼前的女子竟也有与他如出一辙的心志,宁愿忍受着先天不利的属性,也不动用冥族血肉强提自身!
这种清朗志向,在自己和公玉秋都已遭冥血浸染之后变得更加清晰可贵!
妙诀在一旁惊了。
原本剧情里绝对没有这一环节。
难道虐点也随着男女主自身的变化而升级了?
妙诀一瞬间无语凝噎,转头想瞪一下始作俑者,却只瞪到了空气。
啊。她回过神来,某位反派现在还生死未知。
她现在可以畅行无阻、没人使绊地解决虐点,非常好。
妙诀捂住额头,让自己面无表情起来。
她竟然感到一丝不习惯。
这太可怕了。
东方耀天情不自禁地扶起眼前女子,心痛地说:“你不愿,就没人能逼你!”
孙麋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东方耀天,似乎神色反复挣扎,最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你们要截杀火麒麟,我……我能帮你们。”
东方耀天和公玉秋对视一眼,眸中皆是一亮。
孙麋被东方耀天小心地扶了起来,视线越过面色略显不自然的公玉秋,而后落在了妙诀身上。
大人物还未出现,但天命者身边怎么还有个无关之人?不过……对接下来的事,倒是正好。
在被孙麋带路穿过近海城的过程中,他们才知道原来她是城中大长老的孙女。
既然他们这里也有逼人食用冥物的陋习,那他们自然不会愿意这些外人成功截杀火麒麟。
东方耀天庆幸地道:“幸好遇见了麋妹妹,否则我们还不知道要在这石头城里打转多少次。”
孙麋一边警觉地查看着四周情况,一边歉疚地说:“我也不能帮你们杀死那只冥族,但我听爷爷无意中提起过,想要找到他,就必须得到……”
她引着三人躲过近海城中巡逻的弟子,猫腰来到城内一处被海水浸没过半的石门前,这里似乎已经是滩涂地带,海水咸腥地涌动着,石门深处似乎有隐约的灵力波动。
孙麋的掌心按在石门旁一处极不起眼的天然裂槽上,转头正色:“——太岁。”
妙诀想起来了。
男女主摘得太岁的过程中就已经狠虐了一次,这太岁,其实就是一朵能压制麒麟力量的肉灵芝,生长在近海城的地心之下。
那里极其潮湿阴寒,千年才能凝出一朵太岁,自然能够天克火系冥族。当然,同样也大克女配。
为了帮助男主得到太岁,镇压火麒麟,女配险些丧命于此。于是女主提议让她先出去,自己下地心寻找,却被男主误会成利用完对方就不让人家参与荣光。
“……”妙诀深深叹了口气,石门在孙麋的掌下缓缓撬开了仅通一人的缝隙。
孙麋不着痕迹地往外看了一眼,率先坚定地走了进去,东方耀天紧随其后,公玉秋脸色白了白,也低头跟进。
她还能怎么办?
妙诀低头也越过石门,在进入的一瞬间,就被漆黑的阴寒之气冲了个跟头。
“小心,这里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进入,一定不要走散。”孙麋带头在最前,看到妙诀也进来之后,唇角略略勾起笑容。
在场三个天灵骨,那个地级还真是大胆。
妙诀扶着石壁谨慎地跟着,发现前方没有路,只有一条近乎垂直的长阶。她以识海打量着周围,小心地一层层往下。
火灵骨的孙麋在下了百阶之后,声音开始明显哆嗦起来,这里极重的水灵在侵袭着她的身骨。
水灵骨的公玉秋倒是始终平稳,提议道:“耀天,还是让孙姑娘上去吧,告诉位置,我们自己下去。”
孙麋却立刻道:“求你们,让我去吧,我在近海城里从来没什么用,这一次就让我做个有用的人吧……”
东方耀天听后好感大增,不由地斥道:“秋儿,我们得从她的立场去考虑。”
圣母女主窝囊地不出声了。
妙诀在黑暗里默默地听,有种只有自己在受苦的无力感。
好在约莫下行了三百阶之后,他们到了一处潮湿的平地,这里仿佛是原始的海底大陆架一般,浓郁的水汽压得人喘不上气,可又有一丝隐约的灵力波动。
几个黑黢黢的嶙峋洞口同时呼啸生风,通向不同方向。
“往前走,有七条岔路,跟、跟紧我,千万不要走丢……”孙麋勉强撑到其中一个洞口,却再也难以为继,软绵绵地往下倒。
“麋妹妹!”东方耀天立刻扶住她,转头对身后两人快速道,“秋儿,芊芊,我们速取速返,孙麋她恐怕撑不了多久。”
——“这边,走!”
妙诀抚了抚额角,要是真的会灵骨受损到这种昏迷程度,又谈何有用?
这个近海城长老的孙女,更像是有自己的目的非要找到太岁,可是为什么?
除了天命者有用,只有冥族必须得到它。
可银狐他们都在外边等消息,另一位那更是……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芊芊,跟紧我们!”东方耀天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
妙诀正要跟进眼前的隧道,可裂石的洞口非常恰好地震动扭曲起来,她脚下的石块裂开,缝隙中水汽上涌,蓦然变得湿滑无比,人径直向着另一个倾斜的洞口滑了下去。
电光石火间,妙诀下意识就要凝神顶芽,回溯时间。
可还不待她动作,刚才男女主走进的洞口更是直接被人弄塌了。
一截巨石毫不留情地往孙麋和公玉秋身上砸,眨眼就要东方耀天做出选择——救哪个?
妙诀惊疑不定,等等。
谁在制造虐点?
她心里莫名跳了跳,干脆顺着自己这条石道滑了下去。
落地,仿佛到了一处更深的位置,地面湿寒到几乎站不住,妙诀扶着石头直起身,下意识看向头顶。
错觉吗?
孙麋也不可能自己压塌洞口害自己吧,那是谁动手?
头顶幽深空荡。
妙诀又看向四周。
空无一人,只有远处裹挟着寒气的一朵微光形状。
那就是…
…太岁?
妙诀收回目光,决定还是先干正事,她总觉得这太岁透着诸多诡异。
可刚抬脚,身后却传来一道含笑声音。
“你是在找我吗?”
妙诀脚步一顿,表情呆了一瞬。
白衣委地,谁的体温停在她身后三寸处。
在这地底幽深之处,无比清晰。
忽然,妙诀悬着的心竟然奇怪地放下了一点,旋即觉得自己实在是心胸太宽阔——他一个毁天灭地的大反派,到底有什么可担心的?
毕竟这个人,刚一回来,就在生龙活虎地制造虐点啊。
他刚才绝对是想随手压死女配或者女主其中一个,让东方耀天痛虐自己。
于是妙诀没有回头,径直抬脚就往前走。
误打误撞,她好像走了条正确的石道。
那人却笑着拉住她腕绳,微微用力把她原地掉了个个儿,青衫与白衣交错摩挲,两人在幽暗地底正面相对。
妙诀对上他清晰的桃花眼,才发现他看上去竟然没有伤。
被三个真仙打出那么大的动静,此人竟然还全身而退了,这到底是个怎样的变态。
尘尽拾安静地看着她,半晌才笑盈盈低头。
“为什么把剑还我?”
妙诀低头向他腰侧看去,却没有看到剑,不知道他收到了哪里。
事到如今,也没必要再对自己的回溯之力遮遮掩掩,妙诀抬眼:“你用上了?”
她清楚记得那柄剑是在何时赠予她的,因此倒数日子,就能将骨剑单独送回他的手里。
尘尽拾唇角勾起来,“何止用上。”
现在还热着。
妙诀冷哼了声,“那你来这干什么?”
尘尽拾看着她,好整以暇地指了指上边,“当然是来给他们的人生增加难度。”
妙诀:“……”
看!看!
他生死未定的时候妙诀还会分神担心,现在看他好端端地站在眼前,妙诀又觉得他怎么没死在外边。
妙诀转身就走,却被身后人笑着拉住,这次完整拉住了她的手腕。
“别自己往前走。”
尘尽拾牵住她,带到自己身侧,悄悄靠在他肋骨填满的位置,在幽暗中缓缓了呼了口气。
妙诀想把他甩开,却被他一句话轻轻定在了原地。
“太岁,需要血祭才能开。”
晦暗微光中,那双桃花眼像是很缱绻。
“我再来晚一点,你就要被人生吞了。”
第32章 血祭地衣记仇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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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诀闻言一惊。
随着尘尽拾话音落下,众多不对劲的细节也忽然浮现出来。
怎么可能她偏偏恰好摔进正确通往太岁的石道里?
连男女主这两个气运之子都没这么好的运气——那只能说明,这根本就不是好运。
过去在她一棵树的视角里,只知道男女主取太岁时有过激烈的矛盾,却并不知道过程里还埋着隐刺。
可神奇的是,当尘尽拾出现后,阴湿寒重的空气仿佛被一种轻薄飘散的气息吹散,视野开始变得清晰——
原来这地底交错的全都是深深浅浅的蚀崖,地貌极其复杂,稍不留神就会跌落到深不见底的地洞中。
仔细看,脚下湿滑的地面覆盖的也并非水汽,而是层层叠叠、色彩诡谲的地衣,那是种薄软滋生的菌类,紧紧匍匐在这阴湿之地。
不难想象,在这种地方凝结出的太岁,同样也带着极强的邪性。
等心神冷静下来,妙诀再次转头看去,方才十分清晰可得的那朵微光又摇曳着飘远了。
若有若无的吸引力带着勾魂般的幻觉,引着人靠近采撷。
这种吸引力,似乎很熟悉,像是……
白衣青年不慌不忙地扶住了她,唇角微弯,“害怕了?”
好像从他再次出现开始,他的心情就一直很好。
妙诀当然没有害怕,某种意义上讲她也是无敌的,只仰头问他:“太岁血祭是什么意思?”
那人平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如细雨落竹叶,清新地拨开四周阴气。
“太岁,是一种活物。既是活物,自然需要喂养。”
妙诀暗中咋舌,方才如果就这样径直走了过去,那她现在恐怕就是养料了。
现在想想孙麋的反应的确很怪,从始至终她也没在意过男女主身边自己这个陌生人,大约是看出她灵骨平庸,早就想好了她的用处。
但妙诀总觉得,近海城的目的不只是帮男女主那么简单。
费尽心思开启太岁之后,会有什么后果?
东方耀天焦急的声音从上空盘旋吹下来,恍然竟已经隔了很远。
“芊芊你在哪里?!”
“东方郡主,你有没有事?”
孙麋悠悠醒转,焦急愧疚的声音传来:“都怪我,偏偏在这时候失去意识,姑娘——姑娘你还能听见吗?”
妙诀仰头想知会东方耀天一声,以免他俩原地开启虐恋,可忽然,一只温凉的手虚虚捂住了她的嘴。
——“跟我走,才能找到。”
妙诀一惊,下意识抿了抿唇,却还是轻轻擦过他的掌心。
尘尽拾垂眼,看着被手掌盖住大半的脸庞上,那双清凌杏眼显得更圆更大,像是莹润的灯珠一般流光溢彩。
在清凌凌地瞪着他。
瞪他,却又信他,真的没回答。
尘尽拾唇角忍不住勾起来,掌心被她的气息一点点吹烫。
如果他张开双翼,现在已经把她整个人无孔不入地藏了起来。要是他是什么惊天动地的雄伟巨兽就更好了。……
灭世反派叹气着抬头,灰烬上浮穿过漆黑曲折的石道,眯起眼睛去看是谁要害他的人。
孙麋喊了几声之后,见底下果然没有回音,她心中了然暗笑。
那女子肯定已经朝着太岁的方向走去了,寻常灵骨的人根本无法抵抗太岁的诱惑,毕竟那可是……
经过人血滋养之后,太岁就能释放出真正的“引子”,这两位天命者绝对无法承受那股强瘾,而她却可以。
孙麋悄悄回头,透过石缝仔仔细细盯着来时岔路口的一截枯珊瑚。那东西极不起眼,却浇铸了一分冥骨碎屑,能够使用一次——当有真正的冥族靠近时,便会悄悄粉碎。
现在,那枯珊瑚已经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第十人,果然已经出现!
他来此处,必定是为了截走太岁,找到火麒麟。
这世上有那么多人觊觎利用着冥族血肉,一旦他发现竟有人不愿随波逐流,愿意靠近冥族,甚至能站在它们这些禁族的角度去理解它们……又怎会不对自己另眼相看?
他们近海城搜罗了大量冥族百年轶闻,听说……当年的冥二火麒麟,就曾因此而对人倾心以待。
孙麋心头微动,按住焦急的东方耀天和公玉秋,强撑着站起身,虚弱地说:“东方姑娘掉下去的路不通,这里我小时候下来过一次,我带你们从另一条去找她。”
东方耀天不疑有他,连忙扶住她,猩红双目感动:“你状态已如此不好,实在是……有劳了。”
“别这么说,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我们走吧……”
…
孙麋的声音幽幽绕绕地离远了,妙诀也收回视线。
顺便,把尘尽拾捂着她嘴的手扒拉了下来。
两人四目相对,湿冷的地底一时静默。
妙诀觉得自己似乎应该问点什么,但舌尖上转了几个来回,最后也没有问出来——因为那样实在是很像在关心他。
妙诀捻了下腕间红绳,语气正常:“那你现在可以带我去找太岁了?”
尘尽拾意犹未尽地收回手,桃花眼眨了眨,然后偏头,“——这边。”
这底下的结构像是立体的溶洞,上下左右方向错杂,她随着尘尽拾往左上方的石道拐转,上一秒已经看不见太岁的微弱荧光,可下一秒它又出现在了更近的地方。
白衣下的灰烬如薄云萦绕在四周,妙诀看着那人平阔肩头在前方引路,仿佛对一切十分了解,心中更加奇怪。
“可是你怎么知道太岁需要血祭?”她不禁问。
尘尽拾半侧过脸,起伏的骨相被勾勒出明暗交线,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最后却只是笑盈盈地温馨开口:“当然是因为——”
“我祭过呀。”
妙诀沉默了一秒。
地底幽冷邪气四溢,都比不过他这身浑然天成的邪恶反派气息 。
想想,这人在风雷雨神同时降罚的十重大印下全身而退,琅環仙使想必是死伤惨重。
——公然弑仙,都不止是犯禁琅環公约那么简单了,他相当于是把琅環仙庭按在地上踩,彻底闹大了。
妙诀实在忍不住,问他:“你到底怎么活下来的?”
尘尽拾停下脚步,眼底隐隐高兴起来。
还是关心他啊。
他悄悄用灰烬盖住后脊上被风雷烧灼的暗伤,不让血腥味透露出来,然后笑眯眯地说:“我能活下来,是因为你。”
妙诀诧异地抬头看他,见他眸色十分认真,可她根本不信——就那一把剑,即便是冥骨所造,又如何能逆转局势?
尘尽拾牵着她躲开支棱的石硾,掌心护在她发顶,“是真的。”
巨山落下的那一刻,冥骨归位,宛如天外来物,瞬间将十重大印的平衡从内打破。
他被无数困仙石压住的力量反而暴涨到了超乎寻常的程度。
尘尽拾眯起眼睛,仿佛能看见汹涌狂暴的灰烬与三股灵力强横地对撞,纷飞的灰烬化作无穷无尽的翎羽,一声沉寂百年的清啸划破长空。
当那双玄金羽翼张开的时刻,琅環终于知道了冥族第十究竟是什么。但那已经没有了意义。
昏天黑地之后,废墟上只剩他一道白衣身影。
三位真仙的下场比他记忆里要好看一些,而这一次,他也没有开膛破肚地结束战斗。
只因为眼前这个人一瞬间的心软。
尘尽拾看着妙诀,悄悄按着自己的肋骨。
他一路赶过来,其实很想问问……她这么心软,是不是能原谅他那十年不知情的伤害。
但他看着她干干净净的眼睛,发现很难启齿。
…也很难原谅。
妙诀不知道大反派心里百转千回地想着什么,但她没有再问。
此人不需要过多关心,她需要时刻谨记,此人是毁天灭地、害她被砍、并且仍在随时准备作妖的大反派。
妙诀离他远了一点,低头继续扶着石壁往前走,却忽然觉得掌心摸到了什么湿漉漉的东西,微微发黏,还有一丝发潮的铁锈味。
像是陈旧的血迹。
恰好孙麋带着东方耀天两人的声音由远及近,像鬼火一样高高低低地飘过来。
“应该是这边,东方姑娘落下来的地点应该就在这附近。”
“芊芊!芊芊?——”
“能听到吗,芊芊!”
妙诀扒在石缝边,发现他们的声音响起时,影影绰绰的荧光也随之一起波动,仿佛循声向他们释放着光晕。
孙麋跟在男女主身后,在两人看不见的地方随处在石壁上描画着什么。她的注意力似乎不在前边的男女主身上,而是在寻找什么。
肯定不是在找妙诀。
但说是找太岁……又不太像。
近海城到底想干什么?
尘尽拾恢复了神色,视线轻轻扫过孙麋,唇角毫无温度地勾起。
就在那三人即将转过来时,他拉住身前的少女闪进了旁边的崖缝之中,悄悄开口:“赤霞宗、玉虚宗接连报废,有些人察觉到变天了,就想换个阵营……”
“你觉得,可以吗?”
妙诀听懂他的隐喻,可又没明白——这说明近海城乾元宗有投诚冥族的打算?确实很有创见,可如此的话,他们应该去城外找银狐他们叩头,或者对抗天命者保护火麒麟啊?
在这里是演给谁看?
尘尽拾事不关己地勾起唇角。
白衣袖间缓缓释出灰烬,包起她的掌心,温温凉凉地焚掉了她蹭到的湿黏水迹,在她耳边悄悄开口。
“其实这里每年都有人进来,来了就出不去,那朵太岁能消化的数量有限……所以那些一半两半的人只能拖着自己在四处爬。”
“……”妙诀掌心绷直,磨着牙压低声音,“你还不如不告诉我。”
那岂不是血啊肠啊到处拖?
她反手悄悄将掌心里黏腻的感觉蹭到了他白衣上。
尘尽拾:“你又摸我。”
“我没有。”
妙诀面无表情地收手,旋即问,“什么叫又?”
尘尽拾笑盈盈不语,让那缕灰烬耐心地沿着她指尖到指腹擦拭,缓缓游动到指缝掌心之间。
妙诀忽然觉得很不自在,她试图抽手,却发现没有抽手的空间。
这才发现他们此刻待的位置非常刁钻——这是一道勉强能通一人狭窄崖壁,此刻却挤了两个人。
她整个人都靠在对方身上。
妙诀立刻想要挪动,却被尘尽拾按着肩膀困住,“他们来了。”
妙诀不想靠在他身上,也不想撑在石壁上,只好在他脸侧咬牙问:“你不是能化成灰吗?你现在就化成灰,这里就宽敞了。”
尘尽拾语气哄人似的,把她圈住,“我现在元气大伤,化不出那么多灰了,下次吧。”
妙诀简直想掐死他,又怕他高兴。
最后只能在黑暗中悄悄磨牙。
孙麋清丽的身影在此时经过了这个崖缝。
天级火灵骨在这种阴湿之地确实不好受,她的脸色惨白得如同死人一样,双目却贼亮地探看着四周。
那个地灵骨果然消失不见了,看来,太岁已经得到了血液滋养,马上就要开启了——
孙麋压抑激动地等待着。
尘尽拾安抚地拍拍怀中人,指尖上那捧灰烬裹着妙诀蹭到的血迹,悄然越过石道,投到了尽头朦胧的微光中。
——“等等,那是什么?”公玉秋忽然惊叫。
孙麋脚步一顿,悄悄露出笑容。
开始了。冥族第十人为太岁而来,此刻一定就在附近。
地底潮湿阴重的空气似乎顿了顿,而后开始朝着某个方向流动,竟然化成了同一方向的风。
无声的吸引力更加强烈,像是在风中遍洒孢子,带来致幻的眩晕感。
一捧强光被点亮,在石道漆黑的尽头,清晰出现了一朵巨大臃肿的肉灵芝——原来这就是太岁,他像植物,又像动物,和色彩奇诡的菌丝地衣长在一起,还在不停搏动。
一呼一吸之间,地底的风中有了一股非常奇特的气味。
妙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连忙探头出去,果然听见当啷一声,东方耀天手中的冥骨刀拿不稳掉落在地,整个人似是不受控地向着太岁而去。
她忽然揪住尘尽拾衣襟,“你之前以血祭过它,用的是冥血?”
尘尽拾孺子可教地笑眯眯点点头:“对呀。”
妙诀:“你??”不愧是世界上最缺德的人!
太岁吸食冥血而成,本就有致幻性,对沾染过冥族血肉的人来说,就如同千百倍吸引力的鸩毒一般。而这是男女主在被打入冥血之后、第一次直面那种渗入骨髓的饥饿和渴望,简直可以丝滑开虐彼此。
东方耀天已经单膝跪倒在了太岁之前,颤抖地向着它伸出手,他指尖的温度急剧地被太岁吸走,那朵肉灵芝的样子反而更加清晰了些。
妙诀忽然觉得它有几分眼熟,仿佛多年前,在他们那个小村子里也有过这样的东西——那时候二哥哥带他们去山上采蘑菇,见到过形似这朵太岁的肉灵芝。二哥哥说这个东西不能吃,但可以养着玩,被尘尽拾无情地拒绝了。
眼前的太岁就像是童年记忆中扭曲变形之后的样子。
尘尽拾垂眸看她,指尖微微蜷了下。
他给她指着那朵呼吸着的东西,小声说:“其实,这太岁是从海里浴血漂到这里的,它停下的时候,已经浸满血了。”
妙诀一怔,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什么东西的血能染红整片海域呢……?答案不言自明。
那这太岁应该是她看错了,妙诀想,毕竟他们的村子又不在海上,山上的蘑菇更不可能漂到这里。
东方耀天暴吼一声,捏紧刀柄,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同时按住公玉秋狂摇肩膀。
可就在此时,站在后边的孙麋忽然大声开口了。
她语气惊疑,不可置信地后退了几步:“你们,你们竟然沾染了冥血?”
东方耀天咬牙,回头解释:“这我们并非主动——”
“你们怎么能这样呢?”孙麋打断他,脸上丝毫没有被太岁蛊惑的神色,清醒又哀伤地站在那里,“我本以为你们和我一样,痛恨这种残忍的方式……”
妙诀惊了。
近
海城看来是真的要向冥族投诚,可她这话是说给谁听的?
孙麋脸色苍白,仿佛共情着那份痛苦,质问东方耀天和公玉秋:“冥族也是生命啊,你们就没有想过,冥族被抽血的时候,被剥骨的时候,也会疼吗?”
尘尽拾不咸不淡地笑了起来。
妙诀彻底惊了。
可是……目前男女主还没成功打死过冥族啊?
东方耀天满面讶然,他从未想过,眼前的女子会有这般见解。
他怔怔地低头,看着自己掌心中的冥骨刀,自己从未思考过冥族的处境,因为从出生起、甚至在上辈子,就有无数人告诉他冥族是天地凶煞,屠灭冥族仿佛是他这个姓氏的毕生使命。
东方耀天的心境似乎动荡了一瞬,但转念又想起来时看到的旱情——农田龟裂,溪泉干枯,百姓身在苦厄之中。
“麋妹妹,你久在近海城中,并未真正接触过冥族,自然不知道他们的厉害。”
“可我只知道,百年来他们一直备受欺压!”孙麋说着说着更加动情,“就像……就像我明明是天级火灵骨,却因不适应海域而一直被宗门打压。但纵是如此,我也从未想过用冥族的血肉来让自己变强!”
女修清丽的身影在太岁的光芒之前熠熠生辉,彻底震动了东方耀天。
一道脚步声不慌不忙地从身后出现。
在漆黑的地底十分清晰。
哒。
哒哒。
孙麋的手微微抖了起来,像是不经意间转过身。
虽然早就在暗中等待,但是在看到那白衣人的一瞬间,她还是明显愣住了。
传说中冥族能血战琅環,通天彻地,可他却有着这样清风朗月谪仙般的外表,如玉面佛子,那人眼角眉梢带着浅淡闲适,清隽得像是一幅淡墨山水。
孙麋克制住激动打战的齿关,面上不解地问:“你、你是何人?”
妙诀扒在后边,观察着她的神色,忽然意识到近海城这一番操作……似乎是演给尘尽拾看的。
为什么?
她盯着那人修长挺拔的背影,脑海中反复翻涌,忽然觉得有什么可怕的信息一溜烟穿过脑海,百年血泪白驹过隙,她甚至没敢抓住细看。
孙麋见眼前男人不说话,缓了语气:“是看石门打开误闯的吗?快离开这里吧,这里很危险……”
关心冥族,理解冥族,走入他们的内心。
百年之间,这些畜兽如此可怜,想必一直在等待她这样的人出现。
“你——”白衣青年的确开口了,声线如玉温和,“没用过冥族血肉?”
孙麋清秀的面庞上透出压抑不住的兴奋,咬住唇角,语气柔和:“是的,我认为,人不该这样残忍——”
白衣青年点点头,然后指尖忽然动了动。
灰烬如刀划过,太岁像是吃痛般猛地震了一下,如同被什么东西削掉了一块血肉,簌簌颤抖起来。表皮破溃之后,强烈的致幻吸引让男女主直接昏迷过去。
尘尽拾的指尖又勾了勾,那块浸透了冥血的太岁飞了过来。
毫无征兆地,从头顶碾爆,打进了孙麋的头顶。
那是数位冥族的血液,被灌入了她的经脉之中,一瞬间,五行属性天翻地覆,紊乱成灾。
孙麋知道冥族血肉需要同系相食,或者以第十人的骨血相融,于是她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火灵骨开始寸寸反噬。
眼前的白衣男人笑得很温馨,“那就多尝尝。”
……
孙麋口角喷血,不可置信地栽倒在地,双眼很快就翻了上去。
尘尽拾的脚步平静地掠过她。
又掠过东方耀天和公玉秋,摇摇头,径直走到了太岁跟前。
那东西仿佛有意识般,开始颤抖瑟缩起来。
尘尽拾心情其实并不太好。
他勾唇,自言自语:“别怕,你还有用,我不杀你。”
要好好找到不二哦。
他十分自然地伸出小臂,化出边缘锋利的灰烬翎羽,轻车熟路地从掌根划向臂弯,玄金色的血液滴进了太岁破溃的口子里,脚下的地衣跟着猛地抖了一抖。
啪嗒。
一滴血融了进去,灰烬瞬间掌控了整个太岁。
还不等第二滴掉落,一双手已经逆着他臂上的伤口抚了回去。
掌心所过,血痕消失不见。
时间悄然流淌。
妙诀皱眉看他:“你干什么?”
尘尽拾眨了眨眼,知道她应该看不出那是冥血,于是桃花眼又慢慢弯起来,“太岁还没彻底醒过来,还需要点血——正好我不缺这个。”
妙诀目光清明:“你疯了,是不是哪里坏掉了?”
尘尽拾那双潋滟的桃花眼弯不起来了,弧度一点点平直。
他确实不在意这副身体。
禁族百年蛰伏,所有人托举他,留他一命在外。
他的所有族人都在百年中遭受了无穷无尽的剥皮吸血,敲骨吸髓……只有他没有。
所以,他自己来。
“而且,”尘尽拾看着妙诀,半晌后低声开口,“我也还欠你很多刀。”
终于摆到了明面上。
十年后找到了小时候最重要的人,却已经成了害她无数次的仇人。
“是啊,”少女认真点点头,“每一刀都很重要,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尘尽拾指尖紧了紧,这一刻心底终于生出了害怕的情绪,冷热滚过胸腔。
她认不出他,记不得他留给她的东西。
也好像永远都不会原谅他了。
尘尽拾垂下被她愈合的手臂,薄唇微微开合,“我……”
妙诀清澈杏眸看进他慌张的瞳孔,忽然叹了口气:“你你你,你什么你?”
“早知道你长大了会这样,小时候就不跟你玩了。”
尘尽拾愣了半晌,眼中神采忽如少年清晰。
记得我。你记得我。
第33章 不尽海下好好好,绝交
33
从相顾陌生到彼此确认,原来只需要一瞬间。
少女眼底清晰写着我记得你。
哪怕是不高兴地记得。
海蚀的地底一片湿冷,尘尽拾的心却像落雨,淅淅沥沥地开心起来。
他忍不住低声问她,“……你怎么认出我的?”
妙诀可不敢再多说,生怕因为溯时异魂再触发一次十重大印。
她眼底映着对方潋滟生光的长眸,最后只是伸手,点了点他指尖上的红痕胎记。
尘尽拾低头看看,唇角慢慢弯起来。
连他如此细小的印记都记得啊。
妙诀的心情却没有他这么轻松。
她心里有太多疑问。
地衣上瑟瑟发抖的太岁,好像在竭力避开跟前的白衣青年,这个她儿时相依为命的乡野少年,已经长成了和记忆完全不同的大人,甚至记忆都不那么确定起来。
妙诀忽然低声问:“但你到底是谁呢?”
尘尽拾翘起的唇角顿时一顿,下意识挺直了作为人的后脊。
他身量很高,比清瘦的少年期要高得多,薄肌覆盖全身,很轻易地将少女笼罩在自己身影之下,看着十分雄伟。
从祖石降生之后,度过了雏鸟时期,他就一直是人身。从妙诀出现到她消失,无数年间他在她面前都始终是人的样子。
就像他们人间说的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但青梅竹马的前提,至少得两个都是人。
尘尽拾掌心的灰烬弥漫又收紧,心里觉得紧张。
妙诀看了看地上又美美昏过去的男女主,想到此处又是深埋地底,比较安全,到底放心了些,深吸一口气。
彼此身份确认,原来是熟人,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不用客气。
妙诀盯着他,开始了一连串炮弹似的发出疑问:“所以你是怎么离开长明村的,八姐姐也是,她怎么也出来了?这些年你在外边干什么,为什么搅进了男女——天命者的情劫里?其他人都在哪里,咱们的村子还在吗?”
数不清的棘手问题同时砸过来,让尘尽拾难以招架,狼狈地握住她手腕。
妙诀:“其他人还活着吗?二哥哥呢?还有其他叔叔姐姐……”
如果是未经修炼的凡人一生,早就已经苍老,难道那个偏僻落后的山村里,大家也都有了各自的力量。
妙诀之前以为尘尽拾是因为吃冥族血肉而获得了神力,可现在这个解释已经越来越难以成立……
“在,活着。”尘尽拾打断了她的思路,不敢让她想下去。
他忍不住伸手盖住了她那双清凌透亮的杏眸,心里觉得慌张,仿佛鸟颈被人提起,对她根本无从抵抗。
“只有一个…不在了。”他低声叹了口气。
后来他在长夜中想过很多次,封四当年战死,也就不用经历这百年身躯折辱。
对他而言,未尝不是好事。
妙诀“啊”了一声,声音也低了下来,没敢问是哪个人不在了。
虽然天人尚能五衰,凡人命如朝露,生老病死都是时间流淌的自然痕迹,但如果她当时在,如果她当时就有现在这些能力……就好了。
她的脸颊被温凉的指尖戳了下。
“为什么把二哥放在第一个。”尘尽拾垂眸问。
妙诀抬起头,眨了眨眼,想开口说什么,又被尘尽拾捂住了嘴。
“好了,不用回答。”白衣青年像是想起什么,眉眼微皱,看着倒有些像小时候的臭脸了。
见她思绪被带偏,尘尽拾悄悄松了口气,长睫垂下一小片阴影。
她根本没见过他的真身,也不想让她看见。
更不想让她看见,藏在宁静祥和之下的遍地血腥。
就像他这袭白衣之下犹在淌血的肌骨。
“我只是一个普通坏人。”尘尽拾故作恶劣地笑了起来。
“是吗?”
妙诀抬头,看着这座海蚀地底,看着被冥血浸透却形状熟悉的太岁,忽然觉得脑海中仿佛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脑海中有数不清的线头,比如近海城特意在他面前说出这些话的目的,比如十重大印真的只是为了抓住违禁溯时的人吗?比如他是从哪弄来源源不断的冥血和取之不尽的冥骨,再比如,她喊得习以为常的称呼,那些数字……
好像恰恰他是最后一个。
在很多年前,他名字里也有数字的。
在最后时刻,在成为树之前,他好像和她说着什么,然后交给了她一个……非常重要的东西。
妙诀忽然觉得头痛欲裂。
脑海中像是庞然大物呼啸而来,汹涌狰狞,只触碰冰山一角,就让她尚且单薄的灵骨震颤生疼。
……
尘尽拾原本在绞尽脑汁地思考自己是个人的证据,忽然弯下腰,捧起她的脸。
少女整个人都在发抖,眼神像是被大片的海雾笼罩,瞳孔开始涣散失焦。
尘尽拾立刻慌了:“怎么了,哪里疼?谁打你了——”
妙诀抱着自己的脑袋,恍然间觉得天旋地转,才发现自己已经趴在了他的背上,飞快向外而去。
脚下的东方耀天三个人仿佛就要被他抛尸在这里。
妙诀按住他平阔的肩膀,缓过神来,“停、停,我没事了。”
好像很多年前,她也这样趴过他的肩头。
只是那时要比现在单薄得多。
尘尽拾半侧过头,声音紧绷,“你想知道什么,问我就好了……别逼你自己。”
就算想扒开他的翅膀揪掉他的羽毛,他可能也拒绝不了。
妙诀胡乱地从他背上爬下来,平复着呼吸。
她的记忆缺失了一段,从仓促离开长明村到忽然成为一棵树,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找到那段记忆,似乎就能明白,她到底为什么会成为一棵树了。
妙诀撑了撑膝头,抬起眼,“那二哥哥他们在哪?”
尘尽拾在她面前半蹲下来,和她平视,想了想,略微涩然开口:“……你马上就能见到他了。”
妙诀点点头。
不敢再逼自己深想。
她掌心贴着发烫的丹田,隐隐明白,那是她达到更高级别灵骨之后,才能承载的东西。
地级灵骨,远远不够。
她要解决天命者的虐点,才能让灵骨继续生长。
妙诀折返回去,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太岁那里走去。
身后的白衣青年静了一会,安静地跟上来,有点期待地问:“那我们和好了吗?”
妙诀走回了东方耀天的脑袋旁边,恢复了神色:“当然没有。”
尘尽拾很伤心,靠在一边墙面上,“为什么?”
妙诀面无表情。
当然是因为,这些虐点就是你造成的!
尘尽拾一边观察着她的状态,一边伤春悲秋地望着海蚀洞顶。
妙诀撸起袖子,把东方耀天的脑袋往孙麋那边扒拉。
男女主这次是为了抗拒太岁中冥血的强烈诱惑,他俩直接封闭了心识——危机面前睡大觉,这就是气运之子的松弛感。
她把男主的脑袋固定在孙麋右边,然后又把女主拖了过来,固定到孙麋左边,确保他们俩一睁眼就能看见女配的情况。
其实直接回溯东方耀天和公玉秋的脑仁让他俩失忆也很轻松,但是她怕反复失忆有彻底成为弱智的风险,那琅環肯定不会让她好过。
“总之——”
妙诀站起身,看向尘尽拾苍白的脸,“现在咱们两个立场不同,矛盾对立,不是好朋友了。”
在见到其他所有哥哥姐姐之前,她对这个坏东西的评价不会改变。
尘尽拾听完,莫名又高兴起来:“那太好了。我也不想和你做好朋友。”
妙诀:“?”
好好好,绝交。
她两手把男女主摇醒,两人幽幽醒转,睁眼便看见孙麋狰狞昏迷的模样。
东方耀天下意识翻身而起。
那张坚毅的面容上浮现忧色,一时间忘了去查看女主的情况,扶住孙麋摇晃:“麋妹妹,你怎么了?你醒醒!”
这样一个善良的、连冥族都会关怀的女子,他决不允许她出事!
公玉秋睁眼便看到这一幕,眸中难掩失落,心脏开始了熟悉的抽痛。
然而孙麋那番话,言犹在耳。
她作为玉虚宗首席弟子,一生以苍生为先,愿为任何一个寻常百姓而牺牲自我,可却先是发现尊敬如母的师尊以冥骨为生,天资出众的师兄以冥血晋升,最后自己也同样堕入此道……
却从未有过孙麋这样的想法。难道,他们真的很残忍吗?
可她刚刚陷入思考,脑海尽头就仿佛传来一阵遥远的钟声,烟云浮荡。
“公玉”二字在她心里振聋发聩。
那钟声来自不可注视的地方,仿佛是祖辈的静默遥望,在公玉秋心头荡出了清晰的念头:
不二……火麒麟……
公玉家女,命定将他终结……
“铛——”
公玉秋骤然从那遥远的钟声中回过神,意识回笼到了现实,眼神再次清明下来。
妙诀观察了一会,心下了然,天命者的主线是不会更改的。
尘尽拾蹭到她身边,捂着唇悄悄道:“你的二哥哥,以前被姓公玉的人骗过,你不知道吧。”
妙诀惊异地扭头,“什么时候?”
尘尽拾气息游离地说着坏话:“就很久以前——总之,他在这件事上跌了大跟头,是不是很失望。”
妙诀又把头扭了回却:“不。二哥哥是完美的。”
他是一个,像妈妈般温柔的人。
尘尽拾放下了手。
没什么表情。
好半晌之后,开始焦虑地走来走去。
那头 ,公玉秋已经重新坚定了心志。
她看向东方耀天:“快,拿上太岁,送孙姑娘出去,我们必须尽快去截杀火麒麟!”
东方耀天却忽然双目猩红:“难道刚才麋妹妹那一番肺腑之言没有触动到你吗,秋儿,浸了冥血之后,你……变了。”
公玉秋一愣,也凄冷起身:“你就没变吗?东方耀天……你心里到底在想着谁?”
东方耀天立刻咬牙站起身:“原来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他们还是那么爱虐恋。
妙诀指了指孙麋:“请问有人在意吗?她刚刚冥血比你们俩吃的还多。”
东方耀天蓦然一怔,这时才回过神来:“芊芊,你没事?太好了!”
好得很,靠东方耀天的话她已经死了八百回。
东方耀天又惊讶:“尽拾兄,你怎么也在?”
尘尽拾的目光一直在妙诀身上,闻言才不咸不淡地分给他一点注意力:“不巧,刚到,进来就看到那个女人在啃蘑菇,好恐怖。”
妙诀沉默。
明明是他强行塞别人脑子里的。
但东方耀天显然对他的话深信不疑,登时哗然:“什么,她竟在骗我?怎么会。”
男女主此时才终于意识到近海城目的不纯,连忙回身祭出法器收割太岁。
说来也奇,这太岁方才还释放着强烈的致幻风孢,现在却龟缩在角落,像是在惧怕什么似的。
尘尽拾焦虑地转了一圈,又蹭回了妙诀身旁,悄悄偷看她。
妙诀倒是如愿听见了系统的提示音。
这个虐点通过,她的灵骨抽长到了地级六阶。
地级总共十阶,在六以上,就属于上品地级灵骨,在各大宗门之中都属于天资出众者。
但还并不够。
或许到达天级之后,一切才刚刚开始。
那些被掩藏起来的记忆才能变得清晰。
身旁,尘尽拾的眉梢忽然轻轻一扬,看出她的灵骨在方才悄然生长了些。
就像是一棵树从芽苗长到枝叶……
原来,她的灵骨是和天命情劫此消彼长。
反派若有所思,将目光落在东方耀天和公玉秋身上。
原来他们俩还有这种作用?
反派的焦虑略有缓解,十分温馨地笑了。
男女主正在用冥骨刀收割太岁,忽然觉得背后一寒,有种被人盯上的不祥之感。
看来此行截杀火麒麟必不会轻松。
最后公玉秋用漠爻玉环压制太岁的毒性,竟意外清晰地沥出了太岁中吸纳最多的冥血,序列正是冥二。
他们如有神助,当冥骨刀、太岁、漠爻玉环三物同时运作,那朵摇曳的肉灵芝竟然真的开始转头,指出了一个方向。
那是琅環仙庭之外,大雾弥漫的不尽海。
尘尽拾的指尖动了动,同一时刻,在外边山崖上等着的银狐三人瞬间激动地跃向了海面。
地下几人顺着太岁微光的指引,竟然找到了地底蚀道的另一条出路,沿着此路越往前走,越能听见海面的动荡。
遥远的鼓声从雾中传来。
妙诀跟在后边,想起在原本的剧情里,走到这一段的男女主就彻底开启了带领整座大陆屠戮冥祸的事业。
此刻的不尽海之上,恐怕已经有八方高手汇聚于此,等待一场大战。
妙诀握了握自己的拳头,而她,必须要更快地淬炼自己的灵骨。
她在脑海中叫系统,但系统没有回应。
旁边的白衣青年似有所感,立刻回应了她。
他高深莫测地看了妙诀一眼,然后忽然从指尖抛出了好几缕灰烬。
先是绊了公玉秋一跤,让她精准地撞掉了东方耀天扛着的孙麋;然后抬起东方耀天的胳膊,让他猛然将公玉秋推开,公玉秋眼圈顿时红透;同一时刻精准打落东方耀天手中的太岁,飘进公玉秋掌心。
最后提线收势,让他们二人四目相对。
妙诀:“?”
妙诀的系统终于动了。
“虐点出现,男主误会女主要害女配,惊觉在太岁的影响她竟如此恶毒?”
“虐点升级,女主发现男主为了女配跟自己动手,终于明白他的心早就有所偏移!决定分道扬镳,凭借自己的水系灵骨带着太岁只身截杀火麒麟。”
“虐点叠加,男主认为女主抢夺太岁,早已被控制了神智,心志不坚定的人根本不能带走太岁,于是二人刀剑相向,陷入抢夺!”
妙诀眼睁睁看着这对璧人前后破墙而出,直冲海面。
尘尽拾在她耳边期期艾艾道:“我造劫,你解决,你的小树苗可以长高了。”
他的耳侧甚至薄红,意有所指。
“…我们是不是很完美?”
妙诀忽然笑了,杏眸盛星。
尘尽拾忽然大惊,被她唇边笑意晃得眼神乱漂,胸腔狂跳,感觉到她的手平静地放到了他脖颈上。
好厉害,尘尽拾心动地想,世界上唯一能杀死他的高手出现了。
第34章 温柔第二你在可怜谁?
34
东方耀天和公玉秋搅打在一起飞出地底。
近海城石门外早就有人在等候。
孙长老捋着胡须,看着两位天命者各自痛苦的神色,更觉他们向冥族投诚十分正确。
如今整个大陆已经四面起硝烟。
今早,西锖的风系高手顶着余波穿山到达玉虚宗的问仙山,传回的影像在天元镜上掀起轩然大波——
三仙出海,十重大印现世之后,问仙山七重天竟然整个消失不见了。
昔日鼎盛的第一宗门几乎被夷为平地,风雷雨三神完全不见踪影……就像是,灰飞烟灭了一般。
一日之间,琅環的净鹤使连着飞出了几十只,不尽海深处传来阵阵仙鼓声,那是正式向整座大陆追出檄文,号令四海追剿冥族。
一场暌违百年的风雨已经悄然降落。
然而,他们近海城已经最快做出了反应,远比赤霞宗、玉虚宗识时务。
他们不惜将太岁拱手奉上,让那位第十人感受到可贵的真诚。
没有谁比冥族自己更深知人族对他们的伐异与剥削,在这样风雨飘摇的时刻,他们近海城不仅不会将他供出去,也不会将他视为牲畜,而是把他当做一个人来看待,给他冥族百年从未有过的待遇!
那就是所有冥族天生孤兽、骨子里最需要的东西,否则……当年的冥二也不会被公玉家骗得那么惨,举族躲了数年。
孙长老略微紧张地盯着出口,眯着眼睛等待那人出现。
然而率先走出来的是一个青衫少女。
她面无表情,拳头攥着,低头走出来,根本不看身后的人。
孙长老略一蹙眉。他知道太岁需要新鲜血液觉醒,进入地下的只有两位天命者和她——这女子怎么完好地出来了?
那是谁来血祭?
下一秒,白衣翩然的衣摆晃了一圈,一条长腿迈步走出,某种强大的、不属于任何属性的压迫感如羽毛浮空,缓缓弥漫。
孙长老顿时按捺不住地起身,是他!
那人跟在少女身后,目光委屈,另一手拎着一个什么长条的东西,随手扔了出来。
那是个完全昏死过去的人,血腥气浓到穿透了地底湿冷之气,竟然是……孙麋?!
孙长老惊疑不定,定睛细看,赫然发现——
“麋儿,你的灵骨怎么了?!”
一个天级火灵骨,说在这里不受重视当然都是假的!不靠冥族血肉的天然天级全都是可以冲击玄级的资质!
可现在,孙麋的灵骨杂质一片,就像是直接被什么东西绞碎了,化作五行混沌的一团。
孙长老惊愕抬头,刻着皱纹的额角爆出青筋,“你、你们把她怎么了?”
“嗯?”白衣青年这才将目光看向他,“哦,这是你孙女?她说她没吃过冥族来着。”
孙长老张着嘴,大脑根本无法理解他的意思,“是、是啊?”
白衣青年温和笑道:“所以我就请她多吃
了几种。”
孙长老:“!?”
他的脸色变化精彩纷呈,什么意思,他不是冥族吗?他怎么会用如此浑不在意的语气?
尘尽拾微微笑着,眼神温馨。
仅仅是比别人少啖两口血肉,就妄想打动这个百年禁族。
很久以前,不二确实因为轻信人类而遭逢巨祸——这件事他可以拿来嘲笑,拿来在妙诀耳边说坏话,甚至可以拿到不二自己面前戳他痛处。
但别人,又是什么东西?
冥族自祖石降生以来有无数被人所害的血泪历史,但那些伤痛曾被一个从天而降的人类少女慢慢抚平。
他们不需要任何人救赎。
尘尽拾笑着走近了几步,声音轻轻的,却让人瞬间冒出浑身冷汗。
灰烬眨眼间覆盖整个近海城。
“你觉得自己,在可怜谁?”
……
尘尽拾就那么大摇大摆地穿城而过,远远缀在青衫少女身后。
孙长老这才终于明白,他们竟是搬起石头砸了脚,做了完全赔本的买卖!
他一咬牙,转头挥手,近海城四角石门立刻落锁。
尘尽拾唇角微弯,看着无数排密密麻麻的弓弩从城楼上冒了出来,瞄准在他身上。
看,他们这不是也很明白嘛。
归根结底还是要用冥族。
孙长老额角的汗不停滑落,眼珠转动:一副纯天然的火灵骨被毁,唯一的救法就是同系冥骨。
只有分到一小块火麒麟……麋儿才有可能恢复,否则她一生都是废人了!
“这里是离琅環最近的地方,我乾元宗守在滨海百年,自然有通传仙庭的秘法——”孙长老在暗示他,一旦把他的位置供出去,立刻会有无数人来围杀他。
“我们可以做个交易。”
尘尽拾心不在焉地看着远处妙诀的背影,发现她真的不想理他,唇角笑意又淡了几分,转头问:“什么交易?”
孙长老飞快地道:“你还不知道……中土巨山宗负责克杀冥六蠃鱼,南焱门负责围杀冥八银狐,并有赤霞宗弟子前来报仇,这些精锐金修同时能大克木系的冥九……还有冥七神驹,北泠已经掌握了他的准确行踪。”
“从十重大印现世后的一天一夜之间,整座大陆都已经出动了!”
近海城不愧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在他短短一句话间,整个大陆的局势就被清晰勾勒。
妙诀的脚步不由顿了顿,情况的确不乐观。
尘尽拾矜持地看向四周弓弩的箭头,问:“所以呢?”
“所以我们近海城乾元宗是唯一的例外!我孙女对你没有恶意,她从小从未接触过冥族血肉,和你们无冤无仇!太岁指出火麒麟关押在海底,而我城全是水灵高手,可以入海帮你们救它——只要事成之后救一救麋儿。”
尘尽拾耐着性子听完,微微歪头,半晌后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孙潜元,是你啊。”
孙长老脸色一变,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尘尽拾笑得十分怀念:“你比以前老了好多,我都没认出来。”
孙长老额角落下冷汗,袖口下的手指悄悄给所有弓弩手打着手势。
尘尽拾脚下腾出无边灰烬,笑得春风拂面:“你当年在沿海打渔的时候还没这么威风——你的儿子女儿呢?你孙女和冥族无冤无仇,可她娘不是啊。”
妙诀微微一怔,明白过来。
先造出高级灵骨再孕育出的后代,原来也可以成为“天然”。
可尘尽拾说的“以前”,究竟是多远的“当年”?
弓弩刷刷放出水箭,转瞬却被灰烬翎羽根根碾成粉末,就像是完全的上位压制。
在白衣青年身后,无孔不入的雾气笼罩着这座近海城,同时浸透了地底被海蚀的空腔地洞。
孙长老看见石门地缝中透出的一缕灰烟,终于明白了什么,脸色大变:“不好!”
他上来之前已经把地底全都填满了!
然而此时反应已经来不及了,整个地底瞬间塌陷,广袤的海水没有迟疑,立刻翻涌咆哮着向着整座城池倒灌而来。
尘尽拾这才捞着妙诀轻飘飘地飞出了城外。
“其实他们也想抢麒麟,”他摇头叹气,试图找她聊天,“绕这么大圈子……”
妙诀真懒得理他,看向四周。
此处,就是不尽海。
海面四周空阔,浓雾掩着更深的远方,那影影绰绰的雾影却不像仙境,反倒像一场飘渺的海市蜃楼。
此刻风平浪静,各方高手都在藏匿身形——只有东方耀天和公玉秋在半空中公然虐恋,你来我往。
妙诀面无表情地看了会,瞥了眼尘尽拾。
以她多年被害的经验,这种虐恋他们过一会就能自愈。但妙诀情不自禁地想,过去那十年他是不是也这样造过很多情劫?
真想掐死他。
对方那双桃花眼十分可怜,悄悄地往后退了两步,指尖搭在腰间罗盘上。
此时公玉秋正好一剑挑开太岁,翻身拿住,决绝地看了东方耀天一天,一个猛子就要自己扎进水里。
那朵太岁没有拿稳,啪嗒掉进了水里,竟瞬间消散透明,化作一朵肉眼难查的巨大水母,极速地向深海某个方向而去。
尘尽拾感受着他在太岁之中留下的一滴血,心底有了数。
轻轻敲了敲玉面盘毂。
转眼间,一条巨大虬结的幽蓝蠃鱼冒出头来,一个翻身蛟龙般激动地游入海中。
二哥我来了!
癸六一出现,立刻有几十名褐衣弟子乍现海上,结成六绝阵急急追捕蠃鱼。
他们一对蠃鱼动手,银狐张嘴就从后边撕咬过来。而在她之后,南焱门、赤霞宗的无数弟子同时出现,弥天大网朝着衔八扣下来。
火麒麟踪迹还未露出,已是混战一片。
东方耀天和公玉秋怔怔地看着八方高手前来协助,心中忽然慷慨激昂。
“自古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东方耀天邪魅地祭出长刀,“今日我替天行道,便有天地英豪前来助阵!秋儿,你看——”
公玉秋也眼圈通红,心中感动不已,“你我不该再相互猜忌,今日一战,是为苍生!”
实际无人在意。
妙诀趴在礁石边上,紧张地关注着冥族被围捕的情况。
也因此,她没有看到身后。
那总是紧跟着的白衣青年退出去了几米,指尖一直搭着罗盘。
半晌后,磁针指向了一个大雾弥漫的方向,他得到了癸六努力传回的回音。
“二哥在……在!锁链……祖石……”
尘尽拾直起身,桃花眼半阖——
啊,那他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悄悄看了眼妙诀,又躲远了一点,趁着她悄悄给男女主使绊子的时候,侧颈微微绷紧收束。
仰颈,像是在忍痛,又像是很平常。
他的白衣不知道被什么吹得鼓起,似乎有一道清晰的力量在他衣襟之下游走。
而后,浓烈的血雾地从他身后汹涌抽出凝聚,像是在清隽无尘的衣衫之后结成血色披风。
灰烬如羽包裹着那色泽艳丽的血雾,让它只剩下浅淡的气味,被吹散在海风之中。
而后血雾缓缓乘风而起,像是海面上的一捧云。
各个宗门的弟子忽然停了下来。
衔八和竹九隔空对视一眼,似乎都明白了什么。
正因如此,他们一分一秒都不敢浪费烬十做出的事,立刻趁机翻进了海面,直向不二而去。
等妙诀察觉到不对回头时,只看见了尘尽拾异常苍白的侧脸,他却笑着眨了眨眼。
瞬间,在妙诀看不见的角度。
血云化作无数滴,烟花般绚烂四散。
它落在每个弟子头顶,无数目光
从惊惧,化作食欲,最后变成不受控地渴望。
几乎所有人都无法抗拒。
成为这滴血的信徒。
尘尽拾又慢慢踱步回到妙诀身侧。
不二被压禁海底,有困仙石结成的巨链,冥族无法触碰——
那就让别人去碰。
这个方法在赤霞宗已经得到了印证,他给了衔八一滴他的血,打进闻长山体内之后,效果非常好。
只有在这些时候,尘尽拾会觉得……作为冥族第十,也有意义。
他笑眯眯地靠在妙诀身侧。
妙诀明显感觉他这一靠不太一样,他并不轻松,像是真的脱力。整张脸色虚弱透明,鬓发微湿。
妙诀有些迟疑:“你……”
然而此时东方耀天已经慷慨地举着冥骨刀站了出来:“朋友们!今日共谋屠冥大业,我东方耀天不会忘记你们每个人的义举!”
“现在,跟随我刀尖所向,击杀火麒麟,消散灾厄,解困天下苍生!”
所有人竟真的都缓慢地动起来。
他们跟随着东方耀天的号召,步调统一,甚至连姿势都仿佛被提线一般,无比整齐。
那一刻。
东方耀天被自己的号召力狠狠震惊了。
他双目猩红地闭目,然后邪魅睁开,豪气冲天:“——走!”
无数弟子同时落水,海浪翻滚汹涌。
妙诀听见尘尽拾微微喘息的声音在耳边戏谑响起:“你会游泳吗?”
妙诀看着他的状态,皱眉低声:“你怎么了。”
尘尽拾半靠在她单薄的肩头上,胡言乱语地说:“不会游也没关系……我可以帮你呼吸。”
这人都虚弱成这样了,偏偏还要假装很骚。
他伸手揽住妙诀,却好像同时在动用巨大的意念力,额角濡湿得太过明显,甚至衣衫都不再飘逸,他闭了闭眼,干脆带着她腾身而起。
“喂!”妙诀下意识揪住他衣襟,刚才她是想用回溯给他治疗的。
可是他根本没给自己这个余地。
在落入蔚蓝深海的瞬间,余烬化作羽毛包裹着他们,水波荡起发丝,妙诀下意识屏息,却又惊奇地发现她竟然还能呼吸。
四周游鱼惊起,成群结队地远离,像一场瑰丽的梦境。
尘尽拾,紧紧圈着妙诀,她掌心撑在他胸口。
“你知道太岁的位置?”她问。
“嗯。”尘尽拾这时候已经骚话都说不出了。
开始,妙诀还能透过微弱的光线看见他的下颌,但很快,水下彻底昏暗无光,强大的水压挤着胸腔和肺部。
这是亘古的不尽海,最浩瀚无边的时间,让妙诀心头产生了沉重的敬畏。
火麒麟,听起来就无比绚烂的存在,却被锁在这样寂静的水中。
下沉,下坠。
渐渐地,妙诀已经感受不到时间,也无法分辨方向,不知道到底下潜了多久……甚至感受不到掌心下那人胸腔里的心跳,仿佛他已经死了一样。
妙诀忍不住掐住他的侧颈,想摸摸脉搏还在不在,被对方捉住了手。
在深海里,他的手指冷得像冰块。
灰烬翎羽裹挟着他们,穿过无穷水域,直到海底开始有了某种波动。
一阵玄芒破开漆黑,那是东方耀天冥骨刀上的引光。
妙诀闭目用神识扫过四周,发现她只能看到近处,更远的地方则是无法探知的一片漆黑。
她看见一闪而过的银色流光,立刻摇了摇尘尽拾冰冷的手。
晦暗之间,他停顿半晌,然后缓缓抬头。
……
银狐伏在蠃鱼头上,静静地看着前方。
黑暗中,那人曾经璀璨的鳞光已经完全黯淡不见,只能隐隐看见水流中巨大的九宫困仙锁链。
九根巨型锁链像九条海底深河。
在这样百年无人知晓的遗弃之地,纵横交错。
银狐无法触碰锁链,她知道那困仙巨链与九星相对宫,以玄妙无比的方式铰链在一起,竭尽全力地锁住这座高山。
银狐感到一阵窒闷,假装轻松地敲着蠃鱼的脑袋,和他传音开玩笑:“想当初,我在赤霞宗不过八条细链就困得牢牢的——你说说,还是二哥有本事啊。”
蠃鱼是最早被烬十救出来的,他难过地鱼嘴乱啄:“这有什么好比的!这是啥好事吗!”
衔八在水下叹了口气。
小时候烬十一直耿耿于怀,觉得他作为一只鸟十分不公平,凭什么他不是前三位那样通天彻地的神兽。
如今他现在的力量恐怕已经是十人之最,依然从没显露过真身。
而通天彻地的前三位,却在这里跪了百年。
“小鸟在……”
衔八转头,却见那把冥骨刀的光忽然爆发出一阵激流。
东方耀天在深海中如同灯塔,开始激动地指挥着众人:火麒麟就在这里!
他的刀光猛地破水劈去,却没有回音,就像是劈进了深渊一般。
“呵!看来还有点距离。”东方耀天继续向前,与公玉秋刀剑合璧。
可那一瞬间妙诀在识海中看得清晰,眼前的那片黑暗不是深渊,而是……而是实体。
她看不尽的前方,全都是火麒麟。
太岁没有引错路。
他就在这里。
尘尽拾微微动了。
他平坦的胸膛起伏了一瞬,而后此刻在场的数百名弟子也同时动了。
他们就像无数条鱼,一尾接一尾地落在了巨型的困仙锁链上,每个人都把手放在了那湿冷的石头上。
东方耀天借着冥骨刀微弱的光线看见此景,感动的泪水滑入了海水中。
——天下人为我掠阵,巩固大禁,把击杀火麒麟的功勋留给我!?
东方耀天缓缓暴起了强烈的风灵,在海底形成漩涡,一场海底风暴正在酝酿,他这次会使出万分全力,不负所托!
东方耀天这人虽然愚蠢,但却是实打实的天生天灵骨,强悍程度是没有水分的。
这一刀祭出,海波诡谲,极有威力。
衔八和癸六同时做出进击姿态,准备随时偷袭男女主。
就在狂风巨刃带着海啸迎面劈出之际,数百名弟子却同时抬着困仙锁链,缓缓上移了一寸。
就一寸的缝隙,被九宫困仙锁链压抑着的冥息,暴动而出。
妙诀感受到了,那是火麒麟的气息,肯定像他的名字一般,激烈而狂暴,不羁而野性。
东方耀天的刀风瞬间被这股力量轰飞了出去,带着公玉秋一起撞到路过的鲨鱼才停下来。
“呵呵——”
“还有如此威力,不愧是冥族第二,但我东方耀天也绝不是吃素的!”
他心声震天,可九根锁链却再次被强抬了一寸。
黑暗中,有某种无法抵抗,无孔不入的力量。
妙诀感觉尘尽拾的呼吸急促,明明他就站在跟前,却好像在对抗什么浩瀚巨物。
如长河般的九宫锁链竟然生生被抬起,压抑的海底火光烧灼鳞片,开始反射出辉光。
但就在此时,遥远的钟鼓震破海底,如仙人笙歌,没人知道那声波怎么穿海而来的,只知道那是琅環的仙鼓——
无形的波纹从上而下,精准压在九宫锁链之上,猛地下禁。
尘尽拾唇角瞬间溢出血线。
神仙们发现了。
单凭两个天命者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在冥二能动的时候有任何胜算,他们必须压住九宫锁链,让冥二跪着受刀。
尘尽拾含着血笑起来。
他释放出去的每一滴血都随着他的心意开始狂躁地搏动,开始强行疯狂地对抗。
冷白的额角青筋完全暴起,血涌入海,拼上了掏空自己的力气。
可就在这时,他疯狂流血的创口被一只手找到,捂住。
然后那种独一无二的力量平和地流淌过他。
妙诀将年轮放在他身上,开始慢慢回填这具快要漏空的身躯。
这感觉无比玄妙。
他洒出去的血仍在他的感知中活跃,操控着深海中的无数人。
可他的身躯却缓缓长出血肉,枯木逢春。
尘尽拾忽然很想看见她此刻的表情,可是周遭实在太黑了。于是他也想笑了,捏紧红痕指尖,骤然将所有力量毫无顾忌地暴发——
操控数百人,扛着九宫锁链强行上顶,顶着冰冷的石块,顶着琅環压下的力量,浩然抬起!
百年封锁解禁松懈,磅礴的冥息四溢而出——东方耀天这时候才惊觉自己好像误会了什么。
不是,他们在干什么?
这些人在干什么?!?!
东方耀天拿着刀直面深渊,发现深渊中忽然长出了一只眼睛。
那是一只剔透无比的兽瞳,平静地直视着他。
东方耀天下意识挡住公玉秋,却在一瞬间无比了然:不可能打过。
不是一个物种。
但他东方耀天是临阵脱逃的人吗?!绝不!!!
东方耀天一把将公玉秋推远,谁知她却牢牢地抓住了他的手臂,借着水灵骨在
海底的灵动优势,猛地将他甩飞了出去。
那交错的一眼,东方耀天清晰地读懂了她的眼神:
如果有人要为此牺牲,我希望是我。
东方耀天怒吼呛水:“不!!!咳咳咕噜噜、不!!秋咕噜——”
他眼睁睁看着公玉秋独自仗剑冲向那双兽瞳!
所有兽类、哪怕是冥族,眼睛也是他们的弱点。
公玉秋孤注一掷,自寻死路。
妙诀抬眼看见,下意识就要冲过去拉住她,因为在场只有她最明白一件事。
天命者绝不可能死,他们一旦作死,就会爆金手指!
果然,就在公玉秋即将劈向火麒麟的兽瞳时,她的身后——或者说整片海底,忽然暴起了一阵强光。
那光芒竟如同太阳一般刺眼,清晰地映照出了海底万米的沟壑!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闭上了眼睛,不敢直视它的锋芒。
妙诀却忽然明白了,破风珠——
那是当初和漠爻玉环一起放在姻缘树上的男主信物,足以媲美太阳的一颗神珠!
火麒麟百年深埋海底,深海动物的视力全都会集聚退化,这突然暴起的强光和直接刀刺没有区别!
无声的咆哮震动海底,四周的海水开始翻滚,像是巨物在挣动。
尘尽拾却忽然松了口气。
成了。
妙诀强忍着刺目,想要看向那久仰的火麒麟——
可视野却忽然被一只手捂住。
尘尽拾看着眼前通天彻地的巨兽。
他冰冷的胸膛靠在她身后,下颌贴在她发顶,一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不许看。
东方耀天在怔愣之后抓住了机会,他强行压抑着面对那个东西的恐惧,带着破风珠极速向前——
衔八和癸六揉着眼睛反应过来,从两边立刻冲上去。
两位天命者使出了真正的全力,天级以上的风水灵骨发挥出了真的足以抗衡冥族的一击——
不!
就在这时,麒麟之尾点燃了。
在水下,如花火,无声地绽放。
那双兽瞳仍然紧闭着,可凶恶通天的巨大身形,缓缓地站了起来。
曾有人把他的断尾还给他。
……这分因果,今天到了。
于是麒麟抬爪,猛地撞出了已经松散的九宫锁链。
入世人间。
破风珠在狂流中乱摇,华光如炬,忽而被一片灰烬精准地打碎,海底再次恢复了漆黑死寂。
然后妙诀只觉得一只巨爪伸了出来,精准地捞住银狐、蠃鱼,又托住了她和尘尽拾这捧灰烬羽翼,往上一送。
水流急转向下,妙诀只感觉几个眨眼之后,自己竟然就破水而出。
巨大凶兽的身形并未跟出水面,他们竟被送到了一座小岛上。
衔八吐着水趴在地上,蠃鱼呆呆地扭在原地,灰烬散去后的尘尽拾微微一晃,又站稳,看到什么之后,还是捂着妙诀的眼睛。
他半侧过脸,目光警告地看向几步之外的那个单衣男子。
那人的年纪看上去比尘尽拾略大一些,俊逸的五官没什么变化,瞳孔是熟悉温和的灰金色,只是肤色久不见光,白了很多。
长发铺在身后,身量很高,眼神清亮,看人时如水一般。
不二仰头看了看天光,然后对上小鸟的视线。
再看见他半揽着的少女,眼角温柔地笑弯了起来。
他慢慢走过来,捡起癸六被石头剐掉的鳞片,给衔八的狐尾烘干了水,然后走到白衣青年面前,搭了搭他的脉搏,很不赞成地摇摇头。
最后摸了摸妙诀的发顶。
妙诀好不容易扒开尘尽拾的手,没有看见通天彻地的凶兽,只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站在这里,笑着开口。
“好久不见,孩子们。”
第35章 无人幸免鸟落荒而逃
35
“是妙妙吗?”
熟悉的琴弦般的嗓音流淌在耳边,像是跳跃的轻柔音符。
妙诀记忆之中最可靠、最温柔的男人就这么出现了。
于是脑海中更深的记忆竟然也无比鲜活地翻涌出了片羽。
她想起小时候降落荒山之中,她灰头土脸地在地上滚,第一个捡走她的就是二哥哥。
那人背着竹篓,挽着裤脚,像是一个寻常不过的农人,把她放在了堆满草药的背篓中,也没过问她的来历。
妙诀并不是真正的幼童,她有模糊的认知,一心想回到熟悉世界中,觉得这只是个意外。
他却笑而不语,告诉她凡事皆为因果正数,然后抽出几根竹条,编成一种从未见过的小动物塞给她玩。
妙诀问,这是狼还是羊还是狮子?他说都不是,是很厉害的东西。
妙诀不信,说她在动物园里什么动物都见过。他笑得很宽和,捧场地说那动物园应该是神仙住的地方。
妙诀又问他能不能给她送到来时的地方?他说恐怕很难,因为她出现在一个根本不可能有人出现的地方,他也不知她从何而来。
妙诀看着他一步步背着自己走向山中袅袅飘烟的小山村,知道那是他的家。他用竹筐背着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孩回到了家人之中。
于是小女孩问,那你不怕我是什么可怕的坏人吗?
那时候的二哥哥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妙诀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双灰金色的瞳孔,恍惚间想起了那个眼神。
那是一种知道你说了个很好笑的话、但又不忍心戳穿你的骄傲、更没料到自己有生之年能被这样提问,于是只是很温柔又怅然地笑了起来……那样的神色。
就像是真正的通天巨手不会碾压路边的小蚂蚁,他只会收好力气,轻轻拍在你头上。
妙诀一瞬间明白了很多东西。
就那样茫然又仓皇地在眼前呼啸而过,什么都抓不住。
但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下意识地看向了身旁的白衣青年。
从过去到现在,他总是离她最近、最好抓住的人。
很多年前当二哥哥背着竹篓带回一个小女孩时,整座山头唯一和她一样年龄幼小的男孩第一个表示了反对。
他明明眼睛很亮,脚步悄悄靠近。却扁着嘴,皱着眉,脸很臭地要轰她走。
妙诀听不见那些大人们在远处说着什么,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迟疑和跃跃欲试。
小少年蹲在她篓边,回头看了很多遍,都没能等到其他人来劝他勉为其难地接纳。
最后他忍无可忍,将她从竹篓里提溜了出来,小手拉住了小手,拽了吧唧地说:
“从今以后就由我来养育你了。”……
多年后的此刻。
妙诀眼底清明地看着尘尽拾。
他浑身愈发绷紧,不自觉别开了视线,桃花眼到处飘忽,一脸苍白的纠结。
……该怎么解释水底下的大怪物出现又消失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呢?
他又开始绞尽脑汁地思考自己是个人的证据。
妙诀慢慢叹了口气。
这口气包含了很多意思,像一缕惊云,缥缈着无法着力,满心的不可思议,最后难过地落了地。
她转头看向了灰金眸子的二哥哥,点点头,悄悄说:“我是呀。”
不二眼尾微弯,颔首低声:“谢谢你。”
他并未明说是因何而谢。
麒麟断尾,本是不可能复生的。百年前种因,百年后结果,原来是她让他绝处逢生。
妙诀似也未能理解,眼神茫然,转头看这座浮岛上的其他三个生物。
狐狸眼、鱼眼、桃花眼同时若无其事地弹向四周——不会发现了吧?应该没有吧?
妙诀又有点想笑,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
杵在天衍国被男女主砍来砍去的时候、重回十年前发现是反派来回作妖的时候,妙诀想过很多次,等她见到哥哥姐姐们了,一定要把尘尽拾害她的那几百刀狠狠拿来告状。
告诉他们现在这个人已经变成了无比邪恶无比恐怖的灭世大反派。
可是现在她看着湿哒哒的银狐、蠃鱼、在麒麟消失后仿佛从天而降的二哥,还有反派那苍白到快要猝死的脸色……
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原来经年之间。
无人幸免。
……
少女似乎很平和,没有太大的反应,仿佛并未察觉。
以鸟为首的几只凶兽悄悄松了口气。
不二安静的目光温和而安谧,再次抚掌在少女发顶,打算摸摸她的头,但这次却被一道轻飘飘的白衣身影撞开了。
尘尽拾其实仍然一脸虚弱。
他目光不善,倚在妙诀身旁,比比划划地发出疑问:“真奇怪,刚才那个长得巨凶还呲火花的麒麟怎么不见了?”
既不凶残、也呲不出火花的不二看着他,无奈地笑了笑。
他明白烬十的担忧,从前他们从未妙诀身前显露过真身,她从小被一群人拉扯大,如果猝然发现原来这些人都是天地通缉的巨兽变的,自然难以接受。
银狐和蠃鱼互相点点头,爪子和鱼鳍一起挥舞,假装很忙地四下寻找。
尘尽拾一边疑惑,一边用眼角眉梢悄悄扫她。
想说什么,又坐立不安地不敢多说。
好在妙诀没有多问。
她仰头看了看天,然后悄悄握住了自己的掌心,一个人走到小岛的另一边。
背对着众人,那张俏丽的侧脸没什么表情,却一言不发地看向了遥远的、被浓雾包围的仙家之地……琅環。
过去她只觉得世界是男女主的一场游戏,所有血腥的真相只是流经她,并未停下,并未有关于她。
但现在,她也想把那些人杀了。
妙诀静静地蹲在海边,看着海面,像是一棵树那样安静无声。
幸好,她知道自己用处很大。
尘尽拾悄悄观察了一会,远处的少女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他焦虑又狐疑地看了半晌,最后收回目光,看向不二。
他微微吸了口气,薄唇开启,“所以——”
“唯一,苍三,央五,现在在哪?”
后位五人他全都能找出来,但前边四位完全销声匿迹,只可能在一个地方。
衔八和癸六闻言纷纷转过头来。
不二却仍看着青年那苍白脸色,一边悄悄向他脉搏间渡着力,一边叹道:“你不可再这样了,烬十。”
以血骨为引,是同归于尽的寂灭之法。
冥十是祖石诞生的最后一位,混沌无边,故而五行融合,坐化万千。
他的骨血是无穷无尽的自己,可以操纵为杀招。
但也因此,他的伤是不可愈合的。
离开的骨血就剩下空洞,在他这里永恒破碎。
白衣青年扯开手腕,笑得浑不在意。
“比你情况好点,不用管我。”
不二的目光却很不忍,灰金色眼眸中难得露出几分严肃,“难道等救出他们所有人之后,你就不打算活了吗?”
尘尽拾低低笑了声。
当年最小的少年,如今已经完全长开了。在阔别百年后,那副瑰丽如羽的眉眼之间,已是他们理解不了的神情。
“我活不成之前,会让他们先死的。”尘尽拾唇角带着笑意,桃花眼潋一片,看向远处蹲着的背影。
“而且我有事未成,不会死的,放心。”
不二不赞同地摇头,只觉得自己失职:“我们找到所有人,为的是一起活下去。”
“所以,他们在哪?”白衣青年扬眉。
不二微微闭眼,而后看向茫茫海雾,琅環仙鼓仍在遥遥地鼓奏着,“央五没有声息,苍三就在附近,唯一……她在那个人那里。”
尘尽拾点点头,有了信息,那海底那些人就没用了。
杀完大陆,打进琅環。
他的指尖缓缓抬了起来,却被不二按住,“以血控杀极耗你气力,没有必要。”
尘尽拾却慢慢地、不容拒绝地拨开了他,唇角笑起来,“二哥,你没变,世道也没变,所以——我变了。”
疯狂地报复这个世界,才能拿回一切本就属于他们的东西。
十年后,他除了弄错了一个人,几乎已经成功了。
尘尽拾犹带血痕的指尖敲了敲,那双桃花眼中邪气毫不掩饰地四溢开来,黑发被微微吹起,像是无形的力场荡漾在四周。
海面仍风平浪静,然而很快,血色大面积地从深处染成一片。
不二眼神伤感,却是对烬十。
这是他最小的弟弟,在祖石失去光彩之前,最后飞出来的一只鸟。
如今他毫不掩饰的锋芒,是因为独自行走的光阴里无数次绝望,因为眼睁睁地看着所有族人被拖进炼狱锁链加身。
于是自己也忘了如何自由地飞。
把海底的各宗弟子全杀干净之后,尘尽拾的身形微微一晃,然后眉目松散下来,温温凉凉地开口:“二哥,你当年就足够善良,可是结果呢?”
天生火麒麟,身负蒸腾四海的力量——所以有一点琅環没有说错,如果麒麟不二有这个意愿,他的确可以带来席卷大陆的炎煞,让旱情百年不绝。
但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他都不会这样做。
被押禁百年之后重见天日,他也仍是这副温柔模样。
不二负手站在海岸上,目光柔和遥远:“我只是开始能够感受到唯一留下的意志。”
“她似乎在所有因果之中,找到了一种……别的可能。”
正在此时。
辽阔的海面忽然一阵震动,似是有什么东西要破水而出。
嗯?还有活物?
尘尽拾摇摇晃晃地撑起身子,先以灰烬弥漫笼罩,遮蔽了他们的踪迹,然后抬手准备继续杀。
下一秒,就见公玉秋拖着呛水昏迷的东方耀天,狼狈地从海下御剑飞了出来。
尘尽拾默了一秒,收回手。
忘了这俩玩意了。
他们是死不了的,结实得很。
妙诀也同时在岸边抬起头,她问过了系统,已经猜出男女主下个虐点是什么方向。
从截杀麒麟之后,他们的历劫主线也就要开始回拢到最重要的地方……回到琅環,击杀最重要的几只冥族,成就大业。
也是从这时候开始,天命者会开始觉醒自己的真实身份。
妙诀看看自己的掌心。
她刚刚一直在想,她为麒麟复尾,如今麒麟已现世……那琅環对她的注意,虽迟必到。而这大概率会化作虐恋的表现形式。
她要看看,还能为所有人做点什么。
浪花四溅翻涌,男女主两人狼狈落地。
尘尽拾嫌弃地移开视线,偷偷去看妙诀。
天命者,阴阳天命双珠……不二的目光落在公玉秋的脸上,眉梢轻轻扬起。
肖似故人。
公玉堇……原来她的目的是这个。
公玉秋勉强拖着昏迷的东方耀天上了岸,剧烈地咳嗽。方才海底乱流汹涌,若不是她为天级水灵骨,极有可能就折损在下边了。
可中土巨山、南方焱门、赤霞弟子,他们再也上不来了!
都怪她、都怪她没用!
公玉秋悔恨地捶着地面,眸中神色渐渐坚韧。
方才她一个人带着耀天穿梭在幽冥般的海底,几度陷入力竭的昏迷,但就在方才临近海面出水之前,她忽然突破了灵骨极限。
而后她听见了一道女性长者的声音,如水波荡漾,轻声低语。
“屠冥……千秋之业……你为公玉……天命如此……”
“在你身侧,冥族蛰伏已久……”
“它有世间最特别的灵骨……你所遇一切错时之事,皆因它而起……”
“找到它……那个异世之魂……”
公玉秋勉强睁开被海水刺得生痛的双眼,震惊又茫然地看向四周。
那道仿佛从骨中传来的声音清晰指向了一个人:东方芊。
她说的是东方芊?
在离开天衍国之后,
他们数次生死与共,公玉秋并未怀疑过她,可细想之下,的确有诸多端倪……
东方芊从某一日起忽然性情大变,和以前全然不同。
而后便一直不顾安危跟在他们周围,每次她与耀天身上出现异常之事,东方芊也都在旁边。
她对他们的很多事了如指掌,又对他们格外在意。
而最关键的一点,鹊阳仙人在死前曾对她痛呼,求她某一件事……这一切,都不是原本那个没有灵骨的东方郡主能做到的。
所以……
公玉秋惊愕地从这一切之中得出了一个信息:
东方芊是冥族?!
要印证东方芊是不是冥族……就要看她身上是否也有冥族之物。
一种强烈的指引催动着她做出什么。
……
妙诀远远看着女主的神色天人交战。
以她对这对璧人的了解程度,现在女主应该是发现了一件足以影响她和东方耀天之间的感情的事。
这事的准确性姑且不论,但总归和冥族有关。
妙诀站起身,掸了掸裙角。
在这边她帮不上什么忙,但在男女主身边她危害极大。
可刚一动,白衣身影已经晃到了她身后,拉住她腕绳,声音紧绷:“你去哪?”
妙诀回头看他,尘尽拾目光又移开,避免和她对视,但手却没松开。
见她没说话,悄悄挪动眼珠看看,然后又转回去,焦虑地抖了抖指尖。
她是不是察觉了什么啊?
海底的时候他捂眼睛捂严实了吗?她不会看过麒麟巨兽眼光就高了吧……不是,那又狼又羊又像狮子的东西又什么好看的?
…嗯,妙诀想,他像是什么炸毛生物。
少女杏眸明亮,指指男女主:“我要去解决他们俩。”
尘尽拾顿时把头扭了回来:“我和你一起。”
然而事与愿违,他话音刚落,腰间坠着的罗盘震动了一瞬,磁针瞬间打转指北。
尘尽拾脸色顿时一变,目光立刻看向北泠的方向。
灵七被抓住了。
他是天地神驹,一直游走在外打探信息,能被人困住……必是受伤。
不二几人也跟着面色微变。
一只手忽然轻轻戳了一下他的胸膛,“我可以重来。”
尘尽拾一愣。
少女悄悄说:“他被抓了,我可以让时间倒回去。”
尘尽拾反应过来,握住了她手腕,眼底笑起来,“重来也会被抓,所以我亲自去抓。”
少女点点头,于是推了推他,“那你去吧。”
尘尽拾低头,对上妙诀清澈的、仿佛什么都不知道、又好像什么都知道的眼睛。
他的指尖莫名蜷缩一瞬,心里觉得很害怕,又有种说不上来的期待。
“这里有我。”妙诀说出了很有本事的一句话。
哪怕没有和好,她也会帮他的。
尘尽拾愣了愣,桃花眸忽然揉成一片五彩斑斓的光,心底冷热交替的酸麻,忍不住笑:“……好厉害啊。”
好厉害啊好厉害啊。
他白衣无尘的背后缓缓腾起灰烬,飞快掠到不二身前。
不二伸手拦住他,低声道:“你还未恢复,我和你一起。”
有只鸟现在很得意,于是扒拉开他,“你浑身筋都被人挑断了,以为站着不动我就发现不了吗?”
衔八和癸六立刻抬头,惊慌地对视一眼。
他们就没发现。
火麒麟温柔又无奈,像是在看逞强的孩子:“北泠如今的冰死士比当年只多不少,火攻,最快。”
尘尽拾对上他目光,知道灵七的情况不允许意外,于是点了点头,灰烬携上他一起。
在走之前,他又一瞬出现在妙诀身前,悄悄往她袖间塞了个温凉的东西。
妙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什么:“这又是什么骨头?”
尘尽拾心里得意地想,看来她应该还是没完全猜出来。
于是一双桃花眼高兴了些。
“捡的——上次那把剑你还了我,现在送你一把新的。”
送她第一根骨剑时,还不知她就是她。
而此时这一截,是他的龙骨突。
……雄鸟的飞翔之骨。
留下骨头,尘尽拾彻底放下心来,雄赳赳转身。
背后传来一道轻快声音。
“那或许……你是鸟吗?”
白衣背影顿了顿,从脊柱往上开始僵硬。
然后携风卷云,落荒而逃。
第36章 北泠之因可能他是什么虫吧?
36
妙诀没有什么依据。
哦——她摸着袖口之中那截被他强行塞进来的骨头,心想,或许也有过一个依据,尚未得到证实。
这句提问随心而至,只是因为她在某一时刻,的确觉得他很像一只……翎羽绚丽、飞来飞去的雄鸟。
不过。
什么鸟能像他这样,有这么多骨头不要钱似的往外抽?
妙诀的小脸上又陷入沉思。
她小心地摸了摸那截微微弯曲的断骨,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情绪,像是海面上的雾气一样灰蒙蒙,最后摇摇头让自己平和下来。
……可能他是什么百足虫吧?妙诀心想。
就是那种有很多腿、也有外骨骼、还阴暗爬行的动物……想想真是十分符合他邪恶反派的气质。
妙诀沉思着点了点头。
那果然是树最讨厌的动物了。
好在,乘风远去的白衣青年没有听见她此刻的心声。
他只觉得她的手攥在他骨头上,已经让他浑身焦虑得没有力气。
只好疾冲向北泠,不敢回头看。
目送灰烬飞速远去之后,妙诀长长地舒了口气。
身后的银狐、蠃鱼呆呆地对视一眼,就见少女转过身来看着他们。
两人顿时紧张起来,尽管已经和妙妙相处多次,但此刻莫名有种仿佛自己没穿衣服的羞涩感。
没发现吧?她应该还不知道他们吧?
两人也不敢说话,低头蹲在比自己小一大圈的少女面前。
妙诀的语气却很笃定:“接下来,天命者会去截杀苍三,他们有自己的信息渠道,所以我现在会回到他们身边,一旦有消息就立刻传给你们。”
衔八愣了愣,狐爪往前掏了掏,不安全吧?妙妙自己一个人过去。
她立刻张嘴想说话,又怕被认出声音,只好嗷呜了两声。蠃鱼立刻嘬嘬嘬地附和她。
“不用担心,”妙诀目光认真地安抚他们,“我对他们两人非常熟悉,而且这天底下,恐怕也只有他们能得到最准确的指引——哥哥姐姐请听我说,还有那只熊猫哥哥——他人呢?”
竹九一直守在外边,远远看见不二和烬十离开,也赶了过来。
衔八和癸六听见妙诀喊他们哥哥姐姐,险些热泪盈眶。
妙诀眼神认真:“我需要你们帮我一件事。”
三只凶兽闻言,立刻从地上凶神恶煞地立了起来。
巨大的蠃鱼扭动长尾,银狐磨了磨裂齿,熊猫两只熊掌叉在腰上,看起来随时可以为自己家孩子去干仗。
三只凶兽点点头表示:说吧。
妙诀仰头看着笼罩自己的阴影,呆了一秒,然后有些哭笑不得。
“我需要你们回忆一下自己身上都受过哪些伤,具体是在什么时候受的,距离现在过了多久,”妙诀握了握掌心,杏眸中缓缓露出光彩,“——时间越准确越好。”
她看着远处满脸震惊痛苦之后下定了某种决心的女主,以及昏迷中仍然带着邪魅神情的男主,心中做好了打算。
解决完这个虐点,她的灵骨就会进阶到地级上阶,天灵骨不再遥不可及。
她能承载的回溯之力将会无限延展,用在单位伤口上——
她可以治好他们所有人。
……
灰烬疾驰往大陆北端,不知道谁的碎碎念撒了一路。
“好可怕,好可怕……”
随着靠近目的地,半空中的气温也越发低寒,冰冷的粒子裹挟在对流的空气中。
这捧灰烬看起来像是一团疾驰冲向北泠的不祥乌云,强悍的灵力压得过境之处无人敢以神识探查,只知道有什么巨大的生物从头顶飞了过去。
然而如果到乌云之上看,只能看到一个灰金眸子温和柔软的男人,和另一位位面容如玉的青年。
这个人正脸色发白,焦虑地哆哆嗦嗦。
“为什么猜出来了?为什么?”
不二虽然眼底带着几分不理解,但还是试图宽慰他:“何须如此紧
张?你也是天地之下绝无仅有的——”
“不。”尘尽拾打断他说出自己的真身。
跟他们这种通天巨兽没什么好说的。
尘尽转到一边继续自言自语。
“她确实很聪明,但猜我真身也不至于猜得这么快。我死不承认。”
“想必她也只是随口一说。”
尘尽拾忽然一怔。
“但随口一说的不会是她心里最普通最随便的东西吧?”
尘尽拾面露绝望,而后渐渐面无表情。
“果然,她就是没有喜欢过鸟。”
他恨这个世界。
……
不二心中的怅然被身后小鸟滔天的怨气冲散,回身,无奈地摇摇头。
他想起以前妙妙对他们一缕按照外形来定义称呼,因此冥族上下每个人都差着辈,但每个人都任她这样叫了下去。
那双灰金色瞳孔中浮现怀念的柔光。在他眼里,每个弟弟妹妹都是绝无仅有的存在,无论是小马还是小鸟,都同样可爱,美丽,珍贵。
但不二还没开口安慰,白衣青年就已经自己好了,眼底全是毁灭世界的兴致。
他低头看看脚下。
这一路上,不二眼见整座大陆焦土遍生,旱苦无边。他并不做声,却一路将这场人为降下的煞气一手化掉了。
漆黑的乌云扫过四野,洒下了久违的水滴。民间田里满面愁容的百姓激动地东奔西走,满怀感恩地叩谢琅環,敬谢仙家。
他们都说,火麒麟一定是被琅環降服了,大陆的灾厄煞气才终于平息了啊!
不二的神色平静悲悯,并未出声。
尘尽拾看了片刻,嗤地笑了声。
他催动灰烬化成的羽翼,飞得更加迅速,天地尽头一片白茫茫,北泠那泛着冷蓝的广袤冰川已经隐隐露出形状。
他以一种十分平静的神情走过来,指尖的灰烬蠢蠢欲动,看样子准备把整个北泠都给焚烧殆尽。
不二轻轻按住了他,目光看向灰烬浓云之下——冰蓝交叠的冰凌大陆已在脚下,向着更远处绵延不绝。
冻结之土。
…时间凝固。
他隐隐察觉到一分流淌的因果,千丝万缕地萦绕至此。
北泠,聚集着整座大陆最少的冰灵骨修士。
这里气候极端,世家宗门不愿驻扎此地,但留在这里的人却皆能忍旁人之所不能忍,炼成古冰术,化作永冻,不死不灭,成为“冰死士”,力量极为可怖。
尘尽拾半阖着眼睛,释放出数重灰羽,沿着各个方向去探查灵七的位置。
如果灵七情况正常,风中必有神驹的气息,但他们一路追过来,只有极淡的稀薄冷气。他应该不仅是受伤了,而且被困了起来。
尘尽拾的目光落在整座冰川上,俯瞰时那双桃花眼显出居高临下的漠然。
他和不二同时出手,其实整个北泠都可以荡然无存。
他的指尖轻轻地点着。
此番入境,他毫不隐蔽,完全是大摇大摆,已经有不少冰死士发现入侵者后警觉地聚集起来。
某种远超人类的压迫感如同雪山般缓缓降临,越来越多的冰死士悄悄从冰川中冒出来,几乎和冰蓝白色融为一体。
“这些人未曾沾染过冥族血肉。”不二的目光扫过他们,沉吟着道。
“古冰术讲究意志锻体,修行者的心性上确实比较特殊——但是,冰灵骨的人修稀少,恰恰也意味着冰系冥族稀少,那是最难得的那一位。”
尘尽拾目光没什么温度,唇角凉薄,“他们那是不想吃吗?”
明明是吃不到。
他们都很清楚——
冥族第一,白矖之兽,便是在天寒地冻的亘古中破生,冰夷之蛇。
唯一,她的灵属就是冰。
冰死士隐隐在冰川之间组成了某种阵法,冷空气中的冰灵显然浓郁了数倍,他们也知道交流无用,准备在主场直接应战。
“这些冰死士的确用不上小七的骨血。”麒麟炽火从不二足下延展而出。
同时,焚烧的灰烬飘飘扬扬,像是给这冰冻寒天之间洒一把纸钱,白衣青年也缓缓笑了。
“所以,他们会把他冻起来。”
献礼琅環。
尘尽拾缓缓理了理袖口,在他敛首的一瞬间,冰川之上骤然飞出几道数十米的冰锥,径直朝他们的灰云之上捅去!
这是冰死士的奇术,速度快得如雷如电,可那道白衣身影却瞬间消散在原地,化作万千灰烬,只留下一缕托着不二。
而汹涌的麒麟炽火直接吞没了冰锥。
空中发出腾腾的“呲——”声,滚烫的水汽像是要蒸发这座冰雕之地。
“火麒麟?”“他们不是去杀他了吗?”
“不要慌。”
整个冰川裂缝间冒出了数千名的冰死士,他们一言不发,冰灵交错,顶着炽火一道又一道地轰出尖冰,几乎要堆叠入云。
可下一秒,冰死士中隐隐指挥的天级修士忽然觉得耳畔一热。
转过头,一缕灰烬凝成虚化的五官,精准地对着他微微一笑。
那笑意竟然温和极了,这位冰死士指挥却感觉如坠冰窟,立刻全身化冰作甲,试图抵挡对方的近战攻击。
可是预想中的刀剑劈刺或者利爪獠牙都没有出现,他只看见了一滴血红,穿透冰甲,印进他的灵台。
麒麟火化开四周,不二的声音遥遥传来:“不可——”
“就一点点。”尘尽拾半阖眼睛感受了一下,而后目光看向远处一座最为高耸的冰山。
那人却立刻惊恐地挣扎起来,拼命往前跑了几步,然后砰地碎在了原地。
这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一个苦修多年的天级冰死士既然毫无还手之力!
尘尽拾眨眼间已经出现在冰山之前,汹涌的烬下一秒就要把它焚烧倾塌,却被不二及时制止。
“等等。”他灰金色的眸光直视着眼前透蓝的百年冰层,在冻结的气泡和结晶之间,极低的温度最大程度地保留了时间的痕迹。
尘尽拾微微蹙眉,“灵七应该在这底下,恐怕他们有自己的法子送下去,外力只能烧。”
“我知道,”不二忽然开口,“……唯一来过这里。”
尘尽拾微微一愣,这次仔细地沿着冻结的冰体向内看去。
在深蓝的冰层里,竟然凝固着一缕剔透的白丝。
在这里停留了百年。
仿佛在等待他们。
不二伸手,掌心温和地贴在冰山上,“她来这里,拿走了什么东西。”
尘尽拾微怔,在极寒之地,冰山之芯。
唯一拿走的东西……是用来保存什么吗?
尘尽拾那双潋滟的桃花眼微微茫然了一瞬,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不二掌心下轻缓地释放出炽火,这座巨大的冰山开始“出汗”。
然而四周的冰死士开始像疯了一样地冲过来。
如果说方才他们来抢灵七时,还只是几百人冒了出来,此刻当他们对着最古老的冰山下手,所有冰死士瞬间如蝗虫一般密密麻麻地涌上地面。
他们口中喊着古老的语言,前仆后继地冲向冰山。
尘尽拾身后凝出灰烬羽翼,扇动而出,这下明白了什么,抬眸和不二对视一眼。
他们在意的不是灵七被抢走。
而是这座冰山之中的某个东西。
焚烧的灰烬和麒麟炽火同时向下钻入冰层,冻土开始震动,整座冰山跟着摇摇欲坠。
就在地壳松动之时,一道极其清灵的风不知从哪条冰裂缝里吹了出来,尘尽拾立刻抬手焚出一条通道。
激动的嘶鸣传了出来,而后是一双馒头似的圆白马蹄,他飞快地在空隙中撞来撞去,终于给自己辗转腾挪出了位置。
从冰洞底下露出一张很少有人眼能捕捉到的纯良马脸,他通体青白色相接,鬃毛挂着冰碴子,常年奔波在外,满脸风餐露宿之态 。
这便是神驹第七。
此刻看见他们两人,小马眼泪一下就冒了出来,“二哥!小十!”
不二温和地慢慢蹲下来:“别急,有没有哪里疼?”
尘尽拾扶住他这个半残的,又弯腰单手拎着马头提了出来,顺便打量上下——受伤倒是不重,多半是在这里冻太狠了行动迟缓,才被人抓住的。
小马激动地在地上哒哒哒,看着四周汹涌而来的冰死士,愤怒地打了个响鼻。
“他们偷袭我!不然我是不会被抓住的,我的速度你们也知道!”
在看到他们捞出灵七就未有继续动作后,冰死士们竟也谨慎地停了下来,目光盯着他们身后埋藏着唯一白发的冰山。
这让尘尽拾越发笃定,这里有远比进献冥族更重要的事。
他静默地站立片刻,心中若有所思。
忽然转头问灵七:“你为什么会往北泠跑?”
“不知道啊,”小马又打了个响鼻,目光单纯,“我只是隐约记得……唯一姐告诉我,一旦我有跑不动的那天,就一路向北。”
尘尽拾没有说话。
身旁的不二缓缓闭目,心中的因果线缓缓抽丝剥茧。
他们随着某种冥冥中的指引,寻找唯一留下的蛛丝马迹。
来到北泠,并非偶然。
唯一,你想让我们得到什么?
不二的目光扫过那一个个冰死士,声音如朗月,慢慢梳理,“北泠已过百年,这里现在的人以这座冰山为信仰。”
“这里每个冰死士都是天然灵骨,没有强提的痕迹。他们不吃冥族血肉,除了小七的灵属不对,大概是因为……他们意识到了明显的弊病。”
“上瘾。”尘尽拾抱着胳膊。
不二点点头,声音平和:“还有一点鲜为人知。”
“从前公玉家曾得出一个结论——所有非天然的灵骨,在强行破阶时都有坍碎风险。”
“特别是越过天级,越过玄级……若无护持,很难支撑。”
可他们皆是天生地养的灵兽,落地则成。
就算这里有进化灵骨的护持之法,于冥族而言意义并不大。
不二难得露出了疑惑之色,所以到底为什么……她草蛇灰线,伏脉多年,执意要让他们来到这里呢?
在他身侧,白衣青年的目光缓缓变了。
那双狭长的桃花眸在微怔之后,终于了悟——
他想起了一棵悄然生长的灵骨树苗,在少女的怀中,如春天般壮大。
那是她的生机,是因果之因。
半晌后,尘尽拾低低地笑起来,指尖的灰烬再次焚热,看向身后静默磅礴的冰山。
他已经知道,今日他为什么会来到北泠了。
他要给妙诀带回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保护她的树苗长大。
…
妙诀盯着三只冥族找地方藏好,等着二哥哥他们回来。
然后才拍了拍手,向公玉秋和东方耀天的方向走去。
他们回到了坍成废墟的近海城中,毫不意外,此刻二人正在捶地激烈地争执着什么。
看到妙诀,公玉秋立刻噤声,目光挣扎又痛苦,却仍是下意识地握紧了自己的手中剑。
东方耀天立刻上前几步,“芊芊,你去哪了?你没事就好,刚才我们在海底斩杀火麒麟的余波没有伤到你吧?”
妙诀的表情十分祥和。
第一,斩杀了吗?第二,他不是呛水昏迷让人拖出来的吗?
妙诀纵容地摆了摆手:“我没事。”
东方耀天双目猩红,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显然,东方耀天完全不信公玉秋刚才说的那番话。
她竟然说,芊芊是冥族……?
东方耀天看着眼前熟悉的妹妹,在父皇走后,这就是他唯一的亲人!
秋儿怎么能这般挑拨我们的关系?!
公玉秋垂下头,紧紧咬住嘴唇,面上没有血色,终于下了最后的决定。
她微微拍了拍手,像是某种信号,于是从近海城四周走出了服制各不相同的修士,缓缓地将妙诀包围到了中间。
仔细看,那些人便来自这次入海围剿的中土巨山宗、南焱门、赤霞宗……还有公玉秋自己所属的玉虚宗,以及妙诀熟悉的天衍国金钩邺门、叶家等等。
那些宗门的弟子们一入海就再也没回来,冥族却一个都没落网。他们必须要一个说法,而这个说法此刻就在眼前。
青衫少女心平气和地站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中。
东方耀天的脸色已经彻底难看了下来,目光看向公玉秋:“秋儿,你这是何意?”
公玉秋其实也非常痛苦,但屠冥一事涉及苍生福祸,她容不得半点闪失。
她看向妙诀,缓缓从袖中掏出一物,在众人面前举起。
东方耀天定睛一看,登时呲目欲裂:“秋儿,你当真?!——”
妙诀也终于听见了系统提示。
“虐点已出现!屠冥一事屡屡碰壁,女主终于意识到自己身边竟有冥族潜伏!然而血淋淋的事实却让男主难以接受,亲情与爱情的抉择再次如囚笼般困住了男主,让他痛苦,让他彷徨——”
“但无论如何,男主都不允许自己的妹妹受到女主这般怀疑和侮辱!”
妙诀祥和地闭上了眼睛。
她到底是哪点比尘尽拾长得像反派了?
“请尽快解决这个虐点哦——”
妙诀揣着袖子,开始思索起来。
公玉秋扬起手中的漠爻玉环,缓缓开口:“我在不尽海下偶得机缘,得知一直围绕在我们身边、参与屠冥之业的东方郡主,竟疑似冥族潜伏。”
话音一落,无数目光立刻针扎般落在了妙诀身上,或是疑惑,或是怀疑,又或是蠢蠢欲动。
公玉秋目光有些伤痛:“细细想来,东方郡主的确从某一日起忽然性情大变,以前从未有过灵骨的她却忽然拥有了灵力,修为并不高却总是积极前往屠冥前线,最终,我们的屠冥总以失败告终。”
“……东方郡主,”公玉秋深吸一口气,看向她,“我手中的漠爻玉环,乃是玉虚宗不传秘宝,能够验明冥族序列。”
“今日各宗世家同在此,请允许我以漠爻玉环验看正身,若东方郡主并非冥族,我将以玉虚宗顶格戒罚自领。若东方郡住实为冥族……”
“公玉秋。”一道冰冷狷狂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她的话。
众人不由循声看去。
“你说够了吗?”东方耀天木然地看着她,眼底已经痛得血红。
公玉秋也缓缓抬眸,眼底破碎,却凛然:“东方耀天,在苍生安危面前,你能否分得清轻重?”
“够了!芊芊是我的妹妹,你如此质疑她,何不质疑我?来啊,用漠爻玉环检验我啊!”
公玉秋的脸色已是煞白一片,惨痛地看着他。
金钩邺门立刻有人出声:“小王爷勿要动怒啊,若郡主并非冥族,验一验不正是还她清白了吗?”
“是啊!”人群中立刻有人附和。
东方耀天眼底猩红一片,“可我根本就不信!”
公玉秋也冷然坚定下来,双手捧着漠爻玉环,从他身边缓缓经过。
没有人知道,这曾是他们的定情信物。如今却这般争锋相对,言语中伤。
痛,太痛了……
公玉秋就这样走到了妙诀面前。
系统有点替妙诀着急,提醒道:“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身上还带着冥骨?这要是被检验出来,你就被坐实了——这可如何解决?”
妙诀回过神:“很好解决啊。”
系统
想了想,也是,毕竟有回溯之力,“你可以将时间倒回,先把冥骨藏起来。”
妙诀:“不不。”
系统:“难道是你是想直接把冥骨倒回?”
妙诀:“不不不。”
妙诀:“你还是想事情太复杂了。”
妙诀揣着袖中冥骨,经验丰富地看向男女主。他俩最主要的虐点分歧是,一个信,一个不信。
那让他们彻底统一就好了啊!
…
此刻另一边,北泠冰川。
庞大的古老冰山彻底焚化消失,严寒之地一片氤氲水汽。
长身玉立的白衣青年踩着几个冰死士的身躯,蹲在冰芯之中,优雅地捡起了某个深埋百年的东西。
而不二伸出手,从空中接住了轻缓飘落的那缕白发。
冻结之地,时间永存。
她留下的因果,就是时间……
不二缓缓抬眸,看见北泠的冰川开始四分五裂地漂向更远的无人之地。焚烧带来的氤氲水汽化作海面上的浓雾,渐渐地,仿佛和某一片海雾接壤。
不二终于明白了唯一留在北泠的最后一个意思。
大陆回环相接,其实没有什么所谓北方,他们永远与不尽海相连。
想抵达琅環,就要看透“雾”。
尘尽拾站起身,抬头时也微微一怔,不知这诡谲又绮丽的一幕是如何形成,薄透的冰层与倾塌的冰山相互辉映,在氤氲水汽散开之后,他们面前竟然是来时的那片海。
仿佛咫尺相连。
这片海正是麒麟封存百年之地。
原来唯一封存的白发,就这样和他相望百年。
不二轻声叹了口气。
灵七却“咦”了声,“好神奇,连对面的海浪声都能听见,但我却跑不过去诶。”
这始终包围琅環的海雾究竟是什么原理?
尘尽拾走近了几步,他看见一堆人聚集在近海城,围在青衫少女四周,像是要讨伐她……?
妙诀平静地揣着袖子站在众人视线中。
尘尽拾眯起眼睛,忽然看见了公玉秋手上的漠爻玉环,瞬间站直了,灰烬腾起,“——走。”
对面的声音却伴着海浪声传了过来。
“她究竟是不是冥族,一验便分明了!”
“若是不敢让漠爻玉环检验,那就是心虚——”
“东方小王爷,你也不希望自己身边有冥族蛰伏吧?这也太骇人了。”
尘尽拾皱起眉。
这帮弱智。
少女脸色却很平静。
她身上还有他留的冥骨,她提前藏好了吗?还是要还给他?
……
此刻的近海城内。
妙诀十分平静地抬起手,“——验吧。”
公玉秋见状,猛地松了口气,她这般坦然,必定不是了。
东方耀天冷哼一声,公玉秋的心痛着,拿住漠爻玉环落下,妙诀抬起自己微微鼓囊的右手臂。
“当——”
玉环轻扣,而后蓦地激荡。
一道玄光从玉环中间平地而起,在半空中缓缓平划,最后勾勒成一个交错的“十”。
妙诀微微一笑:“我就是。”
场面死寂。
海的另一头,尘尽拾却愣住了。
她、她在代替他……她连他是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道十到底有多危险,她怎么就敢这样?
明明可以把冥骨提前丢掉。
或者像上次那样把骨头随意丢回他的胸腔里。
为什么不?
妙诀看着东方耀天惊愕掉落的下巴,公玉秋震惊后退的步伐,听见系统在极致的沉默之后“咔”地一声通过了虐点。
系统:不是,真的很奏效啊??男女主哗一下就不虐了!
小树苗向上伸展,灵骨抽长成了地级七阶,离天灵骨只剩三步。
妙诀揣着手微微一笑。
她当冥十,男女主永远手拿错误答案,琅環的动线就会越来越清晰。三叔,五姨,大姐姐究竟在哪,也就更清晰。
而且——
她摸了摸袖中弯曲的断骨。
知道这是谁的骨头之后,知道那人是如何拆自己之后……妙诀确实就不想随意把它丢在哪里了。
海另一边。
小马呆滞地抓了抓白衣青年,“啊,那你是谁?”
尘尽拾低头没说话,垂在身侧的指尖颤抖又发麻。
她在帮他,帮所有人。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为什么,为什么,她明明只猜他是只鸟而已。
近海城中已经掀起轩然大波,许多人径直就要向她冲过去:“你是冥十?!你就是那个传说中的——”
尘尽拾的心已经麻成一片,他只想更快点瞬移到她面前,挡住所有人的目光。
他身后不受控地抽展开辽阔鸟翼,那不再是灰烬翎羽,而是真的、属于他的……
“你究竟是什么?!”有人问少女。
冥族第十人,从未以真身现世,百年来争论不休。
今日终于要揭开面目——
妙诀微微一笑,“我就是——”
“百、足、巨、虫。”
尘尽拾疯狂跳动的心脏骤然停了下来。
尘尽拾:?
第37章 飞来何物竟然感动(含补更)……
37
“百足巨虫是什么?”
神驹小马甩了甩鼻孔,天真地发问:“没见过诶。”
尘尽拾沉默。
海对面也鸦雀无声。
当漠爻玉环鉴定出第十序列的时候,在场无数人眼神暗涌,各怀鬼胎。
火麒麟下落不明,各宗痛失数百名弟子,却没有任何收益。恰在此时,冥族第十人却出现在了所有人视野之中。
那可是冥十啊……
灵属混沌无穷,幻化万千,可以覆盖世间一切灵骨,可以被任何人所用!
从前天衍小国炼刀时的一截冥十之骨就足以在全境掀起轩然大波,在苍古山密林时至少有数百名高手前去围堵,万宗仙比之上为了这个机缘,同样在千沼之间血流成河。
而现在,冥十完整地出现在眼前。
消息已经如同插上翅膀般迅速传遍整座大陆。
无数双眼睛贪婪地钉在那俏丽少女的脸上,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汲取她的骨骼血肉,抢夺她的内脏。
然而当她轻轻开口,对着世界公布了最神秘、最鬼魅难见的冥十真身,所有人随着那铿锵有力的四个字而浮现出对应的异兽之姿。
每个人的心头骤然泛起一种恶寒。
百足巨虫?
是那种满地乱爬,无数节肢密密麻麻,蜿蜒曲折,像蜈蚣、像长虫,有冰冷的复眼,尖锐的口器……
有毒啊!那是什么妖怪?!
妙诀笑得十分自然。
不瞒他们说,她自己设想了一下,也觉得十分吓人。
眼前浮现出那人水波潋滟的桃花眼,长身玉立,衣袂翩翩……谁能想到是大虫虫?
但这确实是最符合他情况的真身了。
妙诀邪恶地扭动了一下,周围人“哗”地一下退开了一大圈。
海的另一端,不二远远看着她,灰金色眸子无奈地浮现笑意。
灵七反应了一会,机灵的脑袋忽然想明白了什么,猛地瞪大眼睛看着那个少女,马嘴嚼嚼嚼:“那是……妙妙?!”
尘尽拾的表情一直处于魂游天外状态。
白衣青年漂亮的长睫之下满眼难以形容的复杂。
鸟已经是一种并不雄伟的动物了,但她真正的猜想,竟然还不如鸟。
尘尽拾目露痛苦,焦虑的目光扫到看着海雾思考的男人,并不想跟序列第二的麒麟比较,于是移开,目光转而落在青白飘逸的小马上,上下打量。
疾风神驹,鬼斧神工的天然流线
型,四肢健美,竟然也颇有几分神勇。
凭什么?
他现在看谁都不顺眼。
回想整个冥族职中,竟然只有竹九的真身还不如他。
毕竟两只黑眼圈耷拉的熊也太——尘尽拾忽然一顿,想起来小时候问妙诀喜欢什么动物的时候,她竟然说过好几次熊猫。
尘尽拾潋滟的桃花眼中浮现绝望。
他要毁了这个世界。
灵七马蹄跺地,着急地说:“可是我见过她的呀——当时在苍古山的时候,你不是还把她丢进了绝杀阵里让她自生自灭吗?”
尘尽拾:“。”
尘尽拾清醒了过来。
闻言,不二温和但责备的目光看向他,满脸都是“你这孩子怎么还做过这种事”的神色。
“……”尘尽拾想到了什么,那双灰败的桃花眼更加绝望了。
可是他做的远比这些还多。
灵七原地哒哒地跑了一圈,大彻大悟了:“哦!因为妙妙和你有仇,对你有恨,所以才在所有人面前假冒你,还说你是大虫子?”
尘尽拾面无表情:“……谢谢你提醒。”
当虫他也是活该。
…
妙诀心平气和地成为了冥族第十人,男女主却仍处于晴天霹雳之中。
他们无法想象,这几个月以来的朝夕相伴、生死与共,竟然是和一只……冥族?!是和他们最深恶痛绝、立誓要屠尽的东西在一起?
他们应该觉得愤怒,觉得自己被欺骗,然后立刻手刃她。
可是……
东方耀天双目猩红,漠爻玉环上的铁证让他不得不信,可他却根本无法下手:“芊芊……你,你是什么时候变成冥族的?”
他试图寻找她作为冥族的证据,但是满目深黑思来想去之后发现——她没有做任何危害苍生的事啊?!
冥族……也会如此安分守己吗?
妙诀表情很淡定,微微一笑。
前期的所有铺垫,在这一次的助推之后才能真正奏效。
东方耀天和公玉秋的眼中露出了比太岁前听闻孙麋那番话时、更明显的动摇。
那一次孙麋的发问振聋发聩,但他们还从未真正设身处地地思考过冥族处境。
毕竟他们从小就知道冥族天生神力,他们痛恨人类,他们残忍杀戮……两人忽然一顿,想到自己的血液中还有冥血。
如果眼前的东方芊是冥族,那冥族并未割他们的血吃他们的肉,反倒是他们……反倒是这百年前各大宗门各大世家……是赤霞玉虚是剖骨为仙的鹊阳师尊……
妙诀清晰地感受到了男女主的思想地震。
琅環绵延百年,幽藏海雾之中,没有人知道他们如今的具体情况,那些真仙掌握着何等实力,以及……对前三冥族的开发到了什么程度。
但好在,他们有最大的软肋在外边。
这两根软肋还正好没怎么开智,毕竟他们的主要任务是虐恋。
妙诀甚至能想象到公玉家的神仙会是什么心态,千方百计躲过因果给女主透题,她愣是能把答案写到错的人身上。
这大好的机会怎么能不顺水推舟?
他们终有一日要进入琅環仙庭,而其实她能掌握的最重要的砝码,就是这对她已经熟悉了十年的男女主。
她了解他们的脑回路,了解他的龙傲天和她的圣母,深知他们是两个愚蠢、冲动、满脑子虐恋的傻蛋,但也清楚他们人格之中……那抹善良的底色。
妙诀平静地看着男女主:“我愿意被交由琅環仙庭处置。”
堵住了各怀鬼胎的视线。
东方耀天率先动了动,他面孔坚毅,率先走到妙诀身旁,“好,我会对此事负责到底,以我手中的冥骨刀为誓——”
公玉秋也随之一起走到了妙诀的另一边,隐隐形成一种保护之势。
“耀天哥,这样恐怕不稳妥。”一道熟悉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
邺彩凤此次率领金钩邺门前来响应琅環的檄文,以金炼神器克制冥九,因此并未下海,也没来得及出力多少。
她本来目的是为了东方耀天而来,却没想到却有这么大的意外收获。
邺彩凤眼底隐隐带着兴奋,看向东方芊:“这百足巨虫如此危险狡诈,一直蛰伏在耀天哥的身边,如今被发现之后必定会对你们不利,仅凭你们二人怎么能行?你若是有事,在天之灵的的国君必会伤心。”
她旁边站着叶宁,也是前来协助中土巨山宗结出土系六绝阵,一起围杀冥六蠃鱼。
叶宁一直在寻找那道白衣身影,却始终没有找到。但东方芊的惊天秘密曝出之后,她忽然明白了尘道君为什么改变了对东方芊的态度,又为什么对她言行亲近——
尘道君定然是比所有人更早地、看出了她的冥族身份!
为了保护天衍国百姓、为了更多的天下苍生,他才一直待在东方芊周围。
叶宁的内心顿时一片心酸忧虑,目光不善地紧盯着妙诀:她是不是对尘道君做了什么?!东方芊既然是狡猾残暴的冥族,道君现在是不是遭遇了不测?
她必须向东方芊逼问出尘道君的下落。
叶宁立刻附和道:“彩凤说得对,谁知道她要做什么?这不只是危及我们,更是天下苍生面临的重大隐患!”
这算是戳到了东方耀天和公玉秋的死穴,提到苍生安危,他们顿时目露犹豫。
在场各宗之人本就各怀鬼胎,闻言纷纷响应:“在等到琅環廷寄之前,这只冥族须得在我们所有人的见证下被关押,再做下一步处置。”
“没错!我等相信东方小王爷的人品,但兹事体大,还是稳妥些好。”
“正好我知道乾元宗在城外还有一处水牢,近海城虽然已经坍塌,但那水牢乃是百年前仙人所造,固若金汤,用来关押冥族最适合不过!”
东方耀天和公玉秋对视一眼,而后绷紧了刀削斧砍的侧颜,再次抬头:“既如此,就将她关押到琅環净鹤使到来为止,在此之间,我会亲自看守,诸位放心。”
无数双眼睛流动地交错,纷纷同意了这个处理方法。
妙诀倒是非常淡定,她刚才检查了灵骨达到地级七阶之后的变化。
承载的回溯之力已经达到一个半时辰,足足三个小时。换算到局部之上……她几乎可以将单位时间倒流三十年。
她隐隐看到远处衔八等人探头出来,目露凶恶,她摇了摇头,示意他们继续等二哥哥。
妙诀被男女主押着走,经过邺彩凤的时候她满面担忧地扶住了东方耀天。
“耀天哥,你以器物缚她便好,不要直接碰她——谁知道这百足巨虫身上有没有什么毒?公玉仙子也真是的,怎么连这事也没有想到呀……耀天哥,你在外边这些日子一定吃了很多苦。”
妙诀看了看邺彩凤,忽然嘶嘶地冲她扑了一下。
邺彩凤瞬间吓得惊声尖叫,“啊啊啊”地窜出几米,一脚崴在地上。
人类对巨虫的恐惧简直是条件反射一般。
妙诀笑眯眯站在原地,俯瞰她被吓得魂不守舍的样子,心想自己做反派也真是得心应手。
叶宁从地上扶起邺彩凤,恨恨地看着妙诀:“你把他怎么了。”
妙诀倒是一愣,“什么他?”
叶宁眼眸中流露出痛色,咬牙切齿道:“尘道君是那样慈悲出尘之人,你若是对他做了什么,我拼上叶家全力也要为他报仇,哪怕你是邪尖冥族也无所畏惧。”
妙诀眨了眨眼。
慈悲。出尘。人。
短短一句形容,一个词没对。
“。”百足巨虫一脸高深莫测地走了。
水牢在近海城外不远处一座壁立海崖下的低洼之地,在尘尽拾随手引海水倒灌全城之后,这里的确仍是完好的,四四方方透风,浪花呼啸着冲击蚀石交错的牢柱。
之所以叫水牢,因为牢内有一半是浸在海水中。人在其间,不仅要日夜听着浪涛汹涌如兽吼,还要被海浪冲打洗刷。
东方耀天和公玉秋都顿了顿,他们脑海中翻涌起了从天衍国到这里的点点滴滴。
公玉秋看了看青衫少女始终平静接受的侧颜,再看看牢内情况,目露不忍,到底默默地去推了块石头放在牢中。
但她作为屠冥正道,终究和冥族对立,声音清冷疏离,“希望你安分守己,不要生出事端,廷寄最多一二日便至,到时我和耀天会带你进入琅環仙庭,等候发落。”
“芊……”东方耀天开口,旋即停了下来,最后只是闭上了猩红的双目,“且在这
里凑合一二吧,莫要出牢去。”
妙诀点点头,杏眸清透明亮,“你们最好在牢外设个阵法,我不放心别人。”
两人目光巨震,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像巨浪般撞上心头。
她说不放心别人,意思是在这世间,她只相信他们二人。
这是怎样的托付,这是冥族的信任……冥族竟会这样,相信人类。
东方耀天狷狂狼狈地别过头,不让海风吹落眼泪,然后霸气地双手一挥,和公玉秋共同结印,在水牢之外划地而禁,落下了一道防护阵法。
然后落锁,两人心事重重地离开了水牢。
妙诀在石头上盘腿坐下来。
她能感受到无数逡巡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游走在水牢之内。
半空,水中,远处……太多人觊觎着这具冥体。
妙诀不由地想,难道这就是百年间哥哥姐姐们感受到的吗?在所有暗无天日之处,被人用目光刀片万次,被放在砧板上分段挑拣。
妙诀闭上眼睛,不理会那些目光。
不知道尘尽拾和二哥哥带回了小马没有。
她自从发现了他们的真相之后,已经在心里悄悄对应了所有人。神驹是小七哥,一个不是很聪明的俊脸男生,竟然能这样……马不停蹄地疾驰几十年。
有二哥哥在,应该没什么好担心的。
更何况……尘尽拾他肯定有办法。
他在无数年之间独自奔走,已经带回了这么多人,只差一点点了。
妙诀摈除杂念,凝视内府,让灵骨中充盈的木系灵力缓缓游走在四肢百骸。
灵骨的提升是一种妙不可言的体悟。如果不是她的灵骨是从无到有的长大,否则对已有完整灵骨的人来说很难看出器质上的改变。但一旦灵骨晋升,就仿佛落蝉蜕,花新生,一切仿佛没变,但已全然不同。以外力达到这种感觉,的确会上瘾。
妙诀的灵力一片青绿,如同夏日木叶,缓缓沿着树干向上落于冠顶,仰头望向巍峨山顶。
停留在人级和地级下阶的时候,妙诀从不会感知到上方的遥远,但此刻却隐隐感觉到了一堵无形的壁障。
天级灵骨与地级天差地别,级别的跨越如同天堑。越过它,恐有坠亡的风险。
妙诀并不激进,在灵力运转几圈之后,便睁开了眼。
正是黄昏,落日余晖倾泻海面,如同熔化的流金,本是一望无尽的壮阔瑰丽之色,然而浓稠而遥远的海雾分割着更远处的大海。
仙与人之间,是一道并不天然的界限,他们该如何抵达琅環?
袖中的断骨忽然动了动。
妙诀目光微动,低头,悄悄用另一条袖子挡住怀中,便见那截骨头化作一阵清凉的灰烬之雾,慢慢沿着她的小臂内侧向下,越过腕骨,飘了出来。
像是探头看看她此刻的状况。
哦——真正的冥族第十人,他的一滴血、一片骨,都能被操纵自如。
厉害得很呀。
灰烬明明没有五官,可不知怎么,莫名让人想起那双情绪万千的桃花眼。
有点焦虑,有点恶劣的样子。
妙诀不确定尘尽拾能不能听见她的声音,但还是悄悄把这边的情况跟他们同步了一下。
“现在我作为冥族被抓了,但他们可以抓着我去琅環,天命者肯定有突破海雾的方法,到时候你们跟在我后边一起闯。……”
她絮絮叨叨地掩袖说了半天,那一捧灰烬化作一节节的模样,连接在一起,像是一条仙气缥缈的长虫,抬起脑袋,点了点。
妙诀一愣,不由地笑了起来。
他远在千里之外,怎么知道她是如何编排他的?
不知道“百足巨虫”够不够他灭世大反派的形象?
接着,就见这捧自由无穷的灰烬继续变幻,像是展示成什么形状。
灰烬先凝出了强健修长的后肢,然后生出一条粗壮有力的短尾,如同鳄鱼,接着向上捏造出了块垒分明的肌骨鳞甲,带着通天神兽的力量感,又贪心地加上优雅的鹤颈、信天翁般的巨大翼展,最后神气地抬起了鹰隼般的脑袋。
妙诀:“?”
妙诀若有所思地观摩了半天:“啥玩意。”
这只好似非常拉风的动物停了下来。
哪怕没有表情且形态诡异,妙诀仍从它身上感受到了一种焦虑感,像是要走来走去。
她眼底忍着笑意,声音正经:“还是百足巨虫更威猛。”
那只拉风神兽猛地痛了,痛得飞快后退,仓皇失措。然后一团灰烬又飘了回来,试图重新捏脸。
忽然,灰烬消散,退回妙诀袖中。
某种力量悄然出现在四周,毫无征兆地切断了冥骨的力量。
妙诀表情一怔,立刻凝住识海顶芽,警惕起来。
她清晰地察觉到,这股压制力直奔的冥骨——是专门针对冥族的。
妙诀抬起头。
落日散尽,海面逐渐深黑,她忽然想到了什么。
困仙石……
…
另一边,白衣青年同时睁开眼睛。
冥骨的感知直接断了。
只有一种可能。
尘尽拾蹙起眉,指尖微微捏紧,看向眼前的海面。
他们一直疾行在海上,按照他们的速度,理应已经过半。然而此刻四海相接,无穷无尽,仿佛没有方向,没有尽头。
只有一模一样的海,一模一样的遥远海雾。
无论通向任何方向,世界的中心都是环绕琅環的百年大雾。
不二一直思考的神色终于一顿。
他一直在想,唯一让他们来到北泠,最后看到不尽海相接的因果是什么……此刻终于明白了什么。
尘尽拾缓缓笑起来,指尖磅礴的灰烬如阴云笼罩大海,“想拦我……”
就凭这种海瘴。
不二目光伤感地看向前方,声音温和:“海瘴可破,只要速度够快。但是,不能伤及海雾。”
尘尽拾忽而看向他,目光微震。
不二轻轻点了点头。
灵七:“啥,速度够快就行?那我开跑啦?”
…
妙诀看着夜色下缓缓涌动的海波。
她缓缓握紧袖中的冥骨,准备给他们看看百足巨虫的威力。
海浪中传来不易察觉的渡水声,有人正在悄无声息地靠近水牢,但以妙诀的耳力还是听得清楚。
他是从海另一头游过来,一是为了躲避男女主落下的阵法,二是不想被其他宗门的人发现,独吞冥族。
为了万无一失,提前在水牢之外放下了困仙石,就像是不尽海下束缚火麒麟的巨链,专门压制冥族之力。
妙诀袖中冥骨的确凉了下来,失去余温……就像她每个哥哥姐姐被迫失去天生之力的无力感。
妙诀心头涌起愤怒。
紧紧盯着水牢的门,是谁如此按捺不住,第一个来对冥族下手?
一道漆黑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冒出海面,然后迅速地向水牢靠拢,竟然真的鼓弄起了牢门的锁,看来对结构很熟悉。
妙诀的心提起来,在那人开门进来的瞬间,将冥骨做剑刺了下去——
“芊芊!”
东方耀天狼狈一躲,然后一把拉住她,压低声音急急道:“晚上他们都被我灌着吃多了酒,现在都睡下了。”
“你快跑,不要再回来了。”
妙诀一愣,看着海月之下男主的脸。
做出这个决定,东方耀天用了巨大的意志力,放走一只冥族,简直是对他信仰的折辱!
可在经过冥血的浸染,看过那么多人争抢冥骨冥血之后,他还是做出了这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东方耀天坚毅的侧脸上强装出邪魅:“当然,这些人我也能对付——可是送入琅環之后,你多半没有好下场。既然是条虫,就去森林里、或者什么山村里生活吧。”
妙诀这次是真的沉默了。
她真不想承认,有朝一日竟然会在男主身上,产生感动的情绪。
东方耀天拉着她急匆匆向外走,“沿着海里一直游,游到大陆另一头避避风头,好了,你快变成虫吧,这样比较隐蔽。”
妙诀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就见低头迈出水牢的男主头顶突然出现一根棍棒。
“等等!”
还有别人在这里,多半就是放困仙石的人!
然而东方耀天做好了承担骂名的准备,心头松快地回头,冲她最后一笑:“不用担心哥——”
“梆!”
那棍棒毫不留情地落在了东方耀天的后脑勺上,连着脖颈上的大穴,瞬间就把他敲昏过去,软绵绵地倒在了水里。
妙诀:“……”
停止感动,停下吧。
东方耀天无力的身体被两双早有准备的手接住,拖了出去,开始在他身上搜寻着什么。
一道压低的声音从水牢外传进来,“快,东方小王爷和这只冥族绑定过安危结,能单边决定对方的安危,只要你们找到这个结,就能控制冥十。”
这简直是前所未有、最简单的操控冥族之法!
妙诀捂住神色复杂的小脸,开口:“叶小姐,你就这么恨我吗?”
这当然不是邺彩凤干的,她可舍不得动打她耀天哥的头。
外边压低的声音顿了顿,随即想到对方在困仙石阵中无法施展,遂放心地涉水走了进来。
“既然被你发现了,那我便也不掩饰了。”
“东方芊,”叶宁背着手走入水牢中,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石头上的妙诀,“说,你到底把尘道君怎么了?你把他弄到哪里去了?”
妙诀:“?”
妙诀:“我能把他弄哪里去啊,他能跑能飞的。”
叶宁眸光恨恨,“别装了,他早就发现了你的冥族身份,所以才一直在你周围,关注你,亲近你——你如今身份暴露,他是不是……是不是已经,殉道了?”
说到最后,叶宁已经哽咽了,眼前浮现出那人长身玉立的清隽身影,视线模糊。
那样完美的佛子之身,是天衍国多少贵女的梦中人,却被邪恶的冥族所害!
“……?”妙诀彻底震撼了。
她甚至有一瞬的迷糊,到底谁是冥族?
不会我真的是虫,他真的是人吧?
叶宁看她不正面回答,心头越来越恨,冷笑一声,“尘道君若有事,你也不会好过。你还不知道吧,今夜所有宗门其实都在伺机而动,互相灌酒,但其实都没醉,他们都想把你截杀带回去。”
妙诀仰天笑着闭眼。
东方耀天,我信了你的鬼。
“找到了!是不是这个?”
背后的人在东方耀天衣襟中摸出了一个略旧的绿结,上边绣着安危双边符篆。
叶宁:“拿着吧,有了这个,你们就能操纵天至高的冥十了。”
她倒是根本对冥族没有兴趣。
几个宗门修士眼中闪着光,低头往水牢中走,狰狞的贪欲开始显现。
他们一个是水灵骨,一个是土灵骨,但是有什么关系?这可是冥十……一整副冥族之躯,他们甚至不止能升为天,还能变成真玄,成为神仙!
“多谢叶家大小姐,我们定会为你找到你说的那位白衣道君……”
“这冥十虽然是条虫子,但却挺漂亮的啊……”
几人带着酒气,狞笑着靠近。
一道剑光忽而破空来。
“你们在做什么?!”
惊疑的声音愤怒响起——公玉秋晚间并没有和各宗门一起饮酒寻欢,她脑中乱得很,一直在海边踱步,反复思考,终于下定决心到水牢来。
不料却见牢门已破,有人闯入?
叶宁脸色一变:“是公玉秋,快!她必是要将冥十送入琅環的。”
同一时刻,妙诀凝住的顶芽一拨,“是啊。”
下一秒,叶宁脖子以下骤然回归了不到一岁的婴幼儿状态?整个人只剩几十厘米高,扑通一下掉进膝盖高的水里,惊疑剧烈地呛咳溺水起来。
剧烈的恐惧瞬间涌上她的大脑,可她连出水斗做不到。
几个修士看着这诡异的一幕,忽然止步。
这……这是……冥十的力量?!
天上地下从未见过!
妙诀看着他们,摇摇头,这两个和叶宁合作的修士水平有限。困仙石都出现了,她却还能施力——难道不够他们想明白?
她目视出了两人的年龄,于是又扑通扑通落水两位,在水牢里疯狂扑腾。
水面之下的地面开始隐隐震颤。
真正的高手现在才开始悄然出手。
妙诀抬起眼,心里清楚,一旦有人开始抢夺冥族,岌岌可危的平衡就会瞬间打破。
整个世界都会来抢夺。
当初在苍古巨林第一次看到数百名抢杀冥族的修士时,她心头震撼,却到底不能感同身受。
时至今日,她也终于“成为”了冥族。
她在意的人们经历过的一切,也开始清晰入骨。
“你没事吧?”公玉秋提着剑闯到水牢外,目光担忧地看了看妙诀。
她低头把咕噜冒泡的东方耀天从水里提出,忽然一惊急退。
一道方正的巨笼从天而降,纵横着古老符文,完整地框住了整个水牢。
百倍的困仙石织成牢笼,符文之光在每一条锁链上浮动,竟十分眼熟。
一种熟悉的吸力平衡铺展在四方牢笼的每一寸,不仅让袖中冥骨彻底死寂冰冷,而且她体内的灵力……也开始被吸走。
妙诀表情一滞。
十重大印,这是和十重大印一样的存在。
原来十重大印就是无数困仙石所造……!在那一瞬间,妙诀骤然明白了那一次问仙山下,尘尽拾是如何逃出生天。
她还给他的那一柄骨剑……打破了平衡。
十重大印克制冥族,却也只有冥族的力量能破。
不好。
熊吼乍现夜空,银光幽蓝交替闪现,蛰伏的衔八他们再也等不了了,怒吼着窜了出来。
对他们用过的招数,竟然用在孩子身上——
可她不是冥族啊!!她为什么遭受这些!
夜色下的海岸开始混作一片。
“冥族,冥族出现了!”
“八、六、还有九!”
妙诀仅仅握住拳头,想叫住八姐姐他们,但困仙牢内的平衡让她传不出声音。妙诀迅速动用剩下的灵力,试图倒转光阴,可顶芽的光辉在支撑一瞬之后也被彻底压制下来。
能有这种程度的困仙石存量的,必然是大世家出手,要抢在琅環之前夺走冥十。
幽蓝之光和银色绒雾四散一片,妙诀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被她遗忘的光阴,他们是不是也曾经历过这样的时刻。
一个接一个地倒下,被分配,被剥离,最小的女孩被送走,最小的男孩被托举,从此游走人世间。
他们要抢你,杀你,鱼肉你,还要你受着,忍着,不能动弹,不能躲避。
只要这种压制他们的力量存在,冥族就永远为奴。
识海中的年轮开始强行发光。
妙诀将浑身经脉中仅剩的灵力全部灌入识海之中,激发顶芽时针的光。
她目视着这座困仙石的牢笼,强行逆转了一息,将它微末地打开缝隙——
银狐停下撕咬的齿尖,忽然怔愣。困仙石,祖地之物,百年来每一只冥族都因此而失去自由,赤虎封四更是身陨于此。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困仙阵被解开。
妙诀在海面夜月下睁开眼,浑身因为用力而簌簌发抖,然而一种清晰的力量浮现在脑海——是遗憾。
遗憾让溯时成立。
成就天地之间,最特殊的一种灵骨。
是冥族之外,第十一种力量。
她开始明白了……
就在那一息的缝隙之后,更多的困仙石链从浮出海面,向妙诀而去,要压住这分冉冉升起的生机。
那座牢笼竟被提着升空,打算直接将少女带走。
这一刻,孤啼终于划破长空。
在一望无尽的夜空中,神驹踩着长风都追不上前边那道展翼的背影。
他破海而来。
后边的小马一边追一边有点想哭,他都多少年没见过烬十的真身了啊……
妙诀感觉自己的灵力正在极速消失,为了对抗困仙石而过度消耗的灵骨隐隐阵痛,她抬起模糊发黑的眼睛,见晦暗夜月下,有什么东西极速飞来。
烈烈踆乌,颉颃玉月,凛于高岗。
啊——
妙诀想。
他真的是啊。
第38章 你不是人眼皮上被轻轻盖了一片羽毛……
38
金乌现世的一瞬间,妙诀心里唯一的依据得到了证实。
人还在困仙牢中,心却莫名放松了。
大概是因为那人一己之力突破过琅環的十重大印,又或是因为他现在已经成了所有人的依靠,再或者因为他是最有办法的邪恶反派。
她眼前阵阵发黑,只看见那道展翼飞驰的身影被神
光勾勒。
无尽的翎羽是焚烧不绝的灰烬,赤乌之下烛心滚烫,如玉石俱焚,茫茫烈烈,不祥而炽热。
辽阔的双翼像是夜月下的一片浓荫,所过之处,人人惊愕地停下了动作。
“那……那是什么?!”
“看不清,从没见过这样的——”
金乌,那是暗夜的太阳。
黑子风暴焚烧融化一切,足以让世间万物灰飞烟灭。
全盛期的真正神翼,疾驰划过长夜,像是一道燃烧拖尾的流星,在漆黑的海与天之间划出璀璨的分割线。
直指半空中的牢笼。
灵七追在那片暗影之后,只有他的速度才能勉强看清,金乌身上那些无法愈合的血洞和淋淋疤痕,错落在他原本漂亮瑰丽的羽翼之间。
癸六、衔八、竹九在同一时刻抬起头,看见那道百年未见的的身影。
冥族十人,全都是某一方面的极致。
而烬十是冥族最后的太阳,枯寂长眠之前,孤注一掷的炙热。
海岸上夜伏抢杀水牢的修士中,终于有人指着天空颤抖道:
“那、那才是冥族……”
“从未见过的冥族!他、他才是冥十——”
那是一种从未见过的诡谲巨鸟,遮蔽月影,他并不磅礴厚大,也并无太多美感,可他的强悍是全方位的——
速度堪比神驹,力量比肩麒麟,他天克一切灵属,却并不被任何五行所克……
祖石最后一挥,凝结亘古之力,最完美的金乌降临于世。
等他们意识到他们费尽心思搭建的困仙牢竟然困错了人,早就为时已晚。
冥十处于愤怒之中。
他展羽呼啸,汹涌灰烬几乎填海一般,所过之处如毒龙落地,枯焦的气息如同死亡的味道。
海岸上的人开始惊慌逃窜,他们只是不想被别人吃了独食,谁都想在分一口——毕竟困仙牢一下,冥族束手无策,可谁知那困的不是冥族啊?!
“漠爻玉环不是鉴别了吗,怎会有错?!”
“公玉秋不是琅環那位——她姓公玉啊……公玉不可能啊?”
妙诀脚下的困仙牢越发摇晃,她头晕目眩地扶住石柱,心想谁信男女主、谁没好下场!
天命者的爱情是要献祭别人的,这个道理他们都不懂。
方才她一直在思考今夜的主谋到底是谁,这一次琅環全面号召,所有人无需顾及公约,几乎全都来参与火麒麟的围剿,而“白族巨虫”是意外之喜。
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带来这个存量的困仙石,必是大宗门,甚至或许不是单一宗门。谁在近期遭受了最大损失?绝非刚刚赶来的中土南焱还有天衍国这种凑数的群演……
除非集赤霞玉虚两大至高宗门之力……力求全力一博。以一个冥十恢复全宗元气——绰绰有余,甚至一个弟子喝一口冥血,高阶长老一人一根骨头,两宗都能超越从前的水准。
谁让她说冥十是百足巨虫呢?
百足,能造出多少天灵骨玄灵骨啊?
一旦牢笼拉走,两宗会立刻开始分赃,甚至为了一劳永逸,他们不会将冥十豢养起来等候琅環追剿,而是全部生吞独吞。
妙诀直面了这样的恶意,于是非常明白此刻他的愤怒。
胸腔之内燃着同样一股怒火,困仙石可以困住冥族的力量,却压不住他们的灵魂。
他千里赶来,一点即燃。
在瞬息间到达囚笼之外,疾驰的速度却骤然滞空停顿,赤乌双翼笼罩整座水牢,月光密不透风。
妙诀看不清外边的情况,也不知道是谁在附近,她只能竭力继续对抗困仙石,忽然听见不二温柔稳定的声音很近地传来——
“妙妙,不要透支灵骨。”
困仙石,那是祖地几千年的东西。
以她一己之力开启一条缝隙,已是惊天之举。
妙诀以为外边的是不二,立刻扶着石柱对外喊道:“可是这和十重大印一样,你们不能直接碰——”
黑夜般的翎羽似是动了动,明明离得很近,却没有回应她。
她并不知道,自己拼尽全力开启的那一条珍贵缝隙,对他而言已经足够。
不然,他是要直接放血渗进牢里打破平衡的。
虽然那样更高效,但免不了要被在场所有大人阻止。
她给了他们所有人一种全新的生路。
一缕焚烧的灰烬飘出,刁钻地顺着困仙石牢的缝隙劈刺进去,里边的禁制瞬间失衡,撬开一条更大的裂痕,灰烬汹涌如水地全部灌了进去。
牢笼四分五裂,轰然入水。
妙诀一直抗衡的力量骤然一松,头晕目眩地下落。眼前仍是漆黑一片的,什么都看不见,只感觉自己被放到了柔软沙地上。
妙诀伸手乱摸,摸到了锋利的鳞片趾爪,冰凉一片。
她下意识问:“二哥哥?小七哥回来了吗?”
金乌趾爪微微一顿,疾驰来的呼吸还没平稳,他没有说话,低垂的鸟颈像是弯折的花茎。
怎么不问我?
妙诀没听到回音,心头不免紧张起来。难道在北泠的情况不好?小马在那边受了重伤?他——
可下一秒,妙诀感觉到自己眼皮上被轻轻盖了一片羽毛。
轻飘的余烬温热,轻柔覆着她的眼睛。
啊。
是你啊。
金乌燃烧四野,那样毁天灭地。
可原来一片羽毛像轻絮一般,毫无攻击力,反倒很容易失落。
从未示人的金乌之影此刻笼罩在她身上,妙诀看不见,却闻得见。被北泠的冰寒风压了几分,犹有血腥味。
妙诀唇瓣微启:“你——”
灵七的声音夹杂着达达的马蹄喊过来,耳朵很灵地抖抖抖:“妙妙,我在这!我没事——当初在苍古山我没认出你来,不然我肯定不让烬十杀你——”
他话没说完,整个人就被带飞了。
小鸟完全成年之后的速度真可怕!灵七被禁制再提及苍古山的任何事,终于安分地缄口。
衔八等人四脚并用地围到了妙诀周围。
但是有些人的心情并不太好。
…
金乌暴力地清扫着剩下的所有残兵,烬火焦化一切。
偷偷运渡困仙石来的两宗修士被围堵到绝处,忽然看见了人群中持剑的公玉秋。
那个玉虚宗的修士立刻一把拉住公玉秋挡在身前。
公玉秋今夜一直处于混乱的状态中,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对抗谁,她不能加入宗门抢夺冥十的行列,更不能加入冥族之中,她只能竭力保护着普通修士。
拉住她的是玉虚宗的一位峰主,年过百岁,但因为灵骨修为极高所以看起来就像中年人模样。
此刻他已经面容扭曲,丧心病狂地拿剑比着她,对着天空中漂浮的几个身影大声喊道:
“都别动!这可是公玉家的人——”那峰主却不是对着金乌,而是精准地找到了那位灰金眸子的长发男人,“冥二,你不眼熟吗?你下不了手吧,这不像你那位重要的故人吗!——”
公玉秋一愣,什么故人,什么公玉家?
她不是被母亲被天衍国君所害、而后被鹊阳仙人收养的普通孩子吗?
不二立于灰云之上,微微叹息着抬起头。
他仍是谦和,英俊,温柔的样子,目光落在公玉秋那怔愣的神色上。
的确很像,很多年前,他也是遇见了这样一张面容。
一无所知地闯入,战战兢兢地相处,也曾真心以待……却带来冥族百年浩劫。
现在,还要让最小的孩子们承担这些。
此刻在不尽海前,被这样公然唤起回忆,不二莫名有些怅然。他看向四周,从六到十,他们全都活着出现在自己面前,心头感慨。
麒麟火从足下飞涨,和焚烬一起划破夜空。
那峰主挟持着公玉秋,眼神惊恐地向后退。
公玉秋看着那漆黑如烬的神鸟,忽然想明白了什么,还未来得及惊愕,就被身后的峰主打晕了。
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琅環不会坐视公玉家的天命者出事!
可他抬起头直接窒息——金乌展翼,麒麟尾火,两个攻击力恐怖的冥族同时垂眸看着自己。
那峰主腿一软,终于瘫坐在了地上。
金乌神鸟似笑非笑,“抓也抓个有用的东西。”
“弟弟妹妹们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
不二喃喃地说,麒麟火映照出鬓发间宽和的眼神,“别的,都不重要了。”
…
夜海下,所有抢夺冥十、食用冥物者,都被这场烬火覆盖,消失不见。
浪涛中仍有鼾声,今夜真正醉酒的人反而幸免于难。
盛怒的金乌缓缓恢复了平静,抖了抖焚烧的双翼,上边还洞开着几个不停流血的血窟窿,数不清的疤痕被他用翎羽挡住了些,但依然翻着血肉。
他看了看四周情况,若无其事地飞走了。
“哎,你的伤!——”小马试图叫住他,但小鸟一去不复返。
过一小会。
白衣青年自己背着手溜溜达达地回来了。
他不着痕迹地看了看被众人围起来的妙诀,少女揉了揉眼睛,一脸灵骨透支的倦怠。
他咳了声,侧颜骨相优越出众,理了理自己洁净无尘的衣摆。
人模人样的。
仿佛刚才的金乌降世只是一场幻觉。
但莫名不好意思走到跟前去,于是尘尽拾走到了刚才的水牢处,指尖从水下捞出一个绿色陈旧的安危结。
红痕指腹轻轻一碰,纤缕烧灼,转眼成灰了。
他耸了耸肩,往外走两步,发现水里还有几个……半人。
他揪着头发把人拎了出来,只见女子脸色惨白双眼紧闭。
好像有点眼熟,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尘尽拾看出了这是谁的手笔。
……使人局部回到童年。
他不禁眨了眨眼,“百足巨虫”的实力真是可怕,放眼整个冥族无人能抗衡。
“她以前是不是对我还手下留情了啊?”尘尽拾忽然心想,自言自语片刻,又有点高兴起来。
他把手里的半人扔了出去,水里剩下两个吃过冥族的半人,更是扔远了些。
然后溜达着走了回去。
东方耀天一直躺在沙滩上吐泡泡,公玉秋被打晕之后随波逐流漂回了岸上。
两人就这样宿命般地躺在彼此身边,在危机四伏的一夜躺到赢,等他们幽幽醒转的时候,所有飞天遁地的巨兽和争抢打杀的宗门弟子都已经偃旗息鼓。
眼前只站着一道白衣身影。
那人身影清隽,桃花眼潋滟,居高临下打量着他们。
尘尽拾看得出来,水牢外有天命者的防护阵,带着琅環天命双鱼印的气息,他们试图保护妙诀。恐怕琅環仙庭这辈子也想不到,他们的天命印还能用来保护“冥十”。
虽然没什么大用。
虽然冥十也是错的。
但尘尽拾抬手摸了摸眉角,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二位。
公玉秋还在怔怔出神,眼前仍是那只暗夜烬鸟的神威,她怔忪了片刻,忽然转身拉住东方耀天:“不对,那才是、那才是——”
东方耀天的记忆还停留在她偷偷放跑芊芊时,不知自己怎么忽然就昏迷了,忙问:“才是什么?”
公玉秋终于笃定地说:“今夜出现的那只神鸟才是冥十!”
东方耀天一愣,然后桀骜凝视:“果真吗?”
公玉秋语速飞快:“我确定,那种威压世间绝无仅有,那股力量若无收敛、甚至能焚埋海域!——除了冥族,还有谁能做到?!”
“冥族第十人,并非百足巨虫。”
东方耀天怔忪片刻,然后朗声大笑:“我就知道芊芊怎会是冥族?哈哈哈——”
公玉秋也松了口气,眼底松快下来。
东方耀天重拾信念,邪魅握剑——
“那么,真正的第十人,是谁?”
尘尽拾平静地站在他俩面前。
白衣出尘,歪了歪头。
公玉秋目光清愁,沉吟了许久,郑重地摇头:“可惜那神鸟转瞬即逝,幻化万千,鬼魅一般,我没能发现他隐匿去处。”
尘尽拾:“?”
尘尽拾:“。”
他又溜达着走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谁没有和鸟同时出现过,谁就是那只鸟呢?
他高深莫测地想。
但这么天才的想法,是不会出现在天命者脑海中的。
走出百米,二人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激烈吵了起来。
“但是,东方耀天吗,我且问你。”
“尽管东方郡主不是冥族,但你却在以为她是冥族的时候将她放了出来,”公玉秋的声音凛然,“耀天,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东方耀天目光猩红,“可你能眼睁睁看着芊芊被送去琅環吗?”
“你这样做,是对苍生的不负责!”
东方耀天:“其实我亦有所感,琅環之内潜伏的冥族更是厉害万分,那可是序列前三的凶兽,你我尚且没有把握……”
公玉秋却坚定了语气,“或许冥族的确分好坏,但若是灭天凶兽,我粉身碎骨也要将之屠灭。”
在关押东方芊的时候,公玉秋也犹豫万分,但她的原则性向来比东方耀天更坚定。由此,他们的争论又上升到了东方耀天触犯原则性问题、没有边界感、对感情不忠上。
妙诀脑内听见了系统的提示音,她真的叹服了。
真正的冥族就在眼前,两位仍在一心一意地搞虐恋。
但不得不说,她的灵骨升级全靠他们。
两人的争吵声远远传来:“既如此,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不如分开。”“那就以姻缘树见证!刀落,一别两宽!”
妙诀:“……”
妙诀虚弱地抬手,被八姐姐等人七手八脚地扶了起来。
刚一坐直,视线就对上了白衣青年。
尘尽拾的视线先是避开,但余光已经瞥见了她微微苍白的脸色,又蹙着眉转了回来。桃花眼上上下下扫视她过度透支的灵骨树苗。
最后,若有所思的目光又看向了东方耀天两人。
他的指尖轻轻敲了敲,邪恶的羽毛悄悄抖动。
小树苗要长高,就要多浇水。
妙诀连忙叫住他,“等等!”
尘尽拾背影一僵,然后连忙转了回来。
高高兴兴地走到她面前蹲下:“叫我?虫虫姑娘。”
妙诀唇角一抽,真想揍他。
眼前这白衣委地的清隽模样,真是和赤乌翼鸟毫不相干。
妙诀心里腹诽,也不知道那个鳄尾豹身鹰眼的大怪物和眼前这人有什么关系。
她没好气地说:“你先别动他们。”
她当然也非常想突破天级灵骨,承载更多力量,但达到地级上阶之后,灵骨的增长须得是更重要的节点之上。
在火麒麟之后,男女主马上就要破雾入琅環,直面自己的身世,迎来一个惊天动地的真虐点。
尘尽拾眨了眨眼,挺乖地点头,“好哦。”
不二不赞同地看了小鸟一眼,然后伸手探了她脉搏,温和道:“妙妙,你灵骨的增长已经史无前例,低阶时尚能平稳,但你承载之力愈高,对自我的消耗也越高,太快冲击天骨并非好事,不要急。”
妙诀也挺
乖地点点头,回答二哥哥:“好哦。”
尘尽拾眼底潋滟的笑意收敛了些。
垂眸看了看,唇角一抿。
此夜将尽,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深黑的海面被渲染蔚蓝,远处那团大雾依旧平稳在原地。
蠃鱼从海面下“哗啦”一下冒了出来,吐了点水。
“我问了底下的鱼,这雾他们也过不去——能进去,但是回不来。”
“从前也有渔民划船进去,想成仙,结果人没死,却过了几十年才再次回到这里——这是底下百年老鳖告诉我的。”
尘尽拾微微眯眼。
不二点头:“唯一预料到了这件事,海雾连接四海,从一头进去,会从另一头出来,无法真正抵达琅環。”
衔八化出人形,妩媚的狐狸眼中满是忧虑,“可唯一姐他们都在里边。”
妙诀看着那片大雾,知道自己也有什么东西在里边。
她的记忆,她成为树的谜题,还有那个她没有照管好的东西。
妙诀看着大吵大闹的男女主,微微一笑:“不用怕,跟着他们就能进去。”
尘尽拾也抱着胳膊十分淡定。
没记错的话,在进入琅環之前男女主大虐一场,分头行动,这是他们的好机会。
比起那个,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如果说大陆上的各大宗门冥族尚且能够降维打击,但是琅環真仙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他们如今全族负伤,破破烂烂,如何抗衡?
妙诀悄悄地将年轮定格在不二的身上。强攻困仙牢虽然让她有些疲倦,但对抗巨大时间体的经验,却也意外地让她更加清楚如何治愈冥族这种古老生命了。
不二微微一怔,伸手去按她发顶:“不必——”
她方才已经力竭。
但这样一个小姑娘,他不知道该用什么力道阻止她,虚空中无形的流动就已然发生。
不二浑身寸断数十年的麒麟筋,竟然复原了大半,他的腿甚至能动了。
灰金眸子愣了半天,作为家长,却这样劳动家里的孩子。
他忽然看向周围几人:“我们快走。”
衔八也被妙诀治过,连忙抄起小马,拉上竹九,几个人火速弹跳着消失了。
“别被她看见,她只要看见就知道怎么治你……”八姐姐捂嘴。
妙诀呆了呆。
尘尽拾也默了一瞬。
只留下他,是知道她不会治他是吧。
毕竟他以前要杀人家,人家还替他扛了一夜冥十的遭遇。
天光大亮了,海雾氤氲朦胧,他垂眸伸手牵住她手腕,把人从地上拉起来。
白衣之下的身形非常利落,看不出一点受伤的样子。
妙诀只好转而看向他。
少女目光清凌凌,在混战一夜之后,终于完整地映照出他一个人。
尘尽拾有点高兴了,又有点紧张,脊背绷直,挺拔落拓,悄悄向自己怀里摸去。
他从北泠给她带回来一个礼物。
虽然从前她弄丢过一个,但这个不要弄丢就好了。
尘尽拾一边掏,一边故意洒脱,“你不会真想治我吧?小树苗,省着点吧,等你长成大树、或者大虫虫——”
那个东西在化形之后不知被塞到了哪里,他又摸向自己袖口。
妙诀真是难以想象。
从前的少年,此刻的反派,血骨之下的真实模样。
这股观察和探究的目光让白衣青年的动作不自觉慢了下来,开始焦虑他昨夜是不是暴露太过。
就听少女叹了口气,轻声开口:“尘尽拾,你真不是个人。”
白衣青年唇角一直若无其事衔着的笑容一顿,有点垮了下来。
“但你是个好冥族。”
她小小的手掌,悄悄按在他后脊抽过无数血雾的长痕上。
尘尽拾怀中揣着的护骨冰衣甚至还没拿出来,就感觉血肉重新长了回来。
原来没有礼物,她也在意他的身体。
“不、不用了。”
他觉得什么东西很难压抑,汹涌来临,挣扎想往后退。
妙诀却抖了抖袖子,露出一截冥骨,“还有这个,也还给你——”
“不。”尘尽拾薄唇一哆嗦,闭眼,“你留好。”
求你。
……
远处跑远的几人停下来,灵七回头一看,倒抽一口气。
“龙骨突?他把这个给了妙妙!”
竹九:“那不是飞翔之骨?”
衔八也十分惊异,狐狸眼兴冲冲地在两人间看来看去。
灵七震惊跺蹄:“那他还能那么快?!”
衔八:“?”重点是这个吗。
不二温柔又无奈地摇了摇头,看向远方。
烬十还给过比这更重要的东西。
就在大雾里。
第39章 囍庆之鸟我们是私定终身的关系
39
最后尘尽拾那件礼物没能掏出来,妙诀就自己窝到一边草丛里睡着了。
灵骨的过度使用就像是跑完八百米,没到动不了的程度,但是浑身酸酸的,头也昏昏的。
杏眸困得一眨一眨,眼前的白衣青年也跟着一闪一闪的。
如果给自己回溯,那是不是就可以无限使用了?在陷入昏睡之前,妙诀的最后一个想法是,那是不是回溯的时长也能累积?
竟然都没有思考一下就这么睡过去安不安全,好像潜意识里,在金乌夜来的一刻,她就已经安全了。
少女青绿裙衫,趴成了一小团。
尘尽拾愣了半天。
最后蹲下来,低头看着她。
力竭成这样,最后一点力气竟然给了他。
这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呢。
尘尽拾伸手握住她红绳下的腕骨,下意识想割点血,喂给她补一补。
又想起她的灵骨举世无双,冥血不能沾染,有点焦虑。
灰烬沿着细腻的腕侧皮肤探了一圈,周身经脉倒是无恙,就是太累太累了。
明明是个人类小女孩,却感同身受了冥族的一切。
然后为他们,竭尽所能。
她这是什么意思呢。
尘尽拾不笑了,桃花眼十分严肃地思考起来。
后脊上血肉长好的伤口好像很痒,连着脊背腰峰痒到他的胸腔之内,呼吸起伏好几瞬,还是克制不住那种痒痒的感觉。
无数枝叶在他胸膛里抽长,他一边端详着眼前少女的睡颜,严肃的脸色一边慢慢变化。
最后悄悄在她耳边嘀咕:“虽然你忘了,但迟早会让你想起来……”
“从前,我们也算私定终身的关系。”
虽然妙诀完全听不见,也根本无法做出反应,尘尽拾并不给她反对的机会。
说完这句话,整个人彻底苏醒过来,唇角要翘不翘地勾着。
鸟,一旦展开双翼就再也收不回去。
好半天没等到他俩动静的众冥族面面相觑,派灵七跑回去看看情况。
小马蹄哒哒哒地赶来。
就见白衣青年笑盈盈地坐在少女侧卧的旁边,一手圈着她,一手竖起指尖,“嘘。”
柔软的灰烬羽翼铺了满地,她青绿裙上被人放了好多小野花。
灵七一头雾水:“你干啥呢?”
尘尽拾一脸“你懂什么”的表情,眼角眉梢全是潋滟得意,让小马想起了那种靠斑斓羽毛求偶的雄鸟。
尘尽拾眼底笑盈盈,有点恶劣。
就在刚刚,春天过境。
他要守护一只小虫子。
…
等妙诀醒来的时候,周围围着众多熟悉的面孔。
看到她无恙地醒过来,纷纷松了口气。
妙诀茫然地眨了眨眼。
狐狸眼妩媚动人的八姐姐,一双黑眼圈大块头的九叔,蓝头发黑圆眼吹泡泡的六哥。
俊秀灵动的小七哥凑到她脑袋上方,“妙妙,你还困吗?”
要不是人在废弃的近海城里,妙诀甚至一瞬恍惚,觉得自己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小山坳。
睡了一觉,大家都还好好的,只有几个没回家。
癸六摇头晃脑地埋怨:“妙妙在这睡也睡不好,要不是烬十把整座城都给弄塌了,至少还能找张床出来。”
抱着胳膊靠在角落的白衣青年:“……”
显然已经遭受了所有家长的批评。
妙诀看着他丧了吧唧的神情,简直想笑。
在外呼风唤雨的丧彪,回了家也是咪咪。
灭世大反派再邪恶凶残,也是这里最小的男孩子。
尘尽拾瞥见她眼底笑意,心底也哼笑起来,容光焕发地蹭到她身边,拉着她手站起身,“还累吗?”
妙诀感受了一下自己的灵骨和灵力,那种困乏感已经褪去,
身体反而很轻盈。
她摇摇头,“本来也没什么事——继续吧。”
她已经大概试过了,四十年之内的伤,她都能治!
回溯之力真是有大有妙用。
然而周围一圈的哥哥姐姐们都悄悄挪远了点,根本不想累着孩子。
尘尽拾握着她的手压根就没松开,眼角含春带笑,捂着嘴在她耳边悄悄道:“我也能,你省省力气。”
妙诀甩不掉他的手,只好面无表情地掐着他角力,心想他那种放血养人的方法难道二哥哥就能同意吗?
尘尽拾悄悄挑眉,很高兴地开口:“你摸我太用力了。”
灵七一头撞进他们俩之间:“说什么悄悄话呢?”
尘尽拾牵着的手被撞散了,不太高兴地别了他一眼:“听不见,就不是给你听的。”
灵七跺脚:“我不管!”
总感觉金乌显形之后,小鸟整个人都……很春天?该怎么形容呢,就是骚骚的。
礁石塌废的破房里充斥着热闹的声音。
妙诀走到三面透风的墙边,不二静立在那儿,眼神怅然地看向海的一头。
听见脚步声,回过头笑了笑:“好些了吗?妙妙又救了我一次。”
妙诀摇摇头。
小时候不二背着药筐把她捡了回去,他捡的草药没人能用,却能拯救不时三病两痛的人类小孩。
她指向海面,“再过不久,天命者就会出发。”
不二点点头,没有问她为什么知道,眸中流动的金光似是参透了很多玄机。
“辰时化龙格,雾开一线天……这个你拿着。”
妙诀手里被塞了一个珊瑚石刻符,抬头,不二温润的表情难得羞赧:“在海底的时候只有一根爪子能用,刻得歪歪扭扭,凑合用。”
火麒麟的符篆……那样庞大如一海之壁的巨兽,在还没手掌大的珊瑚石上刻字,符文甚至还十分复杂繁密,组成一尾火簇的形状。
简直难以想象是怎么做到的。
“关键时刻能保一命,可惜我能动的时候太晚,只有这一个。”
其他众人毫无异议。
进入海雾之后要面对琅環的一切都凶险万分,二哥就算多刻了十个符石,那也是都给妙妙拿着。
妙诀接过来,心里很暖。
其实她身负回溯之力,不会真的有什么危险。
白衣晃了过来,从她手中拿走,翻来覆去地打量半天,满脸嫌弃。
“用不用我把骨头也刻成符给你?”他勾起唇角恶劣地问。
妙诀从他手里抢回的麒麟石符,眼神有点狐疑。一觉睡醒,这人的邪恶气质好像发生了什么变化。
又邪恶又荡漾的感觉。
尘尽拾背起手,垂眸任她打量。
那双桃花眼实在深得很,一种莫名的氛围如春藤般攀,就像她树枝上飘摇的姻缘红绦似的。
系统此时忽然冒了出来:“注意,虐点出现。”
妙诀连忙别开视线仔细听,“现在就开虐了?不是入雾之后吗?”
系统:“经过反派的提醒,男女主意识到他们体内的冥血来自冥十,同时冥骨刀出现指示指向大雾中,他们都不希望对方涉险,但他们词不达意!于是在冥血的促发之间狠狠打了一场。”
妙诀看着眼前一脸无辜的男人:“?”
妙诀面无表情:“你在我睡觉的时候都干了什么。”
尘尽拾一惊。
难道他偷偷在她手心写囍字放红花的事被发现了?于是背着手,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走到墙边上,看见男女主一刀一剑地互相追逐着嘶吼。
“你为何不信我一人足矣?若此生找不到冥十,我这一身血肉,就供你到死!”东方耀天狷狂怒吼。
冥十,撑着下巴靠在墙沿上,煞有介事地观看他俩。
公玉秋一边流泪摇头,一边看向大雾尽头。
那团海雾看似一动不动,却又如流云一般,瞬息万变。
这雾没有具体的成型时间,只知道从世上有琅環仙庭开始,这边大雾就一直存在,成为仙庭的高高围墙。
冥冥之中,仿佛一切答案都在那百年神秘的仙庭之中。
可她怎能让东方耀天一人面对命运?
妙诀从尘尽拾身后探出半只眼睛。
她十分经验丰富地读懂了女主的表情——她打算独自面对,自我牺牲。
公玉秋最后深深地看了东方耀天一眼,忽然一个猛子扎入海中,水灵骨立刻消散隐匿,独自向着海雾游了过去。
“不!!!”东方耀天颓然地跪倒在海边,双手徒劳地捶打水面,浪花四溅。
妙诀连忙伸手一指,“我们还是得跟着她——”女主肯定会遇见指引机缘。
她指尖却被人拎着握住了,男人犹带红痕的指腹捏着她软软的指骨,闲闲地说:“慌什么,我的血跑不掉。”
而且癸六比公玉秋速度快得多,还得在水下等等她。过了片刻后,蓝发男人湿哒哒地回来了,一脸不满。
“那只老鳖告诉她等辰时雾开再进——”癸六拧了拧头发,黑圆眼睛很委屈,“他怎么不告诉我??昨天他只告诉我渔民消失的事。”
尘尽拾气定神闲,“他不仅不会告诉你,还会告诉外边那个蠢蛋。”
东方耀天在痛苦了半天之后,岸边踱步悟道,头顶灿阳晃眼,他隐隐看见海的尽头出现了一只大海龟。
海龟走进,颈上带着公玉秋的玉环,口吐人言指路。
东方耀天精神一震,立刻向着海那头追了过去。
癸六:“??”
妙诀也缓缓站起了身。
辰时将至。
破房内的几人对视一眼,气氛忽然有些不寻常。
回到琅環……
这意味着什么,他们再清楚不过。
明明一直在等这一天,可真的临近之时,竟然感觉到畏惧。
时间却从不停留,当苍穹之上的天光移转到某一刻,不二从墙边直起身。
“跟在我身后,入雾之后,只有一点。”
“……不要伤雾。”
妙诀神色一怔。
众人也同样隐有所感,凝重点头。
穿过岸边沙滩的时候,磨磨唧唧的大海龟忽然被飞来一条鱼尾“啪叽”甩进了海里。
“?”大海龟张开大嘴,仰着脑袋看天,四周却已经空无一物。
谁来给他做主?!
……
妙诀记得,在后来女主的自白中,不尽海上的这片大雾会化作一座虚幻世界。
一旦有琅環之外的人进入,就会变成闯入者最陌生的环境,关联并映射着他的思想。
而最奇诡的是,虚境的变幻由外来者中力量最强的那个人所主导,因此有可能随时切换。
当时男女主分头进入不尽海雾,起先由于东方耀天的力量更强悍,所以在进入之后他们迎面遇见了一片残破枯槁的待救之地,那是前世今生都为皇族的男主最陌生的环境。
而后东方耀天大战苍三身受重伤,公玉秋的力量便更强。
虚幻世界化作了一片鹤吟阵阵的辉煌玉殿——显然这里就已经开始夹带私货了,旨在让两个外出历劫的天命者开始觉醒。
不知道这次入雾会是什么景象。
妙诀心头一直有种隐隐的不安,琅環必知冥十现世,冥族集结,怎么会不阻止他们呢?
她被白衣青年揽着掠过空中,见青灰色的浓雾越来越近,心头也莫名收紧。
“恐高吗虫虫姑娘?”某人闲闲的声音在风中响起,掠过耳侧。
妙诀反应过来,面无表情,“并不恐。鸟公子。”
尘尽拾抱着她的手臂哆嗦了一下,不知道嘀咕了什么。
不二的炽影悬停在雾外,几人一前一后伺机等待,雾开也只有一瞬,他们必须把握好时间。
尘尽拾的指尖不慌不忙敲击着玉质罗盘,在某一瞬间,忽然消失原地。
只剩一缕灰烬羽翼飘然落海。
当世所有幸存冥族,同时进入了琅環的高墙。
——“欢迎回来。”
妙诀听见他这样说。
……
无数冷空气灌入鼻腔,像是穿过一场风暴,霹雳与雷电交错而下,远方似有龙吟。
妙诀不自觉张开嘴,接着口鼻被人捂住,温凉的草木气息取而代之。
那人清凉凉的声音很近,好像薄唇碰上耳廓,撞得清晰。
欢迎回来。
妙诀被吹得有些怔愣,什么叫回来?
在雾里,远处晦暗不清,尘尽拾的声音却稳稳入耳,给她介绍。
“琅環仙庭分为十環,十環各分五行灵场,适宜不同灵属的真仙所居,但这是只是最低原则——”
“只有前三環是真正核心,剩下的外圈人不过都是些捡了狗屎运当上真仙的俗子。”
妙诀眨了眨被雾气沾得湿漉漉的眼睫。
这个狗屎运指的是什么,他不用明说,妙诀也知道。
…就是吃到了。
妙诀勉强转过头,看向他的眼睛,“你为什么这么了解?”
因为有十年的记忆,他曾经到过这里?
青灰色浓雾中,那双桃花眼也显得朦胧氤氲,笑意似有万重深意,好像在说,她也应该记得。
“总之,”尘尽拾靠近她,悄悄说,“十環之内,越靠前,力量越盛。零環,就是最机要的地方。”
妙诀眸光讶异,“那不是和……”
尘尽拾笑眯眯点头,下颌碰到她额角,“是啊,是不是和我们很像?”
整个琅環,完全按照冥族所生。
而他们却进不去。
好不好笑?
妙诀怔然。
在辰时化龙格的一分之后,眼前青灰色的浓雾和电闪雷鸣忽然散开,云销雨霁,全然不同的景象出现在众人眼前。
虚幻世界会化作最强大的那个闯入者、最陌生的场景——
他们看到的……是商铺鳞栉、锣鼓吆喝、食肆高楼吟唱说书,一派熙熙攘攘的喧嚣之景。
竟是……繁华市井?
妙诀眨了眨眼,回头看着几个大人。
一时不能确定现在谁的力量最强,但她看着哥哥姐姐们,莫名品出了一丝村里走出来的可怜巴巴。
那些通天彻地被世人忌惮的冥族神兽,其实不过是蜗居山角、只能在山上打果子摘草药的一群老实村民。
从没去过大城市,就被各自囚困百年。
尘尽拾在妙诀身旁负着手,半阖桃花眸,嗤笑一声,“这肯定不是我想的。”
谁对繁华都市这么陌生?真让人笑话。
妙诀缓缓抬手一指:“你看那里有个糖人画的是毛毛虫。”
尘尽拾顿时很有兴趣地睁开眼,“哪呢?我给你买。”
妙诀:“。”
分明就是你想的。
灵七已经嗷嗷地冲了进去,“哇这是什么?这又是什么?这都是假的,我啃两口没关系吧——”
不二在后边操心地跟着,一边告诫他们不要被虚幻迷惑,一边目光也悄悄称奇。
原来外边的世界发展如此之快,他在海下百年沉寂,出来之后随便一个捏造的熏香镂烛,对他而言都闻所未闻。
不二不由地羞愧,看来给妙妙雕的那个石符是实在是太简陋了。
衔八一扬头发,红唇得意一笑:“孤陋寡闻,这些玩意我几十年前就见过了。”
她被封在赤霞宗里,宴会上各宗世名流衣香鬓影,当然什么都见过。
不二回过神,叹息着拍拍她的肩膀。
妙诀跟在最后。
明明是最平常的场景,对他们来说却那么难得。
一道争吵声在前方不远处响起。
“这钱币是谁给你的,告诉我!”东方耀天急急地问眼前的小贩,“是不是曾有一个女子在你这里买东西?!”
虚境中的小贩并不回答他,只是露出神秘的微笑,令东方耀天无比抓狂。
妙诀记得,男女主应该在进入雾中不久后就遇见了苍三,在与苍三殊死搏斗之下男主才身受重伤,场景改换。
但她并没有看见苍三的行迹?
印象里的老三哥非常沉稳严肃,是全村最靠谱的大人。
话不多,出手必是大事——比如村里那几间破草屋的命名都是他动的笔,比如长大后的那些年给妙诀单独盖屋,比如判定闹矛盾的妙诀和烬十到底谁对谁错,又或者给弟弟妹妹们不知从哪弄来破破的话本……
他会在哪里?
四周人头攒动,街上的人摩肩接踵,这街景似乎无比真实。
可妙诀指尖抬起,仍能感受到雾气的存在。
她略一思考,试着将年轮凝在指尖无形的雾气之中。
她将顶芽回拨到底,可却并没有发生变化——她几十年的光阴还不够回溯到看清雾气的原貌。
但就在妙诀收手的时候,忽然发现指尖一亮。
一粒细微的青灰色粉末在她皮肤上,竟有黯淡微弱的光芒。
妙诀微微出神,忽地被人往旁边一拉,“看路,快撞别人怀里了。”
尘尽拾垂眸看了她一眼。
妙诀正想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他,“这是……”
敲锣打鼓的喜庆声响忽然划破长街,熙熙攘攘的人群纷纷往两边散开。
红花大马、红轿座伞的仪仗队从远处走来,红彤彤的喜庆一片,竟是一队接亲人。
妙诀疑惑地看着。
转头看向若无其事的尘尽拾。
那人长身玉立,气质出尘。
可他是这场虚幻中最强的那个人,一切景象都是他脑海中的映射,陌生事物是他没见过、却感兴趣的事。
妙诀:“你感兴趣这个干什么?”
尘尽拾:“。”
看天看地不说话。
妙诀一脸天真地扒头看他:“你想成亲哪?”
尘尽拾脊背一僵,狼狈地低头。
少女却根本没想放过他。
妙诀突然想起什么:“你之前说过你有配偶,在哪啊?”
汹涌的灰烬忽然弥漫在她眼前,像羽翼,挡住那双清凌凌的、让人破防的杏眸。
她听见喜庆的唢呐声中,他声音紧绷干涩。
“你——”
远处突然暴起男主的刀光,不知道是不是被刺激了,散落的几个冥族对视一眼,瞬间冲去。
妙诀看清了尘尽拾灰败的眼睛。
她揪着耳朵:“什么?我什么?”
“没什么!”
他深吸了口气,笑了声,然后抱住她,“我恨你。”
第40章 强弱之间苍龙卧海,眺望人间
40
“我也恨你。”她说。
自从有了百足巨虫这样的邪恶称号,妙诀脸上的反派笑容就越发娴熟。 :
尘尽拾圈着她的手臂僵了僵,抬头觑她神色,在绝望伤心中生出一丝灿烂,“你在学我?”
“你是不是喜欢这样的。”
“是不是?”
好像一只喋喋不休的鸟。
“…这不是重点,”妙诀绷紧脸蛋,指了指远处,“重要的是东方耀天要开始发力了。”
虚幻的街景是此中强者意念所化,但天命者所遇见的一切都是历劫的一部分,在进入雾中之后,两人越是靠近琅環仙庭就越会受到影响。
似乎受到了别人结亲的影响,东方耀天陷入某种幻觉,天命情劫在体内强烈共振,让他误以为那大花轿里坐着的新娘子是公玉秋。
东方耀天双眸猩红,持刀挡在大路中央,周围的小商小贩吓得散开一圈,十分逼真,让他更是难以自拔。他跌跌撞撞地冲入仪仗队里,就要拉开新娘子的轿帘——
“秋儿,是不是你,你为何背叛我!”
轿夫连忙伸手阻拦,反应竟如真人一般,推推搡搡,“哎,哎,你什么人啊?你干什么?!”
尘尽拾抱着胳膊围观,不知道从哪看出了几分优越感,唇角的笑意又怡然暧昧起来。
少年时,他们可是被苍三见证过的。
雷木苍龙,命与天齐。
苍三那个老古董是最公正的,被他见证过的东西不会更改。
东方耀天被轿夫拦着,终于暴怒:“我是她的道侣,记住我的名字!东、方——”
这个姓氏一出,整条市井街巷都开始震动,仿佛触动了什么违禁词,轿夫惊声扑了上去,招呼旁人:
“快拦住他呀,这人是个疯
子!”
系统上线提醒:“虐点出现,男主迷失在雾中,误会女主和旁人结亲,他盛怒出手却引来整个虚幻世界的反噬,重伤之后终于被赶来的女主所救,两人却因真真假假而误会虐心!”
“等等?”
妙诀突然反应过来,揪住尘尽拾的袖子,“不是,你故意的??”
在意识到自己是入雾之后干预虚幻变化的最强者后,就调动意识生成一个最适合男女主虐恋的情景让他们自己演,简直就是大反派最擅长的事。
白衣青年英俊缄口。
高深莫测地摩着她指尖,放到自己掌心,“不是,我真的好奇。”
妙诀:“我不信。”
尘尽拾伤心地捂住胸膛。
冥骨刀光映亮四周。
旁边酒肆里的“食客”顿时惊叫着四散逃命,街上一下子混乱起来。
不二率先冲过去接住了东方耀天的刀,麒麟火却格外收敛,没有一点外露。
妙诀见状连忙往前跑了几步,“二哥哥,小心不要让他攻击幻象,咱们还需要他找到雾眼——”
原本剧情里,东方耀天正是发狂攻击幻境遭到大雾的反噬。
琅環仙庭永葆这片“高墙”的目的,就是阻拦外边的下等人玷污仙境,一旦闯入者入雾之后开始进攻,这里幻化的一草一木所有假人,都会开始反攻清除外来者。
“慌什么?”尘尽拾一把拉住了她,又带回自己身边,垂眸,“看见东方耀天手上那把刀了吗?动不了的,放心。”
妙诀也知道,当初在天衍密藏中祭出的冥骨本是赤虎封四,被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替换成了自己的骨头。
所以男主手中这把天命历劫的重要道具从始至终都在反派的掌控之中。
妙诀略略放心下来,神思再次放在方才她回溯雾气后看到的东西。
两人此刻站在道旁飞檐树下,尘尽拾嘀咕着看她好几眼,自言自语地不满:“……知道在这里谁最强的还不跟紧点。”
尘尽拾捏着她的指骨,天命者有新情劫,那小树苗就会生长。
要是在这里突破新一阶灵骨,他得随时看着,毕竟离天骨已经越来越近了。
妙诀甩开他的手,掌心摊开,让他看自己指尖上的那一粒青灰色微光,“这是雾里的。”
她总觉得,这像是什么东西被磨成了粉。
尘尽拾漫不经心地垂眸,看了眼,忽然一怔。
然后表情慢慢变了。
呼吸忽然放缓,眸色变幻万千,他骤然间明白了什么,扯扯嘴角笑了声,但那笑声根本难以完整。
当他再次抬头看向四周一切,那双桃花眼中已经满是痛恶。
他在生气。
已经有太多愤怒封尘于百年之间,到如今他们甚至都可以开自己的玩笑,比比困仙链的粗细,谈论自己是如何被和血入口。
可靠近琅環,如此轻易,就能点燃他压在深渊里的怒意。
尘尽拾带血的指尖开始深深浅浅地敲打罗盘。
妙诀不由地握紧了指尖。
不二和飞来的衔八一起控制住了大闹花轿的东方耀天,那些轿夫竟还拱手相谢,脸上每寸肌肉和表情都栩栩如生。
不二温和的神色越发忧郁,温和地按住了这个东方家的孩子,“醒醒。”
东方耀天忽然狂笑:“我就知道,因为我是这雾中最强之人,尔等全都冲我而来,是吧?!”
“无!所!谓!”
“这就是强者必须付出的代价!”
东方耀天根本分不清真人假人,气血翻涌,挥刀就开打。
可手中刀无论如何都无法灌入灵力,变成一块死气沉沉的废铁。
“为什么!为什么!”东方耀天双目狂怒,最后一刀急转直下、劈向了地面。
尘尽拾顿时神色一变,立刻血控定住东方耀天。
不二同时直接以掌心去接刀,可东方耀天力竭后刀尖直接甩了出去,当啷撞在地面。
“轰隆——”整个虚幻街道都震了震。
那动静,不像是巨物落地的抖动,反而像是被劈刺之后痛得激灵颤抖。
喧闹的市井间在一瞬间静了下来。
摊位旁扇着扇子的小贩,茶馆里长嘴铜壶里的茶水,摇摇晃晃的花轿,所有动态之物全都静止,像是被冻结一般。
而后,所有目光骤然看向一个点——
树荫下抱着胳膊的白衣青年。
妙诀一惊。
不好,开始反攻了。
这里的一切以雾中最强者的精神世界而幻化,反噬入侵者的底层逻辑,是从最强的开始集中攻击。
把最强的那个抹杀之后,第二强就成为最强,再集中攻下去——直到将闯入者全部抹杀殆尽。
于是就在一瞬间,所有敲锣打鼓的轿夫、高头大马的新郎官、甚至坐在轿子里的喜面新娘子,忽然都拿起手边之物,刀光剑影地朝着尘尽拾扑了过来。
尘尽拾掀起眼皮,漆黑双眸对上不二的浅金瞳。
恶与善,黑与白,两双迥然不同眼睛,却是同样的心境。
明明心头已经沸反盈天,却不能动。
因为这里的所有一切都是大雾所化……大到楼市青砖,小到一片树叶,都是妙诀溯回之后看到的、那一粒光芒黯淡的尘埃。
尘尽拾身形动了,她将妙诀送到竹九旁边,闪身躲过砸向他的轿木,避开铜壶里泼来的沸水,白衣衣摆旋过一圈。
“灵七,衔八,公玉秋在西南方向十里外,去找雾眼。”
青白光和银流顿时消失在原地。
妙诀被竹九藏在高大的背后,怔怔地看着尘尽拾在人群中左右闪避。
他明明已经非常生气,前所未有地生气,可却第一次强压着没有动手,不敢伤及半分幻象。
似乎有某个答案呼之欲出,但因为心痛,所以二哥哥他们闭口不提。
妙诀拢着掌心,捧住看不见的雾气。
在十几把剪子斧头扫帚同时落到白衣青年的头上时,远方雷鸣轻闪,映亮了一小片天际。
和琅環雷公尊者的降罚之雷完全不同,那雷光有气无力。
云雾之间,传来哀哀的一声龙吟。
那是龙啊。
龙生九天,呼风唤雨,他的清啸当若雷霆落地,引世象汹涌。
可这声龙吟却如此哀痛,像是垂垂老者的摆手,是问好,也是告别。
好久不见,但不必管我。……
尘尽拾忽然闭了闭眼。
妙诀掌心回溯的雾气化作淅淅沥沥的一片光点,每一粒尘埃都应和着龙吟,微微震颤,而后飘落在地。
……鳞粉。
龙鳞化粉。
妙诀电光石火间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琅環能如此轻易地让他们进入雾中直逼仙庭,为什么辰时开雾丝毫没有阻拦。
这一片高墙海雾,从最开始,就是专门拦冥族所用。
因为这大雾就是苍三……
在雾中反抗攻击任何东西,伤的都是他而已。
他已经化成无数尘埃,独守百年寂灭。
苍龙卧海,眺望人间。
…
零環巨钟长鸣三声。
在它玄妙如宇宙的玉石表盘之外,瑶草琪花浓郁葱茏,成片簇拥着。
外環的事,并不会惊动这片神的后花园。
这里离大雾实在太远太远了,远到就像是隔了一百年。
巨钟之下有一架长椅,雪白花瓣的
衣摆浓烈地绽放一地,一个捧着泛黄《因果律》的男人指尖触着古旧书页上的某个词。
——“唯一”
他抚摸着那个词,声音低沉儒雅,语调像是耳语般,“唯一……你等的孩子们来了。”
“你似乎做了很多,可谁的谋划能绵延百年呢。时间,是最无能为力的。”
他的指尖落在脆弱艳丽的花瓣上,轻轻一碰,花枝就连根枯萎,过一瞬,却又恢复如初,似乎时间的流走只是一场错觉。
那指尖顿了顿,而后掐断了纤细的花茎。
花瓣簌簌掉落在因果律的书页,被男人“啪”地合上了。
“我常常因为你的善良,慷慨,温暖,而觉得悲痛。”他仰头照着阳光,鲜花长袍的腰封上印着东方两个字。
可是唯一。
只有不再做人,才能为神为仙呀。
…
妙诀怔怔地站在长街巷尾。
识海中的年轮钟表明明灭灭,头顶浩渺的天空忽然给了她强烈的悲怒。
在某一瞬间,她脑海中浮现了些许碎片,她记得苍三叔叔沉默平和的神情,记得他明明是脸最严肃的那个,可小时候的他们从不怕得罪他。
记得他给自己搭了女孩独住的草屋,记得他带来山坳里最难得的话本,记得他后来敲着十几岁少年的脑袋说他必须想好了再说那种话——
什么话?
妙诀的思路抽离着回到此刻。
尘尽拾飞身避开向他涌来的几十只手,身上已经多出了几道血痕。
不二、癸六、竹九努力引开集中向白衣青年的攻击,这些身负神力的巨兽却因为无法还手,显得极为狼狈。
浓雾无形无迹,可他们的族人就困在这空气之中。
妙诀握紧了掌心。
……用冥族来困杀冥族。
这就是琅環仙庭最好的、最坚不可破的围墙。
尘尽拾被无数双手撕扯着,几个起跃之后落在一处小楼的房檐上,缓缓笑了起来。
他还有一个办法。
目光缓缓看向人群中东倒西歪的东方耀天。
衔八和灵七恰好在这时带着公玉秋回来了,她也受天命情劫影响,双眸木然,在看到东方耀天的一刻才终于回过神来,连忙担忧地向他扑去。
不用想,就算系统没说,妙诀都知道这个虐点具体会怎么发展。
男主在遭到幻象反噬之后终于明白了一切都是虚假,然而此时女主却刚好赶来救他,男主立刻误会女主也是幻象,于是一刀砍在了真正的女主身上!
东方耀天一转头,见公玉秋空中飞来,果然狷狂冷冷一笑,毫不犹豫地挥刀刺向她。
妙诀连忙对着小七哥喊了声,“给他一脚,快。”
灵七毫不犹豫,一蹄子给他踹飞到了一边。
公玉秋还以为这是幻象在攻击东方耀天,顿时心疼大喊:“耀天,耀天你没事吧?我已经找到雾眼了,这一切都是假的,解开雾眼我们就能进入真正的琅環!”
妙诀接着道:“听到了吧!”
灵七和衔八对视一眼,架着公玉秋立刻又飞了回去。
公玉秋挣扎着想摆脱他们,可是这两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人她竟完全挣不脱,“放开,你们放开我,耀天!——”
虐点很好解决。
系统判定通过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灵骨缓缓抽长,妙诀翻身往屋檐上爬。
不好解决的是眼前那人。
尘尽拾的指尖已经悄悄勾起,在冥血的操控之下,趴在地上的东方耀天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尘尽拾那双桃花眼带着笑意,看着周围所有“幻象”“假人”。
“还演呢?诸位。”
所有小贩、轿夫、新娘新郎的瞳孔微动,在天命者被控制的一刻,都有了一瞬的迟疑。
“琅環众仙家,在这雾中扮演贩夫走卒,”尘尽拾闲闲地点着罗盘,唇角勾起,“不愧是仙庭的上等人,你们真有闲情逸致啊。”
空气静默片刻。
众人缓缓对视一眼,一道雄厚男声诡异地从大红喜服的新娘口中传出:
“冥十,你应该看得出——”
“我等只是借魂在此,此身却是雾中身。”
这场面堪称奇异,想到刚才东方耀天对着这个新娘大喊大叫,简直有种不合时宜的幽默。
换言之,并非他们动手,而是大雾对他动手。
他们只是顺应因果,却并不干预因果。
尘尽拾甜蜜地点点头,“当然,不然我早就弄死你们了呀。”
众仙对视一眼,眼中愠怒。
身在琅環百年高枕无忧,俯瞰人间,第一次直面冥十这般,嚣张不敬的恶意。
冥族,畜生而已。
这群掩藏在幻象人影下的真仙之中,就有上次风雷雨三家的族仙,他们在外边死得粉身碎骨,皆因眼前这人!
不再犹豫,此地就是最好时机!
火麒麟和金乌都在这里,却无法对幻象还击。
浓雾幻象会自觉攻向最强之人,先杀金乌,再杀火麒麟!
尘尽拾指尖抬了起来,却忽然被一只手着急握住。
指尖微微一顿,转头,对上少女明眸。
妙诀简直太明白他要做什么了。
此局难破,源于他们不愿与雾自相残杀。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将攻击转到别人身上,可他既为全盛期的金乌,如何能比别人弱?
尘尽拾的指尖摩挲了一下,避开视线的样子有些心虚。
可妙诀已在他眼中清晰地看到了一种毁灭式的方法:
像苍龙一样,他也把自己的骨头打成万千粉尘,给东方耀天灌进去,让他变成无敌强者。
如此,既受他冥骨控制,又能转移伤害。
琅環如何对他们珍贵的天命者动手呢?
妙诀紧紧拉住他,飞快地说:“可苍三叔叔会愿意看到你和他一样吗?”
尘尽拾默了一瞬。
那怎么办呢。
除了让自己也一样痛,还能如何抵抗这种愧疚?
妙诀凝视着自己的灵骨,就在刚刚,她已经抽长到了地级九阶。
当初公玉秋的那个师兄梅子辰就是地九木灵骨,在大陆宗门间,这个等级被称为“近天之骨”,足以算得上一宗翘楚。
到达天灵骨她能承载怎样的力量?她能承受的记忆都在哪里?突破玄骨之后又会如何,够不够得上对抗这些仙?这些妙诀都还不知道。
她只知道在灵骨近天的这一刻,体内那一棵树开始发烫。
遗憾,不甘,心痛……组成了这副灵骨最初的“因”。
而她能带来的改变——比如只是让眼前这个丧心病狂的反派停止自虐,都是种因得果。
头顶无数形态各异的“幻象”之人精准地向尘尽拾出击。
他的强悍在这片虚幻之中无可置疑,因为强大,所以被攻讦,被迫害,这不就是冥族的百年?
百年种得一树开。
就在这一刻,妙诀忽然灵台清明,悟到了什么。
眼前仿佛流淌着一地绵延不绝的根脉,时间就这样滚滚而去,如长河一般,上游和下游都已然发生。
时间如实体一般清晰可触,抬头或是垂目,一切同时存在。
过去她只能向前回溯,但近天之骨,如果……她向后拨呢?
尘尽拾把她往身后藏好,声音绷紧地安抚她,“…这不算什么,我悄悄地做,苍三看不见。”
妙诀却将年轮凝结在东方耀天丹田之处,猛地向后打到底。
结局的天命者终会成为最强存在。
而那时,或许他们都已经成为尘埃。
无形的流动荡漾在空气之中,所有幻象之人来不及反应,忽然全都消失在原地。
因为“强者位”发生了变化。
四周的幻象也跟着变化,街巷市井不见了,贩夫走卒仪仗队不见了,大雾虚幻变成了原本男主遇见的破败之地。
东方耀天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感受到自己身上突然汹涌暴涨的玄妙修为,片刻后仰天大笑:“我就知道!此境之中,我无敌手,这就是最强者要经受的一切!!!”
苍龙化雷,龙卷成风,全都照他劈了下去。
妙诀安抚地回手拍了拍白衣青年,“没事的,我还能给他
拨回去,等出去了就给他变回去……”
还能让他真的成天下第一吗?那不适合耀天哥哥。
可她的手却被牢牢攥在手心。
尘尽拾掌心滚烫,掀起长眸,眼底映出青灰雾色中隐隐约约的龙纹。
苍龙……从前你凿打家具的小女孩来救你了。
东方耀天果然没承受太多攻击,琅環就立刻止住了攻势,迟疑地退了回去。
东方耀天没被打死,更加嚣张,拿刀指天:“继续啊?怎么不继续呢!哈哈哈!——”
“……”妙诀连忙叫住二哥哥等人,回身看向尘尽拾:“现在快去公玉秋那儿吧,雾相变了,但眼位应该是不变的。”
尘尽拾握着她的手,桃花眼明明灭灭。
有很多暧昧不清的话想说,竟然都有些说不出口。
龙吟却忽然送来一道钟声。
像是回应妙诀拨动时间向前的低语。
零環巨钟前,长椅上只剩一本《因果律》,男人站在巨钟前,微微抬手。
……
妙诀眼前的场景再次变了。
以男主主导的破败之地消失不见,四周幻象竟然变成了……天衍国?东方耀天的寝殿……?
一棵姻缘树立在殿前庭中。
东方耀天也愣了,看着四周自己无比熟悉的场景,情不自禁地怒拍大腿、猖狂笑了:“我就知道,这一切都是针对我!”
妙诀愣了愣,感觉到某种注视落到了自己头顶。
不对。
因果倒置了,逻辑也随之颠倒。
大雾虚幻被人正反改换了,从最强之人的最陌生环境,变成……最弱之人的最熟悉环境。
妙诀惊呆了。
意思是我呗??
身后终于响起了低低的笑声。
他的胸腔离她后背很近,震动酥酥麻麻地传到她身上。
尘尽拾抬眼看着四周缓缓凝聚下落的攻势,眼底的恶念却不见了,如春天一般。
而后少女身后浮现无边灰烬,凝成漆黑鸦羽般的双翼,如天使般绝丽。
“谁告诉你们,她是最弱的?”【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