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20-30

作者:赵史觉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21章 好难杀哦乖乖给她戴红绳


    21


    罗盘精准地正转了十圈。


    他回到现在正在经历的这一刻。


    尘尽拾睁开眼的时候,眼前仍是那双清澈又关切的俏丽杏眼,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若无其事地看着他。


    “你没事吧?”妙诀认真地问,“怎么突然走神了。”


    尘尽拾一双漆黑长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他向来如春风拂面般带着笑意的脸上此刻一点笑意都无。不,或者说他此刻也是想笑的,他的怒火像余烬一样烧得他几乎真要勾起唇角。


    当然,他记得她回溯的行为。


    但时间的拨动让那股磅礴的力量转瞬消散在他的灰烬之中,未来十年没能降临在他身上。


    尘尽拾身上蓬起冷燃的灰烬,化作细细密密的交错丝线,全部贯穿进他的身躯和骨骼,像是用竹篮打捞流水。


    最后空空如也,只剩一地湿润。


    他用一种近乎凶恶兽类的眼神,盯着眼前这个明明很弱小的人类。


    妙诀却大惊小怪:“你让所有人第二轮都来打我,我都没生气,你生气什么?”


    尘尽拾的唇角缓缓勾起弧度:“不知道啊,就是有种想杀人的心情。”


    妙诀:“那我去帮你把东方耀天找来吧。”


    尘尽拾那冰冷弥漫的杀意被她呛回去了一点。


    妙诀心里悄悄松着气,他说不知道那就最好不过,说明他回溯之后没有记忆,至于生气那就生着吧,毕竟状态是能够保留的。


    她刚才按住了灭世反派降临,无异于拯救世界。


    按照反派在十年后的那一劫来看,他对这个世界抱有极高的痛恨,他让天衍国化作焦土,天上天下如同人间炼狱。他化作人形天灾,将会蔓延整座大陆,包括他们曾经呆过的小村落……


    直到他达成他的某个目的。


    眼前的白衣男人却缓缓靠近了她。


    那双漆黑的瞳孔中涌动着灭世的灰烬,羽毛般漂浮起落,他低垂颈骨的时候,长睫在骨骼上投下一小片晦暗的阴影。


    妙诀心里还是有点紧张的,虽然她有能力自保,但对方实在变态。


    尘尽拾靠近她耳边,漆黑发丝垂落在臂侧,问她:“那么,我的骨头呢?”


    骨头?什么他的骨头?


    哦,他这么问确实也没什么问题。


    这节骨头肯定是他从哪个冥族身上掰下来,或者是杀了其他吃过冥族的人抢来的。


    但妙诀捂紧了怀中被手帕包起来的断骨,感受着骨头幽冷又坚硬的温度,她仰头面对他,“——给我了就是我的。”


    尘尽拾眉梢轻轻扬起,然后眼底终于缓慢浮现出了那种见惯的清凉笑意,他温和又确信地点点头。


    在冥骨面前,在飞升玄灵骨的诱惑面前,并且经过了银狐幻境之后,没有人可以抵抗那种诱惑。


    现在就连她也想要独吞这节断骨。


    尘尽拾笑盈盈的,指尖红痕摩挲,灰烬缓缓化出尖钩,一如他涌动的恶意。


    面前的少女开口问他:“这是哪位冥族的骨头?”


    尘尽拾眉眼弯弯,语调恢复了生机,兴致勃勃地反问:“想看看和自己的属性合不合?那你运气真是太好啦,因为这是——”


    “第十位的骨头哦。”


    “你要现在吃吗?需不需要炙烤一下,你不是不喜欢生食吗?”


    尘尽拾绕着她走来走去,帮她思考烹饪手段。


    在过去百年间,他眼看着他们的族群被各种各样的方式煎烤煮烙,他也几乎是一个厨艺高超的人了,想要什么样的食用方式,他都可以帮她——


    “要不还是炖汤吧,连吃带喝,好不好?”他最后弯腰,在妙诀耳边充满喜悦地推荐她做法。


    妙诀点点头。


    既然知道了是谁的骨头,那就行了。


    男女主的屠冥主线会一一遇见所有冥族,除了已经战死赤虎,剩下的几只应该都会碰面。


    等她见到第十位的时候,她会把骨头还给他。


    尘尽拾兴奋地等了半天,可却始终不能在那双杏眸中看到熟悉的食欲。


    一汪清浅的水波里,只有深深浅浅的思考,没有半点丑陋的欲望。


    尘尽拾忽然开始焦虑起来,像是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


    为什么和其他人类完全不同,为什么原来明明残暴高傲,却装好人装得越来越像。


    “你到底要做什么?到底要怎么做?”他问的声音却莫名低了些,“难道我给你的这些选择还不够?”


    “确实,”妙诀说,“因为我想把这个骨头修好。”


    尘尽拾瞳孔猛地缩了一下,像是被吓到似的,蓦地往后退了退。


    他那张苍白又漂亮的脸上先后闪过想笑,又不知笑什么,想讥讽,又不知怎么开口……重重复杂的情绪,最后只是仓皇地扯了扯嘴角。


    修他的骨头?他是先天冥族,身比天齐,神骨在脊。


    谁能修他的骨头。


    真是痴人说梦。


    如果有其他人这样滥充好心地在他面前说要修好他,他可能会高高兴兴地把对方也拆了。


    可尘尽拾心头的惊慌像烫手山芋滚了几个来回,却意识到她真的做得到。


    甚至天地之间只有眼前这个人能做到。


    她可以操控时间的力量,她说要修好他,就会把他的骨头放回他该在的地方。让血肉重新疯涨。


    他不需要。她为什么这样。


    尘尽拾焦虑地在原地走来走去,最后沉默着停了下来,直勾勾地看着她。


    妙诀瞥了他一眼,警觉地护住怀里,干嘛?


    刚才听他说了那么多烹饪方式,这人肯定是没少吃,真是残忍嗜血!现在后悔了不会要抢走吧?


    看明白了她的眼神,尘尽拾的唇角毫无意识地勾了勾。


    竟然会有人怀揣巨宝,只是小心藏好,等着拾金不昧,物归原主。


    于是他就这样缓缓低头,忽然想通了什么似的:“那送你了。”


    妙诀松了口气,可这口气还没到底,忽然感觉怀中冷热交替。


    那特殊的璀璨玄芒愈发强盛,不断伸长,像是断骨正在生长,蓦然从她领襟之中穿破而出。


    孤啼长鸣四野,秘境之外的太阳洒落人间,却不敌她手中的日月,刃光明灭。


    那截断骨抽长成了一柄……三孔骨剑。


    剑柄上雕刻着片片翎羽,交错成瑰丽的双翼,剑尖为弧,映照清玄的虹光。


    妙诀震惊地看着手中这把仿佛从天而降的剑。


    她隐隐感觉到,这是一柄比男主的冥骨刀更强大的武器。她甚至隐隐能听见剑孔中正在呼啸着什么,像是自由的鸟翼掠过穹顶,传来亘古的风声。


    她惊愕地抬眼,对上那人黑眸笑意。


    “送你了。”


    “此剑名为——


    金乌。”


    …


    秘境提前结束后,整座千沼湿境已经化作废墟。


    “冥族入侵,有冥族入侵了!”人们这时纷纷反应过来。


    赤霞宗弟子鱼贯而入,拯救伤员,统计死伤。


    最后所有的杀戮和破坏都被归咎到了冥族的头上。有多少人垂涎欲滴地围剿冥族,为了一段骨头抢得多么面目全非,全都被掩在了几大世家家主、宗门长老互相作揖的衣冠博带之下。


    一个中年宗主双目红肿地攥拳:“我最得意的小弟子被葬送在这里了,闻宗主,你可得给我个说法!”


    意思是,那原本是他们最有希望拔得头筹、赢下琅環奖赏的人。


    “这只冥族怎么会突然出现,难道从前赤霞宗属地内没有见到过那只冥族的踪迹吗?”


    西北乾元宗的长老捋着花白的胡须,目光意味深长,“我观此状,应该是冥族第八银狐,百年前已由赤霞宗老宗主剿灭,这才有了贵宗这百年富庶——怎么到了闻宗主这里,那孽畜又死而复生?”


    闻长山的眼角抽搐了一下,端起温文尔雅又哀痛的笑容,“冥族孽畜天生狡诈,孙长老也是知道的,我赤霞宗绝不会逃避职责,今日之事,一定会抓到那个孽畜,给大家一个交代。”


    “请放心,我的外甥,一个天级土灵骨,也死在了秘境之中!”闻长山说到这里已经动容,眼中泛起了泪光。


    他表现至此,乾元宗等几方长老也不好再说什么。


    闻长山的小儿子闻海扶着父亲,恶狠狠地说:“金源是被那孽畜害死的,一定是因为琅環的仙缘来到赤霞宗,所以那畜生闻风而来。可怜我这好兄弟,他那么勤勉的一个人,本是很有望拿下今年魁首的!”


    闻长山长叹道:“金源不在,你要继承的他的遗志,替他奋进。”


    “我会的,父亲。”


    这两人一唱一和的,孙长老等人心照不宣地走开了些,各自命弟子门人探查着秘境中的情况。


    赤霞宗作为当年屠冥之后第二发展壮大的大宗,水深不见底。秘境之中此时还残留着银狐磅礴的金灵蕴,那不正是赤霞宗这几年频出天级的属性?


    而且,整座秘境之中,只出现了银狐吗?


    众人对望一眼,各怀鬼胎。那接下来二轮比试的结果,就格外重要了。


    闻长山被闻海扶着走到了一边。


    他指腹掐紧,目光阴冷耳语:“今日必须抓回来。”


    “每一只,都抓回来。”他当然也看得出秘境中出现了不止一只冥族,但他想当然地把其中一个当成了苍古山围杀中出现的那只风系冥族。


    如果说之前天衍小国冥骨刀中出现的第十骨已经引起了琅環的注意,现在,蠃鱼第六,神驹第七,银狐第八……三只冥族都已经现世,整座大陆,已经开始动荡。


    琅環仙庭强抬东方家和公玉家的两个天灵骨出来历劫,只是为了落成天命珠吗?


    闻长山小时候经历过那场天地血红的旷世之战,他比谁都清晰地看见过,冥族——这种天生地养的神物……是的,他很清楚,那其实是神物。


    只要他们心脏不死,哪怕被削到只剩一层皮,都还能活着复原。


    百年过去,冥族资源已经重新孕育。在不尽海之外的那座仙庭,想要改变天下持有的格局了。


    闻海问道:“那死狐狸怎么办?她能惑人心智,从前有困仙金石链锁着她,她的力量才无法施展,如今可如何是好?”


    “那就在秘境之中把她杀死。”


    闻长山望着远山冷笑,“我这十年还是待她太仁慈。不过,第八的血脉已经完全虚空了,今日她杀的都是取过她血的人,这些人已经皆是灵骨极高的天赋弟子,她凭着那样一副身体必已是强弩之末。


    ——“记住,决不能让她到其他世家手里,哪怕是死。”


    闻海正色:“是。”


    …


    秘境角落,妙诀懵懵地握着手中骨剑,她没敢随意挥剑。


    尘尽拾在给她变了把剑之后就再次消失了。反派总是这样神龙见首不见尾,心里有数不清的谋划。


    妙诀握着骨剑,打算先去找到东方耀天和公玉秋。进入第二轮比试之后,男女主之间的虐心矛盾会更加尖锐。


    正绕泉行走,忽然看见熟悉的人影飞快掠过,快得像一道奔跃的残影。


    是八姐姐?


    幻境过后,她的脸色竟变差了很多,不知道是不是在方才的混乱中受了伤。


    其他大部分弟子都已经散落在其他开阔位置等待捞救,毒泉的位置相对偏僻,妙诀正想挥挥手打招呼,却忽然看见两道强烈的火系灵流带着杀意冲到了八姐姐的后心。


    “小心!”妙诀睁大眼睛,握着骨剑冲了上去。


    衔八回身弯指为爪,挥出的巨力顿时将追兵轰远数十米,但仍有滚烫的火灵流在她掌心嗤地蒸发。


    她是金系冥骨,到底最惧火克,掌心顿时烂了一片,但速度并未受任何影响。


    她跑到这边,是因为记得毒泉之下有泉眼可以出去。


    烬十会带着癸六继续蛰伏在人群中,这是一个她非常放心的绝佳方法,因为他们之中最小的少年,就这样在琅環天命印的辐射之下悄悄羽翼丰满。


    而她会引走今天的所有关注。


    衔八几个起落之间就停在了毒泉旁边,然而那泛白射影的泉水已经随着秘境的打开而枯萎,泉眼显然关闭了。


    必杀的火灵如流弹般被她左右灵活避开,轰进泉水中,打出数个高耸的水珠。


    妙诀一边挡着水,一边匆匆跑去,没想到八姐姐竟然还挺厉害,躲避的姿势甚至带着几分灵动的优雅。


    可身后的两个天级火灵骨穷追不舍,不知为何非要杀死她,眼看就要闯到跟前。


    衔八却停了下来。


    他们身上还带着不二火麒麟的骨息。


    那双上挑的狐狸眼中终于浮现出几分怒意,她干脆直接转身,今天就是拼着再被捉回去也要弄死他们。


    就在此时,一道单薄人影快速靠近。


    来人身上也带着同族熟悉的气息,衔八回头一看,竟是那个陌生的小姑娘,她手里握着的……


    难道她也拿了烬十的骨头做了剑?


    衔八被困无数年,无数人想要看她那双多情的狐狸眼流露出愤怒与痛恨,或是看她哀哀在地,祈求宽恕,可她从没有。


    然而接连看到族人的血骨融入别人的骨头缝里,落入别人的手中玩弄,却让她感觉到出离的绝望与愤怒。


    属于银狐的尖锐裂齿将要伸出口角,下一秒,却见她那只和兽类爪牙比起来小得多的手上,夹着一张燃烧的请柬,轻轻拍到了自己身上。


    那是赤霞宗的请柬,一旦点燃就可以迅速抽离秘境之外。


    “快跑!”少女说。


    衔八愣住了,那双带着凶相的狐狸眼一滞,赤霞宗的金阳之光瞬间笼罩她的全身,生平第一次不是刺在她的血肉之上。


    在最后一闪而过的视野里,衔八认认真真地看了看眼前的少女。


    她……


    她身上有一丝因果。一丝“种善得善”的因果。


    让她竟然在浮光掠影间想起了那个和她牵着手、行走在田野间的小女孩。


    …


    赤霞宗的人全面追剿冥族,闻海带人地毯式搜索了整个千沼秘境,一日一夜却一无所获。


    那该死的冥族畜生竟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出生天,更有可能的是,不知被哪一宗、哪一家所截胡了。


    得到消息的闻宗主将他大骂一顿,勒令他必须在第二轮的比试中夺得魁首。


    走进所有晋级选手即将比试的落鹜台,闻海的脸色臭得出奇,他看着在场这些渣滓们,目光睥睨,架在肩膀上的长刀也未收锋。


    秘境里死了大半,剩下的这些,还有什么竞争力?


    此处位置悬高,四周一片空阔,是赤霞宗门内最适宜观战之地。从孤鹜台一直向上,便是总助闻长山所在的孤鹜峰,困仙台便在此峰最深处。


    此时,各宗长老、世家家主理应都在峰上围观。


    峰下的孤鹜台上,所有弟子都在讨论第一轮秘境中的伤害排布。


    “东方芊?”“谁是东方芊?”


    “她怎么会有如此高的击杀数?  ”


    落鹜台四周环绕的观战席上,东方耀天桀骜的目光已经和闻海对撕了几个来回,作为天生逼王的大男主,他决不允许在场有人比他邪魅狷狂。


    但东方耀天也没有想到,在伤害排布上位列自己和秋儿之上的,竟是她。


    “芊芊,想不到你竟如此出众,屠冥之时想必你也一直在出力,不愧是我东方耀天的妹妹!”


    妙诀捂着袖中的骨剑,很诚实地说:“我没有。”


    公玉秋在一旁抿唇,眼中带着敬佩之意:“郡主竟然还这么谦虚。”


    妙诀面无表情地看向和自己旁边抱着胳膊的白衣男人。


    尘尽拾也笑盈盈地点点头:“真是太厉害了。”


    他像是完全调整好了心情。


    反派心情好,必是在作妖。


    尘尽拾悠长的目光落在妙诀脸上看了半晌,心里不知道嘀咕了一些什么,然后不慌不忙地看向两位天命者。


    他的十年记忆没有到来,但仍然让他想明白了一件事——琅環天命印,以定情姻缘树为契。这种神秘的回溯之力恐怕也承托于天命印之中。


    而所有的异常,恰恰都是在他们二人树前定情开始的。


    时间会被弹拨,树却不会。


    ——所以,祭树。


    以树为锚点,而不以他自己为锚点。让十年之后的一切追溯而来。


    尘尽拾悠然地抱着胳膊,那就需要两位天命者同时出现在树前的时刻——


    十分简单。


    旁边的妙诀正在思考同一件事,万宗仙比的最大虐点,就是在第二轮比试中男主和女主会各自战胜其他弟子,最终迎战对方。


    东方耀天心中有琅環的宿命呼唤,而女主不能违抗师尊之命。


    两个人都必须争夺魁首之位,互相怪对方不能理解自己,打得痛彻心扉,只剩残血的一点力气。


    ——还用来砍树了。


    妙诀忽然瞥见尘尽拾那悄无声息的笑意,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自己腰子凉凉的。她一边捂住自己的腰侧,一边定睛发现,自己腕骨上的红绦绳什么时候到他手里了?!


    是给她冥骨作剑的时候吗?


    等等,他取走红绦绳,是不是在关注姻缘树?


    这狗东西已经害她被砍了十年,现在又要做什么?


    ——“一个地级二阶灵骨,也敢刷这么高的击杀数?”


    冷嗤的声音当着所有比试弟子的面讥诮地传了出来,闻海坐在所有人前边,身后的金刀毫不掩饰地彰显着他赤霞宗少宗主的地位。


    以及他一身天级金灵骨的绝傲天资。


    他的身法是大开大合的狂放风格,若不是刚才秘境之中他被银狐幻境所影响……这排布名次还能被一个地级灵骨混到头顶?


    “少宗主别跟这种小地方来的人一般见识。”


    “他们不知道刷出来的成绩只会更丢人显眼。”


    东方耀天暴怒起身:“尔敢如此?!”


    妙诀却十分淡定。


    没错啊,就是某人给他刷出来的。


    “待会我来和她比试,绝不会让她脏了少宗主的眼。”


    “还是我来会会她!”


    “少宗主,让弟子来打她吧——”


    一时之间,整个观战席上无数人争相想和妙诀对战。


    毕竟她是击杀最高、天资最弱的一个,打死她非常容易,收益却大。


    闻海站了起来,讥笑地看着妙诀,那日在流云楼中,高金源搭讪眼前这个小女修的时候他也在场,如今他兄弟没了,这个女人竟然还腆着脸刷到高位。


    真该给这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东西一点颜色瞧瞧了。


    “啊,他要来打你了。”尘尽拾悄悄在妙诀身旁耳语,语气关切极了。


    妙诀真想照着他的脸锤一拳。


    不对,她突然明白过来,所有选手同时择对手而战,原本第一轮闻海就会挑战东方耀天,然后惨败于男主的光环之下,同时女主同样战胜对手。


    然后下一轮,他们就会血淋淋地对上彼此。


    现在闻海的刀尖狂笑着对准了妙诀,而旁边的男女主已经双目猩红地对上了眼——既然迟早要有这一步……


    虐恋更省事了。


    这个狗东西是不是又在悄悄规划什么缺德大事?还和她的树有关?


    尘尽拾的手臂撑在妙诀身后,二人的体型差让他的身形几乎半保护式地笼罩在少女身前,气息清冷如草木盈动,他语气亲昵地的给她出招。


    “看到你手中的骨剑了吗?我可以帮你把它催动十倍,待会下去别管他怎么砍你,你只要挥出去,他就死——好不好?”


    好个鸟。


    当众爆出冥骨威力,她是怕自己当靶子当得不够吗?


    系统:“男女主虐点已出现,为了琅環机缘,他们决定死战对方!如何化解?”


    妙诀推开反派这张漂亮得十分可恶的脸,揣着剑轻飘飘跳上落鹜台,忽然对着闻海道:“你不会只敢挑战我吧?”


    闻海顿时笑得惊咳出声,看向周围人:“喂、你们听见了吗,她,就她,居然敢挑衅我?”


    “一个地灵骨,居然敢挑衅我这个天级??”


    闻海大笑着指着观战席上的东方耀天:“那个天灵骨,等我杀了你妹妹,就来杀你。”


    东方耀天立刻暴怒起身,这下顾不上和女主对战了。


    好。


    妙诀对男主和配角十分满意,然后静静地看起了对手的起手式。


    “一招,我叫你明白什么叫天地有别——”闻海裂开的嘴角带着极度的自信。


    孤鹜峰上的众长老也对这位霞宗宗主的小儿子不住赞誉,天赋一流的金灵骨,以大开大合的金刀剑法,横开山海——


    当!


    眼前的少女却轻轻松松地闪开了。


    妙诀凝视着识海中的顶芽,每次都在对方即将砍中她的时候突然回溯。


    然后她提前站位,将手中的骨剑轻飘飘地递出去。


    闻海脸色便是一惊,接连三招落空之后,他脸彻底成了猪肝色。于是招式更加狠辣,以一个极度漂亮的翻身、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她弱不禁风的背后。


    谁知她后脑勺像是长了眼,精致的侧颜回过来,一脸谦虚地刺进了他的心口。


    “噗——!!”骨剑入体,他甚至不知道那是一把什么兵器,只觉得浑身都在碎裂焚烧。


    闻海咬牙开始发狂似的击打她,可她,她竟能完全预判我的招式?!


    看一步,知十步?!


    在被对方连连勘破数十招之后,闻海竟完全被捅成了筛子,鲜血狂喷地倒了下去,目光惊愕中带着灭顶的恐惧。


    现场一片死寂之后,爆发出了惊人的论声。


    场下。


    看着她反复操作了数十次的反派:“……?”


    尘尽拾表情高深莫测。


    “红绳还我。”少女停在他身边。


    反派乖乖地把红绳戴到了她腕上。


    好可怕,好难杀哦。


    第22章 树下来客这样打是打不死人的


    22


    妙诀解决了第一个问题,现在要来解决第二个问题。


    该打男主还是打女主呢?


    不管和哪一个打,只要让男女主互殴的巅峰之战偃旗息鼓,这个虐点就度过了。


    可惜,妙诀低估了众人的震撼程度。


    东方耀天震惊地忘记了邪魅狷狂,痴呆地望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少女。


    从大陆初开,五行运转开始,从没有地级灵骨能战胜天灵骨的先例!


    闻家少宗主就这样血流成河地躺在台上。


    “芊,芊芊,你?!……”


    尘尽拾却已经平静下来。


    甚至心情不错地勾着唇角,一边哼歌一边给妙诀手腕上的红绦绳打了个蝴蝶结。


    妙诀抽回手,真想说你跑调了,小时候二哥哥不是这么教的。


    但她忍住了。


    总感觉他这变态正


    在谋划什么。


    但此刻周围的所有目光全都惊疑不定地集中在妙诀身上。


    孤鹜峰上,赤霞宗宗主闻长山霍然起身,“——此女什么来历?!”


    “她是跟东方耀天一起来的,东方耀天就是那个……”


    琅環两大族姓都有天命者外出历劫,天机不可外泄,他们无法直言,但这座大陆之上并没有真正的秘密。


    闻长山隐晦地朝一旁斗室看去一眼。而后他忽然看见信鸽驶过峰峦,双眼猛地一眯。他伸手招停白鸽,从爪下取出琅環印笺,看后脸色更是微变。


    琅環仙庭已派出净鹤使出海,这一次将有雷公尊者降临大陆,那是司罚之仙。


    这说明,琅環要降罚于某个人。


    赤霞宗尚年幼的小辈惊叹:“雷公尊者,那是真神渡海吗?”


    在场一众家主长老面色古怪,但又忌讳多言。


    其实他们再清楚不过,所谓雷公尊者,只是琅環仙列中的玄级雷灵骨之人。


    虽然琅環仙庭是这个世界的中心统御者,但自百年前仙庭率众世家宗门剿灭冥祸之后,再也未曾渡过不尽海,来到凡间大陆。


    因为仙庭之内皆是羽化成仙的真神,与凡人有别,他们讲究少沾因果,少惹尘埃,才能保持仙风道骨。


    即便是几大世家知情的天命历劫,琅環仙庭也并未留下任何明面上的指示。


    是以联络都用廷寄传音,管理都以净鹤使代劳,除了百岁以上的年长修士们,凡尘大陆上已经百年没有见过仙人的足迹。


    这次却派出了掌管人间秩序责罚的雷公神,这说明世间将有巨大的异动。


    闻长山再次往斗室内看去一眼,琅環的任何风吹草动都有背后深意。眼下这种情况意味着,或许人间已经不止是三只冥族同时现世。


    还有比那更恐怖的存在即将降临。


    ……


    他都已经祭出三根骨头了。


    再不发现,琅環那群废物也就离死不远了。


    白衣青年笑眯眯地看着孤鹜台。


    浑身血的闻海被几个赤霞宗弟子扶起,双眼仍然瞠目欲裂地盯着那少女手中的骨剑。


    不细看的话,那柄剑并不起眼,十分轻巧,和他的大马金刀比起来简直是鸿毛一样没有分量。


    可这样一把剑,捅进他的血肉之后,一瞬间就把他的五脏六腑全都焚烧了个遍,极端霸道恐怖的力量顺着剑尖一路撕咬,把他体内被冥族血肉强化过的灵骨全部撞碎。


    那可是被冥血强化过的灵骨!就这样,灰飞烟灭了1


    闻海的胸膛剧烈起伏,吐出来的血已经不是血,仿佛是灰烬一般。


    他出生就是地级八阶灵骨,不是高金源那种完全靠外力的草包,但此刻他的血脉灵骨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反噬共振,让他意识到那少女手中剑是……是……


    闻海喉咙嘶哑,想要说出什么。


    可却像是被浩瀚的力量全都堵死在嗓子眼中,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观战席上,白衣青年微笑着仰起头,一双桃花眼满是欣赏和鼓励,“这把剑用着还顺手吧?”


    妙诀调了调自己手上的红绳,只是问道:“你到时候还能给人家骨头变回去吧?”


    虽然变成了剑,但最终还得还呢,当然——他变不回去也没事,反正她能做到。


    尘尽拾默了一瞬,眼神奇怪地看着她,“你还想还回去?”


    见识过骨剑的力量,甚至只是万分之一的力量,她依然没有心动。


    刚才在台上,如果不是她一点杀意都没有透出来,每一剑都捅得十分谦和,现在躺在地上的人就已经不是人,而是一滩血了。


    她不明白这个威力吗?


    尘尽拾抓住她白皙腕骨下的殷红绳坠,往下轻轻抓着,生平第一次有了种别人有眼无珠的荒谬感,甚至在推销自己。


    “你难道感受不到它的力量?”他不高兴地皱了皱眉,然后摊开平坦胸膛,“要不你捅我一剑试试效果。”


    “?”妙诀的杏眸十分安然,看神经病似的看了他一眼,“我感受到威力了,但小学成语告诉我们,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冥族血肉,冥骨成兵,在这个世界上被多少人觊觎抢夺,她没有这个能力操纵冥族,所以把它还给它的主人。


    尘尽拾表情古怪,指腹在玉质罗盘上哒哒地敲响,像是在焦虑地思考着什么。


    “那好吧,”他笑了起来,桃花眼善良地眯起来,“那你们继续比试吧。”


    妙诀准备单挑男主,让他没法再和女主互虐。


    然而就在这一时刻,她有种奇异的连接感,手腕上系得正好的红绦绳紧了紧,空气中隐隐有阴阳双鱼的琅環天命印浮动,东方耀天和公玉秋同时听见了耳边传来遥远的呼唤。


    尘尽拾微弯的笑眼却不着痕迹地落在她腕骨之上。


    四周喧嚣一片,两个天命者像是隔绝在了某种无形的天命结界之中。


    东方耀天眼前浮现出了一片茫茫的海雾。


    它弥漫在漆黑的夜海上空,在大雾尽头似乎有一圈纯白无瑕、环环相扣的宫殿群落。他看见圆心之处坐落着一尊庞大的巨钟,上边的刻度并非十二时辰,而是十个数字。


    那似乎是某种古老晦涩的文字,交错雕刻在巨钟的盘毂上,滴答,滴答,世间沧海桑田的变迁,凝缩在那亘古不变的规律之中,仿若神迹。


    东方耀天意识到自己是进入了玄妙的机缘境界,他在海雾中伏地叩拜,而后听见了来自圆心圣地的吟唱。


    “赤霞之比,落鹜之机,见尔不凡,助尔长生……”


    “阻止,阻止他。……”


    东方耀天心神巨震,随后被那强大的力量一拂,人便已倒退数千海里,意识回笼到了此时此刻。


    而同一时,公玉秋的神识中也回荡着熟悉而空绝的女声。


    “为师为你掠阵,今日必争魁首。”


    公玉秋猛地握紧手中水剑,师尊也在现场!


    鹊阳仙的声音一如经年来的清冷,但在公玉秋心中,师尊是她母亲走后对她如父如母的存在。师尊的殷盼,她拼尽全力也要达成。


    “事成,为师将亲自授你二人定囍之结,成为玉虚宗宗规认可的道侣。”


    公玉秋脸上顿时涌现出激动的神色,可想到这份幸福却要在与爱人殊死搏斗之后才能获得,幸福转瞬灰败,化作交错的痛苦。


    “还有你身边的朋友,那位青衫小友,和她身边的白衣男人……”鹊阳仙的声音温和远去,“尽可一并邀请入宗。”


    “秋儿,不要让为师失望……”


    ……


    公玉秋缓缓睁开眼睛,对上东方耀天同样坚定霸道的面容。


    “秋儿,放弃吧,你知道我必须做到。”


    男主双目猩红地劝道,他不想伤她!


    公玉秋为了他们的爱情独自咽下所有苦楚,剑已出鞘,“开始吧。”


    妙诀一看她那苦瓜般的眉眼和头顶的圣光,就知道女主一定又独自承受了什么虐恋元素。


    转眼,没有一点防备,两人已经落地打了起来。


    一个是天级风灵骨,一个是天级水灵骨,两方都是先天资质绝佳的天赋者,又完全了解对方的兵器和招式,每劈向对方一次,都是一场血淋淋的虐心。


    “这两人携手时那般生死相托、情深不寿,此刻却如此刀剑相向?”


    “是啊,听说这两人在天衍国的定情树都是出了名灵验的姻缘树,却不想还有这般磨刀向对方的光景!”


    妙诀抱着胳膊,面无表情。


    在场还有一个人更熟悉这两位的劈砍动作,猜猜是谁?


    尘尽拾靠近了她,一边观战,一边捂着唇悄悄地说:“你想谁赢?我可以帮你。”


    “我想要你赢。”


    妙诀转过头,纤睫下杏眸认真,“你下去和他们打。”


    尘尽拾眼波之中大惊失色,往后靠了靠,心有余悸道:“你说话好肉麻。”


    妙诀:“?”


    妙诀真的想打他。


    男女主这场打斗看起来花里胡哨刀剑纷飞,实际砍到对方身上的伤痕没有一道。在这场巨大


    的天命历劫游戏中,他们俩主要负责虐心,虐身都被她给承担了。


    有没有天理,有没有王法?


    旁边的反派同样春风拂面地点点头。


    不行啊。


    这样打下去,是打不死人的。


    他的指尖轻轻扣在罗盘之上,妙诀隐隐察觉袖中的骨剑释出某种冰冷又焚热的波动,像是在与其他同频之物共振。


    她连忙抬眼,果然看见东方耀天腰侧的冥骨刀玄芒微现。


    反派他果然不会干看着!


    一瞬间,被冥骨神兵操控的战斗欲瞬间点燃了东方耀天本就很低的燃点,他以刀举天,孤鹜风四面忽然聚起汹汹长风,凝成刀尖最锋利的破风刃,伤害属性陡然高了数倍。


    公玉秋的水灵骨攻击性本就略逊于东方耀天,见他突然开始下了死手,眼神瞬间灰暗破碎,于是也只能奋力运出十成的功力。


    水波直面罡风,终是风破水壁,化作一万根钢针一般,飞射向公玉秋。


    她手中水剑翻飞抵挡大半,却有一根风针,好死不死地擦过了她的脸,鲜血如注。


    反派笑盈盈地扬了扬眉,指尖收拢。


    嗯,火候差不多。


    公玉秋在半空中愣住了,她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凉凉的,在他的风灵之中格外冰凉。她颤抖着手伸手去摸,摸到了一条入鬓的血痕。


    女子的脸,留下爱人给的疤痕。


    虐,太虐。


    公玉秋开始仰天大笑,笑得声泪俱下,然后一边流泪流血,一边以水为锥,猛地捅向了东方耀天,贯穿了他伸手去接的掌心。


    她脸上惨白与血色的极致碰撞,让东方耀天心如刀割,再也无法凝神,不小心在孤鹜台上跌了半步。


    公玉秋见状下意识就去接,罡风对撞水波,竟一下子将两人同时轰出了场外。


    妙诀惊了,问系统:“这怎么算??”


    系统也迟疑了:“这就要看他们两人的状态了。”


    两个人各自趴在地上被人扶起,吐血,绝望,虐泪。


    反派不太欣赏地摇摇头:“两位都没吃饭。”


    下手这么轻。


    妙诀又被他邪恶了一脸。


    连天命气运加身的男女主都没能夺魁,又没有人来挑战刚才如有神功的妙诀,剩下的配角们在一一对决之后都是受伤惨重的样子。


    正当所有人揣测这万宗仙比如何定算时,宗主闻长山的声音自落鹜峰顶传了出来。


    “此番万宗仙比,冥族孽畜的侵袭使得各宗皆有伤亡,比试已然不公。既如此,本座已得琅環仙庭首肯,便将魁首之赏展于众人之前,再择时机另抉胜负……”


    这话的意思就是那个大机缘还能继续在他们赤霞宗放着,他闻家的小儿子伤成那样,谁知闻宗主会不会中饱私囊?


    然而这也确是一个得见机缘的好机会,否则机缘归于魁首,他们根本连面都见不到,所以峰上峰下虽众人神色各异,但都十分统一地没有异议。


    尘尽拾抱着胳膊轻笑,跟妙诀偷偷说闲话:“他们都很能装吧?其实这里的每个人都想抢。”


    妙诀:“说得好像你不想要似的?”最争最抢的就是你这个大反派了好吧?


    尘尽拾讶然:“你怎么这么想我。”


    一阵锁链声扭动的巨响,孤鹜台竟然原地从中劈开,露出底下向下延伸的幽暗隧道,一座金石烧筑的沉海石台缓缓从中升起,上边摆放着一架加盖了琅環印玉的黑盒。


    尘尽拾笑盈盈地看着。


    赤霞宗的金阳法阵从四面迭起,在一阵唱诀之后,盖印松动,那盒子打开了。


    就在此时,一条毛茸茸的银色狐尾忽然直击其中!


    电光火石之间,没有人去护那只盒子。


    相反,在意识到有人来抢那只盒子之后,所有人,都开始了。


    无数人影同时跃至半空,根本分不清是哪一家哪一宗的弟子,人人高呼着守护琅環的名声,打得比刚才还要积极。


    银狐在其中左右腾转,灵活极了。衔八不仅要抢回烬十的骨头,她在赤霞宗的账还没有算完。


    女主见状,咬牙去挡众人,她倒不是为了抢冥骨,而是还想公平公正地获得这份机缘。


    却终于被男主一把按住,“够了,公玉秋,你知不知道你受伤了?!”


    在所有人一片混乱的抢夺中,男女主终于像乱世佳人一样开始了他们以所有人为背景的虐恋。


    “那你呢?你流血的样子,难道我看到就很高兴吗?”公玉秋凄然道,“东方耀天,你考虑过我吗?你知道这对我意味着什么吗!”


    男主嘶声怒吼:“我又何尝不是!你叫我如何平息心中的使命感?你为什么就不能理解我——”


    “够了,够了。”女主惨笑着开口,后退,脚下开始有光阵聚拢。


    “我为了能让师尊认可你我的定情,为了能带你一起去玉虚宗,为了能让师尊开心,我真傻……我们之间,到此为止吧,东方耀天。”


    以树开始,以树结束,划树为殇,你我断情。


    “什么?不——”可他看到公玉秋脚下已经准备跃迁。


    尘尽拾打了个哈欠,施施然起身。


    准备祭树咯。


    他看向远处天际隐动的天雷,罗天法相震慑凡人,轻轻一笑。


    琅環啊琅環,来得实在是有点晚了。


    妙诀整个人警铃大作,立刻也起身,随时准备动手。


    他要干什么?他今天到底要干什么?


    趁着男女主拉扯的功夫,反派的目光终于落在妙诀脸上。


    “东方芊,”他看了一会,整个人清隽又迷人,语气遗憾又充满温情地说,“——如果以后我对你太苛刻,你不要伤心。”


    等十年后的他真正降临,等一切的一切都已清晰,想找的人,想做的事,都能顺遂。


    他可能随手就把她杀了。


    妙诀疑惑地看着他。


    他什么时候对她不苛刻了?


    她没有回应他叫的名字。


    “东方芊。”于是他又叫她。


    妙诀又要分神盯住男女主这对重操旧业的狗男女,又要盯着眼前这个邪恶丛生的大反派,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先控住哪个。


    尘尽拾盯着她又看了许久,最后微微掀起唇角,竟像是带着几分怜惜地提醒她,“要是我把你杀了,记得跑啊。”


    如果十年归位,他还能零星记得此时的东方芊说过要修他的骨头这种话,记得东方芊曾经把鱼鳞还给癸六,甚至记得她说犀角和象牙为什么不能用人骨代替的话——


    那他就会放过她。


    矩阵的光芒骤然出现,男女主即将跃迁回到天衍国,眼前的白衣男人笑着留下这句话,然后眨眼就要消失在男女主的传送阵中。


    然而那只红绦绳结下的纤细指尖早就牢牢地、死死地抓住了他。


    你们三个都别想跑!!


    她跟着就被带到了曾经无数次痛恨的男女主跃迁法阵之中。


    妙诀只觉得眼前风灵与水灵交错,弥漫的灰烬腾绕其间,她像是被溪流冲打的枝条,弯弯绕绕,四下流淌,而后眼前忽地清明。


    ……


    天衍国。


    东方耀天寝殿。


    姻缘树仍像他们走时那样伫立着,一如十年。


    相似的场景,让妙诀忽然有一瞬视角错位的恍惚。


    从前十年,她一直长久地伫立在这里,每当天命男女主踩着传送阵跃迁出现,她就知道自己又要被砍了。


    以前在长明村里,二哥哥、八姐姐,他们连挑水捡柴的事都没让她干过,说她不像他们那样皮糙肉厚,被扎一下肯定疼得要哭。


    就连小时候的那个少年,虽然一直臭着脸,但也从没让她蹭破过半点油皮。


    他们肯定想不到,后来她是被砍来又砍去的。


    此刻树前的三人恰如十年后灭世之劫那日。


    东方耀天握着自己的刀,双目猩红:“我再问你最后一遍,公玉秋,你当真要与我断情?”


    公玉秋:“以树痕为证,你我之间——”


    话音未落,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磅礴力量忽然如焚化一般迅


    速弥漫。


    尘尽拾一直笑着站在不远处。


    就连被一起带过来的东方芊,他也不在意了。


    公玉秋察觉异常,却听见身后遥远的天际似有雷鸣追击,那是琅環的天罚?是追来降罪于他们的?


    “原来你我的爱,是罪孽……”


    公玉秋凄美地笑了,挥剑正要在树干落下,忽地被更加清晰的浩瀚之力震地飞了出去。


    东方耀天忍不住飞身去接她,眼前却已经被灰烬弥漫,侵入识海,眨眼就让他们失去意识,双双昏倒在地。


    浓烈的灰烬烧灼成血红之色,将整棵姻缘树全都包裹起来。


    地面上以树根株为原点,向外盘亘着纹路极其复杂的古篆大阵,将汹涌滔滔的灰烬全部倒灌。


    尘尽拾笑着一步步走向姻缘树。


    越笑,越大声。


    几乎是一瞬间,就一眨眼之间,他指尖的罗盘倒转了十圈。


    在反复世界灰飞烟灭的视野之中,无人能发觉,也无人来得及。


    白衣青年在舞动飞跃的灰烬之中伸出手臂,从红痕胎记的指尖开始,那股磅礴的力量和汹涌的情绪开始归位。


    就像是十年后站在这个位置的他。


    和此时此刻站在同一位置的他。


    伸手相对,寸寸归位。


    无尘衣摆被气劲吹得烈烈而动,呼啸的未来在他眼前奔涌而过,最后画面仍然定格在树前。


    一双漆黑涌动的桃花眼缓缓睁开。


    四海嗡鸣。


    琅環之零的地牢里,苍龙蓦地睁眼。玉虚后山,熊身撑起半身。疾驰的神驹在山间停下马蹄,蛰伏的铁兽折断了手中的竹子。


    这一刻,所有残存的冥族共同感知到某件事。


    而那个人只是静静地站在树前。


    在十年之后,他炼化天命珠将成,却忽然被人回溯时间,功亏一篑。


    是因为他看到了被困树中之人。


    尘尽拾忽然停了下来。


    漫天灰烬悄然消失无踪,头顶雷鸣翻涌,一道霹雳已经带着千钧电闪落了下来。


    他并不在意,只是慢慢回头。


    桃花眼不深沉,也不笑着,只是有些茫然。


    殿前还亭亭站着一个少女,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将手伸向树干。


    她看了看头顶劈他的雷,看了看站在树下的他,缓缓握住自己识海中的顶芽。


    “你就站在此地,不要动。”


    树下被雷劈,适合反复。


    第23章 思考鸟生哦,我去杀你娘


    23


    “东方芊。”


    尘尽拾忽然出声喊她。


    这次再喊她名字,他的语气忽然变了。


    像是在确认,又像是在祈祷。


    雷光呼啸着降落到地面,空气中的皮肤上仿佛都滚动着微弱的芒刺感,站在树下的白衣男人完全成了整座大地上引雷针。


    那霹雳雷霆是玄级灵骨才有的威力,前来降天罚的琅環神仙带着超越整座大陆的力量。


    一时间,整个天衍国百姓全部叩首在地,不敢直视天威。大陆东南西北四方,集体观望着玄级雷灵波带来的摧枯拉朽之力。


    被劈的人却丝毫没有关注它。


    站在十年光阴的废墟上,尘尽拾张狂又散漫的声音开始难以为继,脸上的表情也有点维持不住。


    他的大脑正在疯狂运转,像是在给自己寻找一条生路。


    这个人是东方芊。


    他利用她,戏弄她,随时准备杀了她,又或者几度险些弄死她,都没有错——对不对?


    尘尽拾漆黑地盯着眼前的少女,焦虑像毒虫一样侵蚀他的碎骨,空洞的地方像在钻风,他控制着唇角,让自己像往常一样笑起来。


    东方芊是东方芊,树是树。


    他冰凉的掌心撑在纹理交错的树干上,看着眼前的少女,大脑像是分裂成了两半。


    那日他以冥骨力量压在她头顶问她是谁,得到的是确定回答。


    她身上也没有半点他当年留下那个东西的痕迹,否则他第一眼就会找到她。


    所以她只是东方芊而已。


    那双桃花眼中有什么后怕在疯狂暗涌,唇角的笑容却慢慢变得清晰。


    是的,没错。


    他要找的是小时候的那个人。


    那个他为自己寻找的第十一人……那个不在意他孱弱,听他说了那么多大话的人。


    在十年后那场天命最终之劫,尘尽拾隐约看见了被困在树中的灵魂。她或许是沉眠在树中,或许是成了天命历劫的一环。


    她失去了身体,成为了一棵树。


    所以他仍然需要将情劫走完,才能炼得一双天命珠,为她重塑身体。


    所以。


    “……东方芊。”白衣无尘的青年再次努力勾起唇角,声音笃定地喊她,垂在身侧的指尖却不知道为什么在抖。


    “有事吗?”妙诀也缓缓微笑起来。


    头顶的雷如神驹奔腾地落在他眉眼之上,灿烂恢弘的闪光映亮了眼前这副秾丽分明的五官。


    妙诀看着眼前的反派,十年交错在这个人身上,仿佛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又好像什么都变得不同了。


    她万万也想不到,他竟然能通过姻缘树,追到十年前!


    树身是与妙诀通感的,所以在那一刻,她能清晰地感知到一瞬间难以描述的强大异动。


    就好像,站在孤峰上的一树青叶忽然被阴影笼罩,扶摇万里的游鲲缓缓从她上空展翼而过。


    一种浩然的力量流经了她,然后停了下来。


    被他那焚烧天地的灰烬触碰时,原来是冰凉的,疯狂的力量汹涌倒灌进树干之中,呼啸成阴冷的风。


    他在祭树啊!他是通过祭树为阵眼,把自己抽离过来的!这是什么恐怖的思路?


    琅環仙庭派出来的天雷当然不是来围观什么男女主虐爱的,他们是循着这场浩劫而来的——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十年后阴暗的灭世反派,彻底追上来了。


    轰隆!


    妙诀:劈他!


    可惊雷在劈到尘尽拾头顶,那道瞬雷眨眼间就消弭于无形,只掀起了他的发尾。


    或者说,就像是被他无尽地吞没了。


    尘尽拾终于拨冗抬头,带着郁色看了看半空中腾云的雷公尊者。


    苍三的雷龙之力,被琅環用来打他。


    隔着凡尘大陆的稀薄云层,雷公尊者长得一副金刚怒目,目光却惊疑不定。他耳旁渺远的传音正在催促他速杀对方,否则琅環将有大劫降临。


    可眼前这人——


    冥族共十位,是一代接一代天生地养孕育而出的。从初代白矖开始,第二麒麟,第三苍龙,前三代经历了漫长亘古的上古光阴,是最为强大的三代冥族。


    这第十人……明明是他们之中最小的,成熟期最晚的,怎么能抗衡苍龙之力?


    时至今日,琅環仙庭都未能知晓第十冥族的真身是什么。


    十環之内诸仙学说纷纭,但以五行天地论,最后一位的法相真身无论如何也不会超越冰火雷焰四位。


    他怎么能与之抗衡?


    雷公尊者举起雷楔再次降罚,白衣青年终于烦了。


    尘尽拾紧皱着眉头,露出了从前最常见的烦躁表情,抬眼看了他一眼,“我很忙,滚远点。”


    脚下无尽尘埃汹涌而出,如风如浪,腾空后化作根根翎羽,如万箭而出。雷公尊者登时准备雷鸣相击,若真的打起来,四周恐怕都要遭到波及。


    尘尽拾紧蹙眉心,飞身挡在树冠之上。


    然而下一秒自己又回到了树下。


    妙诀一脸友好。


    知道她现在的地级二阶灵骨,意味着她能承载多少回溯时长吗?她现在能回溯四十分钟,而一道天雷,只需要一秒。


    雷劈一次不管用怎么办?离开剂量谈疗效就是耍流氓,一道不行就两道,两道不行就十道。


    传说中飞升成神的人要经过九千道雷劫,她这就送他飞升。


    尘尽拾沉默地看着她,“等等——”


    等什么?


    少女终于露出迷人的反派笑容。


    她沉淀十年的怒火……或者说是委屈。


    也终


    于随着十年后的反派出现,彻底爆发。


    劈!


    知道我这十年是怎么过的吗?


    劈!


    你们这些臭搞虐恋的能不能爱护花草树木?


    劈!


    小时候说长大了带我过好日子这就是你说的好!日!子!


    劈他!


    站在雷光之中的反派从焦虑,到欲言又止,最后安详地接受起来。


    他立正在滚滚天雷中思考鸟生。


    小心翼翼地没让一片树叶沾上雷火。


    …


    冥族似乎就在某个瞬间突然席卷整座大陆。


    同一时刻,赤霞宗孤鹜峰上,银狐破开沉海石上黑雾,一排裂齿咬住那截火浣布包裹的东西,转眼就化作银色流光消失在众人眼中。


    在场各宗各派的弟子都在抢夺那份琅環机缘,但凡人如何能与冥族抗衡?


    赤霞弟子惊慌失措地飞上峰顶报告宗主:“那冥、那琅環机缘被冥族抢走了!”


    闻长山却不慌不忙。


    此时室中独坐他一人,手中托着茗茶盏,眼神似乎还带着几分满意。


    冥族当众抢走机缘,从此便谁也不知道这截冥骨的去向,这是最好不过的结果——


    闻长山关切地回过头,看向宗主室大门外,“怎么不进来?”


    门外一静,然后,一道轻盈优雅的身影踮足走了进来。


    闻长山看着衔八,眼底缓缓泄露出了几分迷恋,“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银狐在困仙锁链下守在赤霞宗如此多年,这里就是她的家。


    衔八在几步之外站定,嫣然看着他。


    就在刚才,烬十达到了真正的全盛期——这是一种只有他们知道的信号,让兽血再次沸腾,让骨肉再次生长。


    闻长山观赏着她的一切,目光如此温柔,他是真的认为,这些年他待衔八很好。


    他爱惜她的皮毛,照顾她的狐爪,顶住宗门内外的无尽压力,也没有允许别人将她开膛破肚,没有抽过她一根骨头。


    他可以下令弟子将她猎杀,却不会同意别人亵渎她的圣洁。


    在经年的朝夕相伴里,他近乎是爱惜这只银狐的。他是这天上地下唯一身居高位、却爱惜冥族的人。


    衔八一双狐狸眼中笑意更甚了。


    “过来,让我看看你的伤怎么样了……”闻长山温文尔雅地向她伸出手。


    这个高居世上第二大宗宗主之位的中年修士,灵骨、修为、权力让他看上去仍然年轻,只有眼角的细纹勾勒出几笔岁月的痕迹,除此之外堪称俊雅。


    这会让他眼中的疼惜那么具有迷惑性。仿佛这百年是场温情脉脉的镜花水月。


    衔八向前了几步,他丝毫没有担忧。


    因为她血脉之中流淌着真正的枷锁,是这位以淬炼金石为绝术的赤霞宗宗主,留在她血管中的锁扣。


    他知道她根本走不出赤霞宗的地界。


    数十年锁链捆她,在无数次高朋满座的饮宴上供人玩赏,而席间饮的就是她流淌的血液。


    衔八魅惑而优雅地在闻长山座前站定。


    他将她引血而出,同时向她的血脉中渡进一具打不开的金灵环针,那就是闻长山对她真正的禁锢。


    一旦银狐野性难驯,对他出手,全身血脉都会爆破狂流——当然,每次也都没有浪费。


    所以他永远也不必担心豢养的观赏家宠反抗自己。


    可她是兽。


    是生于长明,长于天地,每一代都独一无二的兽。


    衔八恭顺地靠近他,像狐狸一样步行缓促,躬身在闻长山脸侧。


    共通的金灵蕴浮动在空气中,冥骨与冥血的气息让人沉醉,闻长山眼中露出狂热,可下一秒,眼前的狐狸却笑着露出人类的牙齿,死死咬穿了他的喉管。


    闻长山微微一顿,一边汩汩流血,一边艰难低头,喉咙嘶哑无奈:“怎么还这么不乖?你这样自己会死的……”


    他的瞳孔却猛地一缩。


    随后反应极快地一掌化出蒸汽灵流,猛地向她脊柱拍去。


    她的血脉怎么无碍?


    但下手的瞬间,他体内摄入的冥血仿佛焚烧起来,如万虫爬噬经脉,这对他这样近玄级的顶级修士而言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状况。


    他体内的狐血变了——


    银狐灵活地避开这掌,干脆利落地直接咬掉他半个喉咙,身后狐尾化形,甩出几十根金灵四溢的银针,根根钉入闻长山的全身。


    傲慢的人啊。


    她跳到一边,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尝了尝这个取了自己几十年血的人、他的血是什么味道。


    难吃的味道。


    原来就是这么难吃的人们,折磨他们如此漫长的岁月。


    那日在困仙台下,烬十切断八根锁链,告诉她,她可以无所顾忌地反杀闻长山。


    因为他在她的眉心灵台注入了一滴血。


    冥族第十人的血,融合五行,覆盖一切。


    他的骨头可以被任何人吞掉,为任何人涨灵。同样,他的血也可以吞噬一切灵蕴。


    这是烬十反复抽骨,反复割血,在他们都不在的岁月里,自己找到的路。


    一条注定血肉模糊的路。


    以烬十的血为牢,便能逆向操控所有蚕食他们血肉的人。


    将冥族所有的剥削从此全担负在他一人身上。


    银狐扶了扶自己的额角,“让我们的弟弟受这么多苦,还有我们的妹妹一直没有找到,你们真该死啊……”


    她毫不留情地将银针用力下压,把他钉死在了宗主之位上,兽类的瞳孔不慌不忙地看着猎物的血液一滴滴淌干,渗入脚下的地面。


    闻长山仿佛只有这一刻才真的发觉她是一头野兽,他的喉咙像破风箱一样抽动,向斗室之内呼救:“你、你——还不、动手——”


    衔八看着那扇洞门之后,早就已经闻见了熟悉的木灵。


    “鹊阳仙人,好久不见啊。”


    “怎么不动手呢?”衔八脚尖轻踮向斗室内走去,“你身上那整副冥骨,出问题了吗?”


    生扒竹九的骨头用了百年,可还安稳。


    …


    琅環巨钟反复长鸣。


    天衍国内雷光反复降落。


    妙诀缓缓停下弹拨顶芽的神识,看向生挨了几十道雷劫的反派。


    差不多了,感觉已经把他劈疯了。


    反派依旧长身玉立,在几十次玄灵级的雷罚之后,他反而缓慢地露出了释然的盈盈笑意。


    真好,东方芊杀他,他也杀她,好健康的关系。


    反派看上去并无大碍,只是身上有三处渗血,像是三个未愈的伤口。


    而他似乎很满意自己遭受的这一切。


    又疯得心安理得起来。


    糟了,妙诀心想,打不死他的反而让他更强大了?


    尘尽拾缓缓抬起眼睛,透过阳光的缝隙看向姻缘树延展的冠荫,才知道原来十重道坛这样遮挡阳光。


    他闭眼,靠住了她。


    就像回家了一样。


    妙诀立刻共同感受到了他身上的温度——原来他不是没事,而是已经劈得像死人了。


    隔着薄薄衣衫,他身上冰冷得像是冷却后的纸灰。


    ——他很虚弱。


    头顶的雷公尊者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动劈了几十次,他只觉得手中的雷楔沉重得几乎拿不动,但此刻机不可失,他干脆跃下鹤云,不惜沾染了几分凡尘土,以雷箭数百根同时刺向树下的人。


    那树也会被扎成刺猬啊?


    妙诀刚要动,却见尘尽拾有气无力地抬起手。


    第一根雷箭刺破他的指尖,沾染了他的血,而后,所有的箭竟然全部调转箭头,全部刺进了雷公身上!


    这是什么邪术……?


    十年后的反派果然更玄幻了。


    雷公尊者却露出了某种非比寻常的恐怖神色,像是看到了什么颠覆认知的东西,一个玄级灵骨的存在竟原地立刻缩地成尺,转眼溃逃消失了。


    反派没有继续追击他,只是靠着树仰头。他自言自语地冥思苦想,脸色苍白,一会高兴一会绝望,不时偷偷看妙诀一眼。


    妙诀后悔了,刚才还是劈少了。


    男女主这时缓缓苏醒过来。


    他俩果然好命,在腥风血雨的战场上美美地睡了一觉,起来就继续虐恋。


    “东方耀天,我要与你断情!”公玉秋话没说完,腰间的玉虚传讯玉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


    ——“秋儿。”


    妙诀却忽然一顿。


    听见这道声音,尘尽拾立刻转过了头,他的视线越过公玉秋,径直钉在她身上。


    奇怪的是,在这道声音出现之后,东方芊整个人都安静了。


    杏眸看向传讯玉的位置,像是出于某种血缘本能,完全被吸引了过去。


    尘尽拾盯着她仔细看了半天,一边敲着指尖一边嘀咕:“啊,血浓于水,她长的这副灵骨都是为了孝敬那谁的……”


    鹊阳仙人的声音带着某种奇异的安宁:“秋儿,即日起尽快回宗。”


    “琅環仙庭已经全面公开檄文,冥族余孽复兴,为祸苍生,大陆能者须以灭冥为己任——”


    “全面围杀。”


    东方耀天和公玉秋同时一凛。


    尘尽拾也很感兴趣地坐直了些。


    “为师将为你行道侣典仪,见证你二人结成姻缘、共谋冥业。”


    东方耀天猩红的双眸一顿,而后忽然激动地攥紧公玉秋双肩狂摇:“秋儿,你怎么不和我早说?你原来是想同我举行典礼的,你怎么这么傻,你怎么就这么傻?”


    公玉秋红了脸。


    然而虐点通过的系统声响起,妙诀都没有反应。


    直到鹊阳仙人的传讯完全结束,她的头才缓缓抬起来。


    妙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杏眸微微眯起。


    刚才,她根本不受控制,神魂完全被那道声音所主导。


    看来不止为了解决男女主的虐恋,她得去玉虚宗弄清楚……鹊阳仙人这位生母,在她这具身体里下了什么东西,竟能够以声音操控她的意识?


    妙诀紧了紧手掌,碰到了腰侧的骨剑剑柄。


    不得不说,武器的确是让人安心的东西。她指腹贴着那细腻温凉的触感,心渐渐平静下来。


    “东方芊,”尘尽拾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了她身后,认真地问,“你是不是很想你娘。”


    妙诀抬起头,手下意识扶住剑柄,“干什么?”


    “没什么,”尘尽拾垂眸看着她握紧骨剑的样子,唇角翘起来,“就是觉得太好了。”


    ……


    “你到底要干什么?”


    妙诀看着出发前兴致勃勃拆自己道坛的反派,深感对方哪里不太对。


    十年后的反派逆着光阴生猛地追了上来,她原本以为他会日天日地毁灭所有人,或者找到让他功亏一篑的罪魁祸首报仇,但没想到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拆道坛。


    尘尽拾轻轻松松将十重高的道坛大卸八块之后,温和地靠近她,拎起她腕间的红绳,“好了,现在可以出发了。”


    妙诀:“可是你去玉虚宗干什么?”


    尘尽拾:“哦,我去杀你娘。”


    妙诀:“?”


    所以你刚才说的太好了是这个?


    尘尽拾低头靠近她颈侧,双眸潋滟声音耳语蛊惑,“你亲娘——就是鹊阳仙,你知道吧?要不要一起。”


    对方发出了一个杀妈邀请。


    尘尽拾十分认真。


    杀了鹊阳仙,他就能彻底确定东方芊到底是一个什么东西。


    “……”妙诀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转身,可他却也紧跟着一起上了马车,挨着她坐下来。


    自从追回十年记忆,他像是每分每秒都要把她控制在自己视线范围内。


    这导致妙诀十分紧张。


    总觉得他随时都会发现她是回溯者,然后把她杀了。


    一路上,她的年轮和顶芽随时定格在反派的脑袋上,生怕他突然流露出什么温馨的笑容。


    反派静静靠在她身侧,鼻息之间是她红绦绳上的枝叶香,安静了许久,他又笑起来。


    妙诀立刻警觉,如临大敌,很快就听见前边男女主的马车里传来剧烈的争吵。


    现在反派也有了十年记忆,那他岂不是对虐恋更加了如指掌?


    妙诀都是经过系统提醒才想起这段老牛反刍一样的虐点——在去往玉虚宗举办道侣大典的路上,男女主因为未能解决的杀父杀母之仇,再次撕开了心口不能触碰的痛。


    此时刚到玉虚宗外山的一处陡峭山路,在几番激烈对话之后,前方的马车之内竟然再次聚起了跃迁的光阵。


    这是?又要去分手砍树?


    妙诀被这对璧人震撼到,听见旁边尘尽拾的笑容更轻更欢快了。


    你满意了是吧?


    你这该死的罪魁祸首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谁知他掀开车帘,微笑着挥出一缕灰烬,落到男女主的马车轱辘下。


    轻飘飘地把他俩的车厢掀下了悬崖。


    妙诀:“…………?”


    跃迁法阵没有了,男女主的生命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了。


    尘尽拾满意地收回目光。


    他们竟然还想砍树,真是嫌命太长。


    反派靠在软垫上闭目,眼前却忽然浮现出十年后那棵树的模样——


    满树斑驳,刀痕累叠,生生劈开断裂。


    然后他脑海中又缓缓流过那十年每一次砍树的原因中,他清晰的手笔。


    妙诀正趴在窗边看男女主能不能自己爬回来,却发现车内安静了,于是奇怪地回头。


    反派缩在轿厢角落,桃花眼垂落。


    不知道为什么,冷冰冰地发起抖来。


    第24章 伴她一路他会知道


    24


    真奇怪?他看起来像是在害怕。


    十年前的反派尚且已经把男女主玩弄在鼓掌之间。


    十年后的反派又能因为什么东西而害怕?


    妙诀看不懂尘尽拾的反应,但她能看懂男女主。


    被反派推下悬崖之后,两位天命者酣畅淋漓地在崖底收获了意外的金手指——真是一点都不叫人意外啊!


    等东方耀天带着公玉秋一起飞回山上的时候,邪魅狷狂,灵流慨然。


    “想不到玉虚仙山之外还有这样的隐世高人!”


    东方耀天定定看着自己手中冥骨刀,“那须眉老者经年避世不出,却一眼看破了我手中冥骨刀的玄机,原来此刀虽强盛,用的却是十位冥族之中最难测的一骨。”


    “此物力道极为霸道可怖,以全盛期剖骨而出,带着强烈的执念,能覆灭吞噬一切五行灵蕴。手持此刀,会扰乱我的心智,让我战胜旺盛的猜忌和战欲。”


    “因此那老者告诉我,要我务必提防身边人。”


    妙诀面无表情,是谁,好难猜?


    她就差拿大喇叭喊:反派已经领先十年了,你清醒一点!


    不得不说,琅環仙庭的行事的确很耐人寻味。


    他们想给历劫的天命者送经验,但作为仙家又不沾染凡尘因果,所以只能不遗余力地给他们创造奇遇,创造机缘。


    送给东方耀天那真是送对人了。


    东方耀天立在悬崖之上,英俊冷凝地闭目思索了片刻,睁开锋利的双眸。


    他审视的视线扫过面无表情的妙诀,扫过白衣无尘平静出神的道君,最后,落在眼中带着爱意与痛苦的公玉秋。


    这个要提防的身边人,指的就是他的秋儿。


    妙诀:“…………”哇。


    其实东方耀天早就有所怀疑,秋儿从不是一个醉心名利的人,可在万宗仙比上她却如此强硬地要与他争魁,就好像那个琅環的奖赏是她不得不得到之物。


    他东方耀天自然不是蠢人,自然猜得出是谁在幕后指使公玉秋——玉虚宗鹊阳仙人,究竟要做什么?


    公玉秋眼神一点点褪色,她自问对东方耀天无愧于心,但师尊之命不可违,她的确不能对他和盘托出。


    “如今冥族四处潜伏意图不轨,你确定要在这


    种苍生为难之时,如此猜忌我吗?”


    东方耀天深深凝视她:“好!到了玉虚宗,一切自有答案。”


    妙诀也想起来了,男女主回玉虚宗办道侣大典一个躲不过的大虐点。前期铺垫的重重矛盾之所以在这个重要场合彻底爆发,是因为在某人的推波助澜之下,男主领受玉虚情戒的之时骤然看到了鹊阳仙人的面容。


    这一眼,和他死去的妹妹东方芊竟有五分相似,让男主的脑海惊涛骇浪,忽然回忆起了尘封在小时候的碎片——原来这鹊阳仙人就是他父皇一直心心念念之人,而此人就是公玉秋的师尊?


    他惊觉,原来公玉秋来到天衍国、遇见他、爱上他,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阴谋!


    天衍国君手里保存着鹊阳仙人的一个重要之物,同时也知晓她最重要的一个秘密。公玉秋被派来天衍国,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抹平那个对她师尊不利的秘密——所以她直接杀害了他的父皇。


    好好的道侣大典变得头破血流,给两人的心头最深最重的一击,由此砍树多次。


    妙诀的拳头缓缓攥了起来。


    旁边的白衣青年恍惚地回忆着他做过的事。


    ……先是杀了东方耀天的爹嫁祸给公玉秋,再用漠爻玉环铺垫他爹的身份背景,然后设计让公玉秋的师尊露面,进一步以刀骨催动东方耀天的杀意,最后让公玉秋在他和师尊之间选,虐来虐去,死来死去。


    天命者为此至少牵扯出了十次矛盾。


    然后每次都,在姻缘树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伤痕。


    尘尽拾垂在洁净袖口下的指尖一直在哆嗦,神色恍惚,面如金纸。


    没关系,现在一切都还未发生,她也不会知道。


    他再也不会让他们动一根枝条。


    尘尽拾这样想着,可一身白衣还是摇摇欲坠。


    妙诀悄悄观察他,发现他竟然比每次脸色苍白的时候还要虚弱。要不是知道大反派表现得越弱势就越邪恶,她真想给他来一下子。


    马车重新复原上路,东方耀天全猜忌女主去了,根本没想起来思考到底是谁把他俩推到悬崖底下这个最重要的问题。


    尘尽拾靠坐在车厢内,没再招闲地和妙诀说话,安静得袖中蠃鱼都不习惯,悄悄冒出一颗鱼头。


    漆黑圆溜的鱼眼对上了妙诀微眨的眼睛。


    蠃鱼眨了眨,两扇鱼鳍呼扇了一会,指了指尘尽拾,然后摇头晃脑,像是在骂他。


    妙诀忍不住笑起来,很中肯地点点头。


    虽然不懂鱼语,但骂他什么都是对的。


    蠃鱼也激动地笑了起来,鱼嘴在空气里啄来啄去。从妙妙之后,他们从来没有过人类朋友。长长鱼尾忍不住盘旋在尘尽拾腕上,整个身体都想探出来,却又被冰冷的指尖按了回去。


    仰头看,他那双桃花眼蔫蔫的。


    但明明在某一时刻,他们都感知到他达到了最巅峰的状态。他们之中最小的那个少年,终于长成了引领全族未来的人。


    尽管在他身边的蠃鱼都无从知晓,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可达到完全成熟体的烬十似乎并不高兴,反而更加惊慌失措。


    蠃鱼不满地扭了扭,用冥族间特有的感应问他:“你怎么了?”都说了让他别抽骨剖血,其他人都不会同意的。


    尘尽拾偷偷看了一眼趴在窗边看着遥遥玉虚山阙的少女,提着癸六的鱼脑袋小声问他,“我平时应该还算善良吧。”


    他现在经常微笑,表情友好,从不辱骂别人,让人如沐春风。


    总体应该是个不错的人吧。


    “你在说什么?”蠃鱼黑圆的眼睛充满疑惑,“为什么要问这种和你毫不相关的事?”


    尘尽拾面无表情。


    把他塞回袖口,用灰烬封了他满嘴。


    又绝望地倒在榻上,不动了。


    …


    进入玉虚宗需要七重关阙,每一重都需要更高级别的印玉等级。


    此地的灵蕴极为充盈,只是在外山就已有灵云皑皑扑面。进入内山之后,不见任何楼宇殿堂,只见群山青岚环绕,一条碧水从山间蜿蜒迢迢流淌,如叆叇玉色,仙鸟栖居,渔人自得。


    最高耸的山峰名为问仙山,垂直入云,有七层流云环绕,每一层分别为一重天,宛如天界。


    不愧是天下第一宗,在七重天上坐镇的大能也都是传说级别的人物。


    妙诀惊奇地看着,心想怪不得东方耀天出去之后哪个宗门的弟子都看不起他,原本以为是大男主剧本里的打脸流程,现在看来,天衍国确实只是个很小的地方。


    从长明山村走出来的妙诀也发出了没见过世面的惊叹。


    行进的马车缓缓入山道,一道银色流光先一步掠过山头。


    惊起几只仙鸟之后,它们又平静地继续停靠在枝头。


    衔八那日在孤鹜峰废了闻长山,也见到了鹊阳仙。她本想把那女人浑身的木系灵骨全都扒下来,对方却平静地和她达成了一个交易。


    “你今日若动我,我未必会死,”鹊阳平和地坐着,“但整个玉虚宗之内,只有我知道你要找的人在何处。”


    “若本座无事归宗,自会告诉你竹九的位置。”


    衔八的齿尖磨了磨,她不相信这个女人,但她相信自己潜入玉虚宗的确找不到竹九。


    百年前那场大战落幕之后,哪怕她身在赤霞宗禁地之中也能知晓,玉虚宗最终得到了最多的冥族血肉,整个宗内实力纵深万倍。


    而鹊阳身上的冥骨出了问题,同样也不代表她的法力尽失,依然可以和她同归于尽。


    鹊阳微笑着告诉她,“竹九的骨头我可以还回去,因为我已经不需要了。”


    她找到了最完美的替代。


    那个孩子……


    最后衔八在鹊阳的手臂上留下了三个齿洞,挟持着她一路进入玉虚宗之内,在得到位置之后火速离开,原地已经有困仙阵法浮空。


    鹊阳缓缓被数十名弟子围起来,目光依旧平和地看着衔八,那副样子,甚至称得上悲悯……悲悯?


    人类,特别是他们这些后天铸造的半仙,是最可恨不过的。


    衔八把自己化作一捧银色的绒雾,叼着鹊阳身上的特殊玉印一路闯到了玉虚宗幽深的后山。山行十八座,避寒潭外有竹林,远离人烟,甚至没有飞鸟鱼虫,像是遗忘之地。


    等衔八找到那里,才发现那根本不是竹林,而像是一个巨大的、由竹篾编成的笼子,倒扣在枯黄的地面上。


    衔八顿了顿,绒雾原地停下来,像是浮动的迟疑。


    竹九是他们当中脾气最差的,脸最臭的,这点从他带出来的幼年烬十就能看得出来。


    百年前家园巨变,竹九险些挡在赤虎封四之前战死,他是最骄傲的那个,却再也没能支起过他的脊梁。


    衔八原地化出了人形,深吸一口气,缓缓穿透了竹篾扎手的牢笼。


    空气中稀薄的木灵蕴已经几不可闻,但依然是她记忆中的味道。


    一只瘦骨嶙峋的大熊猫趴在地上微弱地喘气,整个后背是完全扁塌的,听见声音,他把头往另一边转过去,声音还很凶。


    “那小子呢?”


    衔八抿了抿唇,脚步轻灵地往前几步,从怀中抽出一个火浣布包,轻轻半跪在他毛色灰败的脑袋边上,“那小子现在可不是个小子了——这是他让我给你的。”


    大熊猫顿了顿,又费力地把脑袋从地面上蹭了回来,一双黑眼圈耷拉得快要融化,鼻尖抽动地嗅了嗅,开始剧烈地抽气,还在骂他:“谁让他、谁让他抽自己骨头了——”


    衔八不忍看,别开眼:“鹊阳那把骨头已经废了,她现在都需要找新骨。琅環已经有了动作,通天围捕,其实就是要改变大陆捏在手里的冥族格局,现在的情况和百年前没有区别,你……”


    熊猫却抬起黑黢黢的眼睛,往光线晦暗的竹牢外看去,忽然瓮声问。


    “来了怎么不进来?”


    竹外静了静,片刻后,灰烬化作无数飘扬的翎羽,穿透竹篾,落地成了一个白衣青年。


    熊猫脸上看不出表情,但大概是短促地笑了一下,这一笑,又有了些熊类天生的憨厚,黑耳朵抖了抖。


    臭小子长得真高啊。


    烬十垂目,半跪下来,指尖搭在他比记忆中薄了大半的熊掌上,“……你就当竹子,嚼了吧。”


    吃了他的骨头,他能给他造一副新的。


    衔八转过头,哪个她都看不下去。


    漆黑的蠃鱼滑出洁白袖口,轻轻缠住熊掌,并未说话。


    算上仍然奔袭在外随时待命的灵七,第六,第八,第九……第十。


    多年未有这样一天了。


    他们都知道,当烬十进入全盛期,冥族的起势已经清晰可见,琅環仙庭那两个他们都很熟悉的家姓,不可能再独坐高台。整座大陆都是他们的敌人,而他们要用自己残破的血肉,去对抗他们自己的力量。


    但没有什么,比大家在一起更重要。


    竹九撑着自己软趴趴的熊躯,慢慢靠在一个木头桩子上,始终并未拿他那截断骨,只是环视他们片刻后忽然问。


    “那妙妙呢?”


    冥族十代而终,祖石再也没有生机。


    对他们而言,那个突然从天而降的人类小女孩,就是他们的第十人。


    尘尽拾的指尖颤了颤,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我马上就要找到她了。”


    过了天命者的道侣大典,他就能有定数。


    还有他所有的族人,他要一一找回来。


    尘尽拾最后没有强行把骨头塞给竹九,毕竟他对他的性格再熟悉不过,在小时候的很多年间,幼鸟还会拙劣幼稚地模仿,假装自己很酷,什么都不在意。


    白衣转身,化作灰烬弥漫在玉虚宗圣洁的仙境之中,像是一场毁灭前的落雨。


    …其实他在意死了。


    从很多年前一夜间猝失所有开始,他的目的就只有一个。


    带着所有人,回家。


    …


    道侣大典已在有条不紊地安排。


    妙诀随着男女主进来之后也没见到鹊阳仙人那种级别的大能,只是被安排在了三重天的弟子舍中,尘尽拾和她一样。


    公玉秋原本是五重天上的弟子,但她十分圣母地坚持自己下到三重天,和他们一起。


    妙诀进入玉虚宗之后,鹊阳仙人并没有任何动作,她也按兵不动。


    她在心里悄悄想好了一个对策。


    女主师兄梅子辰倒是来过几次,每次都欲言又止地看看妙诀,但想到什么,最终又一言不发地离开。


    妙诀经过观察,发现玉虚宗的确特别。相比起来,赤霞宗内的弟子有非常明显的趋同性,金灵骨最为突出,金石淬炼的法术、攻术也最为发达;而玉虚宗这里却是什么属性的高灵骨都有。


    在三重天上已经遍地都是地级灵骨,等到女主的五重天,就已经是各种五行的天级灵骨了。


    这说明玉虚宗这片土地人杰地灵吗?不。


    妙诀仰着头,看着直达苍穹、七重云天的问仙山,像是一条层层吞咽的喉管。


    …只能说明他们这里吃冥族吃得格外多。


    妙诀对冥族越来越好奇了。


    从前她一直待在那个平平无奇的小山村里,周围都是普通人,自然接触不到这个世界当中最凶悍强大的存在;后来她成为一棵树,听到的看到的都是男女主视角下的慷慨讨伐。


    但为什么,从妙诀回到十年前开始,她看到的都是冥族百年挨打的历史,怎么没听过他们曾经如何屠戮苍生,为祸四方的史实?


    就好像,冥族身上披着一层血红色的阴翳,远远看去法相通天,残暴恐怖。可揭开一看,好像全是血窟窿。


    “你在想什么?”舍外传来熟悉的清泉声线。


    妙诀没回头也知道是谁,她晃了晃脖子,“我在想,身份有矛盾的两个人到底怎么走到最后。”


    道侣大典都要开始了,东方耀天和公玉秋还在鸡飞狗跳地争吵——就这种日常虐点,连系统都不会提醒了!


    倒是应该很合反派的心意。


    尘尽拾表情却古怪地沉默了一下,“身份不同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了,”妙诀想绕过他向外走,拍了拍手掌心,“不是一类人,强行在一起就是互相霸凌。”


    这俩璧人为了道侣大典上怎么写介绍词都能大吵分手一次,反派的插手更是一场酣畅淋漓的落井下石。


    尘尽拾长睫微垂,指尖莫名焦虑地敲来敲去,仿佛思考的却不是妙诀说的事。


    他兀自焦虑了半晌,再抬头的时候又笑起来。


    他抬起手臂撑在门扉上,挡住了妙诀的去路,声音很近很轻,“但对有些人来说,身份是很重要的。”


    比如鹊阳想要整副换骨,就必须要至亲的骨头,用血浓于水的新生之骨,平息冥骨在体内数十年的异动。


    尘尽拾的目光冷冰冰又缱绻,长眸寸寸描摹眼前人的神情,像是想透过这副皮囊,看进她的灵魂里。


    东方芊……你只有是东方芊,才能被剖骨相融。


    百年来世人已经心照不宣,以冥骨打造仙身,自以为捷径通天。


    但他们并不知道,灵骨,并不只是一副骨头。


    “骨”有金木水火冰雷风焰,同属的人数不胜数。


    “灵”却是唯一。因为那是一个人的灵魂,三界之内独一无二的自己。


    所以吞噬了冥骨的人,那种折磨他们反复上瘾、食欲蚀骨的,并不是冥族血肉的滋味,而是被吞进身体里、那些灵魂不屈的嘶吼嚎叫。


    他人灵魂,难以并融,这就是鹊阳要给自己留下一个血脉的原因。却没有料到天生没有灵骨的人生下来的孩子也几乎不可能长出灵骨。


    可现在,这个少女长出了地级灵骨。


    正是鹊阳仙最梦寐以求、朝思暮想、最需要的木灵骨。


    可是——


    尘尽拾垂下眼睫细细看她,唇角的笑意一点点蔓延,像是灰烬入水,冰下燃烧。


    如果你不是东方芊,你的灵魂就会带着你的骨头抗拒她——


    抗拒她的召唤,抗拒她的融合。


    妙诀抬起脑袋,对上了尘尽拾漆黑眸光中复杂万千的情绪,几乎读不懂那到底是期待,还是恐慌。


    他真奇怪。


    道侣大典的钟声已经从七重天上传了下来。


    仙鹤绕山飞去,吉时已到。


    ——“吾徒公玉秋,天衍东方耀天。”


    鹊阳仙人清和的声音像是从苍穹上传来一般,整座问仙山仿佛都在与她唱和。


    在这道声音出现的一瞬间,尘尽拾清晰地看见,那双总是清澈又灵动的杏眸一瞬间失去了亮光,变得空白而温顺。


    他垂落在身侧的指尖忽地攥紧。


    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


    尘尽拾掀起唇角,绕着东方芊转了一圈又一圈,掌心在她眼前晃了好几次,“听不见了?还能看见我吗?”


    “真的……听不见了?”


    然而那双漂亮的眼睛却始终空洞,像是没有灵魂的空壳,只被一副骨头支撑着。


    尘尽拾脸上的笑意像是幸灾乐祸,可是他却连坐都坐不下来,行也不安,立也不安。


    像是一只无枝可栖的鸟。


    ——“乙巳三月廿二,玉虚问仙七重天上……”


    鹊阳仙人的声音再次奏响。


    妙诀像是得到了指令,缓步走出弟子舍,一步一步,循着声音,走上了七重天之间连接的几千级石阶。


    重山道,红烛千里,少女背影清孤。


    尘尽拾看着她一步步拾级而上。


    就那样一无所知,毫无生机,走向开膛破肚的命运。


    那和他已经没有关系了。


    对啊。


    甚至如果东方芊死在今日,死在道侣大典时,死在公玉秋的师尊手下,他要造的天命情劫又能多出无数。


    “对啊,她死得很有价值……”尘尽拾让自己钉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她背影渐渐缩小,目光却越来越惊恐。


    明明已经可以笃定,只要今天她会被鹊阳召唤,会被融合骨血,那她就是东方芊而已。


    可他还是


    忍不住跟了上去。


    白衣青年长身玉立,走过重山道阶,几步跟上了少女身后。


    漫山的红烛却映不亮她的明眸,只剩木讷的服从。


    “…东方芊。”


    他几步抢到了她身前,倒着登阶。


    “东方芊!”


    哪怕是全程她有一丝清醒,一句灵魂的出声。


    他都会知道她是异世之魂。


    她不想被剖骨相融。


    “你平时不是很厉害吗?你不是有很多办法吗?你知道这一路走上去会是什么吗?”尘尽拾几乎咬牙切齿,眼前不知道为什么浮现起多年前无力回天的一切。


    他的指尖紧紧锁住罗盘,那种荒芜的失去感再次袭来,“——你真想死是不是?那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杀你比别人痛快。”


    妙诀一言不发。


    从三重天,走上五重天。


    过五重天,向最高处。


    他送她一路。


    ——“今日结为道侣……”


    鹊阳仙人的声音越来越近,甚至带出了几分违和的兴奋。


    尘尽拾停下脚步,她最终被指引到了一处漆黑的炼鼎内,说不清是焚烧的痕迹,还是遍地干涸的血迹。


    金木狂篆写在鼎顶,昭示着这场以血缘为引子的灵骨召唤有多成功。


    他指尖冰凉,双肩抖动,缓缓笑起来。


    他像是在笑自己。


    他到底为什么会有万分之一的放不下,觉得她有可能是——


    “你跟上来干什么?”


    少女回过头,一脸疑惑地看着他,眼神清凌凌。


    晦暗光线内,她的眸光清醒无比,映出他被命运叩响的错愕瞬间。


    尘尽拾整个人表情消失。


    像是站在原地被剧烈地轰击。


    第25章 困鸟之焦他走来走去


    25


    在道侣大典之前,妙诀就想出了一个对抗鹊阳仙人控制的方法。


    这方法和当时被尘尽拾逼问身份那次有异曲同工之处。


    每次听到鹊阳仙人的声音之后,她的确就会陷入无意识状态,不受控地向着声音指引的方向而去,把这副自然生长的灵骨送上门去。


    但这次,妙诀在自己的识海中的年轮上留下了一缕灵活的木灵蕴,一直抻着她回溯的顶芽,定格的回溯单位就是自己的识海。


    相当于她从三重天走上七重天的一路,都在不停回溯自己的意识。每次在被声音操控之后就会夺回自己的清醒状态。


    这仍然很危险。因为那声音就像从她出生的地方传来,在血脉之中流淌,没有任何反抗的力量,就像是一种依托血缘而生的蛊,而且已经在这具身体之内生长至今,牢牢地捆绑住了东方芊的身体。


    鹊阳仙或许就是为了这一天,才给自己准备了这样一个孩子。


    可惜这具原本会早夭的身体里已经换了灵魂的芯,所以她会反抗。


    妙诀必须要破除体内的这种血缘之蛊,但鹊阳仙人身负整副冥骨,她的实力根本没有真正在人前显露过,即便如今冥骨难以为继,碾死她一个小小地级还是轻而易举。


    所以妙诀经过思考,想清楚了一件事:只有在鹊阳仙换骨的那一刻,才是她最虚弱的时刻。


    ——那就是她解决身体控制的最好时机。


    既然如此,她就必须要跟着声音走上来,亲自走到这圈套之内。


    只是不知道尘尽拾为什么要跟上来?


    反派现在不是应该在道侣大典上搅动风云,引起腥风血雨吗?


    光线暗淡的炼鼎之下,白衣青年僵直地站在原地。


    像是被人封住了浑身所有重要穴位,站姿像是死了一样。


    妙诀有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那双潋滟的、笑盈盈的、充满邪恶意味的桃花眼中,一片绝望的灰败。


    明明是十年后焚烧世界的灭世狂徒,明明是随手就能杀几个人玩玩、拿天命情劫当乐子的恐怖分子,此刻却像是惶恐到不知所措,唇角颤抖。


    像是世界反复崩塌了一样。


    他怎么了?妙诀疑惑地想,这炼鼎把他吓成这样?那他跟上来干什么。


    尘尽拾薄唇微张,渡出来的气息冰凉又滚烫。过了许久,仿佛有几十年那么久,他才一点点抬起头,看着眼前少女那双眼睛。


    鹊阳以血脉为蛊,召唤亲生骨肉的灵魂,让她把这副新骨自己送来。


    只要她的确是东方芊,就没有挣脱醒来的可能,因为这是从她出生起就烙印在她魂魄上的至亲诅咒。


    但她醒来了。


    甚至不是一瞬间的挣扎清醒,而是完完全全地清醒。


    这说明她的灵魂不是东方芊。


    那她是谁?


    尘尽拾垂在身侧的指尖一直在哆嗦,想要引颈呼喊什么,可一声也发不出来。十年前后所有画面呼啸着在眼前晃过,如同走马灯一般,让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想得越清楚,越想死。


    十年后,姻缘树断,年轮现世,而后他看到了树中被困的灵魂。


    当他想要伸手够到她,可年轮光芒乍现,她整个人便被抽离而去,随后全世界开始光阴倒退。


    他一直没有深想,不敢深想,这缕灵魂去了哪里。


    可回到十年前,东方芊睁开眼睛,本该在蠃鱼夜袭时死去的人却没有死去……还有了操控时间的力量。


    那就是姻缘树年轮带给她的……


    尘尽拾看着这个清凌凌站在面前的少女,心头寸寸崩坏。


    原来十年后树里的那个人,比他先一步,回到了这里。


    好事啊。好事啊。


    他一直在找的答案终于近在眼前了。


    可他浑身开始克制不住地发抖,血液沸了又凉,冻成冰渣。薄唇开合半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大脑轰隆隆地像是万雷交错。


    是不是哪里不对。


    她把那个东西放在哪里了呢?


    她也完全不记得他交给她的信物了……那她还记得他吗?


    她真的是她吗?


    如果她真的是她……那他都做了什么?


    尘尽拾终于闭上眼睛。


    眼前蒙着一层灰败的阴翳,手足无措,明明已经有了十年的记忆,却像是回到了最弱小最无能的少年时代。


    ……


    妙诀感觉袖中的骨剑变得很怪,一会烫得她皮肤发红,一会又冷得像冰块一样,仿佛状态十分不稳定。


    今天的怪事真是桩桩件件连着来。


    她又看着眼前这张急剧变白近乎透明、毫无血色、仿佛被人暴击了的英俊的脸,又看了看四周充满诡异血腥的氛围,大概想明白了。


    反派一定是联想到了自己的下场啊!


    鹊阳仙用了整副冥骨,现在孱弱到需要血亲灵骨来置换才能为继——那尘尽拾吃过的冥族血肉不计其数,把自己生生吃成了灭世通天的水准,他要遭受的报应肯定也不会小。


    你看他现在就一副遭了报应的样子。


    妙诀越想越合理,甚至还猜出了他的目的——尘尽拾早就知道鹊阳仙人和东方芊的关系,还是他告诉妙诀鹊阳仙人用整副冥骨打造仙身的事,以他的性格,跟上来看看她如何被剥骨,甚至还能坐收渔翁之利,抢走鹊阳占据的冥骨。


    场面一阵沉寂。


    妙诀捂着袖中那柄骨剑,想赶走眼前的反派,“喂——”


    阁下虽然十分险恶,但在下的阴招也是创意十足。


    可她一出声,眼前的反派不知道为什么抖了一下,像是猛地回过神来扎进现实。


    无光的桃花眼落在地面,没有看她。


    偏偏此时,炼鼎发出缓慢沉重的机扩声。


    方才走入的阵门蓦地交扣,来时的千阶转眼消失不见,只听沉闷的轰隆三声之后,他们被整个倒扣在里边了!


    ……


    四下闭合,鸟鸣礼乐都阒寂不见,仿佛整个七重天上只剩


    他们两人。


    妙诀顿时戒备起来,情况不妙啊——不仅要对付鹊阳仙,边上还有一个随时下黑手的反派。


    好在她现在的回溯之力比从前更强,地级二阶灵骨已经能承受四十五分钟的时长!


    她还可以试错。


    妙诀仔细看着四周,才发现这炼鼎的内壁雕刻着众多古老的文字,还有各种飞禽走兽,每种兽类旁边都有大段看不懂的文字,像是在介绍他们。


    脚下这鼎的材质也不是金石,而竟是玉质。地面分开两半,一边为阴,一边为阳,是一方阴阳双鱼结构。


    在阴阳玉鼎彻底闭合之后,四方孔隙之内开始释放某种气体,像是炉息,闻着似有草木的清香,幽幽袅袅,逐渐向鼎中人靠拢。


    突然,那炉息化作蛟状,拧成一股,猛地盯准妙诀咬了过去。


    尘尽拾这时候才忽然动了。


    身外立刻涌出蓬勃的灰烬,一手下意识牵住妙诀的手腕,把人带到自己身后。


    灰烬翎羽像锋利的刀片一样寸寸绞烂了那气蛟,而后化作一扇巨大的翅翼,密不透风地挡在了前边。


    他低头。


    手掌之下,腕骨伶仃细腻,像是温热的软玉。


    那段他亲手系上去的姻缘红绳硌在他掌心,让尘尽拾忽然回过神来,像是被烫到了他似的,猛然惊惶地松开了。


    妙诀握着自己莫名被甩开的手腕,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她也没让他救,至于表现得这么嫌弃?


    小时候一起玩泥巴的关系,你装什么装!


    尘尽拾把手垂在身侧。


    带着红痕胎记的指尖缓缓收紧,攥成一个无力的拳头。他想说点什么,但半天找不出一个合适的开场白。


    成年之后,平生仅有的词穷。


    而且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成年之后,尘尽拾很少真正感觉到绝望。因为他总觉得什么都有余地,即便是冥族百年之业,他也能从废墟上再起高楼。


    但没人告诉他已经做过的事,已经犯下的错,该如何挽回。


    她会有记忆吗?


    会不会她已经不记得那十年光景?


    会不会她根本没有认出他来?现在重新认识还来得及吗?


    尘尽拾沉默了很久,才低声开口,“我——”


    妙诀没想和反派交流,她在那灰烬之后把鼎壁上的几种兽类全都仔细看了一遍,惊觉恰好是十种。


    她转过头,正要看到最后一只兽是什么——


    脚下的玉质忽然异动,浅刻的纹路开始流动青光,像是血管中的血液一般,淌过整个阴阳双鱼之后,蓦地变得透明。


    这玉的质地极透,以至于近乎于玻璃一般透明,妙诀向脚下看去,这才震惊地发现——


    男女主举行道侣大典的地方,竟然就在他们正下方?!


    最不可能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鹊阳仙以血蛊召唤妙诀来的地方,竟是七重天最顶点,问仙山的山巅。


    谁能想到她在这里放了一个阴阳玉鼎,还要在这里换骨重生呢?


    问仙山七重天上,像是一方巨大的青白岫玉盘。


    列席者按照身份资质分坐,看上星罗棋布,浓郁的灵蕴萦绕其间,从妙诀的角度看去,整座山就像一个顶部开出青绿种水的原石一般。


    玉虚宗几大长老全部到场,足见天命者的排场。端坐在上首的隐约是个绿衣女人,端庄地坐在垂玉帘之后,看不真切,这大概就是鹊阳仙人了。


    公玉秋身着红衣,衣摆长长地曳地,而她身侧的东方耀天也同样一身红衣。


    两人之间以红绸前巾相连,每个玉虚宗的长老都会以各自灵蕴降福其上,于是那红绸牵巾上五行流转,光彩四溢。


    “秋儿,这一天,我等了太久……”


    “耀天,从今天起,你我就是为天道所承认的道侣了。”


    但虐恋男女主的美好不会持续多久。


    这场道侣大典注定是两人爱情的坟墓,反派不可能错过这个好机会。


    妙诀悄悄看了眼旁边的尘尽拾,随时观望他的行动,却发现,这人怎么比她更焦虑。


    眉心紧紧蹙着,苍白脸色变来变去的难看。


    今天他的话异常地少,不知道是在憋什么大招。


    灰烬羽翼扩散的范围并不大,在鼎内炉息圈出一小块清静地,少女站在尘尽拾身前,虽然很警惕他,但又没有真的防备。


    她莹白的耳后显出温热柔软的质地,发丝垂落在白皙颈后,低头仔细观察着底下的情况,身形那么单薄那么瘦。


    尘尽拾站在她身后,试图透过这副灵骨,嗅清楚她灵魂的气息。


    可他却绝望地意识到一件事。


    如今他们目的相悖,她因为某种原因必须要让天命者顺利,而他也不得不坚持将九九归一的情劫历遍。


    因为他需要炼就天命珠,带她回归自己的身体。也需要彻底打碎琅環的布局,让他们所有人回家。


    所以他仍然要这样,在她眼里作恶多端。


    尘尽拾下颌微微绷紧,在她身后薄唇开合半晌,最后小声说,“我会把鹊阳杀了的。”


    你不用害怕。


    妙诀没回头,习以为常地点点头:“我知道,你说了,你要杀‘我娘’。”


    你还邀请我一起杀呢朋友。


    尘尽拾语塞。


    他像是焦虑的困鸟,在灰烬之下踱步,心里麻成一片。想要稍微、哪怕一点,把自己抖得干净一点。


    “…我是说,我不会让她剖你的骨头。”


    他小声开口,指尖攥紧罗盘。


    “哦——”妙诀平静地点点头,她继续了然地指了指下边的道侣大典,“我知道,因为鹊阳对你还有用呢,你看他们俩现在就已经吵起来了。”


    邪恶虐恋狂!我还不知道你?


    尘尽拾抿紧了唇角,垂落在袖下的指尖掐了又掐。


    而此时,红装的二人已经走到鹊阳仙人垂帘的坐席之前。


    在此之前,虽然东方耀天和公玉秋已经为此争吵过数次,但到底师者如母,在今日场合,男女双方要向她行礼。东方耀天双手奉茶,捧过头顶递上前——他这个倨傲高贵的小王爷,为了公玉秋,到底愿意微微弯折一些。


    然而垂玉帘内,鹊阳仙人却一动不动。


    这让东方耀天唇角的邪魅笑容一点点冷冽了下去,在公玉秋第三次请示之后,他猝然摔碎了茶盏。


    “耀天!——”公玉秋惊叫,鹊阳的众弟子也纷纷起身,梅子辰转瞬护持在鹊阳仙人身侧。


    这样敌对防备的态度,让东方耀天了然地大笑出声。


    “原来这就是你们玉虚宗真实的态度。”


    “笑话,我东方耀天从出生起就没有受过这种冷遇!”


    “不是的!”公玉秋眸光欲碎,急切地解释道,“师尊她、师尊她这样一定是有原因的——”


    但其实就连公玉秋也觉得奇怪,师尊不接晚辈敬奉的茶盏,这对宗规森严的玉虚宗而言是极为不合规的失礼行为。


    鹊阳仙人仿佛端坐在那里的雕像,就好像,就好像她已经不能动了……?


    这些年师尊的身体一直不好,可她终归是玄级灵骨——是的,大陆鲜少有人知道,师尊自己也非常谦虚低调,这一直是公玉秋最为敬佩之处。连她都难免会因为自己天灵骨资质而生出骄矜,师尊却从未对外宣扬过半分自己的天赋卓绝。


    因此公玉秋看向上座的目光就更是焦急痛苦,玄级木灵骨,五行天生,木主生机,理应是欣欣向荣的愈合生之态,师尊怎会这样?


    悬于上空的阴阳玉鼎里,妙诀摸了摸下巴,看来女主对她的师尊的确一无所知。


    系统上线提醒:“虐点已经出现,道侣大典上,男主所有不满终于彻底爆发,恰在此时,他发现了女主师尊的更多秘密,顿觉悬崖下那须眉老者一语成谶,原来身边的一切都是阴谋——”


    只见一道幽冥黑蓝的弧光忽然从七重天上闪过。


    谁指示的,不言而喻。


    反派:“…。”


    冥族蠃鱼骤然侵袭玉虚宗,在所有人猝不及防间,猛地掀开了鹊阳仙人端坐玉帘蓬顶。


    于是,一张


    似曾相识的脸撞入东方耀天视野之中,童年时父皇的喃喃自语、痴缠模样,忽然全都从记忆深处涌了上来。


    原来天衍国君日思夜想、不惜为她抚养骨肉的那个女子……就是公玉秋的师尊?


    小时候父皇曾告诉她,这个女人在他那里放了很重要的东西,总有一日会取走,取走之后,父皇就没有用了。


    小时候的东方耀天根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可现在,在自己的道侣大典上,他可笑地全都懂了。


    原来公玉秋来到天衍国本身就是奉师尊之命,与他的定情根本不纯粹!她借着与他之间的亲密关系,堂而皇之地进入天衍密藏,能自如触碰到她所需的一切。


    等取走了她师尊所需之物,她就对他父皇痛下了杀手!是也不是?


    ——“公、玉、秋!”


    东方耀天站在问仙山巅,强大的风灵蕴在身后暴烈凝聚,剑尖缓缓指向刚刚结成道侣的爱人,双目猩红:“你对我可有一分真心?!”


    公玉秋摇摇欲坠,不是的,师尊不是那样的人……


    开始了,开始虐了。


    妙诀一脸冷漠地回头,没看到那双桃花眼戏谑含笑,反而看到他恍恍惚惚。


    尘尽拾在她面前低下头,沉默片刻,挣扎着给自己辩解:“…我这样做是有原因的。”


    妙诀很奇怪地看着他。


    她不是好奇对方的原因,而是好奇他为什么这样。


    大反派灭世之前都不打招呼,跟她解释这些做什么?


    总之她当然非常清楚他就是个坏东西啦。


    尘尽拾仔细看着她眼神,看出她根本不信,焦虑地在原地转了两圈,“——鹊阳上来了。”


    妙诀顿时一凛。底下一片大乱,梅子辰等座下弟子已经团团将师尊围了上来,所有人的视线都被男女主的虐恋转移,正是鹊阳仙人暗度陈仓的好时机。


    妙诀凝神感受,果然,一股强大而诡异的木灵蕴正在飞速靠近。


    妙诀立刻把尘尽拾往旁边一推,还飞快在他手中塞了个东西,对方却下意识反手握住她手腕,紧紧地,像是怕她跑,声音紧绷:“干什么?”


    “杀我娘啊,你说的。”


    妙诀在阴阳玉鼎站好,半阖着眼睛,恢复了被鹊阳仙人控制的状态。


    尘尽拾犹豫地看了看她,最后到底消散成灰烬,藏于阴影之中。想了想,吞噬了鼎内所有气息,包括她的。


    他的雪白衣角刚刚消弭无形,阴阳玉鼎外就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


    ……


    像是竹杖扣地,脚步木然靠近。


    玉鼎外壁上化出一个清晰的掌印,来人解开了规格极高的玉虚禁制,随后,一道绿衣身影便蓦然出现在鼎内。


    那是个尚算年轻的女子,身形秀气,有着远超于外表的灵力波动。她行止有度,目光清和,谁看了都会觉得此人不愧是当世有名的大能。那张脸上只有极其细微的纹路能透出年龄,三庭五眼的比例和呆立着的东方芊当真有五分相似。


    她甫一出现,玉鼎内便被浩瀚的木灵蕴充盈。但奇怪的是,从前妙诀遇见高阶木系修士都能吸纳对方的灵蕴,可身后那个女子明明灵力极强,却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只会吸纳旁人的灵蕴。


    鹊阳看着鼎内年轻俏丽的背影,微带细纹的眼尾也柔和起来,缓缓向她走去,“一晃眼,长这么大啦……”


    像是母亲的怀念,她的神情温柔又宽和,语调中还有种歉意。


    少女依然一动不动。


    “对不起呀,芊芊,我这个做娘的,没能为你生一副灵骨卓然的身子……”鹊阳说着,终于踱到了她正面,带着几分替她不平的忿然清愁,“这世道就是这般不公,若无灵骨,便谁都能踩在你头上。”


    “这些年,过得很辛苦吧?”她温暖细腻的掌心抚在女儿的侧脸上,看着她茫然失焦的瞳孔映出日渐衰败自己。


    “长出这副灵骨,真的难为你了,”鹊阳喃喃地开口,“今后,不需要再这么辛苦了……”


    随着她的喟叹,脚下的阴阳双鱼图开始发亮,空气中逸散的木灵蕴越发浑厚,几乎凝结出墨绿色凝重的木灵之壁,映照出鹊阳仙人更加清晰的神色。


    期待。


    强烈的期待。


    她说的所有话都出自真心,但一点不耽误她接下来要做的事。


    妙诀半阖的眼珠没有一丝转动,心底却笑出了声。


    她的真心如此真切,渴望得毫不遮掩。否则,她就不会在每一句话时都施加血蛊之力,让东方芊没有丝毫清醒的可能。


    这些话,每一句,都是说给她自己听的罢了。


    用她那双连剑茧都没有的手,从一副骨,换到另一副骨,继续在凡尘大陆的顶点高坐下去,继续做这些天生高灵骨最崇敬的师尊。


    鹊阳仙人微笑着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女儿,自言自语:“为娘会比你更疼,别害怕,孩子,别害怕……”


    现在所有人都在关注那两个天命娃娃的事,没有人会看到问仙山顶的小小玉鼎。


    等她再走出去,便又是天纵奇才的鹊阳仙人。


    她的背后爆出了旺盛的青光。


    那光芒像是要挤爆她的后背脊骨,明明灭灭地显露出行迹——被压抑的熊骨强行困在这副甚至算得上娇小的身躯之中,已经完全扭曲变形。


    鹊阳在鼎中发出了痛苦的哀嚎,一边还在笑着安慰呆滞的东方芊,“女儿,女儿,不要怕……之前都还很好的,熊骨,一整副熊骨,已经是天赐的神机……旁的整骨,不是为娘能得到的……”


    “这十年真的好痛啊,它的灵魂始终在怒吼,它的灵魂不服我,但女儿,你不会……对不对?”


    “你的灵魂会祝福我,因为我们是……血肉至亲啊……!”鹊阳几乎是痛哭着说。


    撕心裂肺的凄惨哭声之后,整副巨大的熊骨从她矮小的身躯中完整地剥离了出来,血淋淋、歪扭扭,轰然倒塌在一旁。


    妙诀余光里看到阴影中有一片灰烬微动,最后又强行压了下去。


    她也狠狠掐住了自己的指尖。


    说不震惊是假的,眼前这一幕带着强烈的血腥气和狰狞的欲望,残忍地冲到了她面前,让她的心神真的有一瞬无法稳住。


    那凄厉的声音带着血蛊之力,几乎要冲破她的识海,将她彻底俘虏。


    可轰然倒塌的熊骨骨架却忽地把她拉了回来。


    一整副骨架犹在呼吸,经历无数年的强行剥离,却仍在不屈地抗争。骨骼上的青光有气无力地闪动,像是一只形容枯槁的熊趴在地面喘息着。


    妙诀用力地凝神,在识海中紧紧盯着自己的年轮与顶芽。


    没有了灵骨的鹊阳仙人转眼间矮了一半,年轻的面容飞快地爬上层层皱纹,像是被藤蔓覆盖的老墙皮,只有一双眼睛还带着生机的眼泪。


    “女儿,女儿……”


    她张开颤巍巍的双臂,步履蹒跚,想要环抱住她,给东方芊这一生最后的拥抱。


    可她却忽然僵住了,低头,一柄温凉的骨剑,带着汹涌可怖的冥骨力量,捅进了她的胸膛。


    霸道的冥骨之力瞬间顺着剑尖窜了进去,带着更加凶悍的灵魂咆哮,将不属于她的灵力全部吞噬焚化,然后,全部爆炸。


    鹊阳震惊地抬起苍老的眼睛,撞见了少女清醒又平静的杏眸。


    这双眼睛真像她,可又那么不像她。


    妙诀指了指阴阳玉鼎的角落,一小方天元镜被一双冰冷苍白的指尖握着,记录了她刚才剥骨的全过程。


    玉鼎之下,公玉秋震惊地踉跄两步,她举目望向四周,却在梅子辰眼中看到了回避。


    师尊,师尊体内,那是什么?


    那是……冥骨……?


    鹊阳瞠目,看着眼前的少女,口角血涌,“秋儿  ,你竟然,让秋儿,看到我……”


    这是她最重要的弟子,天生天级灵骨,不需要任何外力的天赋者,那是她一直想要的女儿。


    “你凭什么?你只是……地级……”鹊阳伸出干枯的手爪,想要掐住眼前的人,双腕却被忽然窜出来的冰冷灰烬恶狠狠地绞断了。


    妙诀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觉。


    到底是谁被灵骨困成囚徒呢?尝过玄级滋味,便觉得自己不再是凡人。就好像……琅環那些不沾染凡尘因果的仙人一样。


    鹊阳看着那冷冷的灰色余烬,忽然明白过来什么,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妙诀:“你……你不是……”


    妙诀连忙抽剑,停了她后边的话。


    血流喷涌,鹊阳轰然倒在了地上,和那副熊骨并肩倒在一起。


    它带给她近百年的荣光。


    也给她永恒的痛苦与废墟。


    ……


    妙诀听见耳边传来系统的提示音,说明这个虐点已经被判断通过了。


    女主和男主的矛盾都因鹊阳仙人而起,当女主看清了她师尊的真面目,其实也就明白了一切。


    一个真实的、被琅環刻意掩盖的世界,也就在天命者眼前徐徐展开了。


    妙诀的灵骨也得到了悄然升级。


    缓缓步入地级三阶之后,她丹田之上那株青翠树苗已经有了清晰的高度,充盈的灵蕴自如地流动在经脉之中,意识无比清新。


    妙诀在鹊阳惊惧的目光中悄悄点头,小声告诉她,“对,我还能长哦。”


    鹊阳喉咙里爆发出嘶哑不公的喊声。


    妙诀却已经挪到了旁边的熊骨之前,轻轻蹲下来。


    她身后响起脚步落下的声音,那人白衣衣摆扫过地面,先把鹊阳往旁边踢了踢,然后挡在她身侧,垂眸。


    妙诀悄悄换了个姿势,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偷偷把手搭在了已经变形的熊骨上。


    进入地级三阶,她能回溯的时间达到了半个时辰。


    整整一小时啊。


    换算成局部回溯,那就是三千六百天的回溯之力……将近十年。


    刚才鹊阳说,熊骨是在十年前开始畸变的。


    她能让它好一点。


    空气悄悄流动起来,她做得很隐秘,根本没有人能发现。


    身后,白衣青年缓缓捏紧了指尖。


    …


    阴阳玉鼎终于被玉虚宗的弟子们暴力掀开了,公玉秋六神无主地跌了起来,身后跟着同样表情复杂的东方耀天。


    “师……师尊……”


    妙诀已经悄悄收起双手。


    回头,看到反派正在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妙诀顿时警觉起来,护住熊骨,“你别抢,这么多你吃不下的。”


    尘尽拾却像是忍无可忍,一手战栗地握住她腕骨,一手释出灰烬团团裹住熊骨,在其余弟子撞进来哭丧之前,就带着她消失在了原地。


    妙诀只觉得眼前一晃,再睁眼就到了一处竹林外。


    这里像是玉虚宗的后山地带,问仙山高耸的七重天远远地伫立在另一方。


    妙诀严重怀疑尘尽拾是把她带来杀人抛尸的,现在整副熊骨都到手了。


    她正要悄悄对反派先下手为强,忽然看到一缕银光掠过,几个起跃之后,一只毛茸茸又优雅轻盈的银狐蹲坐到了她面前。


    漂亮的金色狐瞳眨巴着,看着眼前这个再次见面的小女孩。


    上次是她用赤霞请柬及时把她送出了秘境,还没谢谢她。


    妙诀盯着眼前的银狐看了两秒,然后猛地下定决心,回身一把将尘尽拾撞到了一边,然后猛地捞起地面上的熊骨——没捞动。


    可恶尘尽拾是怎么轻轻松松单手拎起来的啊啊啊?


    但妙诀拖着它往前了几步,对银狐急喊:“快,这是你同伴的,快带走!”


    银狐整个愣住了,那双妖娆的狐狸眼甚至呆了呆。


    妙诀一边觑着尘尽拾紧绷的表情,一边孤注一掷地叫道:“快呀!”


    银狐下意识往前了两步,虽然弄不明白状况,但最后竟真的乖乖扛起了本就已经到手的熊骨。然后,在少女充满期待和鼓励的视线中,哼哧哼哧地扛着跑了。


    妙诀长长地松了口气。


    余光看见尘尽拾越老越莫名的表情,脚底打滑。


    缓慢开溜。


    白衣青年这次没有拦住她。


    他只剩最后一个疑问。


    她有时间回溯之力,她的力量甚至能够将竹九的骨头倒流十年,那有没有可能——


    在鹊阳血蛊召唤她的时候,她也是以回溯之力保持灵魂清醒,而非源于异魂。


    尘尽拾闭上眼。


    ……就当他万劫不复之前,最后一点挣扎。


    他只身穿过竹篾编织的牢笼,走到目光疑惑的竹九身边,指着外边那个正在悄悄逃跑的身影,声音控制得很平静。


    “你叫她。”


    竹九很困惑,他不明白怎么他们把他的骨头打猎回来了,又让衔八背走了。


    “叫什么?”他问。


    尘尽拾声音平静,呼吸却烫得惊人,“叫那个名字。”


    竹九愣了愣,看着眼前少年长大之后仍然熟悉的神情,于是他那一对丧丧的熊猫眼忽然明白了什么,猛地看向竹牢之外。


    妙诀正在飞速跑路,心中庆幸邪恶反派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追杀上来。


    可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毫无征兆从竹林里响起。


    ——“妙妙?”


    几乎是下意识地,妙诀脚步一顿,在空无一人的竹林中四下张望。


    奇怪。


    她为什么会听到九叔叔的声音?


    妙诀小心地往四周找了一圈,都没看见熟悉的身影,最后只好当自己幻听。


    等少女单薄的背影兴冲冲地跑掉。


    无尘白衣才从萧萧竹叶之后,缓慢走出来,捏紧了指尖。


    一如困鸟盯住她的背影。


    双眸终于寸寸清晰地红了起来。


    第26章 牵别人手他就遭受重创


    26


    妙诀飞速地逃离了现场,感觉今日意外地顺利。


    她袖中的骨剑似乎在寸寸升温,略微发烫,不知道是不是应合着心情。


    背后没有追兵,前方道路开阔。


    只是总觉得一道目光如影随形。


    像是反派在深刻地盯着她,可那目光似乎又和平时不太相同……


    没有那么强的攻击力,却反而更加可怕,像是蛰伏的兽类找到了自己永恒的猎物,专注得一刻也不会松开。


    妙诀一边跑一边不时回头看一眼,总担心他会随时鬼魅一样贴在她身后,然后兴致勃勃、春风拂面地说出一些十分邪恶的话。


    简直是变态。


    如今尘尽拾变态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甚至妙诀时常觉得,她已经不记得小时候的他长什么样子了。


    好在他今天不知道是被什么攻击到了,战斗力竟然真的大幅下滑。


    有好几次,妙诀明明听到了他靠近时衣摆摩挲的声响,可真的靠近时,对方竟然犹豫着又退了回去,好像在反复挣扎。


    尘尽拾从来没有这样摇摆过。


    在她的印象里,这个人每天笑眯眯的,干的都是惊天动地的坏事。


    他今天是不是受伤了?


    还是像鹊阳一样,遭到了冥骨的反噬?


    总之,这对妙诀来说可是好事。


    灰烬不远不近地翻滚着,始终没有让那道清灵的背影离开自己的视野范围。尘尽拾沉默地跟在身后,弥漫的余烬带着巅峰状态的力量。


    可却惶恐而不知所措。


    ……他也想叫她的名字。


    不是妙妙,不是这样唤小孩子的称呼,而是她小时候第一次告诉他的,两个字的全名。


    可他没敢。


    ……为什么不敢呢?


    尘尽拾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潋滟的桃花眸被长睫覆影。


    因为就连现在,他手里还握着随时能让天命者崩溃大劫的东西,并且依然会做下去。


    过去十年,她就是因此,被砍了一刀又一刀吗?


    …


    妙诀一张脸红扑扑的,一口气跑出了后山竹林。


    站在山脚下,扶着膝盖匀了口气。


    抬头,远远看见问仙山七重天上浓云笼罩  ,正有渊源不断的治疗系修士飞速掠过天际,直飞山顶。


    她的骨剑直接重创了最薄弱时刻的鹊阳仙人,这位闻名于世的女仙长的确已经是实实在在地被废掉了。


    她赖以支撑灵体的基石荡然无存,又没有新生灵骨补上位置,鹊阳仙人现在就是一个强行提命多活了百年的凡人,脏器会全线崩塌。


    她不由地摸了摸袖中细腻的骨剑,这截骨头又凉了起来,有种说不出的灰败之感。


    妙诀悄悄抽出一点,杏眸转动思考,忽然觉得现在是个好机会。


    她现在是刺杀鹊阳的凶手,说不定马上就要被整个玉虚宗封杀,必然会引发公玉秋和东方耀天之间新一轮的虐恋矛盾。


    但今日恰好反派状态异常,这把剑又本就是他给她的。


    ——真是个甩锅的大好机会啊?!


    妙诀摸着那冰凉的剑刃,缓缓露出了十分反派的笑容。


    现在两位天命者面临的世界正在发生变化,比起鹊阳仙人遭受重创,她以冥骨造仙身的事情,将会更加震撼男女主。


    原来他们喊打喊杀的冥族之骨血,竟然能强提修为和资质?


    这个天底下最大的真相,就这样公之于最圣母、最公正、最有大义的女主面前,对狂放霸道最爱自燃打斗的男主来讲也是一个巨大的冲击。


    趁机把尘尽拾推到风口浪尖,今后他再搞虐恋就难了。


    妙诀握着骨剑直起了上半身。


    竹林中的白衣身影顿了顿,从她的表情中立刻看明白了她的目的。


    那双灰暗的桃花眼忽然一亮,有点高兴地往前了两步。


    看来他还是有用的。


    她可以把所有罪名都推到他头上啊。


    尘尽拾终于找到了一丝底气靠近她,身后化出灰烬,袅袅地飘向她。


    然后就听见少女嘀嘀咕咕的声音响起,“就是不知道那副熊骨能不能顺利回到原主的身体里,要是没顺利复位……”


    “那就是尘尽拾吃了!”


    “真是个讨人厌的大变态啊。”


    尘尽拾脚下的灰烬停止了滚动,像是一团低落的乌云,飘散在原地。


    他低头站在原地。


    从前这些话他听起来兴致盎然,甚至对于不需要在这个人面前掩饰恶意而感到愉快。于是他放纵地在她面前杀了无数人,又无数次差点动手杀她。


    她的讨厌真是理所应当。


    妙诀双手合十,进行不点名的诅咒:“希望熊骨能回归正位,个别人多遭报应。”


    垂落的长眸定了定。


    那如果竹九痊愈,她就会少讨厌他一点点了。


    带着红痕的指尖点了点,一缕灰烬化成的羽毛飘过林荫,别在了她腕间的红绳。然后尘尽拾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回去竹林。


    那道似有若无的视线终于彻底停了下来。


    慢慢感受不到了。


    于是妙诀没再回头,一头扎进前方清晰的山道中。


    刚入玉虚宗的时候,公玉秋给他们介绍过问仙山四周的几片地带,这一片应该叫通月林。她现在需要赶到男女主身边。


    但就在少女轻盈的身后,蜿蜒盘绕的藤蔓却沿着地面缓慢虬结,竟似模仿着姻缘红绳的样子,匍匐扭动着系好,悄悄地追在了她的脚下。……


    …


    竹林之内,银狐费力地背着千斤重的熊骨回到了原位。


    她小心张望着四周,没有看到那个少女的身影,然后才哼哧哼哧地背了进去。


    这一带原本是玉虚宗禁地,有鹊阳的法印阻挡,但今日事一出,围挡的法印失效,几乎是瞬间就有心怀鬼胎的弟子冲了进来。


    衔八在竹林里解决了几个,知道烬十还在附近,便放心地带着熊骨回到了正在发呆的竹九身边。


    衔八费劲巴拉地把整副骨头放到他趴的杂草堆边上,没什么把握地问:“还能复原吗?毕竟已经被侵蚀近百年了……”


    可一经检查,才惊异地发现这冥骨竟然有修复的痕迹,正要叫住竹九一起看,却发现这只熊猫正在愣愣地走神,不由问:“——想什么呢?”


    竹九一双耷拉的黑眼圈看向她,瓮声瓮气地说:“我刚才,叫了一个名字。”


    衔八眉梢一扬,“谁?”


    片刻后。


    银狐吃惊地往后大退,毛茸茸的狐狸尾巴扫断了好几根竹篾,“真的吗?真的确定吗?那孩子、那就是……怪不得她救我,怪不得她第一面就救我!”


    “怪不得我从她身上嗅到了唯一的因果,哪怕只有一点点……”


    “怪不得她这么……这么……”


    始终如一。


    银狐愣了半天,忽然别开脑袋,那双尖细的狐狸眼中微微湿润。


    妙妙,好孩子……姐姐没有认出你。


    “你自己能复骨吗?”银狐在原地踮着脚跳了跳,“这玉虚宗里不安全,我去看看她。”


    “就这样去?”熊猫问。


    他们还是兽身呢,从前在村里,他们都是普通人的样子和那孩子相处。


    大熊猫撑着无力的上肢,熊掌揪住地上的杂草和竹叶,一点点把自己撑了起来。


    地上的枯骨感受到了什么,开始震动嗡鸣。一种极其特别的木系灵蕴开始凝结成碧波,在躯体和骨骼之间来回游走,当灵魂得到对应,他的冥骨终于找到了自己本来的主人。


    银狐又蹲了下来。


    复骨的过程到底危险,她需要在这里为他守着。


    强大的冥族木灵蕴会引发更多人垂涎靠近,银狐耳朵尖动着,听见竹林中传来更多的窸窸窣窣声响,然后,一个接一个爆在了外边。


    她放下心来,小十在外边。


    只是他今日似乎格外暴躁,灰烬炸开的声音凶得很,有点像小时候的样子了。


    面前,竹九雄浑的木灵彻底覆盖了整副骨架,像是昏暗牢笼中的一艘青绿船只,他悄然咬牙绷紧了已然无肉的脸颊,压抑着痛苦的嘶吼,强召冥骨回身。


    庞大雄厚的木灵带动那艘沉船般的骨架,尽数撞入他体内。那失去力量近百年的破败身体根本无法承受,立刻被冲得掀飞了出去,一边翻滚一边撞断了满地竹节。


    “不用管我——”他立刻喝住了门内外的两个人,声音犟得很。


    一边重新爬起来,一边从两只短粗无力的熊腿开始感受冥骨归位,渐渐地他的下肢开始有了知觉,然后是脊骨,再缓慢复位……


    寸寸埋进骨骼血肉之间,这痛苦和被剥离差不了多少。衔八强迫自己睁眼看着,狐狸眼盯得通红。


    竹九从趴着变成了跪着,然后慢慢蹲住,终于支起了上半身,一边痛苦地喘粗气,一边道:“这样会吓到妙妙,她还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东西。”


    衔八低头上前,用脑袋顶住了他尚且不稳的身形,“但我看她一点都不怕,看到我也没觉得我是什么怪物。”


    大熊猫缓缓撑着地,一点点站了起来,原来这只耳朵耷拉、黑眼圈融化的熊兽,站起来足足有两人高,比体态蓬松的银狐还大了好几倍。


    竹九闷闷地说:“那是因为你长得比较友善。”


    他就不是了。


    熊猫这种天生顶着一双黑眼圈的怪东西,谁会喜欢?


    更别说唯一不二苍三那种上古凶兽之身。


    竹九对妙妙的印象还停留在跟在烬十后边的那个瘦弱小丫头——对前边的九位冥族而言,当年的小鸟已经是非常幼小的生命,而那个从天而降的人类小姑娘就更是弱小可怜。


    竹九闭目感受复位的冥骨,浑身都在剧痛,但已经比想象之中融合得多。


    他缓慢地活动着自己久违的肢干,看向慢慢晃进来白衣青年,问:“你修复的?”


    白衣青年面无表情,脸上的颜色比身上还白,走过来检查了一下竹九的骨头。


    “不是,是她。”


    在她心里,他现在是十恶不赦吃冥族血肉的灭世大魔头。


    银狐跳过来叼住他袖子,兴奋地问,“真是妙妙,确定吗?真的是她?”


    问完也不等尘尽拾回答,蓬松的四条腿高兴地蹦跶起来,“我就知道,她对我很有亲近感,一点都不怕我,你说是不是冥冥中的心有灵犀?”


    “明明没认出我,但我感觉她很喜欢我!”


    尘尽拾更加面无表情。


    熊猫也握了握掌心,想到这是妙妙给她修好的骨头,有种孩子长大的老怀宽慰。


    银狐蹦回来继续叼住他袖子,“你那么早就遇见她了,现在你们关系应该很好吧?妙妙有没有说想我们?你对她还好吧?”


    你对她好吧?


    空气静默了许久,尘尽拾面无表情地笑了。


    他抽回自己的袖子,灰烬一寸一寸地拂过狐狸牙印,但心里的防线却一寸一寸地碎掉。


    “不太好  。“他说。


    十年前,十年后,都不太好。


    银狐惊讶,“可你小时候不是说过,谁都不能欺负她吗?”


    那么小的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过田埂,恍惚着让他们觉得,他们这样的天地异兽,也能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都是我欺负的。尘尽拾想。


    然而他的表情动了动,心中又莫名死灰复燃。


    有没有可能,她没认出他来?


    她还不知道他就是她小时候的那个朋友。


    虽然现在的形象已经无法挽回,但小时候的印象可能还没有玷污——


    “也对,长大之后,我变化得太大了……”


    尘尽拾开始自言自语,刻意不看他带着红痕胎记的指尖,好像找到了一种希望,唇角扬起了漂亮的弧度,“她不认识我,还可以补救。”


    尘尽拾的心情又愉快起来,在原地走来走去。


    衔八和竹九对视一眼,都觉得他怎么有点疯疯癫癫的。


    作为唯一奔走在外的冥族,他们小鸟这些年在外边也不容易啊……


    尘尽拾笑得越来越高兴,忽然表情一顿,蹙紧眉头。


    长眸冷下来,遥望了一眼问仙山顶。


    转眼化作飞灰消失在原地。


    …


    一刻之前。


    七重天阴阳玉鼎里。


    梅子辰一边守在鹊阳仙人的治疗法阵之外,一边紧紧地拧眉,对着鹊阳座下的几个得力弟子下达命令:


    “今日之事,一个字都不能越出宗外。”


    师尊深受重创,天赋最高的师妹遭到巨大打击,他身为大师兄,理所当然地控制起了全局。


    几个弟子纷纷点头应是,但眼神却在空气中相碰了碰——发生这么大的事,梅师兄怎么……一点都不惊讶?


    这个世界虽然已经有无数人心照不宣、从这个秘密中获得巨大的收益,但那毕竟是小部分能接触到天机的上层人,比如各宗原本就资质出众的弟子、以及世家宗亲的亲族。


    绝大多数普通修士都是天生定终生,无法超越自己的命数。


    而当他们发现鹊阳仙人这样的一方巨擘,竟然都是靠外力可以达成的——


    整个玉虚宗上下,开始涌动着非比寻常的气氛。


    梅子辰冷冷道:“你们几个,迅速去布洗尘阵,将所有看到了天元镜的弟子都洗一遍——包括你们自己”


    众人一凛:“是,师兄。”


    梅子辰回身,看了看仍然在恍惚难以置信的公玉秋,微微握紧了剑柄。


    师妹生来就是天级水灵骨,她又怎么懂……师尊和他这种人,有什么错?


    他这个普通地级灵骨的人,如果不是师尊收留,早就死在饥荒的山里。所对梅子辰而言,师尊之命,就是父母之命,一生不可违。


    就在这时,团团包裹的治疗阵光之中响起了那道熟悉却又仿佛苍老了几十岁的声音。


    “子辰。”


    梅子辰立刻单膝跪在阵外,恭敬颔首:“师尊,我已经点了一批弟子,随时出发追捕凶犯。”


    扶在公玉秋身边的东方耀天霍然起身,暴怒道:“我妹妹莫名被绑到这里,明显是你师尊要对她不利!鹊阳仙人连冥骨都用,足见人品,我还没找你们玉虚宗算账——”


    公玉秋痛苦地拉住他,“不要再说了,耀天。”


    梅子辰心中冷笑,天生的天级灵骨,根本不会意识到自己享受的是怎样的特权!


    只有他这样的普通人才懂师尊的为难。


    他不禁看向阵内,看见了鹊阳仙人熟悉又陌生的脸,透过皱纹丛生、皮肉塌陷的肌理表情,露出的却是一双带着诡异光亮的激动眼睛。


    鹊阳仙人匍匐在玉鼎之内,嘶哑激动道:“她不是……她不是……”


    梅子辰试图听清师尊在说什么,问:“不是什么?”


    鹊阳仙人却始终低低地重复着。


    她不是东方芊。


    但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不是木灵骨……那其实不是木灵骨啊……


    冥族十位,开天辟地之人,她的名字已经在大陆销声匿迹许久。


    白矖唯一。


    她在这个丫头的魂灵中留下了一丝因果,是为了让她变成这世上最特殊的,只在传说中出现过的……那个灵骨啊!


    鹊阳仙人浑浊的眼球中迸发出死灰复燃的激动,化作某种早已注定的意味深长。


    “我……不追究她。”她缓缓开口。


    东方耀天一愣,身旁的公玉秋也怔然,而后缓缓露出了动容之色。


    “我不追究她刺伤我之事,”鹊阳仙人衰败而柔和地说,“因为,她是我的亲生女儿……”


    公玉秋愕然,东方耀天也彻底震惊在原地,什么?!


    他心中满是芊芊的身世、父皇的过往,以至于根本没听见她接下来的呓语。


    “子辰是我座下最得力的弟子,今日秋儿的道侣大典上,我就在想,我的女儿也应该……”鹊阳仙人咳出几口血,目光慈爱地看向梅子辰,“我早就想好,在我百年之后,要让你们执掌这偌大的玉虚宗啊。”


    “将我的女儿带回来吧,你们会喜欢彼此的。”


    鹊阳仙人浑身的血液仿佛集中到了同一处,这让她看起来更加急剧地衰败了下去,只剩下血脉凝住的腹部却发出淡淡的光辉。


    “姻缘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啊……”


    梅子辰听懂了她的意思,缓缓点头:“我明白了。”


    …


    妙诀眼前的通月林越来越狭窄,藤蔓像是不断压低的墙壁,将四周围得密不透风。


    她与林木之间有感应,所以方向始终没有问题,可她向前走了许久,远处的问仙山七重天始终近在眼前,她却始终无法靠近。


    藤蔓间依然涌动着木系灵蕴,她却摸了摸心口。


    有古怪。


    但这古怪为什么是冲她而来?


    理论上只有在男女主身边才会出现各种异常剧情,妙诀一边挥刀砍着眼前缓缓流动的藤蔓,一边梳理着眼前的剧情是哪一环节。


    根据她的经验,男女主当然并不会因为得知冥族血肉的真相,而改变对冥族的看法。


    解决虐点只能帮女主看清鹊阳仙人的真面目,但并不会影响天命者屠灭天下冥族的主线任务——


    毕竟这对璧人只爱苍生,不爱花草树木,更不爱动物啊!


    按照他俩的脑回路,说不定还会觉得“冥族血肉乃是天下至毒、将引导多少人误入歧途?百年前未竟之大业如今就在你我肩头、务必屠尽天下冥族走兽!”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在原剧情中,经过了道侣大典虐心分手怒砍姻缘树几刀之后,男女主将进入全面暴力屠冥的主线中。


    这一阶段的虐恋都是实打实地直面冥族、被打残打伤,然后获得额外机缘升级战力,再反过来去打残打伤对方……不知道如今在玉虚宗内的那几只能不能逃出去。


    妙诀微微出神,余光忽然瞥见什么东西动了动。


    她立刻回头,发现竟是一条扭动疾冲的巨蛇,直冲她的面门而来。


    妙诀立刻挥剑砍断,手中骨剑材质霸道至极,立刻要绞断了蛇头。可空荡荡的蛇身抽动几下,便像骨肉抽芽般迅速长出了新的蛇头。


    地面虬结的藤蔓缓缓搅动,不断拧到一起,妙诀这才看清,原来这蛇就是扭在一起的藤条——诡异的是,近看每一股都结成了姻缘扣的样子,远看藤蔓仿佛张灯结彩,空气之中渲染着诡异的囍气。


    她腕骨间别着的灰烬羽毛动了动,似乎在寻找她的位置。


    然而这种浓郁的、凝重的木灵蕴形成了一个灵力场,妙诀握紧手中剑,再抬头,漫天藤蔓竟绞成无数蛇头,同时向她咬来——


    一道剑光突兀地出现,将蛇头齐齐斩断,掉落在地。


    藤蔓之后的缺口处露出一个剑修的清秀面孔,与妙诀同属于木系,正是梅子辰  。


    妙诀怔怔地看着他。


    这种莫名的氛围更加奇怪了,从梅子辰出现,她心中竟然涌起了一股喜悦。


    这种喜悦毫无来由,充满违和感,却仿佛发自内心,流动在血脉之间。


    这种感觉实在太过自然,旁人根本感受不到异常。


    就好像她很喜欢梅子辰似的。


    梅子辰目光柔和地看向她,向她递来一只手,“来,我带你走。”


    话音未落,原地的藤蔓蓦然被全部清空,强大的力量席卷过每寸土地,连带着梅子辰也被轰飞,消失在原地。


    弥漫的灰烬径直入场。


    什么地上的蛇头,虬结的藤蔓,全都被销毁得只剩地皮,暴力又高效。


    烟尘浮动的灵力场中,白衣孑然走到妙诀身边。


    尘尽拾垂眸看了她一眼,别开视线。


    然后又看了回来,指尖微紧,低声说:“我来了…你不用担心。”


    妙诀回过神,心中觉得很怪,却无法从那种凝重黏腻的喜悦心情里抽离出来,只是软绵绵地、怔怔看向尘尽拾。


    目光相对,他那双总是带着恶劣笑意的桃花眼却飞速弹开。


    指尖捏紧罗盘,她眼睛里那是什么?


    带着欢喜的眼神,柔软地看着你……这太恐怖了。


    尘尽拾飞走的目光转了一圈,又像候鸟似的地飞了回来,自杀似的撞进她杏眸的湖水里,不自觉放缓声音:“……你要去哪里,我带你去。”


    他很难招架这种眼神,感觉从指尖到手臂都在失去力气。


    他觉得太可怕了,但又不想错过一秒。


    灭世的坏蛋低头在少女面前,小声又快速地说。


    “骨头我也还回去了……我没吃。不是,我本来就不吃。”


    “还有刚才那人谁啊,你别信他。”


    就算他以前再坏,也比玉虚宗这群伪君子强。


    然而无论尘尽拾说多少话,眼前的少女都没有回应,好像根本听不见他说的话。


    他的声线渐渐低了下去,空荡心口泛起的波纹沉了底,沉默片刻,“……不想理我?”


    不想理他也正常。


    就在昨天他还要杀她。


    但今后不会了。


    妙诀的目光却越过他平阔的肩头,看向他身后执剑走来的男子。


    梅子辰仍然温和,握着剑,向妙诀伸出手,“来,跟我走。”


    公然在他面前抢人,尘尽拾眼皮微掀,法相天地隐隐勾勒在余烬之中,那双潋滟的桃花眼带了点嘲弄的笑意,正要回头。


    却见妙诀欣喜地朝梅子辰走了过去,把手放进了他的掌心。


    握住。


    尘尽拾愣住了。


    绚丽通天的法相消失不见,只剩掉了一地的羽毛。怔怔地看着他们交握的手,同属性的木灵蕴亲昵地融合在了一起,一种猛烈而刺激的酸意让他立刻无法维持表情。


    梅子辰牵住妙诀的手,转身正要走,却陡然感觉到七窍五感全部被封闭,一股恐怖的灰烬瞬间侵入了他的呼吸和识海,根本不是凡人修士能抵抗的力量——


    此人……此人……


    梅子辰七窍流血,五内俱焚,转头却看见那白衣青年自己露出了受重创的神色。


    他、他在演什么?


    尘尽拾只是看着他手中的少女,过了许久才小声喊她。


    “…妙诀。”


    可她并没有理会。


    第27章 玉虚之心“可我小时候就懂”


    27


    妙诀看见尘尽拾薄唇开合,似乎说了两个字。


    可她却像是沉在徜徉水波之中,旁人的声音如浪花波纹一样顺水漂走,只剩下耳鸣。


    除了梅子辰的声音,别的她都听不到,就好像整个世界都被屏蔽,单独给他开启了一道清晰的门。


    光是听着就让她心头泛起古怪的甜蜜,在溺水中带起莫名的涟漪。


    妙诀一手握住对方,另一手却狠狠地掐了掐指尖。


    恰好在袖中碰到了那柄细长骨剑,剑上的温度忽冷忽热,就像尘尽拾此刻的表情一样阴晴不定。


    恼火,又冷冰冰地发着抖,桃花眼毫无笑意,紧紧盯着他们交握的手。


    妙诀心中一松,因为骨剑上带有冥族强悍而霸道的力量,缓缓渡上妙诀的指腹,竟将她从那种不自觉沉溺的情绪中抽离出了几分,恢复了一些清醒。


    什么东西?


    道侣大典上鹊阳仙人能以声音召唤她是基于对东方芊身体的血脉之蛊,但这就像她的回溯之力依托于灵力才能施展,当鹊阳体内的冥骨被连根拔除、法力被废,这种蛊力也就随之消散了。


    这又是……?


    梅子辰擦去脸上的血,勉强笑起来,温柔地注视妙诀。


    “师尊不追究你的过错,她希望以喜事冲淡怨恨。”他声音一出,妙诀再次被他的声音所吸引。


    她指尖紧紧戳着骨剑,有点明白过来了,连忙呼唤系统:“这是不是一个虐点?”


    系统梳理了一下前后:“还没出现,但按照目前的走向,鹊阳仙人想将你许配给她最得意的弟子,由你们接手玉虚宗,此事必然会引起东方耀天和公玉秋的重大矛盾,男主不会同意,女主又不能违抗师尊最后的遗愿……”


    妙诀:“对,就这样,一直跟我说话。”


    听不见别人的声音,但能听见的系统的声音啊!


    系统是在对她说话,而不是对东方芊,这能让她保持清醒。


    她的灵力迅速在识海中凝结感受,忽然明白为什么鹊阳仙人即便灵力俱失成了废人依然有这种控制力——这种如溺水一般的感觉,就像是回到了孕育在母体的羊水之中,她只能听见母亲的呓语,只能听令于与她脐带相连的意识。


    在东方芊怀胎腹中的时候,鹊阳几乎是像炼蛊一样在孕育她啊!


    所以她决定将女儿许配给谁,女儿就会自动产生对那个人的情愫。


    梅子辰面上也有几分韫色,温和地道,“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其实……你我自小就有这场姻缘。”


    好大一声嗤笑从旁边响起。


    白衣青年一步步走过来,像是踩着别人的心脏。


    “小时候?”他薄唇一点点勾起来,“我怎么不知道?”


    梅子辰谨慎地看着他,这人他之前也见过,可他不是天衍小国的道士吗?


    妙诀听不见尘尽拾在说什么,但就现状而言,反派肯定不会错过一个现成的虐恋情劫。


    所以妙诀也没有贸然松开梅子辰的手,她这次必须去玉虚宗真正的核心看看。


    鹊阳仙人究竟从天命情劫中得到了多少不为人知的隐秘天机?


    琅環仙庭两位历劫天命者,一个被鹊阳仙人放在玉虚宗内,由她自己教导洗脑。另一个身边她留下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从小就缠在身边,随时可以掌控情况。


    如果不是东方芊爱东方耀天太深,死在了冥毒之下,现在鹊阳仙人恐怕都已经找到彻底融合冥骨的方法了。


    尘尽拾停在了妙诀面前,长眸仔细看她神情。


    她状态不对,显然有人在干扰影响她,但她为什么不用回溯之力?


    上次她被鹊阳仙人操控送骨的时候,尚且能依靠回溯之力保持清醒——这次为什么不如法炮制。


    尘尽拾忽然想起那次从苍古山回来,东方耀天和梅子辰对战的时候,她一直在帮梅子辰回溯伤口。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骨头贴着她的掌心,知道紧紧攥着他的骨剑,那应该是清醒了一些。


    可她却还是没放开手。


    ……她真喜欢?


    尘尽拾的目光缓缓看向梅子辰,带着催心肝的挑剔,居高临下地、毫不礼貌地审判了他一番。


    出生地级初阶的木灵骨,靠着竹九的骨血强提到了九阶,就这样甚至都没突破天级灵骨。


    他连动手都不需要就可以让他瞬间暴毙。


    她喜欢  ?


    不可能。凭什么?


    那废了的呢?


    尘尽拾看着梅子辰,春风拂面地笑了起来。


    出于应战多年的某种警觉,梅子辰几乎是立刻放开了手,千钧一发之际,十枚灰烬翎羽沿着他刚才抬手的地方的锋利滚过。


    如果没有松手,他现在整条手臂已经没了。


    尘尽拾露出思考的神情,语气清清凉凉。


    “我留你几日,不是让你干这个的啊。”


    梅子辰听见这话,目光一震,随后想起了什么,眼中终于出现了清晰的惊恐。


    那日在苍古山围杀冥族,他早已按照师尊的指示,通过漠爻玉环测出了冥骨刀中那截骨头的序列——所以那一日,他们玉虚宗弟子就是去击杀第十人的。


    然而却无功而返,被第十人耍得团团转,还在巨林和山南损失了一大批高天赋弟子。


    那个人如鬼魅一般,杀人如同火化,暴虐地群杀之后甚至不会留下痕迹,只剩下空气中浮动的微末灰烬。


    眼前白衣人清隽英俊,面如佛子,听说还心怀慈悲,敬悯天地。


    梅子辰握着妙诀的手不自觉战栗收紧,他是……他就是第十……


    深入骨髓的恐惧遍布全身。


    尘尽拾认真点点头,春风拂面地笑了起来,“对呀,我就是,你喊啊。”


    妙诀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肉眼可见的,反派露出了经典的迷人笑容。


    妙诀一把拉住梅子辰的手,眨了眨眼,“我们走吧。”


    反派的笑容僵在了唇角。


    他缓缓看向妙诀,目光甚至有几分委屈。


    看我干什么?


    妙诀心想,又不能指望大反派救她——她没记错的话,男女主在这里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虐点,必是反派一手促成。


    而她不去鹊阳仙人那里看看,这种溺水状态就无法彻底结束。


    妙诀不是没想过回溯自己的识海状态,用上次同样的方法挣脱这种现状。但这次的控制源并不来自于任何外物,而是一种“胎教”,从这具身体出生就已经安排好。


    除非将自己回溯到东方芊出生的时候才能解决——可那样的话,她的灵魂也就不在场了。


    梅子辰强行定了定心神,拉住妙诀的手一晃,玉虚法印转瞬就将两人传送到了别处。


    尘尽拾面无表情地看着空气。


    漂亮的眉目缓缓放平。


    身后的林木藤蔓间窸窸窣窣,银狐和熊猫钻出来,一路消灭了无数垂涎冥骨的人,拍了拍身上的灰草,“——走吧,去哪抢人?”


    银狐衔八看了看远处的问仙山,颇为感慨:“赤霞宗废了闻长山,如今鹊阳也基本陨落,这是百年前那场大战之后最受益的两方。”


    今日玉虚如果彻底崩塌,琅環的天劫将如影随影——那就是他们真正的开战。


    熊猫竹九:“怕什么?把灵七也叫回来,后五位已经齐了。只要把妙妙护好,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他们都明白,往后要接出前几位,才是真正的硬仗。


    白衣青年低头沉默了许久,忽然打起精神。


    “走吧——”尘尽拾笑盈盈地看向远方,“他们肯定是去地底了,那里才是玉虚宗的零重天啊!”


    他食指指尖的红痕似乎变得更加殷红,像是血流淌,低着头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东方家,公玉家……好得很,我要给他们一个大礼。”


    身后,衔八和竹九对视了一眼。


    以前小的时候,他只有一种情况会这样话多。


    小鸟好像很伤心。


    …


    妙诀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就在问仙山最底下的一重天。


    系统确实尽职尽责地在跟她交流,妙诀握着袖中剑,观察着四周。


    这里可以算是山脚处,在第一天进入玉虚宗的时候,他们随着公玉秋一起,都没有在一重天停留。


    “这里收留的都是外门弟子,有灵骨但资质平庸,终其一生灵骨不过地级上下,没有长老师尊,只能普普通通地度过自己比凡人漫长的人生。”


    妙诀想起了长明村的哥哥姐姐们。


    他们也都过着这片奇幻大陆上的普通生活,除了八姐姐和尘尽拾出来了,其他人都还好吗?


    梅子辰牵着妙诀穿过一重天,妙诀依然听不见除他以外的人声,但她“看见”了一重天的沉默。


    每个弟子都面无表情,眼神空洞,打理着山脚的灵田,种植灵作物,浑浑噩噩。


    妙诀一路被带到一重天的正中,发现这里有一口巨大的深井,深不见底,通向地心。


    当梅子辰以七重天资质开启了入口法阵,一股极其冗杂的厚重灵蕴裹在风中吹来,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地方。


    梅子辰带着妙诀越过了透明阵法,稳稳地下降。


    一重天的弟子们忽然都围到井口边,人挤人,头挨头,呼吸着风中复杂的灵蕴,根本不在意五行相合,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她心中忽然打了个寒战。


    现在的世家宗门都知道冥骨以五行同系相食,但在那之前,谁来试错呢?


    或者,如果找不到与自己同系的冥骨,那有没有可能通过和自己同系的人体来转化呢?


    妙诀心中滚过好几个来回,被梅子辰的声音轻柔地引走,达到了深井的地底。


    越向下,反而越明亮。


    这里,是玉虚宗零重天。


    地底有鲛珠照明,让妙诀惊讶地看清了四周圆壁,圆弧之上仿佛雕刻成无数佛龛,里边摆放着数不清的卷宗和史册,像是玉虚宗的机密档案馆一样。


    地面上十分违和地铺了一层红绸,沿着一道甬道向前,几百根红烛的暧昧光晕驱散了鲛珠的清辉,反而晦暗起来。


    妙诀被梅子辰带到了尽头的房间内,戴着头纱的绿衣女子身侧,站着眉目清愁的女主。


    公玉秋扶着鹊阳仙人,正焦急地说:“师尊,取他人之骨,终究不是正道,我们不能一错再错下去了……”


    妙诀听不见她的声音,但能猜得出。


    十分荣幸她现在好歹是个人,只要是人,就在女主的大爱范畴里。


    “师妹,”梅子辰抿唇出声,“够了。师尊的苦衷,你不会懂的。”


    公玉秋艰难的目光看向自己信任的大师兄:“师兄,就连你也……什么时候……”


    梅子辰避开了她不可置信的目光,牵着妙诀步步走向鹊阳仙人。


    系统紧张起来:“她还要剥你的骨,贼心不死!怎么办?”


    妙诀不语,指尖捏着骨剑,识海中凝着顶芽,伺机而动。


    她始终没有松开梅子辰的手,其实只有一个目的——随时借木灵,保回溯之力不受影响。


    鹊阳仙人拍了拍公玉秋,苍老的声音带几分温情纵容:“秋儿,芊芊她是自愿来的。”


    公玉秋一愣,看向妙诀,发现她的确一脸平和,甚至还有几分喜悦。


    鹊阳:“我今日唤他们来,是要公布一件大事。芊芊和子辰幼时就被我许过姻亲,现在他们年岁已到,而我这废人之身,也该将玉虚宗交予下一代的手中了。”


    公玉秋惊疑不定,是这样吗?


    师尊并不是想借东方郡主的灵骨,而是想传位给她?


    妙诀不用听女主声音,她对她的心理活动了如指掌,显然,她又信了。


    鹊阳仙人从头纱之下伸出枯槁的双手,经过医修的治疗竟也恢复了些力气。


    她像是想要拥抱妙诀,“我愿意将整个玉虚宗交给你们,孩子,你是我的亲生骨肉,这本就是你该得到的……”


    梅子辰温柔地道:“师尊不怪你的那一剑,这就是血缘亲情啊。”


    妙诀的另一手真的松开了骨剑,缓缓伸向她。


    在被枯枝一样的手紧紧攫住的瞬间,她的顶芽向前回拨,径直将双臂回溯到了剥骨之时。


    鲜血顿时再次从头纱下喷涌而出,双臂软软地耷了下来。


    “师尊!”


    梅子辰惊怒地开口:“你!——”


    妙诀回手就去抽剑,然而鹊阳却整个人向她倒了过来,这具枯萎衰败的身体紧紧靠在她身上,指尖仿佛枯死一般揪住她的手,喉间嘶哑:“果然是,果然是回溯……”


    “唯一”带来的,这世间最特别


    的,灵骨……


    妙诀忽然一愣。


    透过模糊的头纱,她看见鹊阳浑浊的眼中大颗大颗滚落眼泪:“我……后悔……”


    “让我回到……一无所有的状态,回去……”


    她后悔了。


    她竟真的不是为了剥骨,而是想要……回到自己从未使用冥骨的时刻。


    百年痛苦,高坐玉虚清宫,冥毒日夜如跗骨之蛆,她怀念的是从未遇见过仙人、从未强行与他结合,仍然行走乡野的凡女一生。


    鹊阳哀求地靠着妙诀:“回溯……拨回去……孩子,让我也回去,我会告诉你她的目的。”


    梅子辰同样不忍地别开视线,百岁老人,身负重伤,她此刻说出的已经是遗愿了。


    更何况她还将天下第一宗拱手相让。


    公玉秋从未见过师尊这样的模样,她不知道这位母亲附耳跟女儿说着什么,可她已经泪流满面。


    妙诀低头看着鹊阳,低声叹了口气:“我听不见你在说什么,你先解开我的禁制。”


    鹊阳哀颤着,从腹部缓缓取出一枚陈旧沾血的玉环,像是同漠爻玉环一样的材质,上边勾勒着卵巢的形状。


    妙诀看着她,她颤抖着,将玉折断了。


    当那玉环失去光芒的一瞬,妙诀溺水耳鸣的感觉瞬间褪去,人声,风声,空气中的一切再次鲜活涌来。


    鹊阳仙人几乎是匍匐着求她,“女儿,让娘重新开始,做一个普通人,好吗?”


    妙诀的杏眸定定看她。


    “不好。”


    话音落地,骨剑已经呼啸着越出袖口。


    鹊阳仙人显然也有防备,眨眼间就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躲开了她直入要害的一剑。


    “按住她。”她血泪满脸,冷冷道。


    妙诀一笑。


    你看看,好险,谁信谁傻子。


    回溯她的人生,且不说百年回溯需要什么级别的灵骨——她又凭什么拥有人生的后悔药?


    被剥骨抽血,被扒皮抽筋,百年伏地,族群离散的大有人在。


    鹊阳仙人凭什么,在坐享百年孤高之后,得到重来一次的机会?


    妙诀将蓬勃的木灵蕴尽数凝结,笑了笑。


    “而且,你也不是我娘。”


    养她长大的是一群真的很普通的哥哥姐姐——哦,还有一个脸臭少年。


    梅子辰刚反应过来,愤怒地提剑相击,然而零重天四壁忽然开始震动。


    无数卷宗古籍从壁龛上簌簌掉落。


    深井上空的透明法阵被人外力强攻,如蛛网般龟裂。那明明是玉虚宗最高级别的阵禁,却过三击,彻底碎裂。


    晶莹剔透的光点向下洒落,紧接着银狐的绒尾一闪而过,熊猫伏在蠃鱼背上,一一落地之后,白衣清隽的人影缓缓从后边走来。


    他没什么表情,偷偷看了眼还站在梅子辰旁边的少女。


    梅子辰猛地一咬牙,掐诀召唤所有玉虚弟子,“保护师尊!这人是——”


    妙诀一剑捅到了他的后腰上。


    梅子辰身形巨震,不可置信地低头,那柄骨剑里霸道的灰烬瞬间焚过他的经脉。


    尘尽拾愣了愣。


    然后桃花眼被一点点映亮,潋滟而荡漾。


    他一边走过来一边摇头晃脑,“…好狠的心啊。”


    强大的威压把梅子辰牢牢按在原地,让他一句话都挤不出来,眼睁睁看着白衣青年高高兴兴地把他踹飞。


    他整个人,被撞碎了。


    妙诀转头去看鹊阳仙人,几个天灵骨的弟子已经及时赶到,正要护送她离开。


    她正要追,却感觉自己腕间的红绳被人拽了拽。


    转头,对上他弯腰低头极近的脸。


    近距离看,这人长大之后的五官实在是英俊到有点过分,冷白的前额压着几缕漆黑碎发,长睫下的桃花眸走向漂亮极了,眼底清晰地倒映着什么人时,就像是盛满了他的全世界。


    尘尽拾笑盈盈的。


    但这笑意好像与平时不太一样。


    具体如何不一样,妙诀无法描述,只是抽了抽自己的手腕,“我有事,你别搞。”


    尘尽拾没有动,仔仔细细研究着她的神情,眼睛不眨地说,“你不用管。”


    一只瘦削的熊猫重重落地,挡住了鹊阳仙人逃离的去路。


    鹊阳仙人抬起头,看到了一双非常熟悉的熊猫眼。


    百年前,这双眼就这么看着她,一点点黯淡融化下去。如今,它又被点亮了。


    “竹……九……”鹊阳的喉间滚出几个字。百年呼啸而过,她才惊觉原来她的身躯仍是这么小,那副熊骨本来如此庞大。


    竹九并未说话。


    骨肉百年离体,他现在同样浑身剧痛。可这痛让他清醒,也让他强撑出了站直在仇人面前的力量。他对这个女人无话可说,只是伸出了熊掌,向鹊阳的头顶拍了下去。


    冥族,哪怕是委顿百年的残躯,也足以雄峙天地。


    “师尊!”公玉秋瞬间奋不顾身地扑了过来,却被另一道声音及时喊住。


    ——“秋儿,我不许!”


    公玉秋一愣,就这一息晃神,唯一一个真的会为鹊阳牺牲自己的人没来得及出现。


    熊掌从她苍朽的头顶拍了下去。


    原地化作一滩烂泥。


    彻底身死。


    这一次,她不用怀念自己的凡人一生了。


    ……


    整个玉虚宗开始大震,整座大陆乃至天地格局都在发生变动,而遥远的不尽海上,天雷开始滚滚酝酿。


    暌违百年的风暴,已经奏响。


    尘尽拾只是一味地高兴着。


    东方耀天此时才姗姗来迟,他好像很忙,但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妙诀松了口气,知道由那位熊骨的原主来了结鹊阳,就是最好的结果。


    东方耀天邪魅降临,拔刀而出:“冥族在此,我东方耀天今日就要了结你们!”


    妙诀却瞥了眼尘尽拾,从前他就能操控蠃鱼,现在更是以一己之力统御三只冥兽,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变态啊?


    三只冥族对视了一眼,最后纷纷看向了白衣青年身旁的少女。


    几兽推推搡搡,扭扭捏捏,最后谁都没说话,你缠我绕地跑了。


    妙诀:“?”


    东方耀天放了一通狠话,实际一个也打不过,好在三只冥族便自觉消失了,没有造成什么尴尬的场面。


    就在这时,妙诀身边传来一声轻笑。


    尘尽拾微微侧身,笑眯眯地看她,挡住东方耀天的视线,指尖一拢,向着失魂落魄跌坐在地的公玉秋飞快弹出了一捧如雾如水的东西。


    那东西殷红一片,像是……血?


    妙诀连忙拉住他袖子,可那血已经瞬间没入公玉秋额间。


    尘尽拾却顿了顿,低头看她红绳下细白腻人的指尖,根根用力扒在他袖子上,于是从耳侧到半身都停了摆,心里觉得好可怕。


    以后她要是捅他,他连还手都没办法……毕竟她这么凶。


    尘尽拾高兴地害怕起来。


    妙诀根本来不及观察反派的反应,她惊疑地看着公玉秋身上出现了明显的变化。


    先是出神,而后目光开始飘忽,如处云端般,经过短暂的几息之后,身上蓦然爆发出一阵冲斗的灵光。


    女主的灵骨,晋升了。


    ——那是冥血!!!


    尘尽拾给女主下了冥血啊!


    大反派你这个王八蛋!


    东方耀天这时候才赶到,先是关切地问妙诀:“芊芊你有没有事?!”


    妙诀闭上眼,我现在还有什么事啊大哥?你怎么不等我死了再问?


    男主浑然不觉,几步走向公玉秋,忽然,震惊地退后。


    几秒后,此地响起他震天的怒吼:“秋儿,你怎会堕落至此?”


    “你、竟也用了冥物提升?!”


    这明明是他们最不齿的不公正行为!


    好了。


    此行最重要的虐点,就在反派轻描淡写的随手操作下,出现了。


    系统:“请尽快解决——”


    妙诀面无表情。


    而尘尽拾心情很好地站在她旁边,揪着她的红绳绕在指尖。


    谁能想到在刚才那样的混战之后,他还能这么丝滑地给男女主下套?而这两人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公玉秋也很慌乱,她试图解释,东方耀


    天根本不听。


    他觉得他们的屠冥大业就这样被亵渎了,他和公玉秋再也、再也不是一类人了。


    “你我之间,回不到从前。”男主双目猩红,握紧刀柄。


    妙诀缓缓将年轮和顶芽定格在了东方耀天的脑仁上。


    弹指一挥,回到两岁。


    公玉秋经历了宗门巨震、道侣失和、师尊身陨,此刻已经完全麻木:“东方耀天,你连今日,都不能信我一次吗?”


    东方耀天不语。


    公玉秋心如刀割:“你今日信不信我?我只要你一个回答。”


    东方耀天开口:“阿巴,阿巴。”


    尘尽拾:“?”


    妙诀转身离场。


    尘尽拾立刻跟了上去。


    他听见少女祥和地背着手道,“两岁的小孩子他懂什么?”


    你再虐啊,再爱啊?


    尘尽拾唇角抽了抽,然后跟在她身后。


    过半晌,悄悄牵住她腕间绳尾,小声嘀咕。


    “可我小时候就什么都懂了。”


    第28章 实为冥祸他一点都不壮观


    28


    要不是小时候真的认识这个坏东西。


    妙诀都要信了他的鬼话。


    随着鹊阳仙人的陨落和冥族袭来,玉虚问仙山在不停震荡,零重天随时都会坍塌,得尽快离开。


    妙诀当然没有管身后的两位天命者,反正系统已经判定了虐点通过,但她走了两步,身后一步总有人跟着,她不由地停顿,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反派也亦步亦趋地停下来,狭长漂亮的桃花眼中星光点点,看着她的目光竟隐隐有种期待感。


    是啊,小时候。


    你认出我了吗?


    会认出我吗?


    少女目光清凌凌的,落在尘尽拾身上,像是一种打量。


    半晌没有说话。


    尘尽拾的神情就渐渐地紧张起来,下颌和后颈肌骨微微绷紧,仿佛鸟类的翎羽立起,在审判中引颈。


    …他现在不会让他们动她一根树枝的,但天命珠须得情劫历遍才能得到,这就是琅環一直保护的天机。


    妙诀一边看着他,一边在心里慢吞吞地想。


    要是忽略那十年、被他促成砍树的几百多刀……那她也的确能回忆起他们小时候的事。


    那时候,她也像现在的他一样,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只要有他一口吃的就不会饿到她。


    但是,怎么忽略啊?妙诀捏紧拳头。


    那是几百刀,反反复复,各种角度,砍在身上!


    而就在刚刚这个该死的反派还随手给男女主虐恋增加了强效筹码,如果不是她妙手回春让东方耀天回到了童年,那这对璧人现在就已经踩着跃迁法阵去给她的腰子砍一刀了。


    妙诀盯着眼前的反派。


    不得不说,在天命者的屠冥主线中直接用冥血污染其中一个,实在是一劳永逸的绝妙损招。尘尽拾竭力推动天命情劫,一定是为了得到什么。


    可他到底是从哪弄来了这么多冥骨和冥血?


    反派脸色始终很苍白,也不知道他这么强悍的实力是怎么给自己搞出了破碎的感觉。


    但越是浅淡的底色,越能突出这副过分瑰丽的五官,薄唇和眼尾微微的色沉像是氤氲余烬,漂亮得像是在开屏一样。


    可恶,开什么屏?


    尘尽拾一直等着妙诀跟他说什么,可却只感觉四周的空气微微流动起来——像是回溯的年轮正在伺机对他下手,看看他哪里比较好变形。


    考虑到东方耀天的下场。


    尘尽拾默默收起了开屏的羽毛:“。”


    妙诀默默地思考了许久,考虑到此人有倒追十年的恐怖实力,还是忍辱负重地收了手。


    她忍不住打探:“你是不是还有很多冥血啊?”


    如果他手阴一点,那她也有可能随时被打进冥血。


    尘尽拾眨了眨眼,兴致勃勃地点头:“对啊,我还有非常多,随时都有,你需要吗?很新鲜的——”


    妙诀面无表情抬手:“够了。”


    你是卖肉的吗还很新鲜!


    她转身就要走,掌心却悄悄捏了捏,不知道尘尽拾掌握的冥骨和冥血都存放在哪里,但妙诀已经悄悄有了想法。


    她可以救回“它们”,让邪恶反派一无所有!


    鹊阳换骨的时候说过,被剥离的冥骨仍有灵魂的嚎叫,说明冥族的血肉非常特别,几乎不死不灭。


    而她在这次灵骨增长之后,发现了一个非比寻常的进化。


    这次虐点的解决,让她的灵骨达到了地级五阶,丹田之上那株淡青色的树苗已经缓缓有了枝干的模样,不仅能够承载的回溯时长已经突破一个时辰,而且——


    她开始能够感受时间了。


    虽然还比较模糊,但她开始能够粗略地感知到万物存在的时间。


    比如她握着袖中的骨剑,大概能感觉到它成为单独个体不过半月左右,也就是说尘尽拾这个恶毒反派十几天才刚刚把人家骨头抽出来。


    更长的时间,以她目前的灵骨资质还很难精准感知到,但这已经是个很惊奇的进化。


    变化似乎就在一息之间,让妙诀觉得异常神奇。


    零重天的洞口就在头顶,妙诀一边思索,一边抽出那柄骨剑。


    已经到了地级中阶,她打算试着御剑飞出去。


    尘尽拾晃到了她身前,低下头邀请地伸出手,“我带你出去。”


    妙诀看了看他,在御不好摔下来和被反派亲手摔下来之间,她还是选择前者。


    尘尽拾很伤心:“你怎么不相信我?”


    妙诀客观回答:“你长得很不可信。”


    尘尽拾大惊失色。


    在少女晃晃悠悠浮起的身影之下,焦虑地对着自己的脸摸来摸去。


    一边焦虑,一边悄悄用灰烬织成乌云,让那截骨头自己飞,托住她稳稳地往上飞去。


    妙诀不由地又回看了一眼。


    四周壁龛里的书册不断掉落,玉虚弟子根本无法从冥族一掌之力下救回已是凡人的鹊阳,最后只能扶着恍惚的公玉秋和浑身寸断的梅子辰纷纷撤退,那道碾碎的绿衣血肉,也终究一点点被掩埋在了零重天下。


    妙诀耳旁不由地浮现起鹊阳仙人在生命最后痛苦祈求的哀嚎,可她是如何看出她有回溯之力,又发现了她灵骨的特殊之处?


    鹊阳说,会告诉自己“她”的目的,这个她说的又是谁?


    妙诀凝神感受着自己畅然运作的灵力,在内府中触摸那木灵蕴轻飘的绿叶,心中不解——可她不是木系灵骨吗?


    难道她是一种特别的木灵骨?


    妙诀想问问系统,但对方似乎不在线,她也没有在意。


    金木水火土冰雷风焰……每种五行体系似乎都能对应一个冥族,构建了整个大陆的灵骨体系。


    妙诀忽然偏头,看到一个正在焦虑抖手的灭世反派。


    这世间灵骨不过几种。


    那他又是什么呢?


    …


    “轰!”


    人稳稳降落在地面上,妙诀还来不及感慨这御剑还挺稳,发现外边的世界已经炸成了烟花。


    仙气缥缈的玉虚宗被冥族全面轰击。


    银狐的绒雾弥漫在问仙山五重天以上,仰头望去,像是这截通天吞咽的喉管从上部开始了病变。


    幽冥蠃鱼膨大了数倍,漆黑幽蓝的身形盘桓从山间探头,和缠在尘尽拾腕间的迷你模样大相径庭,似蛟一般。


    熊猫速度不快,缓缓穿行,不时传来爆破的巨力声响。


    妙诀一思索,也明白了。


    玉虚宗五重天以下的弟子,基本无法接触到那个核心——只有五重天地级中阶以上的弟子才有可能吃过冥族血肉。


    所以,冤有头债有主。


    有长老躲在高耸的七重天上喊话:“孽畜,你们还敢如此造反、屠杀仙人?!就不怕琅環降下天罚——”


    回答他的是一尾横扫。


    幽蓝的鱼鳞簌簌掉了几片,但七重天的阵禁却直接裂了一大块。


    巨大的蠃鱼缓缓游弋出现,巨大的鱼头上轻轻跳上一只通体银白的狐狸,身后又缓缓爬出一只瘦削却无比高大的熊猫。


    三只冥族同时出现,意味着困禁这些畜生的


    宗门世家都出了重大变故。


    那长老瞠目向后退去,七重天上有无数高阶灵骨,光是天灵骨的弟子就能挑出十个,他们这些百年前就开始受益的长老更是大有突破玄级之人。


    可百年过后,人修在冥族残体面前,仍然无力反抗。


    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必须要屠杀冥族……


    他们不应该存在于人主宰的大陆上!


    七重天上腾射出殷红如血的烟弹,昭告整个大陆,冥祸已经降临。


    遥远的不尽海内,零環巨钟开始频响。


    一片浓云在仙庭上空出现,随后,迅速向着大陆方向而来。


    妙诀是率先感觉到不对的。


    天气。


    天气不太对。


    不是她这里的天气不对,而是远在天衍国中的姻缘树身,率先感受到了天气的变化。


    但她一时无法摸清楚这是一时之变还是某种浩劫,只能握着剑仔细感受着。


    上空的银狐几人把七重天扫荡了一遍,百年玉虚宗在短短几十时辰之间元气大伤。


    他们站在问仙山巅,齐齐看向某个方向——


    大陆尽头是无尽的海雾,海雾之中就是所谓的仙庭,也是……他们最熟悉的那个地方。


    衔八的爪子挠了挠下巴,目光扫过地面上的白衣青年,不由地笑了。


    出来之后,越来越明白烬十的深意,也越来越惊异于这经年的光景在小鸟身上的变化。


    琅環必会对他们再次出手,可东方、公玉两家的天命者还在大陆历劫,而烬十早已蛰伏多年,把自己安排在了天命者的历劫过程之中。


    琅環仙庭,投鼠忌器。


    毕竟他们就算出现得再快,也没有烬十下手快。


    于是,只能通过别的方式来降下天罚了。


    衔八收了爪子,坐在癸六头上,又看向了白衣青年身旁的小少女。


    她抠了抠癸六的鱼鳞,“咱们什么时候能让妙妙知道啊?”


    癸六甩了甩鱼头,“从前我没认出她的时候,她就对我很友好了!——但还是等烬十自己告诉她吧。”


    竹九拍了拍熊掌上的土,作为带了他俩很多年的第九人,他十分了解他的性格,“他现在,肯定不愿意让妙妙看到自己真身。”


    衔八也想到了什么,轻轻叹了口气。


    她看着远方水汽凝结的浓云翻滚,轻声道,“快来了。”


    妙诀感觉那种天气变化越来越明显。


    脚下灵气氤氲的土地竟然开始有了裂痕,她不自觉舔了舔唇角,感觉到树身所在的地方越发干涸。


    转头,尘尽拾一张苍白的脸上还在出神地思考着什么。


    三只冥族遥遥地望过来,像是在等他的指令。


    而夕阳之下,这人一袭白衣身形清隽,看起来堪堪薄肌,分明是长身玉立的书生模样,却能随意操控天地畏惧又觊觎的凶兽——


    妙诀心头不禁缓缓浮起一小片疑云。


    “你到底是怎么做得到的?”


    妙诀杏眸看向尘尽拾,“…你和他们是什么关系?”


    尘尽拾回过神来,挺直的脊背忽然一个激灵,飞快地瞥了她一眼。


    ——她对他的真身有所察觉了?


    妙诀其实并没有怀疑他不是人,毕竟他做的事实在是太缺德了,很难想象有人以外的物种能做出这种事情。


    她只是怀疑尘尽拾或许结了什么契约来束缚这些冥族之兽,所以才能取人家血肉还操控对方。


    但尘尽拾已经惊慌地走远了一些,不知道自言自语着什么,从摸自己的脸转向审视自己的身体。


    不行啊。


    他现在一点都不壮观。


    抽骨留下了众多难以愈合的血窟窿,频繁放血也留下了很多条狰狞丑陋的血痕,还有一个最最重要的……


    尘尽拾不由幽怨地看向妙诀。


    她对他的真身都有所怀疑,却似乎根本没认出他来。难道是因为小时候其他人都已经成熟,只有他还是少年模样。


    那他交给她的那个东西……她不记得了吗?


    她扔了吗?


    可是那个东西的意义那么明确。


    妙诀:“?”


    他这是什么眼神?好像谁伤害他了一样。


    尘尽拾摸了摸空荡荡的胸膛,伤心地看向天际。


    说起来,他本来就不是麒麟龙虎那种雄伟的兽类。


    小时候在山里,尘尽拾问过她很多次喜欢什么动物,她没有一次说喜欢鸟。


    没有一次。


    尘尽拾觉得这个世界糟透了。


    ……


    一团浓云搅动着出现在大陆上空,将落日残阳遮蔽得更加阴翳,就在这样隐隐不祥天色之中,琅環仙庭的十覆大印缓缓浮现在苍穹之上。


    东方耀天和公玉秋好不容易被弄了出来,坐在愈发干涸的土地上,一个恍惚,一个痴呆。


    但却忽然让妙诀想起了这个剧情是什么!


    脚下的地面已经开裂,一场大旱毫无征兆地降临人间。


    这是一棵树最害怕的事情。


    在原本剧情中也有这一环节,当时琅環派出了数位真仙莅临人间,名正言顺地和天命者一起抚平人间祸乱。


    当时妙诀的确非常欣赏那位真仙——


    她抬起指尖,接住了一滴从天而降的水滴。


    其中一位真仙是雨神。


    妙诀感觉干燥的空气开始浮起充满救赎感的潮湿,遥远的树身重新汲取到了一丝水分,她的唇角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弧度。


    尘尽拾默默地看着她,转过头,又转了回来,忽然一哂。


    他非常清楚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头顶,琅環十覆印开始震动,像是遥远的仙人震声,传遍大陆。


    “冥族现世……不祥之物,引动天灾……”


    “大旱临没,苍生逢祸,仙神不忍,以霖降世,……”


    缓缓震动的声响从天而来,仿佛遥远的上界之音,没有人会质疑。他们只知道冥族接连袭击了赤霞、玉虚这两大宗门,无数弟子遭遇不测,使天地震怒,旱情降临!


    是琅環的仁慈救他们于天灾之前,于是整座大陆,八方应和,无数凡人叩首在地,感谢琅環仙庭的垂怜。


    仿佛冥族是极端不祥之物,一旦出现就会让世道倾覆。


    就好像过去百年被困禁在各大世家宗门的冥族不曾存在一般。


    妙诀的笑意散了,抿了抿干燥的唇角。


    问仙山上,银狐抓了抓尾巴,拍了拍蠃鱼的脑袋,和熊猫三个人一起悄悄离开了山头。


    虽然百年间这种罪名已经不痛不痒,但他们还是……不愿意在妙诀面前被这样定论,也不知道该怎样解释。


    刚才扫荡玉虚的意气风发已经消散,他们转眼已经出现在天际。


    直奔琅環方向而去。


    妙诀抚干了指尖的水滴,忽然明白了。


    大旱突降人间,被尽数归结于冥族现世带来的天罚,琅環仙庭因此派出了数位真仙莅临人间,与天命者携手屠灭冥族。这是为了天下苍生所计,绝没有暗中襄助天命者之意——如此,这些神仙才可以不沾因果,不惹天命。


    尘尽拾丝毫没有意外之色。


    他甚至背着手,闲闲看向正在飞来布雨的“真仙”。


    一双桃花眼似乎恢复了神采,扭头看见妙诀唇角干燥,还不由地笑起来:“要不要喝水?我把那个神仙给你打下来玩吧,你喜欢他吗?”


    要不要把雨神绑到天衍国下雨呢。


    妙诀却忽然抓住了他:“玩什么玩?你是不是能操控那三个冥族?”


    尘尽拾愣愣地低头,看见她的指尖抓在他胸膛上,手臂不自觉环到她身侧,一时不知道放在哪里,“你这是……”


    妙诀揪着他衣服用了点力气,感觉他衣襟下的肌肉薄而有力,“冥族珍稀,你也不希望他们有事吧?快把他们叫回来,我有个办法对付琅環来的神仙。”


    尘尽拾这次表情是真的怔住了,他的手臂虚虚环着她,小声开口:“为什么?”


    妙诀:“不为什么。”


    动植物要互帮互助。


    尘尽拾沉默了一下,指尖轻轻敲了敲罗盘。


    远处天际奔涌的三只冥族一顿,霎时各自消失了。


    妙诀松了口气,松开他的衣襟,想退回去,却撞到了他的手臂。


    明明看起来很清瘦,可这臂肌却硬邦邦的,丝毫没动。


    少女的青色裙角扫过他干净无尘的霜白衣袍,尘尽拾垂眼,紧盯着她清澈又平静的杏眸,小声问:“…然后


    呢?”


    妙诀扭头,指了指旁边的东方耀天和公玉秋。


    两岁的东方耀天已经有了邪魅的早期病变,狷狂地看着天地。公玉秋觉得自己沾染了冥血已是不洁之人,在如此天地动荡、苍生有难之时,她决心带着两岁的东方耀天去和冥族同归于尽。


    这就是尘尽拾那滴冥血的后续效果。


    妙诀却说:“然后,你让他们和好。”


    尘尽拾微微挑眉。


    她也知道他一直在搅动天命情劫,这几乎是强行拧着他和她统一战线,哪怕尘尽拾有他自己的打算。


    但他毫无还手之力。


    好可怕。他想。


    感觉她让他做什么,他都会做的。


    尘尽拾自言自语地转过头。让他们和好也很简单…


    妙诀看他神态轻松便也放心下来,大反派连冥族都可以直接操控,或许也可以将冥血抽离。


    尘尽拾看了看痴呆的东方耀天和彷徨的公玉秋,一边害怕地摇头叹息,一边悄悄化出蓬勃的血雾。


    血量相当慷慨。


    妙诀一直观察着天边的情况,等她闻到浅淡血腥气的时候,尘尽拾已经一个响指打昏了公玉秋,慷慨大方地将那血雾移到了东方耀天脑子上。


    像是一盆水一样,哗啦全倒进了东方耀天脑子里。


    冥血瞬间融入四肢百骸,男主的灵骨立刻被强提出了绚烂的光芒。


    被回溯之力压制的智力和记忆力瞬间复苏,东方耀天发出一声振奋天地的咆哮,睁开眼后发出震惊的悲鸣——他怎么也用了冥物提升!!!


    妙诀震惊了。


    她震惊地对上眼前这张脸。


    尘尽拾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但笑得十分幸福,悄悄圈紧了她。


    “好了,现在他们俩都完了。”


    夸夸我吧。


    第29章 麒麟断尾耳朵好小,一口就没


    29


    东方耀天觉得眼前的一切宛如一场梦。


    在最遥远模糊的记忆中,他仿佛降生于一片辉煌灿烂的钟鼎仙境,有人将他托举起来,仿佛他是整个宇宙的中心。


    后来他从天衍国的龙床上降生为尊贵的小王爷,一开灵就是无数人羡慕敬仰的天级风灵骨,万中无一的天资。


    后来他遇见了同样是天级灵骨的公玉秋,两人神魂契合,相逢仿佛是命运的注定。虽然姻缘波折不断,但他们始终没有改变过为苍生灭冥的志向。


    但现在,他像是做了场孩提时的梦,醒来时,一切都坍塌了。


    冥血如瀑如雾,瞬间将他彻底浸没!


    一种前所未有、强烈汹涌而又极其霸道的力量,开始冲破他的经脉。


    始终别在身侧的冥骨刀在剧烈地震动,仿佛感受到了这种洪荒般的浩瀚力量。


    东方耀天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是一只冥族巅峰状态下的血液,正在摧枯拉朽地改变他的灵骨和凡胎,从魂魄深处生生点燃无穷无尽对力量的渴望。


    东方耀天不得不承认,这是一种极其恐怖却震撼的感觉。


    哪怕是他这般天纵奇才的天灵骨,依然感受到了那种远超于自身、远超于人类的浩瀚威力,正在一寸寸融入自己的骨髓。


    在某个瞬间,仿佛已然登仙。


    尘尽拾抱着胳膊站在远处,一边看一边点头,效果果然十分喜人。


    妙诀:“……”


    男主得到了远超女主数倍的冥血量,显然,那种冲击力也更加超凡。


    东方耀天刀削斧砍的面容上满是怔然恍惚,风灵蕴在冥血强提的过程中凝成了风暴一片。他喃喃地看着自己的掌心。


    这就是……这就是以冥族血肉提升的效果?……


    所以,自古无数人趋之若鹜,为之上瘾?……


    公玉秋也怔怔地看着他,此刻终于清醒,“耀天,怎么你也?!”


    东方耀天一阵铿锵怒吼,从地上强撑着站了起来,双目猩红:“秋儿,我,来地狱陪你了——”


    公玉秋惊惶抬头,泪如雨下,“你怎么这么傻,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们再也不是公平的求道者了……”


    东方耀天一把将她抱入怀中。


    尘尽拾笑盈盈地鼓掌,苍白的脸上满眼期待,扭头看妙诀:“怎么样,满意吗?”


    妙诀从一开始的震惊到震怒,最后慢慢沉默,“……”


    不得不说,他们二人确实是和好了。


    用一种同归于尽的方式,狠狠地和好了。


    这世界上确实有人比她更懂男女主的虐恋,就是旁边这位有十年从业经验的邪恶反派。


    但从此之后男女主彻底走歪了啊!


    一旦尝试过冥族血肉,不是飞升成功走向权力巅峰,就是变成鹊阳仙人那样、变成这座大陆上的无数权贵世家一般,一生贪得无厌。


    再也不会把其他生命当成生命看待。


    妙诀面无表情地打飞了他揪她腕绳的手,那他俩以后岂不是更爱砍树了!


    本来就已经很不爱护环境,这下好了!


    尘尽拾乖顺地眨了眨眼,桃花眼潋滟又茫然。


    怎么生气了呀?


    公玉秋缓缓沉重地抬头,她之所以一直这样恍惚惶然,就是因为她此刻真正理解了为什么师尊和梅师兄他们都如此不能自拔地渴望着“它”。


    因为……因为那是一种成神的感觉……


    原来天灵骨根本不是尽头,原来他们站在山巅也只能摸到宇宙的一角,当他们发现有一种简单的方法能够吞食这种力量,飞升寰宇……谁能够抵抗这种诱惑?


    东方耀天邪魅狷狂地一笑,“秋儿,有我在,就有绝对的公平。我终生不会向冥族血肉屈服,绝不会吃它们一口!”


    公玉秋心神巨震,这就是真正的至高大道,她的目光也渐渐坚定下来。


    ……


    妙诀倒是挑了挑眉。


    从某种意义上讲,男女主这对璧人也是一股清澈的泥石流。


    就像是仙家沾满血肉泥泞的华袍美玉之上,真的养出了两个单纯的地主家的傻儿子。


    公玉秋和东方耀天执手,看向这片正在干涸的大地,“当务之急,是苍生福祸!无论我们变成什么样子,此志不改。”


    东方耀天眸中露出迷人的深情:“秋儿,我就知道,此生你我注定同路。”


    尘尽拾一直在悄悄观察着妙诀的表情,见她神色又放松下来,又悄悄靠近,挨上她肩膀。


    妙诀面无表情,瞥了这个岁月静好的罪魁祸首一眼。


    男女主,就没人思考一下,为什么冥血会突然出现吗?


    他们两个天灵骨修士,修为都不低,是怎么突然被打进冥血的呢?有没有可能是信任之人在暗中下手呢?


    入玉虚宗之前的悬崖下,须眉老者都提醒他们要注意亲近之人了。


    东方耀天牵住公玉秋的手,看向四周冥族造成的毁灭痕迹,歪嘴一笑:“不愧是冥族,竟能在你我不知不觉间将血引子埋伏下来。”


    公玉秋也凝眉思索着,“恐怕,上次在赤霞宗参加仙比时,你我就已然中招。”


    “秋儿说的甚有道理!”


    妙诀缓缓捂住了脸。


    身侧的白衣青年挨着她肩膀,低下头小声开口:“我早就说了,他们是弱智。”


    妙诀别开脸,脑海中的对策慢慢清晰勾勒。


    尘尽拾的目光却随之移到她圆白莹润的耳垂,出神了一秒。


    真奇怪,人的耳朵好小。


    一口就没了。


    ——“秋儿,你看,天边来的那是什么?”东方耀天忽然道。


    妙诀转回了脑袋,主线剧情来了。


    某人的眼神猝不及防对上她清凌凌的目光,慌忙一扭,又若无其事地转了回来。


    “所以你要怎么对付琅環的神仙呢?”尘尽拾抱着胳膊,假模假样地靠近她,眼底浮动着兴致盎然的微光。


    妙诀总觉得他的目光不怀好意,并不回答。


    在原本的剧情之中,人人都说这次大旱是冥族再次出现导致的天罚,于是引动了男女主强势屠冥的一次真正高潮。


    他们和琅環


    派出的几名仙使共同绞杀了第八、第九两只冥族,一举震惊海内外。但在这之后,东方耀天忽然天命觉醒,零星想起了自己上辈子的记忆——惊觉仙使是他二姨。


    这些琅環仙庭的神仙竟然与他有着血缘关系?!那他到底是什么?


    向来公平追求大道的男主登时狷狂地怒了,无论前世的他是什么身份,今生的他大道独行!


    遂一刀斩断因果信物,不做皇族天龙人。


    从前妙诀根本不能理解,但现在却能看明白琅環仙庭真正的用意了。


    天命历劫必须要靠天命者自己完成,上界外力的介入会使天命不圆融——这也就是为什么天降金手指和机缘点醒都要意外而为之,就是要减少因果的沾染。


    因果,是这尘世间非常重要的大道之“一”。


    所以琅環天庭先是以天灾大旱的因由派出仙使,又因冥族祸乱而不得不出手降罚,同时被动地襄助天命者完成了屠冥之事,一切顺其自然。


    等冥族死透了,再让东方耀天觉醒意识,自己斩断血缘带来的因果造业。


    然后大家都干干净净,天命无暇。


    ——既然结果如此,何不把程序提前?


    男主现在身负冥血,正是见不得一点不公的时候。


    ……


    十重大印笼罩的苍穹,几位神仙缓缓悬空。


    他们显然与这尘世格格不入,周身凝结着玄妙的涟漪。雨神的水灵力择要洒落人间,其身后是上次出现过的雷系神仙雷公尊者,最后还有一位披帛飘然、严肃端庄的风系女仙。


    这位司风仙使先是隐隐慈爱地看了一眼站在地上的东方耀天,随后便发现了他灵骨异常,显然是染了冥血——这倒也不算什么大事。


    她转而移开了目光,现在还不是和耀儿相认的时刻。


    奇怪的是,她像是没有看到尘尽拾一般。


    那人长身玉立地站在天命者身旁,随时可以下手,可这几位仙使竟然无法注意到他的身影。


    雷公尊者惊疑地看了看四周,放下心来。上次……那个第十人,到底畏惧琅環众神之怒,也随之躲了起来。


    司风仙使冷漠地注视着满目创裂的泥土,她并没有在意那些匍匐的凡人,而是不断用神识扫荡着周围。


    “那几个孽畜就在周围,为苍生计,杀无赦。”她开口,长风便起,玉虚宗内被破坏的石柱天梯随风卷走,七重天上下顿时有不少树木被连根拔起。


    这种不环保的意识果然是刻在骨子里的。


    尘尽拾笑吟吟地看向长天,眼底却毫无笑意。


    百年不见,琅環如今真是威风得很。囚占着冥族前三位的力量,得意成了这样。


    他就站在面前,怎么看不到他呀?


    白衣翩翩的袍角之下,灰烬悄然弥漫,像是长天下灼热涌动的暗影,随时准备焚烧几具仙骨扬成灰——


    一只小手却猛地抓住他袖子,“千万别让他们出来,知道吗?”


    第八银狐,第九熊猫,都是在这次绞杀中身死的——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是真的身陨了,还是名义上死亡,实则又进入了下一个牢笼。


    妙诀没有亲历这一战,但她在事后男女主树前吵架的事后听到了始末,琅環仙使完全掌握着三只冥族属性,并且是带着绝对相克的法器和仙阵来的——他们的实力在巅峰状态的冥族面前或许不算什么,但三只冥族各自伤残,在这一战之中死伤极为惨重。


    尘尽拾身后的灰烬收了收,虽然他的确没打算让他们出来,但被妙诀亲手抓着,他的心情变得格外好。


    “放心吧,”尘尽拾反手牵住她手腕,笑弯桃花眼尾,“我自己杀。”


    妙诀:“??”这有什么好放心的。


    东方耀天已经飞身迎至半空,眼前的几位琅環仙使都素未谋面,可他却有种莫名的亲近感。就像梦中看到一片绚烂恢弘的福地,也有同样一股熟悉之意。


    东方耀天不由地微微皱眉,在他的记忆里,他的父皇是天衍国君,妹妹是东方芊,怎会对眼前的仙家之人有亲近感?


    但冥祸当前,大地干涸,不是纠结其他的时候。


    司风仙使微笑道:“东方小友,我等是为天地异象而来,不必在意。”


    公玉秋飞身至东方耀天身旁,也肃然道,“冥族一日不除,旱情一日不灭,百姓等不了那么久,纵有雨神布施也只能解一时之渴,今日……不能再放过它们。”


    雨神赞许的目光落在水灵骨的公玉秋身上。


    东方耀天也郑重点头,可手中的冥骨刀偏偏在此时失灵了,莫非是此次现身的冥族太多,所以指引的灵力场混乱了?


    方才还肆虐玉虚宗的冥族此时却蛰伏不出,这要如何屠戮?


    司风仙使不慌不忙,身后绫带披帛仙气缥缈,身上环佩叮咚,缓缓从掌心释出一物。


    尘尽拾眼底的笑意一顿。


    那是一个微微弯曲着的尖锐之物,火红尖端之上燃着不灭之火,熊熊火光渐暗。


    ……麒麟之尾。


    那是从前妙诀最信赖的二哥哥。


    司风仙使对东方耀天和公玉秋微微一笑:“无妨,这些孽畜向来狡猾诡诈,我这里有一法宝——只要将之寸寸绞断,鳞片研粉,洒落四方之中,就能捕捉到冥族踪迹。”


    四野寂静了。


    公玉秋惊疑的声音响起:“可此物看着……”似是活物?


    司风仙使惋惜地摇摇头,声音在山峦间十分清晰:“只可惜此法宝仅此一件,且不可重复使用,磨碎之后便再无第二。”


    尘尽拾无声笑了,指尖压着罗盘上的怒吼和嗡鸣,余烬已经缓缓爬上问仙山。


    火麒麟只有一尾,毁而不生,法力大失。


    她在激将呢。


    让蛰伏着的冥族做出选择——是自己出来受死,还是眼看着麒麟彻底断尾。


    东方耀天不免道:“竟是如此?那倒不如我手中的冥骨刀了。”


    他毫不见外地伸手,对方眼带慈爱,十分纵容且放心地传递到了他手中。


    冥二的麒麟之尾当然珍贵。


    但再珍贵,也不如琅環百年之力托举的天命者珍贵。


    东方耀天浑然不知地将麒麟尾来回看了遍,他身旁走出一个低着头的青衫少女。


    司风仙使瞥了她一眼,知道这是耀儿历劫身份下的妹妹,灵骨低劣,并不堪用。


    东方耀天见妹妹好奇手中东西,宠溺道,“芊芊,小心离远些。”


    妙诀点点头,小心地碰了碰那截麒麟尾。


    一瞬间,火热滚烫的光华覆没她眼前视野,妙诀却在那一瞬感知到了时间。


    世间万物脱体独立之后,便有了独立的时间,非常幸运地是,琅環是临时授命,所以这些时间都非常“新鲜”。


    她能摸得出,这麒麟尾断了三天。


    而东方耀天是怎么觉醒、认出眼前叫东方扶风的仙使是自己二姨的呢?


    是在成功绞杀冥族之后,猝然看到了这位司风仙使腰间的佩玉,一瞬间激起了脑海中尘封的上界记忆,愤怒地斩断了因果。


    而现在那佩玉平平无奇,显然也经过了临时的处理——要在合适的时间才会露出真容、恰好被东方耀天发现。


    只要有时间,她就有办法。


    妙诀松开了麒麟尾,往后退了几步,停在静默而立的白衣青年身前。


    “我有办法,”她小声说,“你别动。”


    尘尽拾的目光缓缓凝在她削薄肩头。


    哪怕被大反派发现她的特殊力量也没办法了,妙诀不能眼睁睁看着被抽干血的银狐和被剥得剩一张皮的熊猫死在今天。


    东方扶风看着仍然沉寂的四野,不由一笑。


    百年之后,那些牲畜倒是沉得住气多了。


    但冥族向来最见不得的,就是同族之苦。所以那年冥四赤虎才会拼着自己粉身碎骨,给他们留一线生机。


    东方扶风召回了那截麒麟之尾,掌心中玄妙的风刃像是万千刀


    片同时滚动,这就是玄级风灵骨的仙法。


    “既如此,我便将此法宝碾碎入风,让它们显形——”


    风刃吹动着麒麟尾上的火光,山野尽头几乎要跃出一道银色的狐爪。


    可就在风刃绞碎尾火的一瞬间,东方扶风手中的麒麟尾忽然消失了!


    妙诀毫不犹豫,将定格在她掌心的年轮转移,精准地定在了她腰间的佩玉上。


    时针,回拨。


    天地间最特殊的灵力缓缓流动。


    尘尽拾垂落的长睫微微一颤。


    东方扶风看着掌心,露出了明显的错愕。


    她下意识以为这是冥二的作为,到底是天地不二火麒麟,难道断尾之后犹有复原之力?


    可他明明已经那般衰弱了……


    东方耀天也十分惊异,没想到这仙家之物比他手中的冥骨刀还不靠谱。


    他再次挥动起冥骨刀,试图指引出冥族的位置,余光却忽然一滞。


    如梦似幻的记忆骤然攻击他的大脑,让东方耀天在电光石火之间明白了自己为何会对眼前之人感到亲近,一种巨大的荒谬感笼罩在头顶,就好像自己所经历的一切不过是旁人安排的戏!


    “东方扶风。”他眼底狷狂,忽然一字一顿地说出了眼前司风仙使的名字。


    对方一惊,立刻低头看去,却发现腰间那块属于东方家的佩玉不知何时去掉了伪装,竟熠熠出现在了耀天眼前。


    她是要让耀天斩断血缘因果,继续完成历劫,可却不是现在!


    东方耀天脑海中呼啸着闪过仙庭的记忆,仿若前世之事,他终于明白原来自己才是天地之下最不公的存在——


    可笑他竟然觉得以冥骨强提修为是多么不齿的行为,却原来他自己早已作弊更多!


    他的道心遭到了激烈的动摇!


    冥血强提的灵骨尚且不稳,竟开始倒流反噬。


    公玉秋惊叫:“耀天?”


    “耀儿,你别激动,”东方扶风连忙压低声音,“截杀冥族为重,你身上担负着的可是……”


    “够了!”东方耀天将刀指向二姨,狷狂咆哮。


    ——“什么是真的?你告诉我,什么是真的!”


    “耀儿,勿要疾呼!”东方扶风疾行过来,试图安抚他。


    东方耀天极低的燃点在此时彻底爆发。


    只见黑衣男主邪魅无边地腾至半空,炫风狂傲地开口:


    “我要这大道,是我亲自悟得!我要这天地,是我亲手踏过!”


    “退!退!退!”


    东方耀天直接向着世上最大的不公正发起了挑战!


    …


    妙诀缓缓走到了一边,看着琅環的仙使打也不敢真打,退也不能退,被东方家的好大儿一路逼退数十里。


    她一转头,看见山峦林瘴间缓缓露出一颗狐狸脑袋,后边是一只鱼头,还有一双黑眼圈耷拉的熊脑袋。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男主的波及,她看着眼前的三双眼睛,竟也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可她当树十年的过程里,从没和这几只大朋友接触过啊。


    银毛狐狸眼中盛着许多情绪,犹犹豫豫地想对她说些什么。白衣青年的身影却晃了出来,挥着手把他们赶跑了。


    “下一步去捞老二。”


    几人对视一眼,神色凛了凛,扭头扎进林间,各自去做准备去了。


    尘尽拾转身,对上妙诀狐疑的神色,带着红痕胎记的指尖顿时往背后藏了藏。


    他们要是被认出来了,那他真身是鸟的事岂不是也瞒不住了。


    不行不行。


    尘尽拾长眸转动着落在少女身上。


    还是做个人吧。


    妙诀心中更觉奇怪,几次接触下来,似乎这几位冥族朋友也并不恨反派。


    如果尘尽拾真的啖食血肉,操控奴役他们,他们应该不会如此平静吧?


    妙诀不由地认真打量起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


    ……那他到底是什么?


    尘尽拾脊背不由绷紧,目光犹疑,转移注意力地开口道:“是不是很渴?你唇角都破了,需不需要我帮你……”


    说完,他自己不知道想到什么,目光忽然飞快地飘了起来。


    妙诀抿抿唇,这雨神没给天衍国步多少雨,她的树身的确干燥,但一时半会还能支撑。


    尘尽拾转了一大圈的视线落回她形状漂亮的菱唇上,桃花眼定了定,好可怕地掐住指尖,兀自心跳飞快,想得有点头晕目眩。


    “……要不我回去帮你浇水吧。”


    妙诀心想,你少害我被砍几次就好了——忽然一顿。


    等等,他怎么知道要帮树浇水?


    他知道她不是东方芊了??


    似乎是印证她某种不祥的预感,当天命者和东方家的仙使一路打斗远去,头顶的琅環十重印再次动了。


    那大阵之上绳结密布如星辰,以某种规律罗列斗转,忽而,从中土数五之位射出一道夺目的青光,洒向地面。


    妙诀感觉到自己的发顶被什么东西炙烤着。


    一抬头,眼差点晃瞎。


    这光竟然锁定在了她的头上?!


    尘尽拾一直轻描淡写的表情这才忽地变了。


    妙诀飞快地听见系统告知,琅環十重大印相当于覆盖整座大陆的警戒之法,当发现违反琅環公约、天地道法的存在,就会将之锁定,降下责罚,用以维持整座大陆的秩序。


    妙诀心里咯噔一下,杏眸立刻看向面前的反派。


    所以是不是反派倒追十年之后,发现了她是异世之魂的事,所以被法规抓到了?


    他什么时候发现她和树有关系,怪不得他那么在意她手上的姻缘红绳——


    尘尽拾掀起桃花眸冷冷扫了眼天际,正要去牵她的手避开十重印。


    忽然,对方两只手都掐住了他的脖颈。


    尘尽拾一愣,感觉她整个人都出现在他怀中,掐脖子的力气好像在摸他一样……杏眸喷火,菱唇离得更近,开开合合。


    她好像是在说什么都怪你,什么我要跟你拼了。


    但尘尽拾什么也听不见了。


    第30章 还骨之时给树浇水会开花吗


    30


    十重大印落下阵光前的同一时刻。


    遥远而幽暗的深海之中蓦然亮起一簇火光。


    在这无人知晓的窒息空绝之地,那火光竟重新烧成寸寸鳞片的燃尾,这罕见的光芒映出了被深嵌海沟的条条锁链,和锁链尽头处……那个半跪着的巨兽阴影。


    这巨兽不知是什么物种,竟有海底半壁那样庞大,连捆着他的锁链都像是条条深河般。


    他在幽深的重压下低垂着似狮似羊的头颅,像是已经这样死寂无数年。然而就在某一瞬间,命数的流动终于漂洋过海来到了他的麟趾前。


    麒麟断尾,犹能复原。


    锁链挣动了一瞬,在深海掀起滚动的气泡,那全身赤金色的鳞甲却如火花般惊闪起来,巨兽的蹄玉缓缓撑起,垂眼向断尾处看去,沉寂的兽瞳中浮出了几丝诧异。


    而后,那双竖起的灰金瞳孔化作某种温柔的了然。


    因果之上。


    ……唯一。


    你把因种到了哪个孩子的身上呢?


    …


    妙诀掐着手下那截冷白的脖颈,真想孤注一掷地掐死他。


    十重天印下,她以为自己原本是棵树的事被迫暴露了。


    然而尘尽拾丝毫没有挣扎,也没打算反正,她只感觉对方的喉结毫无保留地硌在她掌心中,上下滚了一下,仿佛脆弱得很。


    一双桃花眼十分无辜。


    系统在妙诀脑瓜里响个不停:“但似乎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若是异世之魂被十方大印筛选出来,将会直接销取魂魄,拨乱为正——毕竟夺舍者被视为异邪,仙法自不会管


    被夺者是不是将死之身。”


    妙诀掐着反派脖子的手停了停,指腹微微蜷缩一点。


    好像是她草率了。


    可不是异世之魂被发现,那是因为什么?


    尘尽拾都已经发现她和树身的关系了,以后岂不是更好威胁她——


    系统严肃地说:“好像比那个更严重。”


    十方大印同为十数,这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数字。


    “你在十方大印下回溯之间,碰的那块玉铭刻的还是东方家纹。琅環仙庭的零環之基石是一座巨钟,掌握着天地四海的运行规律,逆时就是逆天之行,他们应该一直在找回溯倒流之人。”


    系统:“简言之,这次他们发现你了。”


    妙诀忙松开了手,仰起脑袋,直面上空射下的炙热光线,仿佛在虚空中对上了什么威严浩渺的目光。


    她却没有退缩,目光拉远,竟然开始思考怎么和头顶的大印硬刚。


    再玄再危险,也有时间的痕迹。


    妙诀凝着识海中的顶芽,在某一瞬间似乎有点明白了为什么这种灵骨是世间最特别的。……


    她正要尝试逆转大印的光线,身侧的白衣青年不知道动了什么,她忽然觉得某种看不见的灵力场笼罩了她。


    那是一种从未见过的,仿佛跳脱五行之外的玄妙灵流。


    身侧的微风开始逆流,柔和的灰烬打着旋萦绕在风中,他洁净无尘的衣襟下,悬挂的那块玉质罗盘忽然在灰烬的拨动下开始逆转。


    妙诀一怔,忽然明白了什么。


    ——若说逆时之人,旁边这位灭世反派,也一力倒追了十年光阴。


    她惊讶转头,头顶的炙热光线缓缓移位到了对面,她看见了对方笑盈盈的目光。


    白衣青年长身玉立,只身笼罩在十方大印的光辉中,头顶的阵禁和远处被东方耀天赶走的仙使皆瞠目看来。


    妙诀愣了。


    他这是……把祸水都引到了自己头上?


    尘尽拾站得清风朗月,唇角却翘翘的,眸带恶意:“你刚才摸我干什么?”


    妙诀又茫然,又觉得牙痒痒,“我那是要掐死你。”


    尘尽拾惊异地挑起眉,点点头:“那你得用点力呀。”


    妙诀简直想殴打空气。


    尘尽拾还十分谦和地对着自己指指点点,希望她重掐一遍。


    指导她如何找到他的死穴,如何才能真的对他造成重创……这种对身体毫不在意的疯感到底是从哪来的啊!


    妙诀忍不住提醒:“你现在被十重大印抓住了,问题很严重。”


    大反派不是一直蛰伏在天命者身边有所图吗?他目的都还没达到,为什么会暴露自己?


    “还好——”尘尽拾低头看她,长睫下带着说不出的意味,“还是被你抓住,更严重点。”


    妙诀微微讶异地抬眸。


    在穹顶十重印禁之下,他的身影稳稳挡住搜寻的阵光,恍惚间像是很多年前,瘦削的少年身形为她挡雨。


    经年之后他长高了,变强了,也变坏了。但某一瞬间,眼前人仿佛和当年重叠起来。


    妙诀莫名收了收手,心中情绪非常复杂。


    幸好他只是知道她不是东方芊,别的还不知道。不然以后可怎么对彼此下手?明明有那么多年的儿时情谊。


    妙诀整理了下一下思路,这次就察觉出了奇特之处,雷公尊者之前降下雷劫的时候明明已经见识过反派的存在,怎么这次再次出山却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他这么大个祸患在场?


    他是不是能隐匿自身,不被琅環发现?


    那现在他自己主动站在清晰的阵光之下,难道是有绝对的上位优势?


    是什么?


    尘尽拾唇角勾着笑意,十重印的青光交错成符文落在他周身,像是白衣上点缀的草色,整个人清隽又悠然,就那么遥遥地和琅環仙使对望着。


    此刻妙诀竟然无比巧合,是唯一能读懂这一幕的人。


    当年的少年,长大了。


    ……


    百里外,琅環众仙愕然惊退。


    即使被自家的好大儿驱逐了百里,依然耳聪目明,看得见那白衣青年身后腾起的灰烬。


    灰烬无穷无形,化形大道万千,藏于风,隐于水,焚金,朽木,覆土……克五行一切,生五行万物。


    那是……第十骨。


    百年来唯一游走在外,未被世上任何一方找到的,最后一人。


    他竟在天命者身旁?!


    东方扶风惊愕地收手,忽然以风刃定住东方耀天的冥骨刀,仓皇道:“耀儿,你可知他——”


    然而下一秒,她所有的话音都卡在了喉咙间。


    因为她清晰地看见,东方耀天那双朗朗双眸中浮现出了余烬。


    这余烬被操控着,如羽毛浮动,而东方耀天却毫无觉察。在用冥血强提灵骨之后,那股力量就这样游走在他宝贵天纵的灵骨脉间!


    他用的冥血……他用的冥血是第十人的啊!


    那一刻东方扶风几乎要昏厥过去。


    她怀着最后一丝希冀看向旁边公玉家的孩子,在对方盛满清愁的眸中看到了一模一样的、漂浮的灰烬羽毛。


    公玉家也用了第十人的冥血……!


    东方扶风连手都开始抖了起来,为仙百载,因果不过灵台,神仙当如古井无波,不为任何事由而惊心动念。


    但这一刻,她只觉巨大的阴影笼罩而来,百年前面对神迹那种刻入骨髓的恐惧悄然攀升。


    尘尽拾平静地负手浅笑。


    他敢站在这里,当然是已经有办法——扼杀琅環百年托举的天命啊。


    那双桃花眼中洋溢着温馨的笑意。


    只需要一眨眼的时间哦。


    两个宝贵的天命者,就会“砰”,灰飞烟灭。


    东方扶风的脸色彻底白了下来。


    仙庭十環之内有百家学说,都在研究冥族第十人的真身究竟是何物,他的天地灵力到底是什么体系……至今未有统一定论。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在百年前那一战后,唯一被保护着离开的这个人,他的骨血可以化作无穷无尽的飞灰。


    其他冥族在骨血肉离体之后只是能保住不灭,驻守灵魂在其中;而第十人,他的骨血在任何地方都仍是他自己,哪怕是吉光片羽的一滴血,都不会逃出他的控制……


    就像是生生不息的余烬。


    而现在,他的血浸透了琅環天命者的灵骨。


    他能杀了他们。


    他随时都能用冥血杀了天命者啊!


    ……


    东方耀天漠然看着眼前表情仓皇震动的仙使们。


    他桀骜一笑,“被我震撼到了?”


    能这般心志坚定,独自大道求索,拒绝上界仙家机缘的男人——恐怕天地间只有他一个东方耀天!


    他收起刀,本也不欲跟他们真正开战。


    东方耀天看着眼前的司风二姨,感受着自己师出同源的风灵力,淡淡开口道:“不管我曾经是谁,前尘往事非我能左右,但现在的我只是东方耀天,是天衍国的小王爷,仅此而已。”


    “勿要再干扰我们。”东方耀天搂住了目光激赏的公玉秋,两人并肩而立宛如一对璧人。


    这的确是琅環仙庭想要达成的效果,天命者自己斩断一切外因。


    东方扶风此时已经回过神来,她的风刃悄悄化作流动碎片,挟在风中飞速渡海而去,等候那两位的新令。然后,和身侧的雨神、雷公尊者对视一眼。


    几人眼中都透露着同样的凝重。


    眼下逃逸的冥六、冥八、冥九倒是没那么重要了,左右他们不过是百年后的残体,力量大不如前。而冥族真正最恐怖的力量……那前三位通天之兽,至今还在琅環的控制之中。


    而且——东方扶分捋了捋身后飘逸的披帛,看向远处那身影悠闲的白衣青年。


    好在这些年,他们对冥族的各种试炼也有不俗的成果。


    第十人太过危险,须得他们来了结。


    这千般万般,都不能直接告予天命者,否则他们历劫不纯,这因果就彻底沾染了天命,琅環百年之业功亏一篑。


    东方扶风悬在身前那枚东方家印微微动了动,有了新的指示——麒麟断尾消失的瞬间,镇压那位的地方出现了震动。


    冥二决不能出现闪失,而这也将是天命者光辉履历的一页。


    东方扶风心中几转,而后忽地拱手场长笑,几位仙使在风中开始缓缓消散身形。


    “恭喜道友,通过了这个考验。”


    “此等心如磐石,脚踏实地,不走坐享其成之捷径者,实在令我等敬佩不已!”


    公玉秋原本还在疑惑自己对这个琅環雨神的灵力也感到同源亲熟,如今一看,不由地释然一笑:“原来是场考验,若非耀天从不攀附旁人,恐怕我们无法坚守道心。”


    东方耀天邪魅一笑,露出傲然神色。


    他连冥族血肉都根本不在乎,这种小小的考验又算得了什么?


    东方扶风等人笑着互看一眼。


    既然通过了考验,那接下来送机缘送信息也就顺理成章了。


    东方扶风慈爱地笑了笑,手牵披帛绫带,在半空中轻轻一划:“广袤天地仍待二位翻阅,若为苍生所,阻止灾祸,真正的祸源在那个地方——”


    “冥族第二火麒麟凶恶非凡,经琅環镇压多年仍带煞气,他身负上古毒火,是导致这场大旱的真正元凶!”


    东方耀天顿时正色下来,和忧心忡忡的公玉秋对上目光。


    冥族第二位,那远比后位要危险得多——可他们为了苍生安危,何曾惧怕过危险?!


    东方耀天抬手:“不必多言,我们定会找到那火麒麟的位置,将他彻底尘封!”


    几位仙使不便再更多透露,身形渐渐消散,仿佛只是他们二人偶然的一场仙遇。


    远处的白衣身影始终笑吟吟地立在十重大印下,仿佛有恃无恐。


    布雨之神隐晦地看了看公玉秋,暗示道:“二位是难得的正义之士,只是一定要注意身边别有用心之心,万莫遭人暗算。我看你们结识的那位小友气度不似寻常,务必要小心对方……”


    公玉秋微怔:“你是说……尘道君吗?”


    雨神点到即止,微笑着消散在空中。


    公玉秋随东方耀天一起御剑返回,心中不免浮起一片疑云,看着东方耀天:“仙家为何会这样说?”


    东方耀天拧眉,在半空中看向某个方向,忽然一指:“你看。”


    烈阳炙烤大地,旱情龟裂处处,可在他们熟悉的那个方向,那个小小国度的天空上,却有乌云凝聚,似在淅淅沥沥地落雨!


    东方耀天脚下灵光凝结,两人以跃迁法阵回到了姻缘树前,发现拆掉的白石道坛地基之上仍有祈天之术正在运行,保佑着这里的生民。


    姻缘树沐浴在细雨之中,枝叶舒展,红绦濡湿。


    一如东方耀天和公玉秋眼中的动容之色。


    尘道君怎会是邪恶之人?


    这些年天衍国风调雨顺,灵气氤氲,全都是尽拾兄的功劳。如今大陆遭旱情侵袭,他如此慈悲之心,仍在关护着这里的百姓!


    两人感动地抱在一起。


    啊!尘道君他怎么会是坏人呢?


    东方耀天和公玉秋一脸信任地回到了玉虚宗。


    …


    尘尽拾背着手,低头小心观察着妙诀的脸色。


    谁在乎天下啊苍生啊。


    他只在乎。


    给一棵小树浇浇水,她会开花吗?


    妙诀仍在思考琅環的事,杏眸出神。但肉眼可见地,那略微干燥的唇瓣又丰润起来。


    尘尽拾目光压着,满意又遗憾地直起身子。


    妙诀也感受到了下在天衍国的这场雨,姻缘树从土壤中的根株到树冠上的顶芽都浸润潮湿,她不由地松了口气,但又提起了心。


    头顶的十重大印随着几位仙使的离开而缓缓消散,映照出尘尽拾之后却没有对他动手。


    但事情不可能如此简单。


    琅環不仅放过了违禁溯时的人,还就这么放过了袭击玉虚宗的三只冥族?他们怎么可能这么好心?


    反派掌握的上位优势到底是……


    妙诀抿了抿润泽的唇角,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


    她想起了男主那柄不听使唤的冥骨刀,那是因为反派不知道通过什么方法,能够操纵其中的冥骨。


    尘尽拾能同时操纵三只冥族,能干预冥骨的效果,当然也能——控制冥血啊?!


    他每一步都不是白做的,每一步都在推进天命情劫,那俩璧人恐怕还在对他充满敬仰信任。


    反派已经彻底拿捏男女主,所以才如此置身事外,怡然自得。


    可是还不对。


    妙诀总觉得自己还漏下了什么关键信息。


    一种奇异的焦虑感缠绕在心头,总觉得隐隐的硝烟正在无声弥漫。


    尘尽拾始终唇角带笑,看着四周长风落叶,眼底浮动灰烬。


    他们当然没走。


    他都已经出现了,怎么可能离开?


    妙诀使劲回忆。


    在玉虚宗这一段剧情之后,男女主的下一个虐点同样非常惨烈,因为他们要——


    东方耀天恰好傲然落地:“芊芊,尽拾兄,接下来我与秋儿要做的事太过危险,你们便不能与我们同行了!”


    公玉秋也点点头,带着殉道者的凛然:“若我们没有身死其中,定会带着好消息回来找你们。”


    妙诀知道,他们接下来要去截杀的是冥族第二。


    虽然她并不知道押禁冥二的地方具体是什么方位,但她知道冥族前三位的实力非常玄幻,为了压制那位火系麒麟的力量,他被困在了一处极深的水域之中。


    或许是湖泊,或许是河海,但总之,这完全是一个更利于水灵骨的女主施展的地方,而风系的男主在截杀火麒麟时处处掣肘——于是,女主开始自杀式自我牺牲,引发了一系列“你是要苍生还是要救她”类的虐恋,最后几乎九死一生。


    妙诀要解决他们的虐点,自然得跟上,但这次积极抢冥族的反派却没有立刻跟上。


    尘尽拾笑盈盈地看了看长天上下,然后拍了拍妙诀的肩头,小声说:“你这次跟他们走,确实安全一点……”


    妙诀疑惑地回头,可那道白衣翩然的身影眨眼间就已经在数十米之外,轻飘飘地消失不见了。


    东方耀天知道他向来是行踪不定,无奈摇头,带着妙诀和公玉秋率先向玉虚宗外走。


    就在男女主出山之后,妙诀忽然似有所感。


    她站在山门口回看,整个问仙山并没有变化,但妙诀就是觉得空气中织造了一种不寻常的氛围。


    忽然,她在无数草木之间感受到了一种震动——再仔细看去,发现问仙山下竟覆盖了一层熟悉的、流动的符文大印。


    十重大印……落地了?


    白衣身影已经遥远到像一叶孤舟。


    孤零零地走在仙家法印中。


    原来琅環那些仙使是要等天命者离场之后才惩戒溯时者?可那抓住的本来是她——


    妙诀下意识就往回跑去。


    越往回跑,来自琅環仙法的阵力便越清晰,她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只觉得灵力正在急速流失,脚下忽然一个趔趄。


    一颗毛茸茸的银狐脑袋从她腿下拱了出来,轻轻松松地把她顶到了背上,扭头就穿山而走。


    妙诀趴在她柔软干净的背上,惊了片刻才道:“你,他……”


    难道冥族们是趁着尘尽拾被困所以跑路了?


    衔八没敢出声,只是用爪子在泥土上抓了抓,写下一个“走”字。


    小鸟让他们先走,跟着天命者才能找到不二被困在哪里。


    而他留下来,解决这一批人。


    妙诀的掌心陷在她蓬松的银色狐毛中,却不由地攥紧了些,犹豫再三还是道:“可他是替我背锅。”


    是她回溯时间引发了十重大印的察觉,将光线定格在了她头顶,而尘尽拾本来是没有被发现的。


    银狐停了停,脑袋扭回来,一双狐狸眼带点诧异地看着妙妙。


    不是呀。


    小鸟被打,是因为他是小鸟。


    是整个琅環如今最害怕的,冥族烬十。


    衔八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可他们的妙妙,甚至还不知道他们是谁,就已经这么善良了。


    银狐前肢撑了撑,把背上的少女往上一掂,加速往前跑去。妙妙没事,那烬十就不会有事。


    冥族速度极快,妙诀只能紧紧抱住她才能稳住身形,她在风中眯着眼回头看去,几乎已经看不见那道白衣身影。


    “可是——”


    问仙山脚下。


    东方扶风,公玉霖,雷公尊者,三位琅環真仙缓缓落下,风雷相生,织成金绿、蔚蓝、金光三重浩荡威压。


    将正中那道清隽身影围困住。


    没有人知道,十重印在最初就是为了冥族十人而设计,而最重要的是——


    “感受到了吗?你的力量开始削弱了吧  。“东方扶风微微一笑。


    她就知道,第十人会为了保剩下几只冥族而留下。


    他们冥族向来如此。


    可十重印的每一道符文都以困仙石写就,足足九万九千道——困仙石,困的就是冥族。


    那是一种在冥族祖地开采出的原石,是世上唯一一种能困禁他们通天法力的物质。百年间经用不衰,各大世家宗门都大量储备,以困仙锁链就能禁锢住一只强悍的冥族。


    而十重大印又比困仙锁链,强效万倍。


    当印阵一旦落成,阵中便达成一种玄妙的平衡态,冥族将彻底无法施展那股与生俱来的威力。


    “百年前,赤虎就是死于为你们破印。如今百年过后,十重印已经迭代数次。”


    东方扶风微微一笑,眼角浮起笑纹,“你对天命者的冥血控制也失效了吧。”


    尘尽拾抱着胳膊,站在十重印的阵眼之处,仔细打量着四周,肯定地点了点头。


    “确实比从前做得好了一点。”


    东方扶风不禁哑然失笑:“百年前你尚幼,恐是不记得什么了,不过今后,也没有必要记起了——”


    十重印内外都由困仙石写成的符文组成,看似空无一物,实则是坚不可摧的围墙。而这围墙的最难之处在于,外界的冥族触之亦失法力,根本没有突破的可能。


    除了冥族,还有谁会救冥族?


    而阵中的冥族自己,亦无法打破制衡。


    “鱼,狐狸,熊,他们都已经跑了,”东方扶风缓缓抬手,三道巨力搅成风雷暴雨,“今天过后,琅環就能知道——你是什么了。”


    “原来你们还没弄明白我是什么。”尘尽拾一边闲闲开口,一边低头看掌心。


    一缕灰烬强行冒出之后,便被一种无孔不入的平衡所消弭,原地消散。


    这是一种级别很高的压制。


    十重大印,的确不凡。


    风雷暴雨的重击已经凝结成倒扣巨山,缓缓向下压迫那道白衣身影。


    尘尽拾叹了口气。


    可他有十年的记忆啊。


    未来的他当然曾经破了十重大印。


    法力是被困住了,但他还有骨头和血。


    只需要三根骨头和一池血,捏成一个自己,就能打破阵中恒定的制衡——其实十重大印也很简单,打破平衡态只需要一股来自冥族的外力而已。


    这场面是血腥了一点,但是效果很好,他记得最后这三个神仙比他的样子惨多了。


    尘尽拾驾轻就熟地对自己肋下伸出了手。


    白衣衣袍被狂风卷起,万顷雷光让他的发尾也立了起来,巨山相覆,几张脸交替显现,那仙家面孔也不知是人是鬼,在杀他的时候显得十分狰狞。


    遥远的山外,银狐停住脚步,和蠃鱼熊猫汇合,面色皆有迟疑。可最终还是选择相信他,追着天命者去找不二的下落。


    他们知道烬十有方法摆平。


    尽管他并不告诉他们那是什么方法。


    而妙诀趴在银狐背上,最后一次回头看向问仙山下,下定了决心。


    尽管他是邪恶灭世大反派,但他连武器都没有。


    至少,把武器还给他。


    妙诀摸着袖中的骨剑,感受到了它的时间,骤然将它回溯而去。


    ……


    十重印阵里,风雷雨山近乎迫近尘尽拾的眉眼,三仙齐齐着力。


    他习以为常且慷慨地抽出自己的肋骨。


    可就在那一刻,他掌心下的断肋之处,忽地击出一片光芒。


    冥骨复位。


    平衡忽然打破。


    这股外力像是天外来客一般,出现得如此惊绝。


    那几乎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尘尽拾一愣,随后露出了清晰的愕然。


    有人操纵时间。


    想把剑还给他。


    却填了他断裂的胸腔。


    尘尽拾怔怔地捂住心口。


    三仙轰然将巨山落下:“——束手就擒吧,你今日已经完了。”


    尘尽拾身后释放出蓬勃的灰烬双翼,桃花眼愕然。


    “我确实完了。”


    他摸着空荡的心口,觉得这里也被她一头撞了满怀。【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