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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符黯雨蚀

作者:草莓麻薯拯救世界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冰冷的雨,如同天穹垂落的银针,无休无止地穿透破庙屋顶那巨大的疮口,泼洒在锈蚀的庙宇深处。它们打在晏璇的脸上、颈间,带来刺骨的寒颤,冲刷着昨夜干涸的泥污,却洗不去骨髓深处那源自未知的冰冷与指尖残留的、深入髓骨的灼热酸麻。她依旧瘫坐在冰冷粘腻的泥泞里,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扯动着虚脱的身体,胸口的起伏是这死寂废墟中唯一证明“生”的微弱律动。


    庙门之外,那无形的黑暗如同被彻底激怒的深海巨兽,无声地翻涌咆哮。在冷雨的催化下,浓稠得如同凝固的沥青粘滞而沉重,一波强似一波地撞击着破庙摇摇欲坠的壁垒。风,呜咽得更紧、更尖了,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哨音,不再是单纯的悲泣,更像是无数怨魂汇聚成的、充满嫉妒与贪婪的抓挠嘶嚎,疯狂地刮擦着每一寸朽木,试图钻入这最后的庇护所。


    晏璇的视线,依旧被一层恼人的、挥之不去的薄雾笼罩,却死死地、近乎偏执地锁定在庙门内侧,靠近那锈蚀门轴的位置。那里,一道用暗红色干涸血液涂抹而成的简陋符箓,是隔绝内外两个世界的最后藩篱。就在不久前,指尖那点微弱的赤芒惊退噬咬早衰儿的时蛀虫时,她体内那股奇异的热流涌动间,分明感觉到这道符箓散发出的凶厉之气,似乎微弱地摇曳了一下,如同风中残烛。


    此刻,灰败的天光艰难地透过门缝和破洞渗入,映照着那道血符。渗入门缝的冰冷雨水,如同无情的时光之刃,正一点点、缓慢而坚定地洇开符箓边缘的线条。构成符箓的暗红痕迹,本已饱经岁月风霜,此刻在雨水的浸润下,颜色正肉眼可见地变浅、变淡,尤其是靠近地面、被泥水反复溅污的部分。线条的边缘模糊不清,如同劣质的朱砂画在吸饱了水的宣纸上,正被无形的力量无情地溶解、晕染。胸前的靛青色发带在泥污下仿佛又褪去了一丝温度,一种更深沉的不安攫住了她。


    它在失效!这个冰冷的念头,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晏璇的心脏,带来一阵窒息般的紧缩。这不是普通的门板,这是隔绝门外那无边恶意、那名为“时蛀虫”的污秽之物,甚至是更恐怖存在的最后屏障!她仿佛能“看”到,那无形的黑暗正贪婪地、无声地舔舐着被雨水弱化的符箓边缘,耐心地等待着这层脆弱的蛋壳彻底破碎的那一刻。胸前的靛青色发带在泥污下仿佛又褪去了一丝温度,一种更深沉的不安攫住了她。


    墙角处,那嘶哑苍老的微弱啼哭声再次响起,断断续续,每一次艰难的抽噎都带着生命即将燃尽的痛苦。抱着早衰儿的老妇人蜷缩在相对干燥些的角落,枯槁的脸上泪水混着雨水,浑浊的眼睛里只剩下绝望的空洞和对怀中孩子本能的守护。襁褓中那双浑浊的眼睛半睁着,眼神麻木死寂,刚才被晏璇情丝驱散脖颈死气带来的那一丝极其短暂的茫然光泽,早已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他的生命之火,在时光的诅咒和时蛀虫的啃噬下,本就微弱如豆,此刻更是飘摇欲熄。老妇人只是更紧地抱住他,用自己同样枯瘦的身体试图阻挡无孔不入的寒意,徒劳地传递着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暖意。


    就在这时一种极其细微、如同湿冷的毒蛇在朽木缝隙间蜿蜒爬行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门外传来!紧接着,是某种沉重的巨大物体被强行拖拽过泥泞地面的粘滞摩擦声!粘稠滞涩带着令人牙酸的拖沓感和一种令人作呕的碾压感。


    门外的风声猛地拔高了一瞬,尖锐得如同厉鬼临死前的凄厉长嚎!晏璇浑身汗毛瞬间倒竖!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停了一拍!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向后猛缩,脊背重重撞上身后冰冷坚硬、布满滑腻霉斑的庙墙残骸,退无可退!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牙齿深深咬进下唇,将几乎冲破喉咙的惊叫硬生生憋了回去,只剩下胸腔里如同擂鼓般疯狂撞击的闷响和粗重压抑到极致的喘息。


    寒意,前所未有的、仿佛能冻结血液、凝固灵魂的极致寒意,如同汹涌的冰海怒潮,蛮横地穿透了残破的庙门,无视了那摇摇欲坠、光芒黯淡的血符屏障,瞬间席卷了整个破庙内部!


    温度在急剧下降!呼出的气息离口瞬间便凝结成浓重的白雾,飘散在骤然变得如同冰窖的空气里。地面泥泞的积水表面,发出细微的“咔嚓”声,一层薄薄的、带着污浊灰黑颜色的冰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凝结!墙壁上那些暗绿色、如同活物血管般蜿蜒盘踞的霉斑,在极致的寒冷中仿佛真的获得了生命,微微地、诡异地蠕动着,散发出更加浓郁刺鼻的腐朽与死亡气息。


    晏璇冻得牙齿咯咯作响,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血液似乎都在血管里凝滞了。这不是自然的寒冷,这寒意带着一种纯粹到极致的死亡气息,一种对一切生机、一切温暖、一切“活”的概念的恶意剥夺!她甚至感觉自己呼出的不是白雾,而是生命的热量在被强行抽离!


    一声沉闷得如同巨槌夯击朽木的巨响,重重地砸在庙门之上!腐朽厚重的木门发出令人心胆俱裂的呻吟,整个门框都在簌簌颤抖,大片的灰尘、碎木屑和剥落的霉斑如同黑色的雪片般纷纷落下。门上那道血符的光芒,在这猛烈一击下,如同风中残烛,剧烈地摇曳、明灭不定!


    它来了!门外的东西,那比时蛀虫更恐怖的存在,要强行闯进来了!


    “咚!咚!咚!”


    沉闷的撞击声一声紧似一声,如同丧钟在狭窄的颅腔内疯狂擂响!每一次撞击,都像是沉重的鼓槌,狠狠砸在晏璇脆弱紧绷的神经末梢上,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心脏几乎要冲破胸腔的束缚!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厚重庙门,在恐怖的巨力冲击下剧烈地颤抖、呻吟,每一次震颤都伴随着门轴发出的、如同垂死者最后喘息般的刺耳“嘎吱”声,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碎解体。门板上那道简陋的血符,在剧烈的震动和持续不断的雨水侵蚀下,光芒急速黯淡、摇曳,边缘的线条如同被投入水中的墨迹,加速晕开、模糊,其散发出的凶厉之气如同退潮般迅速减弱。


    寒意已经浓烈到如同实质的冰水,浸泡着庙宇的每一个角落,渗透进每一寸砖石,也渗透进晏璇的骨髓深处。她背靠着冰冷刺骨的墙壁,蜷缩在墙角最深的阴影里,身体因为极度的寒冷和深入骨髓的恐惧而剧烈地、不受控制地痉挛颤抖着,几乎失去了知觉。思维被冻结,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濒死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紧紧缠绕着心脏。她的目光,如同被钉死一般,只能死死地盯着那扇不断震颤、在撞击下呻吟扭曲、仿佛随时会轰然洞开的死亡之门。


    一声令人牙酸、仿佛朽骨被硬生生掰断的木头撕裂声,如同惊雷般骤然炸响!并非门板破碎,而是庙门上方,靠近那枚悬挂着的、失去舌头的生锈铜铃的檐角附近,一块本就饱经风霜、内部早已被蛀空的厚实木板,在连续不断的恐怖撞击震动下,终于支撑到了极限,发出最后的哀鸣,裂开了一道足有半尺宽、边缘参差不齐的狰狞裂缝!


    就在裂缝出现的刹那一股比之前浓郁百倍、混杂着令人窒息的浓烈腥气的恶风,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的毒瘴,猛地从裂缝中狂暴地灌了进来!风中夹杂着无数细碎的、如同黑色冰晶般的颗粒,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滑腻恶心的触感,劈头盖脸地打在晏璇裸露的皮肤上,带来针刺般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阴冷。


    更恐怖的是,伴随着这股致命的恶风,两点幽绿、冰冷、没有丝毫温度、如同来自九幽地狱最深处的光芒,骤然跳跃着出现在那漆黑的裂缝之后!那光芒跳跃不定,充满了无尽的怨毒、贪婪,以及一种对生者鲜活血肉与灵魂的纯粹渴望!仅仅是目光接触,就足以让灵魂冻结!


    借着那微弱却足以穿透黑暗的光亮,晏璇模糊的视线,终于艰难地穿透了那道狰狞的裂缝,勉强捕捉到了门外之物那令人魂飞魄散的一角!那是一个……极其高大、勉强还维持着人形轮廓的存在。


    它几乎要顶到残破庙宇的屋檐!身上覆盖着厚厚的、早已被泥浆、暗红色污垢浸透的破烂甲胄,甲片残缺不全,边缘卷曲锈蚀,如同破败的鳞片。然而,这层甲胄之下,显露出的并非血肉之躯,而是森然的白骨!许多地方的骨头直接暴露在外,呈现出一种被污水长期浸泡、被岁月无情侵蚀的灰败颜色,上面还挂着丝丝缕缕腐烂发黑的筋肉和破碎的布片,正随着它捶打的动作,如同破败的旌旗般微微晃动,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甜腻**气息。


    它的一只手臂,正机械地、带着千钧之力,沉重地捶打着庙门,每一次落下,腐朽的门板都痛苦地凹陷、呻吟。而它的另一只“手”……那只同样由白骨构成、指节粗大狰狞的爪子里,赫然提着一个圆滚滚的物体!一个同样覆盖着残破不堪、沾满泥污和暗红血渍的头盔,须发纠结粘连着污秽。


    阴兵!这个只存在于最古老、最恐怖的志怪传说和噩梦最深处的名词,带着冰冷刺骨、足以冻结灵魂的死亡气息,无比真实、无比狰狞地撞入了晏璇的认知,将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碾碎!


    那无面的高大骸骨似乎也通过裂缝,敏锐地感知到了庙内蜷缩在角落的、散发着诱人鲜活气息的猎物!它那机械捶打庙门的动作猛地一滞,那空洞眼眶中跳跃的两点幽绿磷火,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饿狼,骤然爆发出更加炽烈的贪婪光芒,死死地、精准地锁定了角落里的晏璇!


    一种如同破旧风箱在粘稠液体中艰难抽动般的、带着浓重痰音和骨骼摩擦声的嘶吼,从它那没有嘴巴的残骸里发出。这声音充满了非人的暴戾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饥渴。它猛地将手中提着的那个头盔,如同投掷一件肮脏的武器,狠狠地、带着一股恶风塞向那道半尺宽的裂缝!似乎想将这死亡的象征,硬生生挤入这最后的庇护所,作为它入侵的先导!


    庙内残存稀薄的空气仿佛都被这极致的恐怖瞬间抽空、冻结了!晏璇的思维彻底陷入一片冰冷的空白,极度的恐惧如同巨手扼住了她的喉咙,连一丝最微弱的呜咽都无法发出。身体在本能地向后蜷缩,试图融入冰冷的墙壁,指甲在剧烈的颤抖中深深抠进身后布满霉斑的砖缝里,细小的血珠渗出,混入泥污,她却浑然不觉。


    死亡,从未如此清晰、如此冰冷、如此充满恶臭地迫近!血符摇摇欲坠,寒霜冻结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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