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晚柠很久都没有感受到这种温暖了,有个人能不计付出,不论回报地帮自己。
她在这数九寒天里,沈淮安扬起斗篷为她遮起来的这一亩三分地,成了她能依靠的唯一温暖。
“多,多谢大人。”她冻得连话也说不清楚了。
“奴婢是犯了错,受容嫔娘娘之命在这里罚跪。”
“那要跪到什么时候?这样大的雪,再跪下去怕是连命都没有了。”
沈淮安皱眉,他看到这个瘦弱女子的背影时,便心觉可怜,
待到女子转身,冻得青紫的脸庞之上,赫然是一双清雅幽兰的眸子,她的美,是在眉梢眼角的灵动,尽管跪着,却并不让人觉得低人一等,腰肢不盈一握,举手投足散发出韵致,寒风吹过,衣袂飘飘,广袖轻飏,好看得让人挪不开眼。
“哎呦,沈将军,可算是追到你了。”后面的李公公气喘吁吁,终于追到沈淮安,感觉老命都得去了半条。
他缓过神来,定睛一看,“这不是苏念初吗?你怎么跪这儿了呀?”
“她说是容嫔娘娘罚她的。”不等姜晚柠开口,沈淮安抢在了她前头回答道。
“这容嫔娘娘也太过狠心,这样惩罚人,和杀人有什么区别!”沈淮安义愤填膺,叫嚷着为姜晚柠鸣不平。
李公公心下一惊,“哎呀,我的沈将军,这是哪儿?这是紫禁城,天子脚下,可不能这般说话,口无遮拦的,这皇上后宫的是非,不是你我等能议论的,赶紧的吧,皇上还等着你当面述职呢!”
“可是她呢,怎么办?再跪下去可就废了。”
姜晚柠知道沈淮安想帮自己,她很感激,可现在她只会拖累他。
“沈大人快走吧,要是因为奴婢连累了沈大人,奴婢岂不是罪该万死。”她语气诚恳,自己已经这样了,何必多拖一人下水。
李公公眼睛提溜一转,想想昨晚上的事,再看看姜晚柠的样子,已经明白了大概怎么回事。
他朝沈淮安拍着胸脯,“沈大人放心,咱家与苏念初也是旧相识了,你安心去见皇上,念初姑娘就交给我了。”
沈淮安看了两眼李公公,“既然如此,那劳烦公公再等我一下。”
他蹲下来,视线与姜晚柠平齐。
“你叫苏念初?”
姜晚柠点点头。
他解下自己的玄色织锦羽缎斗篷,罩在姜晚柠身上。
“这斗篷给你,可得要撑着呀。”
姜晚柠有些诧异,“这斗篷给了我,沈大人怎么办?”
他拍了拍自己的右肩,“我是习武之人,这点子风雪对我来说没什么,保重。”
姜晚柠点了点头,目送沈淮安离开。
一种难以言喻的,熨帖的暖意从心底升起,不是来自体温,而是源于一种纯粹的善意,这暖意瞬间驱散了心头的湿冷,让她冰冷的指尖也仿佛感受到了阳光的温度。
小顺子从一处拐角走过来,看见姜晚柠,一脸堆笑
“念初姑姑,我师父让我过来送你回掖庭。”
“我这还没到容嫔娘娘说的时间,现在回去能行吗?”
小顺子趴在她耳边,小声说道:“我师父说了,容嫔娘娘若是怪罪下来,万事有他老人家顶着,你就放心吧,来,我送你回去。”
姜晚柠在小顺子的搀扶下起了身,披着沈淮安的斗篷,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宫道上,每走一步,膝盖都钻心地疼。
她看着这长长的宫道,一眼望不见头,好像她自己的命运,不知道明天又将会面临着什么。
乾清宫内,沈淮安终于见到了皇上。
“微臣叩见皇上。”他恭敬地行礼,这上头坐着的,是他一直以来都崇拜的人。
华琰少时不受重视,也是早早入了军营历练。
军营,并非庇护所,而是熔炉。
他踏入那座由粗粝原木和冰冷铁器构筑的壁垒时,不过是个身量未足的少年,稚嫩的脸庞在塞北的寒风下刮得通红,唯独那双眼睛,像初生的野狼,带着几分倔强,盯着眼前的仇敌,天子的气度已在那时初现。
后来,他身披玄甲,腰悬佩剑,带领大庆大军直指天山下的雍国,夺回城池,成了大庆的英雄。
华琰至此不再是那个不受宠的皇子,亦不再是熔炉中的铁胚,他已成了一把出鞘的绝世寒锋,只要他想,随时都能夺得这天下。
之后,他也确实做了这大庆帝国的主人。
沈淮安少时便一直听民间说着帝王的事迹,华琰就是他风向标,他也想成为他那般的人。
于是他年少从军,也想干出一番大事业,为国效力。
现在,他站在大殿之上,英雄夙愿已经完成了一半,此次大庆军队在战场上大胜东岳国,占领五座城池,确实是振奋人心。
沈淮安领命回京述职,日夜兼程,终于是见到了这位帝王。
华琰负手立于殿上,背对着沈淮安。
玄色长袍上绣着的是沧海龙腾的图案,金丝封边,黑色长发束起,戴着镶宝紫金冠。
他转过身来,雕刻般的脸上是英挺的剑眉,而在那之下,是细长而又蕴藏着犀利的黑眸。孑然独立间,散发的是威震天下的王者之姿。
“起来吧,此次大胜东岳国,沈将军辛苦了。”
“皇上言重了,为国效力,本就是臣的本分。”
“沈将军到底是年少呀,还能有如此心性,实属难得。”华琰轻笑两声,殿内的气氛稍显缓和。
“皇上过奖了。”
“不过,听说沈将军在来的路上,说朕的后宫不太平,可有此事呀?”凉薄的声音里陡然增添了几分森然的寒意。
进宫之前,父亲便对他耳提面命,帝王之心,瞬息万变,话说出来之前,务必斟酌再斟酌。
显然,他有些轻视了,以为只要在皇上面前仔细些便行了,没想到,他随口一句话,这么快就传到了皇帝耳朵里。
这紫禁城,还真是到处都是眼睛盯着。
“臣只是路过储秀宫,见一宫女在这大雪天跪于雪地,心有不忍,便多说了两句,绝无妄议皇上家事的意思,望皇上莫怪。”
华琰挑眉,“哦?是哪个宫女?”
“回皇上,她说她叫苏念初。”沈淮安此时心里七上八下的,也不知说错了没有。
“苏念初?那你与她说了些什么?”华琰盯着沈淮安,眼里似是有火。
沈淮安将头埋得极低,“微臣只是将自己的斗篷借给了她,其他并未多说。”
砰的一声,是青花瓷的茶盏在华琰手里碎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