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阴兵身上散发的浓烈泥土腥气,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气息浪潮,蛮横地灌入晏璇的口鼻。那两点从无面骸骨空洞眼眶中射出的幽绿光芒牢牢锁定着她,穿透了她单薄的衣衫,灼烧着她的灵魂。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铅块,灌满了她的四肢百骸,身体僵硬得如同被冰封的石雕,连最细微的颤抖都停滞了。呼吸似乎已成为一种奢侈,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空洞的眼窝注视着自己,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注定的结局。而门外,那无面的高大骸骨正用它那只白骨森森的爪子,疯狂地撕扯着裂缝边缘腐朽的木板。
令人牙酸的木头断裂声密集地响起,如同骨骼被寸寸碾碎,那道半尺宽的裂缝,在恐怖力量的作用下,如同被强行撕开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腐朽的木屑和碎块如同黑色的雪片般簌簌落下。更多的、粘稠冰冷的恶风裹挟着黑雪灌入,庙内的温度瞬间又降到了冰点以下,地面薄冰蔓延的速度更快了。
死亡的阴影瞬间淹没了晏璇的意识。冰冷、黑暗、绝望……就在她的意识即将被这无边的恐惧彻底吞噬的虚无之际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从她因恐惧和寒冷而剧烈痉挛抽搐的胃部翻涌而上。这热流并非来自那神秘的烛阴血脉,而是源自她灵魂深处,一个修复师面对承载着历史与文明的珍贵古籍被肆意破坏、污损时,那种深入骨髓的、近乎本能的滔天愤怒。
这是我的庇护之地,岂容你这等来自污秽深渊的死物践踏损毁。这突如其来的、如同火山爆发般的愤怒,微弱却炽烈,如同投入冰封死海的熊熊火种,它瞬间点燃了晏璇几乎熄灭的求生意志,也奇迹般地驱散了部分冻结思维的、纯粹的本能恐惧,她的目光,如同被无形坚韧的丝线强行牵引,猛地从门外那狰狞恐怖的死亡具象,硬生生转向了庙门内侧那道在剧烈震动、雨水侵蚀和门外邪气冲击下,光芒已黯淡到极点、边缘线条飞速晕开模糊、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散熄灭的简陋血符。
屏障,最后的屏障,它在崩溃。一个念头如同划破混沌夜空的闪电,瞬间照亮了她濒临死寂的意识:修好它,像修复那些濒临湮灭的古籍残页一样,修好这道符不惜一切代价。
没有时间思考,没有趁手的工具,没有合适的材料,只有绝境中迸发出的、孤注一掷的求生本能。一声不似人声、充满了痛苦、愤怒与决绝的嘶吼,猛地从晏璇紧咬的牙关中迸发出来,她不知从哪里榨取出身体里最后一丝残存的气力,猛地从冰冷的墙角弹射而起,动作因脱力和寒冷而踉跄扭曲,却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狠厉,她扑向那扇在恐怖撞击下不断震颤哀鸣、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破碎的死亡之门,扑向那道代表着最后希望的、即将消逝的血符。
冰冷的泥泞粘滞着她的脚步,每一步都如同在油膏中跋涉。门外骸骨撕扯木板的咔嚓声如同死神倒计时的秒针,她重重扑到门边,染满泥污冰冷刺骨的右手毫不犹豫地伸出,带着修复师稳定器物抚平伤痕的本能,精准地探向血符那正在飞速晕开模糊,能量即将彻底断开的边缘线条。
用什么修这伤痕,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那黯淡血线的瞬间,一股微弱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凝实的灼热感,如同沉睡的火山在绝境中被彻底点燃,猛地从她食指指尖深处苏醒爆发,一点微弱、却如同浓缩了焚世之炎的暗红色光芒,再次顽强地从她沾满泥污的皮肤下透了出来,光芒摇曳,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韧。
符是血画的,维系它力量的,是书写者最后的生命精魄与守护意志,那就用血,用我的血,用这…这该死的、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
电光火石间,修复那些特殊污损的古籍残卷时的记忆瞬间涌上心头,晏璇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狠绝与明悟。她毫不犹豫地将那点闪烁着不祥而炽烈暗红微光的食指指尖,决绝地戳向自己因恐惧和寒冷而失去所有血色,此刻正因用力而微微颤抖的下唇。
细微却清晰的皮肉破裂声传来。尖锐的刺痛瞬间传遍神经,一股带着浓郁铁锈腥气的温热液体瞬间涌出,染红了她苍白的唇瓣,也浸染了她那闪烁着红芒的指尖,鲜血与暗红光芒交织,呈现出一种妖异而神圣的金红色泽。
死亡的倒计时在耳边轰鸣,她猛地将染血的、金红色光芒流转的食指,如同修复古籍时最精准的刻刀,最稳定的点染笔,带着修复师抚平裂痕弥合残缺的全部意志与技艺,精准无比地按向血符那正在晕开、模糊、能量即将彻底断裂的、最脆弱的关键节点。
指尖触碰符箓残痕的刹那,一声极其刺耳、仿佛烧红的烙铁猛地按在万年玄冰之上的尖锐爆鸣骤然响起,一股肉眼可见的、带着强烈金红色光芒的涟漪,以她的指尖为中心,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巨石激起的波纹,瞬间扩散开来,扫过整个黯淡无光的血符。
血符异变,惊天动地。
原本简陋粗糙、边缘晕开如同劣质涂鸦的暗红线条,在被晏璇染血的、金红光芒流转的指尖触碰的刹那,如同沉睡的凶兽被彻底惊醒,刺目欲盲的血光骤然从符箓的每一道笔画中爆发出来,整个破庙内部瞬间被这妖异而凶厉的血色光芒充斥。
在这骤然爆发浓郁到化不开的血光深处,那些原本看似潦草随意胡乱涂抹的原始血痕之下,竟清晰地浮现出无数极其细微、精密复杂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几何纹路!它们似某种扭曲、繁复、充满非自然美感的符文阵列在血光中闪烁明灭,这些纹路冰冷、规整、带着一种与这蛮荒血符格格不入的感觉,它们深嵌在原始血符的笔画之中,仿佛是构成其力量核心的骨架或电路。
晏璇心神狂震,这冰冷的能量流动感竟与她触碰那页《烛阴错》残卷时,感知到泪字旁那点幽蓝微尘时感受到的冰冷感,如出一辙,甚至更加强烈,它们同源。
门外,那正疯狂撕扯裂缝试图将整个腐朽上半身挤进来的怪物,如同被一柄无形的的巨锤狠狠砸中了它的核心,它猛地发出一声凄厉到足以撕裂灵魂的尖啸,声音中充满了被神圣火焰灼烧灵魂的极致痛苦,它眼眶中的烛火骤然剧烈地摇曳黯淡,几乎要彻底熄灭,那只正在疯狂撕扯裂缝边缘的白骨爪子,仿佛触碰到了烧熔的烈焰,猛地痉挛着缩了回去,灰败的骨头上,甚至冒起了丝丝缕缕带着焦臭味的诡异黑烟。
与此同时,晏璇指尖涌出混合着她鲜血与暗红光芒的金红色流体,如同拥有自我生命的活物,迅速而精准地渗透、填充、弥合进那血符正在晕开、模糊、即将断裂的能量脉络。原本被雨水洇开、如同断线风筝般即将消散的暗红色线条,瞬间变得清晰凝实。其散发出的光芒虽依旧受限于书写者的层次而显得微弱,却透出一股比之前更加凶厉霸道,带着决绝守护意志的镇压气息。整个符箓仿佛被注入了新的灵魂,从一件死物变成了活着的结界,一股无形的强大了数倍的排斥力场轰然扩散开来,如同金红色的火焰之环扫过庙门。
门外的嘶吼声充满了痛苦暴怒和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惧,却明显带上了一丝深深的忌惮。那道被强行撕开的裂缝边缘,仿佛被无形的金红色火焰灼烧着,发出细微的“滋滋”声。两点幽绿的磷火在裂缝后疯狂地、不甘地跳跃闪烁着,却再也不敢轻易靠近那道散发着令它本能畏惧的金红光芒的裂缝。
晏璇背靠着依旧在不断震颤的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部火辣辣的灼痛和口腔里浓烈的血腥味。下唇的伤口传来阵阵尖锐的刺痛,指尖那点爆发后短暂璀璨的金红光芒彻底熄灭,如同燃尽的灯芯,只留下一种被彻底掏空般的、深入骨髓的虚弱和沉重的疲惫感,几乎将她压垮。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冒。
门板在门外那恐怖存在的暴怒余波撞击下,依旧发出令人心悸的呻吟和震颤。那道被撕开的裂缝还在,如同丑陋的伤疤,不断涌入刺骨的寒意和污浊的黑雪。但,那道被她以自身之血与那微弱神秘的烛阴力强行修补激活的血符,如同在狂风中傲然挺立的残烛,虽然光芒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屈的意志,顽强地燃烧着,死死顶住了门外那滔天的恶意与死亡。
暂时挡住了,她无力地滑坐在地,背靠着那依旧在微微震动的冰冷门板,染血的指尖无力地垂落在身侧冰冷的泥泞里。门外,是不甘的咆哮与沉重的拖拽声似乎正在徘徊。门内,是她自己粗重而虚弱的喘息,以及墙角处老妇人压抑的、绝望的呜咽和早衰儿那越来越微弱、几不可闻的嘶哑啼哭。
那一点被她亲手烙印在斑驳门板上混合着鲜血与神秘力量的金红色符线,如同无边黑暗中唯一倔强燃烧的孤灯,微弱却坚定地映照着满地蔓延的污浊寒霜与令人窒息的绝望。
而她脑中,那惊鸿一瞥、深藏于原始血符线条之下、在血光中显现的冰冷的几何符文阵列,如同最毒的冰刺,深深扎入她的意识深处。它们是谁的手笔,为何深藏在这简陋的血符之中,与那页《烛阴错》残卷上的幽蓝微尘何其相似,与这崩坏腐朽的世界,与门外那恐怖的时蛀虫、这九幽爬出的阴兵,究竟有何等恐怖的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