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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怀表里的陌生人

作者:wmyd火机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刺耳的警报声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谢临被剧烈震荡的意识深处。那声音穿透了梦境与现实之间模糊的边界,将他从沈昭那冰冷、绝望的雨幕幻境中硬生生拽了回来。


    嗡鸣还在颅腔内回荡,眼前是剧烈的光斑闪烁与眩晕。谢临猛地睁开眼,金丝眼镜后的瞳孔急剧收缩,映照出诊疗室熟悉的天花板——干净、平整、线条利落的白色。但此刻,这熟悉的景象竟带着一种扭曲的陌生感。他急促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沉重地撞击着肋骨,带来一种濒临窒息的钝痛。冰冷的汗水瞬间浸透了深灰色衬衫的后背,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呃……”一声压抑的、痛苦的呻吟从旁边传来。


    谢临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强行压下翻腾如惊涛骇浪般的震惊和生理性的不适,猛地扭头看向躺椅上的沈昭。


    沈昭的身体在躺椅上剧烈地抽搐着,像是被无形的电流贯穿。他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在疯狂转动,呼吸短促而紊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碎的哽咽。连接在他头上的传感器贴片因为身体的剧烈扭动而发出滋滋的电流干扰声,控制台上代表他生理指标的屏幕一片刺目的血红——心率飙升到危险值,血压柱状图直冲警戒线顶端,脑电波图更是混乱不堪,尖锐的警报声正是由此触发!


    失控!深度意识链接下的剧烈情绪冲击引发了严重的生理应激反应!


    “沈昭!”谢临的声音失去了惯有的平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嘶哑和急切。他猛地扑向控制台,手指快如残影,精准而有力地按下了那个最大的、标着红色闪电符号的物理中断键!


    嗡鸣的警报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传感导线与接口分离时发出的细微“咔哒”声。链接被强行切断。


    但这并未能立刻平息沈昭的痛苦。他依然在痉挛,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双手无意识地死死抓住躺椅的皮质扶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谢临没有丝毫犹豫。他迅速拉开控制台下方一个隐蔽的恒温冷藏抽屉,冷气瞬间溢出。里面整齐排列着几支淡蓝色药剂和一次性注射器。他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撕开包装,抽取药剂,精准地找到沈昭上臂三角肌的位置,消毒、进针、推注!


    淡蓝色的药剂带着冰冷的触感,迅速注入沈昭的皮下组织。


    效果几乎是立竿见影的。沈昭剧烈抽搐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般瘫软下去。紧绷的肌肉松弛了,急促紊乱的呼吸渐渐变得悠长而沉重,惨白的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只是眉头依旧紧锁,仿佛在沉睡中也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迫着。


    诊疗室内瞬间陷入一种死寂。只有沈昭逐渐平稳的呼吸声,以及谢临自己尚未平复的、略显粗重的喘息声在空气中交织。


    谢临站在原地,一手撑着冰冷的金属控制台边缘,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心跳。冰冷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沈昭身上残留的、被汗水浸染的、属于年轻男生的清新皂角味,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在梦境里嗅到过的、被雨水打湿的松节油气息?这气息如同无形的钩子,再次搅动了他刚刚压下的惊涛骇浪。


    梦中那张脸——那张在昏黄路灯下,在滂沱冷雨中,清晰无比地转向他的、属于他自己的脸——如同最深刻的烙印,带着冰冷的雨水触感,蛮横地占据了他全部的思维!


    怎么可能?!


    他的记忆像一块经过精密打磨的光滑镜面,清晰、连贯、严丝合缝。从幼年启蒙到名校毕业,从进入研究所到独立开设诊所,每一步都逻辑严密,没有一丝一毫的裂痕或缺失。他从未见过沈昭。他无比确定这一点。他是谢临,一个理性至上的心理医生,一个从不做梦、只解析他人梦境的人。他的世界由可观测的数据、可验证的逻辑和绝对掌控的清醒意识构成。


    可刚才那是什么?


    那不是沈昭的幻觉,那是他用自己的意识“亲眼”所见!是在沈昭的潜意识深处,用对方的视角“确认”的画面!


    荒谬!悖论!这彻底颠覆了他对自身认知的基石!


    一股冰冷的寒意,混合着一种近乎本能的、被侵犯了绝对领域的暴怒,沿着脊椎悄然爬升。他猛地睁开眼,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瞬间扫过整个诊疗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枯山水庭院依旧寂寥;控制台的屏幕闪烁着平稳的绿色待机光;躺椅上的沈昭呼吸均匀,陷入药物引导的深度睡眠。


    一切如常。除了他脑海中那个挥之不去的、冰冷的、雨中回眸的影像。


    不,还有一样东西。


    他的目光猛地钉在自己的左手手腕上。


    那只古老的银质怀表,此刻正安静地贴合在他的皮肤上。表壳上繁复的藤蔓花纹中心,那颗颜色暗淡的蓝宝石,在室内柔和的光线下,似乎……比平时更幽深了一点?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感从手腕处传来,如同沉睡的野兽被惊醒后发出的低吼。


    在接过沈昭素描本的刹那,在进入那个梦境的瞬间,它都曾发出过那奇异的嗡鸣!


    谢临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幽深。他解下腕带,将那枚带着他体温的怀表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银质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获得了一丝奇异的锚定感。他不再看沉睡的沈昭,转身,步伐依旧沉稳,却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沉重,走向诊疗室角落那扇不起眼的、通往他私人办公室的暗门。


    指纹识别,虹膜扫描。厚重的合金门无声地滑开,又在他身后严丝合缝地关闭。将诊疗室的一切,包括那个带来巨大谜团的年轻画家,彻底隔绝在外。


    ---


    办公室的空间比诊疗室更为私密和冷硬。没有巨大的落地窗,只有一扇窄小的防弹玻璃窗,透进微弱的天光。四壁是顶天立地的深灰色金属档案柜,冰冷、沉默,如同巨大的墓碑。房间中央是一张宽大的黑色金属办公桌,桌面空无一物,光洁得能映出模糊的人影,只有一台造型极简的曲面屏电脑亮着幽幽的蓝光。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纸张、金属和……浓烈黑咖啡混合的味道,冰冷而苦涩。


    这里是谢临的堡垒,他绝对掌控的思维中枢。


    他径直走到办公桌后,拉开那把符合人体工学却毫无温度的黑色座椅,坐下。没有开灯,只有电脑屏幕的冷光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颌线和紧抿的薄唇。他将那枚古老的怀表放在冰冷的黑色桌面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盯着它,如同盯着一个沉默的、充满敌意的证人。


    修长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力度,猛地按下了怀表表冠顶端的微小凸起!


    “咔哒。”


    一声清脆悦耳的机括声响起。但弹出的不是表盖,而是表壳底部一个极其隐蔽的、只有指甲盖大小的暗格!暗格内部,镶嵌着一块薄如蝉翼的透明芯片,此刻正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蓝色幽光。


    谢临的呼吸微微一滞。他迅速拉开办公桌侧面的一个隐藏抽屉,取出一台只有巴掌大小、造型异常精密复杂的黑色仪器。仪器的顶部有一个微小的凹槽,尺寸与怀表底部的暗格芯片完全吻合。他将怀表底部对准凹槽,轻轻一按。


    “嗡……”


    仪器发出一声低沉的启动音,顶端的微型投影口瞬间射出一道纤细的蓝色光束。光束在谢临面前的空气中展开,形成一面悬浮的、半透明的操作界面。无数复杂的数据流和加密字符如同瀑布般飞速滚过。谢临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如闪电地输入了一长串动态密令,指尖每一次敲击都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力度。


    “权限确认。最高安全等级。”一个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在寂静的办公室内响起。


    蓝色的操作界面瞬间刷新。一个简洁的文件夹图标出现在中央,标注着三个冰冷的字母:**S.Z.**。


    谢临的指尖悬停在那个文件夹上方,微微颤抖了一下。S.Z.——沈昭名字的缩写。这个文件夹的存在,本身就意味着巨大的异常!他的个人核心数据库,是他绝对记忆堡垒的延伸,里面只有研究资料、病例备份、学术文献。绝不可能出现一个以特定病人名字命名的、加密等级如此之高的独立文件夹!


    这文件夹是什么时候建立的?由谁建立?内容是什么?无数疑问如同毒蛇般缠绕上他的心脏。


    他深吸一口气,点开了文件夹。


    里面只有孤零零的一个文件。格式是加密的神经影像记录(Neural Imprint Record),时间戳赫然显示着:**2015.10.23**。


    十年前?


    谢临的瞳孔猛地收缩。十年前,他还在林教授的尖端意识研究所担任首席研究员助理,主导方向正是……梦境干预与记忆稳定性研究。那段记忆清晰而连贯,充满了他废寝忘食攻克技术难关的画面。这个时间点……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了他记忆堡垒看似完美的表面。


    他毫不犹豫地启动了播放程序。


    嗡……


    仪器顶端的投影光束再次亮起,但这次投射出的不再是操作界面,而是一段模糊、晃动、带着强烈噪点的第一人称视角画面!仿佛佩戴着老式头戴式记录仪拍摄的影像。


    画面中的环境光线昏暗,充斥着冰冷的金属反光和无影灯刺目的白光。背景是单调的、令人压抑的浅绿色墙壁。视角微微向下,聚焦在一张覆盖着白色无菌布的诊疗床上。


    床上躺着一个少年。


    一个瘦弱得惊人的少年。他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穿着宽大的、浆洗得发白的条纹病号服,越发显得身躯单薄。乌黑微卷的头发有些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近乎透明的苍白。他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脆弱地覆盖在眼睑下方,即使在昏睡中,秀气的眉头也紧紧蹙着,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他的一只手臂露在被子外面,纤细的手腕上连接着数根透明的输液管,皮肤薄得几乎能看到下面青色的血管。


    尽管画面模糊,尽管少年稚嫩的面容与门外那个沉睡的年轻画家有着明显的年龄差距,但那熟悉的轮廓,那微卷的黑发,那紧抿的、带着一丝倔强弧度的唇线……


    谢临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是沈昭!是少年时期的沈昭!


    影像还在继续。画面微微移动,似乎是“记录者”在靠近诊疗床。视角拉近,聚焦在少年沈昭苍白而痛苦的脸上。就在这时,一只手进入了画面。


    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戴着无菌乳胶手套的手。


    这只手,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温柔,拨开了少年沈昭额前被汗水濡湿的黑发。动作轻柔得如同拂过一片易碎的羽毛。


    谢临的呼吸彻底停滞了。


    那只手……他认得!那食指与中指之间,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旧疤痕形状,他熟悉无比!那是他少年时一次意外留下的永久印记!


    画面在这里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伴随着一阵刺耳的电流噪音,随即彻底陷入黑暗。播放结束。


    办公室内死一般寂静。


    只有电脑主机风扇运转发出的微弱嗡鸣,以及谢临自己沉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呼吸声。他僵坐在冰冷的黑色座椅里,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冻结,然后又被一股狂暴的烈焰瞬间点燃!


    他死死地盯着空气中那片残留的、播放结束后的黑暗投影区域,金丝眼镜后的瞳孔里,翻涌着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和彻骨的冰寒。


    是他!


    十年前,在那个冰冷的、充满消毒水气味的房间里,轻柔地拂开少年沈昭额发的那只手,是他谢临的手!


    这怎么可能?!


    他的记忆里,没有这个房间!没有这张诊疗床!没有这个苍白脆弱的少年!一丝一毫都没有!那段记忆清晰得如同昨天——他在研究所的实验室里,日以继夜地对着冰冷的仪器和数据屏幕,研究的是志愿者的匿名脑波图谱!他从未参与过任何涉及未成年人的临床项目!林教授也从未向他提起!


    可这神经影像记录做不了假!它被加密储存在他贴身佩戴、从不离身的怀表暗格里!那只手上的疤痕做不了假!


    记忆与现实,第一次出现了无法弥合的巨大裂痕!一道冰冷刺骨的寒意,伴随着被欺骗、被操控的暴怒,瞬间席卷了谢临全身!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在寂静的办公室内炸开!


    是谢临紧握的拳头,狠狠砸在了冰冷的金属桌面上!指骨与坚硬金属碰撞带来的剧痛,却远不及他内心翻腾的惊骇和愤怒的万分之一。桌面上的黑咖啡杯被震得跳了起来,深褐色的、滚烫的液体泼洒出来,在光洁如镜的黑色桌面上迅速蔓延,像一摊丑陋的、污浊的血迹,蜿蜒流淌,眼看就要浸染到放在一旁的古老怀表!


    几乎是本能反应,谢临猛地伸手去抢救那枚怀表。指尖在触碰到冰冷银质表壳的瞬间,却因为用力过猛和内心的剧烈震荡而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咣当!”


    怀表被他颤抖的手扫落桌面,重重地砸在坚硬的大理石地板上!表盖被摔开,精致的白色珐琅表盘暴露出来,金色的指针因为冲击而疯狂地左右摆动了几下,发出几声无助的“咔哒”轻响,最终停摆。


    谢临的身体瞬间僵住,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他维持着半弯腰的姿势,目光死死地钉在地板上那枚静止的怀表上。表盖内侧,那块他一直以为是装饰的、褪色黯淡的织物碎片,在办公室幽暗的光线下,似乎呈现出一种极其微弱、极其熟悉却又无比遥远的……浅蓝色格纹?


    一股强烈的眩晕感猛地袭来,伴随着太阳穴处尖锐的刺痛。他仿佛听到脑海中传来某种东西碎裂的、细微而清晰的声响。他踉跄了一下,单手撑住桌面,才勉强稳住身体。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沿着紧绷的下颌线滑落。


    混乱。前所未有的混乱。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进行最深度的呼吸调节。每一次吸气都冰冷刺骨,每一次呼气都带着压抑的颤抖。他需要绝对冷静。他需要掌控。失控是致命的弱点。


    几分钟后,谢临缓缓睁开眼。镜片后的目光虽然依旧残留着血丝和未散的惊涛骇浪,但那种掌控一切的、冰冷的理性已经强行回归,如同寒冰覆盖了沸腾的熔岩。


    他弯下腰,动作缓慢而稳定,捡起了地上的怀表。表盘玻璃裂开了一道细微的蛛网状纹路,指针停在了一个无意义的时刻。他合上表盖,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属触感带来一丝残酷的清醒。


    记忆可以被篡改。证据可以被隐藏。但痕迹,总会留下。


    他不再看桌面上那摊刺目的咖啡污渍,径直坐回座椅。打开电脑,十指如飞,输入一串复杂的指令。屏幕瞬间切换,不再是医疗系统界面,而是诊所内部安全监控的后台管理程序。


    他要查监控。查所有与沈昭相关的监控记录!尤其是三天前,沈昭第一次踏入诊所大门那一刻开始的记录!他要看,在自己“清晰连贯”的记忆之外,是否还存在着被忽略、被遗忘、甚至是被刻意抹除的“真实”!


    高清监控画面被快速调出。时间轴被精准定位到三天前,下午1点58分。


    屏幕上,巨大的落地玻璃门被推开。穿着浅灰色连帽卫衣和牛仔裤的沈昭走了进来。他看起来有些紧张,手指不自觉地捏着单肩包的带子,目光带着几分好奇和怯生地打量着诊所内部冷硬空旷的环境。前台接待员公式化的微笑,引导他走向走廊深处……


    画面流畅,清晰。


    谢临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扫描着画面中的每一个细节:沈昭微卷的黑发,清澈却又带着一丝迷茫的眼睛,略显局促的步伐……一切都与他记忆中的初次见面吻合。


    他拖动时间轴,快进。画面稳定播放:沈昭进入诊疗室,他们交谈,沈昭递上素描本,他接过……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素描本封皮的那一帧!


    监控画面极其短暂地、几乎难以察觉地闪烁了一下!就像老式电视机信号不良时出现的雪花噪点,仅仅持续了不到0.1秒!画面瞬间恢复正常,流畅地继续播放着他翻阅素描本、两人对话、他起身走向控制台的后续过程。


    如果不是谢临此刻全神贯注、带着近乎偏执的审视目光,并且特意放慢了播放速度,这个细微到极致的闪烁,几乎不可能被发现!


    谢临的心脏猛地一沉!他立刻暂停画面,手指在键盘上敲击,调出这一帧前后几秒的原始数据流。屏幕上瞬间被密密麻麻的二进制代码和十六进制字符填满。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飞速扫过。


    找到了!


    就在那个画面闪烁的时间节点,监控视频的原始数据流中,出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非自然生成的、被完美嵌入的“修补”指令!这个指令的作用,就是精准覆盖了那0.1秒内的原始画面数据,用一段毫无意义的重复帧替换了它!手法极其高明,若非刻意寻找数据底层异常,在正常的视频回放中几乎天衣无缝!


    有人!在他诊所的监控系统里动了手脚!删除了某个极其关键、极其短暂的瞬间!


    被删除的,到底是什么?!


    谢临猛地靠在冰冷的椅背上,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他的诊所安保系统是他亲自设计并持续升级的,拥有最高级别的防火墙和物理隔离。能绕过这一切,精准删除特定瞬间的画面而不留下明显入侵痕迹……这需要的权限和技术,绝非等闲!


    他立刻调取监控系统的后台日志记录。他要找到这个“修补”指令的执行时间和操作者ID!


    日志文件被快速加载。密密麻麻的时间戳和操作记录滚动着。谢临的目光迅速锁定在沈昭首次来访当天的时间段。


    找到了!


    **时间戳:2025-06-03 14:07:23**


    **操作类型:数据维护 - 碎片整理 (Data Maintenance - Defragmentation)**


    **执行者:SYSTEM_AUTO_JOB (系统自动任务)**


    **详情:例行数据清理,优化存储空间。无异常。**


    “例行数据清理”?“系统自动任务”?


    谢临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弧度,眼神锐利如刀锋。骗鬼呢!系统自动任务怎么可能精准地、选择性地在沈昭来访的关键节点,只删除那0.1秒的画面,并且用如此高明的手段进行数据覆盖?这分明是精心设计的伪装!这个“SYSTEM_AUTO_JOB”的背后,必然指向一个拥有极高权限的内部操作者!一个能够绕过他亲自设定的安全机制,如同幽灵般在他堡垒内部自由来去的存在!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几乎要将掌心的怀表捏碎。目光扫过日志记录中这个“自动任务”的执行周期设定——**每周三凌晨3点整**。规律,精准,如同一个设定好的清除程序。


    每周三凌晨三点……正是诊所最安静、安保轮换最薄弱的时刻。也是……记忆被悄然“清理”的时刻?


    一个冰冷的名字,带着巨大的阴影,缓缓浮现在谢临混乱而愤怒的脑海深处——林振声教授!他的恩师,他学术道路的引路人,他尖端意识研究所的前任所长,同时也是将他引荐给沈昭的人!只有林教授,才拥有这个研究所早期架构的核心权限,也只有他,才最了解谢临的技术习惯和安保系统的潜在漏洞!更重要的是,十年前,他就在林教授的研究所工作!


    难道……难道这持续了四年的“南柯一梦”,这场精心策划的“偶遇”,背后那双翻云覆雨的手,就是他一直视为父亲般尊敬的导师?!


    这个念头带来的背叛感和冰冷寒意,甚至比发现自身记忆裂痕更让谢临感到窒息和暴怒!


    “嘀嘀嘀……”


    办公桌上,那台造型极简的加密通讯终端突然发出急促而低沉的蜂鸣,屏幕亮起,显示着一个没有存储名字、却让谢临瞳孔骤然收缩的加密号码。


    是林教授。


    谢临盯着那闪烁的号码,如同盯着一条盘踞在暗处的毒蛇。他攥着怀表的手背上,青筋因为用力而根根暴起。几秒钟的死寂后,他猛地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杀意和质问的冲动。脸上所有的震惊、愤怒、痛苦和混乱,在瞬间被一种近乎完美的、冰冷的平静所取代。只有镜片后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深处,翻涌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


    他伸出手,指尖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按下了接听键。


    “老师。”谢临的声音响起,语调平稳、恭敬,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处理完棘手病例后的疲惫感,与他平时向导师汇报工作时的语气别无二致。仿佛刚才那场差点掀翻他整个世界的风暴,从未发生过。


    “阿临。”林振声教授温和醇厚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一贯的关切,“听前台说,小昭今天去你那里做初次干预了?情况怎么样?那孩子被这梦魇折磨得太久了,我实在担心。”


    谢临的目光扫过屏幕上那被篡改的监控日志,扫过地板上静止的怀表,扫过掌心那道细微的、与十年前影像中完全一致的旧疤痕。他的声音平稳得如同冻结的湖面:


    “沈昭的情况……比预想的更复杂一些,老师。他的潜意识防御机制异常强大,对核心意象的遮蔽近乎完美。首次探索遇到了强烈的阻抗和生理应激反应,我不得不动用了镇定剂。”


    他顿了一下,语气里适时地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和凝重:


    “而且……我在他的梦境场里,看到了一些……难以理解的东西。他的核心意象,那个模糊的雨中男人……老师,这很荒谬,但我‘看’到的,似乎……是我自己。”


    电话那头,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几乎无法被捕捉的沉默。仿佛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哦?”林教授的声音依旧温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探究,“这确实……很特别。潜意识投射千变万化,自我形象的投射也并不罕见,尤其是在长期孤独或自我认知混淆的状态下。但能让你都感到困惑……看来小昭的问题确实根深蒂固。”


    他的语气转为更加语重心长的关切:“阿临,我知道你追求完美,但面对这样特殊的病例,尤其是涉及到自我投射这种高风险因子,务必要更加谨慎。过度深入,可能会引发难以预料的意识坍塌,对治疗者和被治疗者都是巨大的危险。安全第一,数据第二。样本的状态稳定,才是后续一切研究的基础,明白吗?”


    “样本的状态稳定……”


    谢临在心中无声地重复着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他垂下眼帘,遮住眸底翻涌的冰冷暗潮,声音却依旧恭敬平顺:


    “我明白,老师。您放心,我会控制节奏,优先确保他的安全。今天的反应也给我敲了警钟,后续方案需要重新评估。”


    “嗯,你做事,我一向放心。”林教授的声音透出欣慰,“有任何进展或困难,随时联系我。小昭这孩子……就拜托你了。”


    通话结束。


    “嘟…嘟…嘟…”


    忙音在死寂的办公室里空洞地回响。


    谢临缓缓放下通讯器,身体向后,深深陷入冰冷的黑色椅背中。办公室里没有开灯,只有电脑屏幕幽幽的蓝光映照着他半边脸,明暗交界处,他紧抿的薄唇拉成一条冷酷到极致的直线。


    林振声的反应……太完美了。完美的关切,完美的解释(潜意识自我投射),完美的提醒(安全第一),完美的……警告(样本稳定)。


    没有丝毫的慌乱,没有丝毫的意外。仿佛沈昭梦里出现谢临的脸,是一件虽不常见但完全在“科学”解释范畴内的事情。


    这反而坐实了谢临心中那最黑暗的猜测。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掌心那枚古老的、表盘碎裂的怀表。冰冷的银质表壳贴着他温热的皮肤,仿佛一个沉默的、来自过去的幽灵,带着十年前那个苍白少年的影像和今日监控日志里被抹除的0.1秒真相,冰冷地嘲笑着他自以为坚不可摧的记忆堡垒。


    他拿起通讯器,这次拨通了内线,声音恢复了绝对的冷静和专业,听不出丝毫波澜:


    “前台。沈昭先生还在深度镇静恢复期。准备一间最高规格的VIP休息室,配备生命体征监测。通知值班护士,严密监护,有任何异常,立刻向我报告。另外……”


    他的目光扫过屏幕上那个标注着“SYSTEM_AUTO_JOB”的日志记录,眼神锐利如刀:


    “……通知技术部主管,明天上午九点,我要看到他手上所有关于核心监控系统‘自动维护程序’的详细日志、操作权限列表以及最近三个月的执行报告。告诉他,我要最底层的原始数据,任何形式的汇总和过滤都不接受。”


    挂断内线,谢临站起身。他走到那扇窄小的防弹窗前,窗外是城市阴郁的天空和铅灰色的钢筋森林。他的背影挺拔而孤绝,如同悬崖边一块沉默的黑色礁石。


    记忆是谎言。


    监控是陷阱。


    导师是操纵者。


    而那个沉睡在隔壁休息室、将他拖入这场诡异迷局的年轻画家……沈昭……他究竟是谁?十年前那个苍白脆弱的少年,和如今这个被梦魇纠缠的美术生之间,又隐藏着怎样被精心掩盖的联系?


    堡垒已然从内部出现了裂痕。信任的基石轰然崩塌。一场围绕记忆、梦境与真相的无声战争,在他冰冷的目光中,正式拉开了序幕。他不再是那个试图解开谜题的医生,他本身,已成为谜题最深、最危险的核心。


    ---


    VIP休息室的门被无声地推开。


    沈昭感觉自己像是沉在温暖粘稠的深海里,意识昏沉,四肢沉重得抬不起来。眼皮仿佛被胶水粘住,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勉强掀开一条缝隙。


    柔和的光线并不刺眼。他躺在一张极其舒适宽大的床上,身上盖着轻暖的羽绒被。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令人放松的、类似薰衣草的淡淡香氛。手腕上贴着几个小小的传感器贴片,连接着床边一台闪烁着柔和绿光的监测仪器,发出平稳的、有节奏的滴滴声。


    他回来了。从那个冰冷刺骨、充满绝望的雨夜梦境里,回来了。


    记忆有些混乱。只记得冰冷的雨水,巨大的悲伤,还有……那个身影转过来的瞬间,似乎发生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一股撕裂般的痛苦席卷了他,然后就是一片黑暗和坠落感。


    “醒了?”一个低沉平稳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沈昭有些吃力地转动酸涩的脖颈,循声望去。


    谢临就坐在床边的单人沙发里。他已经脱掉了白大褂,只穿着那件深灰色的衬衫,领口的第一颗纽扣解开着,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沉静如水,正静静地看着他。他的膝上摊开着一本硬壳笔记本,手里拿着一支笔,似乎刚才正在记录什么。整个人看起来沉稳、专业,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掌控感,仿佛诊疗室里那场失控的惊涛骇浪从未发生。


    “谢……医生?”沈昭的声音干涩沙哑,喉咙像被砂纸磨过。


    “感觉怎么样?”谢临合上笔记本,站起身,走到床边。他动作自然地拿起床头柜上备好的温水,插上吸管,递到沈昭唇边。“慢慢喝,少量多次。”


    微温的水流滋润了干涸的喉咙,带来一丝慰藉。沈昭就着吸管小口啜饮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谢临拿着杯子的手上。


    那是一只很好看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极短干净。但在食指与中指相连的指根处,有一道极其微小的、颜色略深的旧疤痕,像一条小小的、静止的蜈蚣。


    这个疤痕……


    沈昭昏沉的大脑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一个模糊的、冰冷的、充满消毒水气味的房间……刺目的无影灯……一只戴着白色橡胶手套的手……那手套的食指和中指根部位置,似乎……也有一道类似的凸起?隔着薄薄的橡胶,印出疤痕的轮廓?


    幻觉?还是药物残留的副作用?


    “我……”沈昭喝完水,舔了舔依旧干燥的嘴唇,声音带着虚弱的困惑和残留的恐惧,“我刚才……怎么了?好像……很可怕……”


    “深度意识探索有时会触及潜意识深层的防御机制,引发剧烈的生理和心理反应,这是正常的应激现象。”谢临的声音平稳而理性,如同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他接过水杯放回床头柜,动作从容。“你的身体启动了自我保护,反应比较强烈。我给你用了小剂量的镇定剂,帮助你稳定下来。现在感觉如何?还有没有心悸、头晕或者恶心的感觉?”


    “好多了……就是……头还有点沉。”沈昭老实地回答,努力回忆着,“我好像……看到他的脸了?在梦里……那个……”他有些不确定,记忆碎片混乱不堪,那张在雨幕中转过来的脸,模糊而扭曲,带着强烈的非现实感。


    “在深度链接状态下,你的感知和我的观测会相互影响,容易产生一些投射和混淆。”谢临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权威,“你看到的,很可能是你潜意识深处某种自我意象的碎片化投射,混合了治疗场景中接收到的外部信息(比如我的形象),在强烈情绪催化下形成的复合体。这并不代表现实。”


    他的解释清晰、理性,逻辑严密,瞬间给沈昭混乱的体验套上了一个“科学合理”的框架。自我投射?信息混淆?听起来……似乎也说得通?毕竟谢医生就在眼前,形象深刻,在那种状态下,大脑把治疗者的形象投射进梦里,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沈昭紧绷的神经因为这个“合理”的解释而稍微放松了一些,但心底深处,那份沉甸甸的、无法言喻的悲伤和失落感,却并未因此消散。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小片阴影。


    “对不起,谢医生……给您添麻烦了。还……还用了这么贵的药……”他的声音低低的,带着歉疚。


    “这是我的工作职责。”谢临的语气平淡无波,“你现在的任务是好好休息。护士会定时监测你的体征。等你完全恢复,我们再讨论后续方案。”他顿了顿,补充道,“林教授很关心你的情况,我已经向他简要说明了今天的进展和你的反应,他让你安心休养。”


    “谢谢您,也……谢谢林教授。”沈昭轻声说,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他重新闭上眼睛。


    谢临静静地站在床边,看着沈昭苍白疲惫的睡颜重新归于平静。只有监测仪平稳的滴滴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回响。他镜片后的目光深邃难测,刚才面对沈昭时的专业沉稳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和审视。


    刚才沈昭的目光,在他手上的疤痕停留了那一瞬……是巧合?还是……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看着食指与中指根部的那个微小旧疤。十年了。它像一个沉默的、来自过去的烙印。


    就在这时,沈昭似乎并未完全睡熟,在药物和疲惫的双重作用下,发出了一声模糊的、近乎呓语般的低喃,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带着孩童般的脆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冷……”


    谢临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沉默地站了片刻,然后转身,动作极其轻缓地拿起搭在沙发扶手上的一条更厚实的羊毛毯。他走到床边,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将羊毛毯覆盖在沈昭身上的羽绒被之上,仔细地掖好被角,确保没有一丝缝隙透风。


    他的动作很轻,很稳,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精准,仿佛在执行一项不容出错的精密操作。掖好被角,他的指尖不经意地掠过沈昭露在被子外的手腕。


    少年的手腕纤细,皮肤温热,脉搏在薄薄的皮肤下平稳地跳动。


    而谢临的指尖,却带着一种浸入骨髓般的、挥之不去的冰冷。


    “睡吧。”他直起身,声音低沉得近乎耳语,目光却如同穿透了墙壁,投向某个未知的、充满荆棘与黑暗的远方。


    “暴风雨……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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