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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花草双生

作者:神听鹤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晨雾如轻纱覆在青瓦上时,北院廊下的争执声惊起几只麻雀。两个仆役碎碎私语。


    「天呐,昨儿的风可真大,都将这棚帐给吹烂了。」


    「是啊,这还是头一次见这么大的风。」


    「诶……不对啊,要是这么大的风,我堆在北院外的落叶早就吹跑了呀?怎么还在那?」


    「嘿!原是你没收拾干净!害得主婆逮着我吵了一顿!」


    「我我我那天走得急,闹肚子……」


    皖钦握着暖炉立在月洞门边,听着两个小厮为落叶打扫之事争执,目光却落在远处指挥修缮帐幕的傅珍身上。她今日着一身鸦青色云锦长袄,领口缀着珍珠滚边,虽未戴金钗玉坠,却自有一派端方气度。


    「殿下?」傅珍不知何时走近,声音里含着三分关切,「昨夜风急,可曾扰了清梦?」


    皖钦从沉思中惊醒,见她鬓边碎发被风吹得微乱,忽地想起天北城的傅翰师 —— 那位老人总爱眯着眼调整星斗仪,指尖沾着金粉,像撒落的星光。


    「傅翰师的星斗仪能测二十八宿,却测不出人心诡谲。」他忽然开口,又觉失言,忙笑道,「只是感慨华东城的风比天北城柔和些。」


    傅珍微怔,旋即轻笑:「殿下若喜欢,待二月蘸花青开了,妾身亲自下厨做给殿下尝。」


    傅珍浅笑着,皖钦望着她腕间晃动的翡翠,这一眼,竟恍惚间仿佛回到了枣南城。


    火塘边的影子摇摇晃晃,他伏在祖母边上,玩弄着佩戴在祖母腰间的翡翠,上面雕刻着晶莹剔透的月光枣纹。


    祖母笑着,放下手里正在修补的巫服,掌上的纹路轻轻摩挲着他的脸庞,和蔼苍老的声音不断呼唤着他的小名,将「余儿」二字浸在松脂香里。


    眸中勾勒着空洞,散发的忧郁仿佛感染了整个寒阳,让人直觉温度骤降,狐裘微凉。


    傅珍似乎察觉到了皖钦的低落,故意放慢了脚步,柔和道:「殿下,华东城可不止蘸花青一种特色。正好今儿殿下去那营地,您只管问九熙『泣百子』,他便会带殿下去看看。」


    「泣百子」,因为临近悬崖的一片深草地里只有一块巨石,周围分散着不多不少正好一百颗小石头。而巨石形状又像一位垂头的妇人,像是在哭泣那一百颗石子,因此得名「泣百子」。


    傅珍如是说:「相传大旱之年,先民刻百子像祈雨,雨水冲刷千年,便成了那副垂泪的模样。」


    「三皇子殿下!」


    忽然远处传来清朗的呼唤,那少年策马而来,玄色大氅在晨风中扬起,像一只展翅的小兽。


    「母妃总说北院的风邪乎,」他跳下马,靴底碾过满地碎金似的落叶,「昨儿我房里的烛台竟自己转了三圈!」


    傅珍无奈摇头,抬手替他整理衣领:「许是猫儿碰的。待你父王回来,让他请符修撒些平安符便是。」她语气轻描淡写,指尖却在九熙腰间三片银叶上多按了按 —— 那是纪王亲自求来的「护身符」。


    早膳时,铜锅冒着热气,羊肉汤的香气里混着胡椒味。


    九熙啃着羊腿,忽然压低声音:「母妃可觉蹊跷?北院的铁架棚连暴雨都经得住,怎会被风扯断?」


    「许是铆钉钉锈了。」傅珍给皖钦添了勺汤,目光柔和,「有些事不必深究,平平安安便好。」


    皖钦垂眸搅着汤匙,昨夜在北院施术时的狂风骤起、灵子炸裂的场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抬眼时已换上清浅笑意:「世子爱琢磨奇事,倒像话本里的侠客。」


    「嘿嘿诶,」这夸得九熙嘴角勾笑,整理了一下又面露严肃道:「殿下,您在南院可有察觉什么声响?」


    皖钦沉默了一会:「睡得太沉,记不大清了。」


    九熙九熙赧然挠头,却在低头时,瞥见皖钦袖口沾着的草叶 —— 那是北院墙角常见的狗尾草,叶面还凝着未干的夜露。


    出了主院,两匹骏马踏过青石板。九熙在前头策马缓行,马蹄叩在青石板上发出清响,惊起檐下鸽子扑棱棱飞向灰蓝的天空。皖钦任由缰绳松着,看九熙在前面策马转圈,少年的笑声混着市井喧嚣,织成一片热闹的云锦。


    正四处瞧着,忽然,街角传来叫卖声:「蘸花青!刚出锅的蘸花青!」


    他猛地勒马。竹匾里的炸物金黄酥脆,油香混着葱花味扑面而来。卖货的小姑娘不过十四五岁,单衣薄裳,补丁摞补丁的围裙下露出冻红的指尖,见他驻足,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客官要一串么?刚炸好的,还热乎呢!」


    九熙折返时,正见皖钦接过两串炸物。少年望着小姑娘补丁摞补丁的围裙,想起母妃常说 「市井谋生如履薄冰」,忙凑近道:「这季节哪有真蘸花青?不过是葵菜草罢了。」


    「葵菜草?」皖钦捏着油纸,触感轻得像片云。他看见小姑娘指甲缝里的油垢,那捧竹匾时微微发颤的手腕,忽然想起流萤 —— 冬至,妹妹偷溜出宫买糖炒栗子,被逮到时冻得鼻尖通红,却把温热的纸包塞进他手里,说「哥,这是冬天的味道」。


    「两者有何不同?」他递一串给九熙,油纸下的温度透过指尖,「为何世人只爱蘸花青?」


    「蘸花青三春方开,根茎带苦,炸后却回甘。」九熙捏着炸物,有些为难,「葵菜草虽不是随处可见,但味淡如草,纵是炸了,也登不得大雅之堂。」


    皖钦咬下一口,面糊里的碱味混着草香在舌尖散开。确实寡淡,却有股子韧劲。


    他望着小姑娘收摊时,将没卖完的炸物分给巷口乞丐。


    「稀有未必珍贵。」他轻声道,看着小姑娘抱起空竹匾,脚步轻快如雀跃的小鹿,「你瞧,这种草生命力极强,哪怕被踩进泥里,开春也能冒出新芽。」


    九熙似懂非懂,皱眉看着手里的炸物,路过巷子时到底没忍住,将其扔进角落。


    几个乞丐冲出来争抢,碎屑落进他们补丁摞补丁的衣襟,却笑得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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