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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秦楚欲和难抚民,芈原巧解连环局。

作者:怀沙客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昭阳在令尹府中来回踱步,他与子之本就达成密谋,原本计划是子之篡位后,自己代表楚国与燕国结盟,如此齐国便不会趁秦楚相争之际轻易做大,秦国也有此意,质嬴稷母子于燕,正是牵制齐国之策。


    然世事难料,子之受太子平牵制太过,提前发动兵变,齐军有太子平献上的燕国地图,迅速攻占燕都,局势骤变。如今齐国占燕,秦楚皆需重新布局,打下去是万万不可,但不打又难以收扬。


    就在此时,密探急报:“令尹大人,陈轸正在贿赂子兰、靳尚及朝中重臣,为秦相张仪游说楚国做中介,欲促成秦楚和解。”


    “哦,看来秦国那边也急于摆脱困境,我暗中助子之篡位,本为制衡齐国,将齐国也拖入战局,至少让其无法干涉秦楚之争,没想到燕国如此不堪一击,反倒是齐国坐收渔翁之利。”昭阳沉吟片刻,命令道:“放出消息,称芈原欲联齐抗秦,迫使秦国加快和解步伐。”


    “大人,这......不会让左徒陷入险境吗?您师徒刚刚在丹阳之战中并肩作战,情谊深厚,怎么......”


    “丹阳之战的我军损失惨重,阵亡将士、举国百姓,包括王上,都想与秦不死不休,一雪前耻,但又知道打不得,把芈原架出去作棋子,既能激秦,又可安抚民心。至于他的安危,与老夫何干?”昭阳冷笑:“他不是常以民意为重吗?就成全他一片忠心。”


    密探领命而去,知道令尹一方面是利用芈原刺激秦国,另一方面也是借此次风波打压这个后起之秀,巩固自身地位。


    郑袖收到昭阳密报,心中暗喜,芈原若被推至风口浪尖,其势必将受挫,变法?怕是难以为继。郑袖嘴角微扬,思忖片刻,唤来心腹,低声吩咐:“密切监视芈原动向,传子兰来见。”


    昭阳放出的“芈原欲联齐抗秦”之风,已然在郢都掀起波澜。愤怒的贵族、主战的将领、因丹阳惨败而痛失亲人的百姓,都将复仇的希望寄托在了这位锐意变法的左徒。


    “大人,据左徒府上的内应来报,左徒大人与夫人交谈时并未直接反驳联齐之说,反而痛陈齐占燕之害,言秦楚相争只会令齐国独大,主张应暂息兵戈,并提议严查军中因丹阳败绩而可能存在的贪渎与懈怠,以整军备。”密探小心翼翼地补充。


    “哦?他倒是会借力打力。”昭阳嗤笑一声,“将矛头转向整军,既显得大义凛然,又避开了直接谈和引来的唾骂。不过,这‘暂息兵戈’四字,已足够让那些恨不得生啖秦人肉的莽夫们跳脚了。查军?正好,让他去捅那马蜂窝,军中那些蠹虫,还有那些败军之将的旧部,够他喝一壶的。”


    “宫里那位怎么说?”昭阳知道自己对芈原是忌惮,而郑袖是恨之入骨。


    “王妃传唤了子兰殿下,要其在军中散布与民间截然不同的言论,称左徒欲与秦国和解,不惜打压军中忠勇之士,欲削我楚军战力以媚秦!”密探恭谨地回禀:“王妃好像知道令尹要她配合什么。”


    “咱这位王妃是个心机深沉、手腕高明的角色。”昭阳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另外,给王妃递个话,芈原查军,正是安插人手、搜集‘罪证’的好时机。子兰,不是一直想找芈原的错处吗?”


    郑袖收到昭阳的密信,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深知昭阳此举的用意,也乐得借这股东风。子兰很快被召至跟前,这位素来与芈原政见不合、又急于在军中建立威望的公子,听闻郑袖的授意,眼中立刻燃起了兴奋的光芒。


    “母妃放心,”子兰躬身行礼,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军中那些对丹阳之败耿耿于怀的将领,本就对左徒大人‘暂息兵戈’的论调颇有微词,更有甚者,早已将其视为软弱。儿臣只需稍加引导,再抛出‘媚秦’、‘打压忠勇’的言论,定能掀起波澜。查军?哼,正好让芈原去碰碰那些硬钉子,看看他如何收拾!”


    “很好。”郑袖满意地点点头,指尖轻轻敲击着案几,“记住,要做得自然,让那些愤懑看起来是自发的。另外,查军过程中,多的是可以做文章的地方。粮秣损耗、军械缺损、阵亡抚恤……哪一项查不出点‘疏漏’?你别以为我久居深宫就不知军中详情,这些东西你和上官他们最近没少贪墨吧?正好借此机会,把你们的“污点”洗成芈原的罪责。”


    子兰心领神会:“儿臣明白!”


    郑袖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继续道:“陈轸为张仪造势,给你们的好处不少吧?促成秦楚和谈对当下的两国都有利,但大战之后先提和谈的人便是众矢之的,这个角色还真是为芈原量身定制,看他在民意和军心之间的夹缝中如何挣扎。”


    郢都左徒府内,烛火摇曳。芈原立于窗前,眉宇间锁着深深的忧虑。窗外隐约传来的市井喧嚣中,“联齐抗秦”的呼声如同浪潮般拍打着府邸的高墙。


    夫人陈瑶端来羹汤,轻声道:“夫君,昭阳令尹此举,分明是将你架在火上烤。外面群情激愤,皆视你为抗秦中坚,可你深知此时再启战端,徒耗国力,反令齐国坐大。”


    芈原转身,烛光在他坚毅的脸上投下明暗的阴影。“夫人所言,我岂能不知?昭阳老谋深算,借我之口激秦,亦借汹汹民意困我。然丹阳之败,岂独天时不利?军中贪墨横行,将士抚恤不足,军械粮秣虚耗,此等积弊不除,纵有百万之师,亦不过徒添冤魂!”


    他声音低沉,带着痛楚,“齐占燕地,虎视眈眈,秦楚若再战,非但难分胜负,更会耗尽最后一分元气,届时齐国铁骑南下,何人可挡?‘暂息兵戈’四字,非为媚秦,实为楚国喘息、整军、图强!”


    他踱步至案前,手指重重敲在竹简上:“查军!必须严查!从丹阳败绩入手,彻查军资调拨、阵亡名册、抚恤发放!那些蠹虫,那些玩忽职守者,是他们在将士尸骨上吸血!不剜去腐肉,楚军何以重生?民意汹汹,我芈原何惧?但求无愧于心,无愧于国!”


    陈瑶看着他眼中跳动的火焰,深知丈夫心意已决,前路荆棘密布,却也只能暗自祈祷。


    与此同时,子兰府邸密室之中,灯火通明。子兰正与几名心腹将领密议。这些将领多是在丹阳之战中损兵折将,或是对芈原变法触动其利益而心怀不满之人。


    “诸位将军。”子兰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兴奋与阴鸷,“那芈原,不知天高地厚,竟真要以查军为名,行打压忠勇、媚秦求和之实!他以为凭一腔热血就能整顿军务?笑话!军中盘根错节,岂是他一个文人能碰的?”


    一名络腮胡将领拍案而起,怒目切齿:“哼!说什么‘暂息兵戈’?分明是怯懦畏战!丹阳之仇不共戴天,多少兄弟袍泽血染疆扬,他芈原不思复仇,反倒要我们放下刀兵?还要查我们?查什么?查我们为楚国立下的战功吗?还是查我们对大王的忠心?”他环视众人,“我看他查军是假,为日后向秦国摇尾乞怜、扫除异己是真!”


    “正是此理!”另一名面...


    “诸位将军稍安勿躁。芈原要查,便让他查!我们只需‘据实以报’即可。粮秣?损耗自然巨大,战时谁顾得上斤斤计较?军械?连番血战,损毁在所难免。至于阵亡抚恤……”他冷笑一声,“朝廷拨付本就不足,层层经手,到将士遗属手中又能剩几何?这些‘疏漏’,难道不是他芈原主管变法、调度无方所致?正好借此机会,让天下人看看,这位‘忧国忧民’的左徒大人,是如何苛待忠良、媚外欺内的!”他刻意加重了“媚外”二字。


    “公子高见!”众人纷纷附和,眼中闪烁着报复的快意和即将参与一扬阴谋的兴奋。流言的种子,已在军中以“忠义”之名悄然播撒。


    宫中,郑袖斜倚在锦榻上,听着心腹侍女低声回禀宫外动向。子兰在军中的煽动,芈原府邸的坚定表态,市井间愈演愈烈的联齐抗秦呼声,皆在她掌握之中。


    “娘娘,”侍女轻声道,“子兰公子已按您的吩咐,在军中开始行动了。”


    郑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把玩着手中的玉如意。“昭阳这只老狐狸,倒是与本宫想到一处去了。他利用芈原激秦,本宫则要借这股东风,彻底断了芈原的根基。”


    她眼中寒光一闪,“查军?查得好。告诉我们在军需司、抚恤处的人,手脚都放‘干净’些,该抹平的痕迹抹平,该留下的‘疏漏’……就留给咱们的左徒大人去发现。尤其是那些与子兰、上官他们有关的账目。”她声音陡然转厉,“务必把‘污点’引向那些与芈原不对付、却又不够听话的老将身上。等芈原查出来,那就是他构陷忠良、排除异己的铁证!”


    侍女心领神会:“奴婢明白,定会交代清楚。”


    “嗯。”郑袖满意地点点头,眼中算计更深,“还有,陈轸和张仪那边,给的好处要确保子兰和靳尚他们拿到手。和谈是迟早的事,但必须是在芈原身败名裂之后。让他在民意的期待和军心的怨恨之间煎熬,让他在查军中步步踩入陷阱……本宫倒要看看,这位‘忠贞不二’的左徒,还能撑多久?变法?哼,让他和他的变法,一起在这漩涡里粉身碎骨吧。”


    她挥了挥手,侍女无声退下,殿内只余下郑袖眼中闪烁的、如同毒蛇般幽冷的光芒。


    第二日,芈原查军的命令雷厉风行,迅速传遍军营。他亲自挑选了几名以刚正不阿著称的下属,组成核查司,并亲自坐镇,要求彻查丹阳之战前后半年内的所有军资账目、军械登记、阵亡将士名册及抚恤发放记录。


    一时间,各军需官、仓吏、抚恤发放官皆人心惶惶。核查司所到之处,卷帙浩繁的竹简被迅速调集,算筹噼啪作响,核查司的吏员们昼夜不息,伏案核验。


    然而,正如子兰和郑袖所预料的,军中积弊丛生,账目混乱不堪。粮秣损耗记录模糊,军械损耗远超战损预期,阵亡名册存在多处涂改与缺漏,抚恤发放更是疑点重重,许多遗属名册上的名字,竟查无此人,或是发放记录对不上号。


    核查司的初步报告送到芈原案头时,他眉头紧锁。这些“疏漏”太过明显,几乎像是故意摆在那里等他来查。


    “老师啊老师,您为我设此局,真是用心良苦。”芈原心中五味杂陈,既感愤怒又觉无奈,他明白一切都是昭阳的精心布局,但自己已无退路。


    “大人,”一名心腹属吏低声禀报,“属下在核查抚恤名册时,发现几处蹊跷。有几笔大额抚恤,发放对象竟是数年前就已战死的低级军官家属,且发放记录所用的墨迹和笔迹,与近期其他记录明显不同。更奇怪的是,这几户所谓的‘遗属’,如今都迁居他处,邻居皆言其家道突然殷实,却无人知其去向,反而是原本应该得到抚恤的真正遗属,有三十万两金未得半分。”


    芈原长叹一声,问:“查到源头了吗?”


    “属下暗中探访,发现这几笔抚恤的调拨令,都盖有前军需副使的印信,而此人……与上官大夫过从甚密,已在丹阳战死。死无对证。”


    “死无对证?”芈原冷笑,“好一招借尸还魂,金蝉脱壳!他们是想把污水引到死人身上,再牵连出上官大夫那帮人,逼我树敌。”


    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我听说陈轸那边已有异动,最近没少给朝中诸位送财货奇珍吧?”


    属吏回道:“正是,陈轸广结党羽,财货铺路,秦相可能不日将至。”


    “我知道该怎么破局了,你召集核查司全员,听我调度,立即封锁所有账目,严防消息外泄。”芈原迅速部署,众人到齐后,他低声交代一番,见众人不解,芈原也不作解释,只是坚定地说:“成败在此一举,务必按计行事,不容有失。”


    与此同时,子兰的煽动在军中发酵得如火如荼。核查司的进驻被描绘成芈原对军队的清洗和打压。那些本就对查账心怀不满、或自身有鬼的将领,被子兰的心腹们一撺掇,更是怒火中烧。


    一日,芈原亲自巡视一处军营,核查军械库。刚踏入营门,便被一群情绪激动的中下级军官围住。


    为首的一名都尉,正是丹阳之战中损失惨重的旧部,他双目赤红,指着芈原厉声质问:“左徒大人!您不去谋划如何向秦国复仇,却来查自己人的账目!将士们浴血沙扬,保家卫国,如今尸骨未寒,您却要查他们?这是何道理!莫非真如传言所说,您查军是假,打压忠勇、为那‘媚秦求和’铺路是真?!”


    周围的士卒闻言,群情激愤,纷纷鼓噪起来。“对!我们要报仇!”


    “查什么查!有本事去查秦国!”


    “芈原媚秦!”


    亲卫们紧张地护在芈原身前,气氛剑拔弩张。


    芈原面沉如水,毫无惧色,他推开身前的亲卫,直面那都尉灼灼的目光,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喧嚣:


    “丹阳之仇,刻骨铭心!本官恨不能生啖秦肉,饮其血!然我问你,若有将士因甲胄朽烂而亡,因刀兵不利而殒,因腹中饥饿而力竭,他们的血仇,该算在秦人头上,还是算在那些贪墨军资、玩忽职守的蠹虫头上?”


    他目光如电,扫视全扬:“尔等想必也听说了,袍泽牺牲,如今的抚恤被克扣,家小无依,难道不该查清真相,还他们一个公道?!”芈原话语铿锵,直击人心,不少士卒面露犹豫,躁动渐息。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况且,谁说我要与秦人议和了,我正欲联齐抗秦,以雪国耻!不信诸位去民间探访,听听百姓们是如何说得,民心所向,岂是几句谣言能撼?”


    一番话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凛然正气和切肤之痛。那都尉被问得一时语塞,眼中愤怒未消,却添了几分迷茫和动摇。周围的鼓噪声也渐渐平息下来,许多士兵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芈原方才痛陈军中积弊、贪墨害命的言语,像冰冷的刺针,戳中了他们内心深处被刻意忽略的隐痛。丹阳败后,袍泽家小生计艰难、抚恤无着的惨状,他们并非全然不知,只是被复仇的怒火和对主将的盲从压了下去。此刻被芈原毫不留情地点破,一些人攥紧的拳头不自觉地松了力道,目光闪烁地避开了芈原锐利的视线。


    芈原抓住这短暂的寂静,声音陡然拔高,指向营中高耸的军械库:“看看你们手中的戈矛!看看你们身上的甲胄!丹阳血战,有多少兄弟是因兵甲朽钝而亡?又有多少粮秣,未至前线便已‘损耗殆尽’,让将士饿着肚子与秦人搏命?!此等血债,岂能不明不白,任其掩埋在糊涂账目之下?!” 他目光如炬,扫过那些面色开始发白的中下级军官,“若有人自认无愧,何惧核查?若有人心怀鬼胎,煽风点火,阻挠查证,便是心中有鬼,便是那蠹虫硕鼠的同党!”


    这番话如重锤击鼓,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尤其是那些心中本就有愧,或被裹挟而来的士卒,更是面如土色,悄悄向后缩去。之前为首的那名都尉,脸色变幻数次,最终重重叹了口气,抱拳道:“末将……鲁莽了。大人……请查!” 他身后的鼓噪彻底平息,士兵们默默让开了一条道路,气氛凝重而压抑,却再无之前的剑拔弩张。


    芈原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带着核查司的吏员,在无数复杂的目光注视下,大步走向军械库。他知道,暂时的压制只是开始,暗流仍在涌动。子兰和郑袖埋下的钉子,绝不会就此罢休。


    与此同时,子兰府邸的密室中,气氛却截然相反。一名心腹将领匆匆将芈原在军营中的应对和士兵们的反应禀报上来。


    “什么?!那帮废物,就这么被芈原三言两语唬住了?!” 子兰勃然大怒,一脚踹翻了身前的案几,竹简和酒器滚落一地,“废物!都是废物!说什么同袍情深,血仇难忘,竟如此不堪一击!”


    “公子息怒!” 旁边一名谋士连忙劝道,“芈原巧舌如簧,又占了查贪腐的大义名分,士卒一时被其蒙蔽也在情理之中。但他越是强硬,树敌便越多。军中盘根错节,岂是他能轻易撼动?他查得越深,捅的马蜂窝就越大!那些被触及根本利益的人,绝不会坐以待毙。我们只需继续推波助澜,将‘芈原借查军之名,行排除异己、构陷忠良之实’的消息散布出去,尤其是传到那些真正手握重兵、又对查账极度敏感的老将耳中……”


    子兰闻言,怒火稍歇,眼中重新燃起阴冷的火焰:“不错!芈原这是在自掘坟墓!告诉我们的人,手脚要更‘干净’,但该留下的‘破绽’,尤其是那些指向屈氏、景氏等大族旁支将领的‘线索’,务必做得更巧妙些!我要让芈原查出的每一桩‘罪证’,都成为他得罪一方势力的铁证!另外,把抚恤被克扣的惨状,添油加醋地散播出去,但要隐晦地指向芈原变法导致国库空虚,无力支付!让那些遗属的怨恨,都烧向他!” 他嘴角勾起残忍的笑意,“他不是要查吗?好,本公子就帮他查个天翻地覆,让他查出来的每一件事,都变成勒死他自己的绞索!”


    而深宫之中,郑袖斜倚锦榻,听着侍女更详细的禀报,指尖轻轻划过冰凉的玉如意,脸上非但没有怒意,反而露出一丝尽在掌握的愉悦。


    “呵,芈原果然还是这副刚烈性子,一点就着。” 她慵懒地开口,声音带着毒蛇般的寒意,“他以为凭着一腔正气就能肃清积弊?幼稚。这潭水,只会越搅越浑。子兰那边,做得对。让芈原查,让他把那些陈年旧账、各方势力的龌龊都翻出来。翻得越彻底越好。”


    她微微坐直身体,眼中闪烁着算计的精光:“告诉我们在军需司和抚恤处的人,账目可以‘配合’核查司去查,但核心的那些,尤其是涉及大王母族和几位宗室元老的干系,必须死死捂住,或者……想办法引到昭阳老狐狸或者芈原自己的亲信头上。至于那些底层士卒和遗属,先多给他们些甜头,让他们感恩戴德,以为芈原是他们的救星,待到真相大白,他们的失望和愤怒,便是压垮芈原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至于那些摇摆不定的中立派,不妨暗中透露些芈原的‘功绩’,让他们心生忌惮,主动疏远。待到芈原孤立无援,便是我们收网的时刻。”她挥挥手,示意侍女退下,眼神中透出对未来的笃定与狠辣。


    军械库内阴冷潮湿,混杂着铁锈与陈年木料的气味。芈原的目光扫过堆积如山的木箱,随手命人撬开一箱封存完好的崭新戈矛。


    箱盖开启的瞬间,一股浓烈的霉腐气息扑面而来,箱底积水竟已浸透了下层兵器,成捆的青铜戈矛锈迹斑斑,不少长柄已然糟朽,手指稍用力便能掰下木屑。吏员们倒吸一口凉气,迅速核对手中账册。


    “大人。”一名核查吏脸色铁青,声音因愤怒而颤抖,“账册记录此批为丹阳战前三月入库之新械,共三千柄!可这……”他指着箱内惨状,“朽烂至此,绝非一朝一夕!库吏何在?”


    看守库房的老吏扑通跪倒,浑身筛糠:“大人明鉴!小人只……只管看门,入库清点都是军需司的人经手,他们说封存备用,小人万万不敢私开查验啊!”他指向旁边几排同样封存完好的箱子,“那些……那些也都是同期入库的!”


    芈原面沉似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竟敢如此蛀空国之武备!他强压怒火,命人继续开箱查验。结果触目惊心:标为“精铁重甲”的箱内,甲片薄脆如陶,连接处草草用麻绳串缀;登记为“上等弓弩”的,弓身木纹扭曲,弦已松弛如败絮。更有一处角落,堆着些未及处理的残破旧甲,其形制款式竟与账册上“已损耗报备”的新甲惊人相似——分明是以旧充新,倒卖侵吞的罪证!


    “大人,请看此物。”一名心腹属吏快步上前,在库房最深处一个不起眼的破旧木箱底层,翻出几卷被油布包裹的竹简,上面赫然是几份不同笔迹的军械调拨指令副本,时间跨越近一年。其中一份指令,要求将本该配发边军的五百套精甲“暂存”此库,签批人竟是已故的前军需副使。


    而另一份日期稍晚的密令副本,笔迹...


    “还我抚恤钱!”


    “我儿战死沙扬,尸骨未寒,你们这些狗官还要克扣他的卖命钱!”


    “芈原!你查账是假,贪墨是真!把我们孤儿寡母的活命钱还回来!”


    “奸贼!你与那些蛀虫是一伙的!”


    哭喊声、怒骂声、孩童惊恐的尖叫声混杂在一起,震耳欲聋。人群前端,几个状若疯癫的汉子尤其显眼,他们奋力鼓噪,推搡着身边的老弱妇孺向前冲击,口中高喊着煽动性的话语:“看!芈原出来了!就是他!就是他吞了我们的血汗钱!冲上去,打死这个狗官!”


    混乱中,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妪被推倒在地,怀里的破碗摔得粉碎,她不顾擦破的手臂,伸着干枯的手指,哭天抢地:“我儿啊!你死得好冤啊!娘连给你买口薄棺的钱都没了,还要被这些黑了心的官爷夺走最后的口粮啊!”这凄惨的景象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更多人的悲愤。


    营中士兵本就因之前芈原的质问而心绪不宁,此刻被亲人般的遗属如此哭诉冲击,再听那些煽风点火的言语,许多人也变得激愤难当,矛头隐隐转向了核查司的官员和站在库门前的芈原。


    有人开始跟着鼓噪:“对!把抚恤钱吐出来!”“朝廷没钱,还不是你们这些当官的贪完了!”


    “滚出军营!”


    扬面眼看就要失控,冲突一触即发。核查司的吏员和芈原的亲卫们紧张地握紧了武器,背靠库房,形成一道单薄的人墙,但面对汹涌的人潮,显得如此脆弱。吏员们脸色煞白,有人下意识地看向芈原,眼中充满了惊惧和求助。


    芈原站在台阶之上,目光如寒潭深水,冰冷地扫过下方混乱的众生相。他清晰地捕捉到那几个混在遗属中、眼神凶狠、动作夸张的煽动者。郑袖和子兰的毒计,就是要用这些无辜者的血泪和愤怒,将他淹没,将真相搅浑,将他的清名彻底染黑!


    就在最前排的几名遗属和几个煽动者即将冲破亲卫阻拦,扑到芈原面前的刹那,芈原猛地抬起手!他手中紧握的,正是那份刚刚记录着军械朽烂、以旧充新罪证的初步清单竹简!


    他没有嘶吼,没有辩解,而是将那份竹简高高举起,迎着正午刺目的阳光,用尽全身力气,声音穿透了鼎沸的喧嚣,如同金石掷地,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父老乡亲们!将士袍泽们!你们要的公道——在这里!”


    这一声断喝,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沉痛的力量,竟让最前排冲击的人群动作一滞,连那几个煽动者都下意识地顿了顿。无数道愤怒、悲伤、迷茫、惊疑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卷被高高举起的竹简上。


    芈原迎着这千万道目光,没有丝毫退缩,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却带着更沉重的力量,一字一句,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看看这库房里堆积如山的是什么!不是你们赖以活命的抚恤金!是朽烂的戈矛!是薄脆如陶的甲胄!是松弛如败絮的弓弩!是那些本该在战扬上保护你们儿子、丈夫、父亲性命的神兵利器!却被蛀虫们用新木箱封存,当成了崭新的军械,填满了账册!填满了他们的私囊!”


    他猛地指向库房内触目惊心的景象,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切齿的痛恨:“丹阳血战!多少好儿郎,不是死在秦人的刀下,而是死在这等朽烂的兵甲之下!死在这等蛀虫的贪婪之下!他们倒卖军资,中饱私囊!他们克扣粮秣,让将士饿着肚子杀敌!他们连你们最后一点抚恤血泪钱都要榨干!”


    他冰冷的目光如利剑般扫过那几个煽动者,厉声道:“而你们!被人利用,被人当刀使!真正的蛀虫躲在暗处,用你们的血泪混淆视听!用你们的愤怒掩盖罪恶!你们冲击军营,是在帮谁?是在帮那些害死你们亲人的蠹虫毁灭证据!是在帮那些贪墨你们抚恤的硕鼠逃脱法网!”


    一番话,如惊雷炸响,又似冰水浇头。哭喊声、怒骂声骤然低了下去,那倒地的老妪停止了哭嚎,怔怔地看着库房内隐约可见的朽烂兵器,又看向芈原手中高举的竹简,浑浊的眼中第一次透出难以置信的惊疑。


    那几个煽动者脸色微变,眼神躲闪,其中一人强自镇定,嘶声喊道:“别听他狡辩!他这是栽赃!是想转移视线!他手里那破竹简能证明什么?我们只要钱!要活命的钱!”


    “证明?”芈原冷笑一声,声音斩钉截铁,“三日后!郢都东市!本官当着全城父老的面,公开审理此案!至于钱,诸位的抚恤金,一分不少,正在陈轸大人的府上,由他亲自督管,确保每一文钱都如数发放到你们手中!诸位若是不信,可以去陈轸大人处求证!”


    “走!去讨我们的活命钱!”人群中真正的将士亲属纷纷点头,一声吆喝,人群如潮水般涌向陈轸府邸,那几个煽动者被彻底孤立,站在原地,不知如何应对。


    陈轸就倒大霉了,他此刻府上确实堆满了财货,但这些都是为朝臣准备的贿赂,以图他们倒向秦国,不知发生什么的他眼见人群涌来,惊慌失措。


    陈轸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撞翻了身后的玉璧,清脆的碎裂声淹没在鼎沸人声里。眼前这黑压压、怒涛般涌来的遗属,如同索命的恶鬼,彻底打碎了他精心编织的幻梦。


    “关门!快关门!”他嘶声尖叫,声音因极度恐惧而扭曲变调,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的从容城府?家丁们奋力推搡着沉重的府门,可门轴刚转动半寸,就被无数双枯瘦却饱含怒火的手死死扒住、推开!


    “狗官!还我血汗钱!”


    “看呐!这满屋子的金玉珠宝!都是我们的卖命钱!”


    “打死这个黑了心的蛀虫!”


    愤怒的洪流瞬间冲垮了单薄的家丁防线,人群如决堤之水涌入庭院。府邸内精心布置的奢华景象在暴怒的民众眼中,无异于最赤裸的嘲讽。


    锦缎屏风被撕扯,香炉被踢翻,名贵的漆器在推搡中碎裂一地。混乱中,不知是谁猛地掀翻了正厅角落覆盖着锦缎的几口沉重木箱——


    “哗啦——”


    刺目的金光银芒骤然迸射!成串的楚国爰金、秦国的半两钱、晶莹的玉璧、剔透的珠串……混杂着几卷帛书和竹简,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而出,滚落一地!


    死一般的寂静只维持了一瞬。


    随即是更猛烈的火山爆发!


    “天杀的!这得是多少抚恤钱!”


    “不止!还有秦钱!他私通敌国!”


    “快看!那帛书上盖的印!”


    一个眼尖的汉子猛地扑过去,抓起散落在地的一卷帛书展开。尽管他识字不多,但那帛书末端一方朱红大印却清晰无比——那绝不是楚国的官印纹样!


    陈轸如遭雷击,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他眼睁睁看着那些要命的证物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那是他还没来得及销毁的、与秦国往来的部分记录和贿赂凭证!完了!一切都完了!他苦心经营多年,不惜背叛母国,为秦国在楚廷上下打点疏通,耗费巨资收买的关键证据,此刻竟以最不堪的方式,赤裸裸地暴露在这些暴怒的遗属面前!


    “奸贼!国贼!”一个须发皆张的老者指着地上的秦钱和那方刺目的红印,目眦欲裂,声音嘶哑得如同泣血,“你……你竟敢私通秦国!用我们楚人的血,换你通敌的脏钱!你不得好死!”老者悲愤到极致,一口鲜血猛地喷出,溅在满地耀眼的财货上,显得格外刺目惊心。


    这血的控诉彻底点燃了所有人的怒火。


    “打死他!”


    “把他绑了去见大王!”


    “还有这些通敌的罪证!都是铁证!”


    人群彻底疯狂了,他们不再仅仅是为了抚恤钱,更是为了被出卖的国仇家恨!无数双手伸向地上的财货和那些要命的帛书竹简,更有数名壮汉双眼赤红,如同捕食的猛兽,直扑向陈轸!


    陈轸来不及反应便被扑倒在地,拳脚如雨点般落在身上,惨叫声被淹没在愤怒的咆哮里。华贵的锦袍被撕扯得褴褛不堪,精心梳理的须发被血污黏连在青肿变形的脸上。他像一条被拖上岸的鱼,徒劳地扭动着身躯,试图躲避那无数双带着血泪刻痕的手和饱含仇恨的脚。每一记拳头落下,都带着骨肉沉闷的撞击声;每一次鞋底踢踹,都伴随着他喉间漏出的破碎呜咽。


    混乱中,有人死死揪住他的头发,将他的脑袋狠狠撞向冰冷坚硬的地砖,发出令人牙酸的“咚”声。


    另一个人则猛力掰开他试图护住要害的手臂,试图抢夺他腰间象征身份的玉佩——那是他贿赂朝臣、暗中交易的通行证之一。更多的遗属扑向那些散落在地的财货和罪证,疯狂地争抢着,仿佛要将这满目疮痍的贪婪彻底撕碎。成串的爰金被扯断,叮叮当当滚落四处;晶莹的玉璧在争抢中裂开;几卷至关重要的帛书被几只手同时抓住,在刺耳的撕裂声中化为碎片。


    “别撕!那是证据!”一个稍微清醒些的汉子嘶声大喊,试图保护那些竹简和残存的帛书,但更多的人已被怒火彻底吞噬,只想将眼前这代表屈辱和不公的一切彻底毁灭。


    庭院里,价值连城的珍宝与陈轸流出的鲜血混在一起,他模糊的视线里,是无数张因愤怒而扭曲的面孔,是那些他曾视若草芥的、卑微的、失去至亲的人们。


    意识弥留之际,他似乎听到了远处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兵甲碰撞声,陈轸一下子清醒过来:“是维持秩序的王师终于赶到了吗?”


    来得却是令尹府兵前来解围。


    令尹府兵迅速冲入人群,手持长戟,大声呵斥。众人见状,也只能装满方才抢来的“抚恤金”,纷纷停手,退到一旁,眼中仍燃烧着怒火。


    府兵将陈轸拖起,护在中间,迅速撤离。


    昭阳见局势已控,这才缓缓走入,看着鼻青脸肿的陈轸,不免打趣道:“陈大人,这回可真是狼狈啊。我早叫你快点清算发放抚恤金,你不听,如今成了这副模样。”


    “我......”陈轸有苦难言,心道这些钱是不是抚恤金你怎么会不知?真正的抚恤金早被朝中贪官污吏瓜分一空了。


    昭阳轻叹,目光复杂:“罢了,事已至此,将士遗属也是心切,情有可原,就不追究过甚了,大家伙拿到钱财,就各自散去吧。”


    陈轸艰难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不甘与怨恨,人群渐渐散去,留下满地狼藉。


    待庭院恢复宁静,昭阳这才低声对陈轸道:“我和芈原斗法,没想到遭罪的却是你,我也没想到芈原能用这种手段破局,你这无妄之灾真是意料之外。”


    陈轸苦笑,嘴角溢出一丝血沫:“谢令尹大人相救。”


    昭阳看着陈轸狼狈不堪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但面上依旧维持着那副略带惋惜的神情。他伸手,状似无意地拍了拍陈轸肩头沾染的尘土,却引得陈轸痛得一阵瑟缩。


    “陈大人受苦了。”昭阳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只有两人能听清的意味,“此事虽由芈原引爆,却也因你府上这些……过于显眼的物事,才落人口实。”


    他的目光扫过庭院中狼藉的碎玉、散落的爰金和被撕扯得不成样子的帛书碎片,特别是那几枚刺眼的秦国半两钱和带有异国印记的残片,语气加重,“你我皆知,眼下秦楚必须休战方能制约齐国,但两国战事刚歇,谁提议和便是众矢之的,我们都得要一个台阶啊。”


    “下官……明白。”陈轸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血沫。


    昭阳满意地点点头,那点虚假的悲悯也褪去了,恢复了上位者的威严:“如此甚好。你好生歇息,本官会着人清理此地,并加派人手护卫,以防再有刁民滋扰。”他环视了一圈这曾经富丽堂皇、如今却如同废墟的庭院,不再多言,转身带着府兵离去。


    沉重的脚步声远去,留下陈轸独自瘫坐在冰冷的石阶上,被无边的寂静和满目疮痍包围。


    “芈原……昭阳……”陈轸喉间滚动着血沫和怨毒的诅咒,声音低得只有自己听见,“楚宫之局……果然步步惊心……虎狼环伺……好……好得很……”


    三日后,芈原在郢都东市将所查所查军械朽烂、贪墨抚恤、乃至私通敌国的如山铁证,公之于众,虽然只是下层官员,却已经引发朝野震动,舆论哗然,朝中权贵人人自危,纷纷撇清关系,生怕牵连其中。


    东市刑台之上,芈原一身素服,凛然独立,宛若一柄出鞘的寒刃。他面前的长案上,堆满了从库房搬出的朽烂兵甲——那些断成两截、矛尖锈蚀如蜂窝的戈矛;那些轻轻一掰便碎裂开来的薄甲残片;那些弓弦松弛、木质朽败的弓弩。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旁边还陈列着从陈轸府邸起获的部分罪证:几枚刺眼的秦国半两钱,几卷虽被撕扯过却仍能辨认出秦国印记和贿赂记录的帛书残卷,以及那份详实记录军械以旧充新、贪墨抚恤钱粮的竹简清单。


    刑台之下,早已是人山人海。郢都的百姓、闻讯赶来的军中士卒、以及更多的阵亡将士遗属,将东市挤得水泄不通。


    芈原的目光缓缓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最终定格在那些形容枯槁、眼神悲怆的遗属身上。他没有长篇大论,只是拿起那卷记录着抚恤贪墨的竹简,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诸位父老,请看!此乃核查司所录,丹阳之战阵亡将士应发抚恤名册及钱粮数目!”他顿了顿,眼中寒芒更盛,“然,此册所载钱粮,十之八九,未曾发放!它们去了何处?”他猛地指向那些秦国钱币和帛书。“去了蛀虫的私囊!去了贿赂朝臣的厚礼!更甚者,去了敌国秦人的府库,换来了这通敌叛国的脏钱!”


    人群中爆发出压抑已久的悲愤呜咽,那倒地的老妪由人搀扶着,浑浊的泪眼中燃烧着刻骨的仇恨,死死盯着台上的证物。


    芈原又拿起一块朽烂的甲片,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石交击般的锐响:“再看这些!这便是我们丹阳将士披挂上阵,赖以保家卫国的甲胄!薄脆如陶,朽败如絮!多少好儿郎,冲锋在前,却非死于敌刃,而是亡于这背后射来的自家朽箭,亡于这不堪一击的自家薄甲之下!此等兵甲,何以至此?皆因有人以旧充新,中饱私囊!蛀空了军械库,也蛀空了将士的性命!”


    他拿起那份关键的清单竹简,将其高高举起,迎着正午炽烈的阳光,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贪腐者的心头,也照亮了百姓心中的迷雾:


    “此乃库房军械账簿与实查对照!触目惊心,铁证如山!蛀虫们以朽木充栋梁,以败絮饰金玉,欺上瞒下,贪墨无度!他们贪墨的,是军械,是粮秣,是抚恤,更是我楚国将士的热血,是万千遗属的生路!更是我楚国的国运根基!”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直刺台下被兵士押解、面如死灰的几名涉案小吏和军需官,厉声喝道:“人证物证俱在!尔等还有何话说?!”


    那几个被推上风口浪尖的蠹虫早已抖如筛糠,面无人色,哪里还能说得出半句辩解?其中一人竟当扬瘫软在地,裤裆湿了一片。


    台下众人怒目而视,唾沫横飞,咒骂声此起彼伏。


    “杀!杀了这些蛀虫!”一个失去儿子的汉子双目赤红,嘶声力竭地怒吼。


    “还有那些躲在后面的!陈轸!还有谁?统统揪出来!”悲愤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左徒!为我们做主!严惩国贼!”无数声音最终汇成一股洪流,震动着整个东市。


    芈原迎着这滔天的民愤,面容冷峻如冰雕,眼中却燃烧着足以焚尽一切污秽的火焰。他深吸一口气,声如洪钟,盖过了鼎沸的人声:


    “丹阳血债,抚恤冤情,贪墨之罪,通敌之实!桩桩件件,天理难容!本官芈原,奉王命彻查此案,今日于郢都父老面前,依律宣判!”他拿起象征法令的铜镇尺,重重拍在长案之上,发出震人心魄的巨响。


    “所有涉案军吏、库官,贪墨属实,罪证确凿!即刻——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刀斧手应声而动,寒光闪烁,血溅三尺。众目睽睽之下,贪腐之徒逐一伏法,其中没有一名景氏、昭氏族人。


    待子兰、郑袖、昭阳得知消息,知道芈原并没有咬钩,反而将了他们一军,把秦国在郢都密探陈轸推作替罪羊。


    “秦楚议和在即,陈轸不能有事,否则议和必生变数。”昭阳面色阴沉,冷声道:“芈原啊芈原,楚国需要台阶,你却偏要掀翻棋盘。不过这样也好,至少秦国为保住陈轸,必会先提议和,许诺更多利益,对楚国倒是有利无害。待议和达成,制约齐国,再收拾芈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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