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阴错》 第1章 锈庙咽残雨 指尖悬停,镊尖凝着一粒微尘。 鹅颈台灯昏黄的光晕,堪堪照亮古籍修复台上那片焦黑的残卷。空气里浮动着旧纸、陈墨与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时光尽头的微涩气息。晏璇屏住呼吸,镊尖精准地剥离着两页粘连处的焦炭纤维。每一次剥离,都带起细微如叹息的纸屑簌落。 “小晏,还不走?”门口探进林薇的脸,带着下班归家的轻快,“又跟哪个‘老古董’拼命呢?”她放下保温杯,“喏,普洱。沈老走时特意说,这片东西……是从‘望川阁’流出来的,让你小心点。” “望川阁?”晏璇心头一跳。那个神秘收藏机构流出的东西,总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邪乎。她凝神看向残页。纸页焦脆,墨色却沉得诡异,尤其那个“泪”字,浓墨厚重,仿佛真能沁出冰冷。 林薇走了,工作室只剩雨打梧桐的沙沙声,以及这片方寸间的沉重死寂。 晏璇的目光被“泪”字边缘一点顽固的杂质吸引。那不是焦炭。昏黄光线下,它折射出一星幽邃、冰冷的深蓝微光——像凝固的星光,又像深海未知生物的碎鳞。 这不对劲。 修复师的严谨在报警,但一种更原始的好奇心压倒了一切。她鬼使神差地放下镊子,伸出温热的食指,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忐忑,轻轻探向那点幽蓝。 指尖皮肤即将触碰的刹那——“嗡!” 一声源自地底极深处的低沉轰鸣在她颅腔内炸响!指尖那熟悉的微弱麻痒感瞬间化作刺骨冰流,毒蛇般噬入手臂,直冲心脏! 视野疯狂扭曲!昏黄的灯光、古朴的工作台、焦黑的残卷……如同被投入沸腾油锅的倒影!尖锐的蜂鸣撕裂耳膜,淹没了窗外的雨声。在那蜂鸣深处,一个遥远、低沉、仿佛大地在痛苦呻吟的呜咽声,带着亘古的悲凉,如巨手般攥住了她的意识,狠狠拖向黑暗深渊。 最后的视觉残留,是残卷上那个浓墨的“泪”字。在黑暗彻底吞噬她之前,那墨迹竟幽幽亮起一瞬凄冷的光,如同……烛火。 冰冷的黑暗,吞噬一切。冰冷…刺骨的冰冷,裹挟着腐烂根茎、陈年铁锈和浓重血腥的混合气味,蛮横地灌入鼻腔,瞬间击碎了晏璇的昏沉。 “呃……”她猛地睁眼,剧烈的眩晕如同重锤砸颅,胃里翻江倒海。身体像被拆散重组,骨头缝里都渗着酸涩的痛。意识艰难地从混沌深渊浮起。身下是坚硬、冰冷、凹凸不平的泥地,硌得生疼。更难受的是那无处不在的湿冷粘腻——整个人如同陷在冰冷油膏里。寒气毒蛇般钻入每个毛孔,顺着血脉刺入骨髓深处,激得她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这冷,带着恶意侵蚀的阴森,远比古籍冷库可怕百倍。 视野一片模糊,像隔着一块被反复涂抹油脂的厚污毛玻璃。她艰难抬手,用沾满冰冷泥污的手背狠狠揉搓眼睛。沙砾摩擦眼睑带来刺痛,视野却依旧浑浊。动作搅动了沉滞的空气,更浓烈的腐朽尘埃呛入喉咙,火辣辣地疼。 挣扎着撑起虚软的上半身,冰冷的泥水立刻灌入袖口。她喘着粗气,抬头,透过模糊的视野,辨认周遭。 一座巨大、破败、散发着浓烈死亡气息的庙宇残骸,如同垂死巨兽的骸骨,矗立在凝固的灰暗天穹下。几根歪斜欲倒的巨柱,勉强支撑着半边布满深褐色霉斑的屋顶。霉斑如同活物的血管网络,在朽木上蜿蜒盘踞,散发着不祥的暗沉色泽。屋顶其余部分早已塌陷,断裂的椽木如同折断的獠牙,狰狞地刺向铅灰色、厚重得令人窒息的天穹。天空从那破洞中露出,没有阳光,没有流动的云,只有一片压抑、凝固、绝望的灰蒙。断壁残垣间,丛生的蒿草枯黄败落,叶片卷曲如焦炭,在阴冷的穿堂风里发出枯骨摩擦般的“沙沙”声。风,是这里唯一的“活物”,呜咽着穿梭在破败的孔洞间,如同无数冤魂在耳畔悲泣,带来透骨的寒意。 死寂。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除了这鬼哭般的风声,再无其他声响。城市、梧桐、空调的低鸣……一切熟悉的声音都消失了。空气沉重如铅,每一次呼吸都拉扯着脆弱的呼吸道,带着腐朽尘埃和铁锈腥气,沉闷地痛。 博物馆?影视基地?混乱的念头在脑中冲撞。她最后的记忆是工作室,那页诡异的《烛阴错》残卷,刺骨的冰寒,扭曲的景象,大地的呜咽…… 穿越?惊恐像冰冷的毒蛇猛地缠紧了她的心脏。 恐惧瞬间攫住了她,比环境的寒意更刺骨。她想呼喊,证明自己并非身处噩梦。 “咳……呃……啊……” 喉咙里只挤出几声破碎、嘶哑、如同砂纸摩擦朽木的微弱气音。声带仿佛已被这污浊的空气锈蚀粘连。徒劳的尝试带来更剧烈的灼痛和窒息感。 寒意从脚底窜上头顶。她蜷缩起身体,双臂紧紧抱住自己,试图汲取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泥泞紧贴皮肤,寒意渗透骨髓。那破败的庙宇如同巨兽的骸骨,在凝固的灰暗中沉默地散发着亘古的恶意。 风,依旧呜咽着,为这方死地奏响永恒的哀歌。 死寂如同裹尸布。晏璇蜷缩在冰冷的泥泞里,牙齿打颤,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呜咽。恐惧的藤蔓越收越紧。这腐朽、 死寂、冰冷的恶意……都在指向那个荒诞却清晰的答案——她被抛出了自己的世界。 就在绝望即将吞噬她的刹那——“当啷!” 一声轻微却异常清晰的金属撞击声,突兀响起!像一颗石子投入死寂的古井,瞬间击碎了凝固的沉寂,也拽回了晏璇几乎涣散的神志。 她猛地抬头,心脏狂跳如擂鼓。模糊的视线拼命聚焦,循声望去——是庙门歪斜腐朽的檐角! 那里,悬挂着一枚拳头大小、锈迹斑斑的铜铃。暗绿的铜锈爬满铃身,夹杂着大片深褐如干涸血迹的污垢。古朴的云雷纹路被时光磨蚀得模糊不清。最诡异的是□□——本该悬挂铃舌的地方,只剩一个幽深的、黑洞洞的空洞,像一只失去眼珠的眼眶,漠然地俯视着她。 没有铃舌?那声音……?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的僵直。离开这里!或者弄明白那声音!她手脚并用,在冰冷的泥泞中挣扎爬行。碎石枯枝硌进皮肉,尖锐的刺痛让她头脑清醒——这不是梦。 终于爬到檐下,泥水糊了满脸。她喘息着,仰头死死盯住那空洞的□□。那幽深的黑洞仿佛有种吸力,要将她的目光吞噬进去。 心神被吸引的刹那—— 一股狂暴的悸动猛地从心口炸开!沉寂万年的火山在她体内轰然苏醒!滚烫到几乎焚毁一切的“岩浆”瞬间爆发,凶猛地冲向四肢百骸的每一条脉络! 冰与火的刀刃在她体内疯狂绞杀!晏璇闷哼一声,眼前骤然一黑,随即爆出无数混乱刺目的光斑! 视野彻底扭曲!锈蚀的铜铃在视野中疯狂放大旋转!幽深的□□化作了吞噬一切的深渊巨口! 无数破碎的光影碎片,带着强烈的情绪、声音、触感,如同决堤的洪流,从那深渊巨口中狂涌而出,蛮横地撞入她的脑海! 第一幕:雷霆之殇! 紫色电蛇撕裂墨色天幕!震耳欲聋的雷鸣要将天地炸碎!一道最狂暴的紫色雷霆,如天神审判之矛,轰击在檐角铜铃之上!“滋啦——!!!”刺目白光吞噬一切!晏璇“感觉”到恐怖的高温!铜铃舌在雷光核心瞬间汽化!只余一缕青烟,和□□边缘熔融滴落的赤红铜水!“嗤嗤”灼烧石阶,留下焦黑的扭曲印记! 第二幕:血涂之地! 景象切换。暮色或血光笼罩庙门。无数残缺人影疯狂厮杀!破烂甲胄,野兽般的绝望眼神!滚烫的、带着浓烈铁锈腥气的鲜血肆意泼洒!溅满石阶、门槛、木柱!刀剑入骨的闷响,濒死的嗬嗬声,金铁交击的刺耳鸣响,远处沉闷的战鼓……无数死亡之声混杂成狂暴的声浪轰鸣!鲜血渗入石缝,浸透木头,凝结成深黑、粘稠、恶臭的污垢! 第三幕:诅咒之源! 厮杀声远去,死寂弥漫血腥。一个穿着破烂道袍的老者,背靠挂铃廊柱滑坐在地。胸口赫然插着半截染满黑红血渍的断矛!他强弩之末,浑浊眼珠里是滔天的怨毒。他用尽最后力气,抬起一只沾满血污的手,指甲崩裂。死死盯着廊柱,用带血的指尖,一笔一划,刻下!每一笔都耗尽生命!一个扭曲、狰狞、透出刺骨邪异气息的古字,在血污朽木上成型!字成瞬间,老者眼中光芒熄灭!“噗——!”浓稠如墨、带着刺鼻硫磺与浓烈血腥的黑气,如同挣脱囚笼的恶兽,猛地从他七窍、胸口的致命伤处狂涌而出! 第2章 赤芒初醒 黑气翻滚膨胀,带着令灵魂战栗的气息,瞬间弥漫庙前庭!所过之处,杂草瞬间枯死发黑化为飞灰!砖石木柱滋生出大片暗绿色不祥霉斑!空气变得沉重粘滞,腐朽的味道浓得化不开! “呃啊啊——!!!”晏璇发出痛苦嘶嚎!无数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太阳穴,在她脑中疯狂搅动!血腥战场、老者怨毒的眼神、污秽黑气……所有恐怖画面如同钝刀切割神经!她抱头在泥泞里剧烈抽搐翻滚!泥浆裹身,刺骨寒冷与体内焚毁一切的滚烫洪流激烈撕扯!扭曲的古字在黑暗中放大!铜铃空洞的巨口旋转吞噬!老者那双穿透时空死死盯住她的怨毒眼瞳! 不!我不能死在这里!绝不能像他一样!歇斯底里的求生意志火山般爆发!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嗬嗬”声,被泥污包裹的右手猛地抽出,食指带着一股狠绝本能,狠狠戳向自己剧震的胸口——膻中穴! 指尖落下刹那体内左冲右突、几乎撕裂经脉的滚烫洪流,终于找到了宣泄口!汹涌澎湃地涌向指尖! 指尖瞬间滚烫如烙铁!一点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不定的暗红色光芒,竟顽强地从泥污覆盖的指尖皮肤下透了出来!光芒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灼热的温度! 红光闪现瞬间一声饱含灼伤痛苦与滔天恶意的低沉嘶鸣,穿透破庙残壁,刺入晏璇剧痛的脑海! 庙门外,那片无形弥漫的污秽黑气,如同被投入滚油,猛地剧烈翻滚收缩!仿佛遇到了极度厌恶畏惧之物!脑中剧痛与恐怖幻象如潮水般骤然退去!晏璇瘫软在泥泞里,浑身湿透冰冷,大口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指尖红光已熄,只余深入骨髓的灼热余韵。更奇异的是,一种新的感知浮现。她能清晰地“触摸”到空气中残留的那股冰冷的恶意,像粘稠的油污,又像无形的寒流,带着不甘和警惕,在庙门外无声地翻涌、徘徊。 她艰难抬起沉重的手臂,看向自己沾满泥污的食指。皮肤无异样,但那灼热感真实无比。刚才……那是什么?热流?红光?黑气的嘶鸣?那页《烛阴错》……那粒幽蓝的砂…… 视线下意识越过指尖,落向庙门那扇厚重、布满刀斧爪痕和深黑色污渍的木门。靠近门轴处,几道用暗红干涸血液涂抹出的、歪扭粗陋的凶厉符箓。 就在她目光触及的刹那,符箓边缘的线条,似乎极其轻微地……黯淡模糊了一丝。如同烛火被风吹拂,微弱地摇曳了一下。滴答…滴答…冰冷的雨丝悄然飘落,穿过屋顶破洞,砸在她汗湿冰冷的额角,带来刺骨寒颤。 破庙外,那无形的污秽黑暗,如同蛰伏的巨兽,无声地弥漫涌动。硫磺与血腥的恶意并未散去,反而因刚才的“冒犯”,变得更加森冷粘稠,将这座锈蚀庙宇和里面渺小却惊现异力的孤女,更严密地包裹其中。 檐角,那枚失去舌头的生锈铜铃,在风雨中,依旧空洞地、沉默地摇晃着。冰冷的雨丝持续滴落,敲打着破庙腐朽的木料和冰冷的泥地,也敲打在晏璇紧绷的神经上。庙门外,那股被微弱赤芒惊退的污秽黑气,如同被激怒的蜂群,并未真正散去。它在更外围无声地翻涌、凝聚,恶意变得更加粘稠、森冷,仿佛在积蓄力量,酝酿着下一次更凶猛的侵袭。那股无形的压力,透过厚重的破门和残破的墙壁,沉沉地压在晏璇心头,让她刚刚因击退邪物而稍缓的心跳再次狂跳起来。 就在这时一声极其微弱、断断续续、如同破旧风箱漏气般的啼哭,混杂在呜咽的风雨声中,极其突兀地穿透了庙宇的沉寂,钻进晏璇的耳朵! 那哭声……不对劲!晏璇猛地打了个寒颤,瞬间从指尖灼热的余韵和对门外邪物的警惕中惊醒。她屏住呼吸,凝神细听。哭声极其嘶哑,仿佛声带被砂纸磨过,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苍老感?完全不似婴儿应有的清脆啼哭,更像是一个垂暮老人濒死的、无力的哀鸣。声音来源,就在庙门外不远! 恐惧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寒意再次攫住她。门外有那邪异的黑气盘踞,现在又传来这诡异的哭声……是陷阱?是那邪物诱她开门的伎俩?但……万一……万一真是一个孩子?一个被困在这地狱般地方的无辜生命? 那嘶哑、苍老的啼哭声断断续续,如同游丝,每一次停顿都让晏璇的心揪紧一分。她体内那股刚刚平息下去的滚烫洪流,似乎也被这哭声牵动,在经脉深处不安地涌动了一下,指尖残留的灼热感微微发烫。 不能见死不救!她咬着牙,强忍着身体的虚软和刺骨的冰冷,手脚并用地再次向庙门口爬去。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泥泞的拖拽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她停在厚重、布满血污和刀痕的庙门后,侧耳倾听,哭声更清晰了些,就在门外右侧不远处。同时,她也更清晰地“感知”到了门外那股翻涌的污秽恶意。它们似乎被哭声吸引,一部分黑气正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无声无息地向哭声来源的方向蠕动着聚拢!恶意之中,甚至透出一丝贪婪的“兴奋”! 晏璇的心沉到了谷底。不能再等了! 她用尽全身力气,肩膀抵住冰冷湿滑、散发着霉烂和血腥混合气味的厚重门板,猛地向里一拉!刺耳艰涩、仿佛锈蚀了千百年的门轴摩擦声,撕裂了风雨的呜咽和那微弱的啼哭,在这死寂的废墟中显得无比惊心动魄!庙门被拉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一股比庙内更加阴寒、混杂着浓重铁锈腥气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甜腻**气息的冷风,裹挟着冰冷的雨点,猛地灌了进来,吹得晏璇一个趔趄,几乎站立不稳。 她强忍着扑面而来的恶寒和眩晕,透过门缝,向外望去。景象让她的血液几乎冻结! 门外并非想象中的旷野,而是一小片同样被断壁残垣包围的、泥泞不堪的空地。就在离门口不到十步远的地方,一个身影蜷缩在冰冷的泥水里。那是一个枯槁如柴的老者?不! 借着灰蒙蒙的天光,晏璇看清了那是一个穿着破烂粗布衣服的老妇人!她头发花白稀疏,脸上沟壑纵横,布满深刻的皱纹和污垢,瘦得只剩下一层皮包着骨头。此刻,她正佝偻着背,紧紧抱着怀里一个用同样破烂的、看不出颜色的襁褓裹着的东西。那断断续续、苍老嘶哑的啼哭声,正是从她怀里发出! 然而,更让晏璇头皮炸裂的是老妇人怀中的“婴儿”! 那根本不是一个正常的婴儿!襁褓包裹下露出的,是一张布满深褐色老年斑、皮肤松弛下垂如同树皮、眼眶深陷、几乎没有牙齿的……小老头般的脸庞!稀疏几根枯黄的头发贴在皱巴巴的头皮上。那双浑浊的眼睛半睁着,眼神空洞麻木,没有丝毫婴儿应有的光泽和活力,只有一片死气沉沉的灰败!他的身体也异常瘦小干瘪,蜷缩在襁褓里,像一具被强行缩小、抽干了水分的木乃伊!每一次嘶哑的啼哭,都伴随着它胸腔剧烈的、仿佛随时会散架的起伏。 早衰儿! 这个恐怖的词汇瞬间撞入晏璇的脑海。一种违背自然规律、被时光诅咒的恐怖景象!而此刻,围绕着这对诡异的老妇与“婴儿”,情况更加凶险! 数缕浓稠如墨、散发着硫磺血腥恶臭的黑气,正如同活物般从地面、从空气中渗出、汇聚!它们像贪婪的毒蛇,无声无息地缠绕、盘旋在老妇人枯槁的脚踝、手臂上,更有一缕最为粗壮、颜色最深沉的,正缓缓地、目标明确地探向老妇人怀中那早衰婴儿裸露在外的、布满褶皱的脖颈!晏璇甚至能“感知”到那黑气中蕴含的冰冷恶意和贪婪——它们在啃噬、在汲取那早衰儿体内本就微弱到极致的、扭曲的“时间”! 老妇人似乎对此毫无察觉,或者说,她已经麻木。她只是更紧地抱住怀中的“孩子”,浑浊的老泪混着雨水,无声地滑过她沟壑纵横的脸颊,滴落在婴儿皱缩的额头上。她干裂的嘴唇蠕动着,发出比风声更微弱的、破碎的祈祷般的呢喃。 就在这时,那缕最粗壮的黑气,前端猛地凝实、尖锐,如同毒蛇的獠牙,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狠狠地噬向早衰婴儿脆弱的脖颈! 第3章 赤芒斩时蛀 “不——!!!” 晏璇的惊呼被堵在喉咙里,化作一声短促的抽气。目睹那污秽黑气噬向婴儿脖颈的瞬间,一股强烈的愤怒和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如同被点燃的引信,在她体内轰然爆发! 没有思考!没有犹豫!驱散这邪秽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就在那“黑气獠牙”即将触碰到婴儿褶皱皮肤的千钧一发之际,晏璇猛地从门缝中探出沾满泥污的右手!食指如同离弦之箭,带着一股决绝的意念,狠狠指向那缕噬人的黑气!目标,正是那凝实如獠牙的尖端! 指尖皮肤下,那点微弱却顽强存在的灼热感,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星火,瞬间被引爆!一道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凝聚、如同烧红细针般的暗红色光芒,骤然从她食指指尖迸射而出!这道赤芒极其纤细,长度不过寸许,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灼穿时空的奇异高温和锐利感!它精准无比地刺中了那缕黑气凝成的獠牙尖端! 接触的刹那!一声比先前更加凄厉、更加痛苦、仿佛灵魂被投入熔炉的尖锐嘶鸣,猛地从那黑气中爆发出来!这声音不再是之前的低沉呜咽,而是充满了被彻底灼伤核心的剧痛和恐惧!被赤芒刺中的“獠牙”尖端,如同遇到克星阳雪的污秽寒冰,瞬间腾起一股刺鼻的青黑色烟雾!那凝实的部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薄、溃散!原本浓稠如墨的黑气,像是被投入强酸的油脂,剧烈地翻滚、收缩、扭曲!缠绕在老妇脚踝、手臂上的其他黑气,也如同被烙铁烫伤的毒蛇,猛地缩了回去,发出惊恐的“嘶嘶”声,迅速远离那暗红光芒的辐射范围! 晏璇指尖的赤芒只持续了短短一息,便如同力竭般迅速黯淡、熄灭。一股强烈的虚脱感瞬间席卷了她,仿佛刚才那一指抽空了她体内刚积蓄起的一点力量,指尖的灼热感也迅速退去,只留下针刺般的酸麻和深入骨髓的疲惫。她身体一晃,差点软倒在地,急忙用另一只手死死扶住冰冷的门框才稳住身形。 然而,效果立竿见影!那缕最凶险的黑气彻底溃散消失。老妇人怀中的早衰婴儿,脖颈处原本萦绕的一层肉眼几乎不可见的灰败死气,仿佛被无形的橡皮擦抹去!虽然婴儿依旧干瘪枯槁,但那双半睁的浑浊眼睛里,极其短暂地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生”的茫然光泽,连那嘶哑的啼哭也微弱地停顿了一瞬。 老妇人似乎终于察觉到了什么。她猛地抬起头,浑浊的老眼难以置信地看向庙门方向,看向那个泥污满身、狼狈不堪却伸着一根手指的陌生女子。她枯槁的脸上先是极致的惊愕,随即,一种混杂着狂喜、敬畏和难以置信的复杂情绪汹涌而出! “神……神仙……显灵了?!璇……璇玑仙显灵了!!”老妇人嘶哑地、激动万分地哭喊出来,抱着怀中的早衰儿,挣扎着就要在泥泞中跪下磕头! “璇玑仙?”晏璇被老妇人的称呼和举动弄得一愣。身体的虚脱感和门外依旧在远处翻涌、虽被惊退却并未完全散去的污秽黑气,让她无暇细想。就在这时,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袭来,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她眼前发黑,金星乱冒,扶着门框的手几乎脱力。她下意识地低头,想稳住身形。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自己胸前——那里,沾满了冰冷的泥污,但在泥污之下,她母亲留下的那根青色发带,一端正从领口滑落出来。 发带原本是柔和的靛青色,上面用同色丝线绣着精致的青鸾衔烛图案,烛火部分曾用金线点缀,虽已黯淡,仍能看出昔日雅致。这是她魂穿后身上唯一保留的、来自原来世界的旧物。 然而此刻!晏璇的心脏猛地一缩!那靛青的底色,就在她目光触及的瞬间,仿佛被无形的岁月之笔抹过,极其明显地……褪色了!不是整体变淡,而是仿佛被抽走了部分色彩的生命力,从一种温润的靛青,褪成了一种更浅、更灰败、如同被水洗过无数次的苍青色!尤其是发带末端,颜色褪得最为厉害,几乎接近灰白!原本清晰的青鸾衔烛图纹,也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变得模糊不清,那一点象征烛火的金色微芒更是彻底消失不见! 褪色了!真的褪色了!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盖过了身体的疲惫。这发带……在她第一次情丝觉醒逼退庙内邪气时,血符边缘似乎就模糊了一丝。而刚才,为了击退噬咬婴儿的时蛀虫,她全力催发了那道更凝实的赤芒后,这褪色竟变得如此显著! 这褪色……与她的力量消耗有关?与这诡异世界对她的侵蚀有关?还是……与那所谓的“神性”有关?晏璇脑中一片混乱,指尖残留的酸麻和发带刺目的褪色形成强烈的对比,让她感到一种更深的不安。 “呜……呜……”怀中早衰儿再次发出微弱嘶哑的哭声,将老妇人和晏璇的注意力都拉了回来。 老妇人抱着孩子,激动又惶恐地看着晏璇:“仙姑……求您……救救我的孙儿……他……他被‘时蛀虫’咬了……活不长了……”她的声音充满了绝望和最后一丝抓住救命稻草的希冀。 “时蛀虫?”晏璇捕捉到了这个陌生的词。是指那些污秽的黑气吗? 就在这时一声低沉、雄浑、充满了警告意味的兽吼,如同闷雷般从破庙废墟的深处炸响!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风雨呜咽和老妇的哭求,甚至让远处翻涌的黑气都为之一滞!晏璇和老妇人同时一惊,猛地循声望去。只见破庙主殿那摇摇欲坠、布满霉斑的屋顶阴影下,一尊巨大的、布满灰尘和蛛网的石雕轮廓,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不,或许是光影的错觉?但那石雕的形态,分明是一头蹲踞着的、威猛的石狮子!它的一只前爪抬起,似乎原本按着什么,但此刻爪下空空如也。石狮的眼睛部位是两个深邃的黑洞,此刻,仿佛有两道无形的、冰冷而警惕的目光,穿透尘埃与黑暗,牢牢地锁定了庙门口的晏璇和老妇人! 一股沉重如山的威压感,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这威压不同于门外邪气的阴冷恶意,它更原始、更厚重,带着一种守护领地的霸道和审视。 晏璇心头剧震。这破庙里……还有活物?或者说,这石狮……是活的? 冰冷的雨,依旧不知疲倦地落下。庙门外,污秽的黑气在石狮低吼的威慑下,不甘地退向更远的阴影。庙门内,石狮的阴影无声地笼罩。褪色的发带垂在胸前,指尖的酸麻尚未散去,怀中抱着早衰儿的老妇人眼神充满了哀求与恐惧。 晏璇站在破庙门口,浑身泥泞,疲惫不堪,前有邪物环伺,后有石狮“凝视”,手中空有初显却代价不明的力量,身陷一个完全陌生、充满腐朽与时间诅咒的绝境。 她的逆旅,才刚刚在这座锈蚀的庙宇前,踏出了充满迷雾与荆棘的第一步。 第4章 符黯雨蚀 冰冷的雨,如同天穹垂落的银针,无休无止地穿透破庙屋顶那巨大的疮口,泼洒在锈蚀的庙宇深处。它们打在晏璇的脸上、颈间,带来刺骨的寒颤,冲刷着昨夜干涸的泥污,却洗不去骨髓深处那源自未知的冰冷与指尖残留的、深入髓骨的灼热酸麻。她依旧瘫坐在冰冷粘腻的泥泞里,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扯动着虚脱的身体,胸口的起伏是这死寂废墟中唯一证明“生”的微弱律动。 庙门之外,那无形的黑暗如同被彻底激怒的深海巨兽,无声地翻涌咆哮。在冷雨的催化下,浓稠得如同凝固的沥青粘滞而沉重,一波强似一波地撞击着破庙摇摇欲坠的壁垒。风,呜咽得更紧、更尖了,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哨音,不再是单纯的悲泣,更像是无数怨魂汇聚成的、充满嫉妒与贪婪的抓挠嘶嚎,疯狂地刮擦着每一寸朽木,试图钻入这最后的庇护所。 晏璇的视线,依旧被一层恼人的、挥之不去的薄雾笼罩,却死死地、近乎偏执地锁定在庙门内侧,靠近那锈蚀门轴的位置。那里,一道用暗红色干涸血液涂抹而成的简陋符箓,是隔绝内外两个世界的最后藩篱。就在不久前,指尖那点微弱的赤芒惊退噬咬早衰儿的时蛀虫时,她体内那股奇异的热流涌动间,分明感觉到这道符箓散发出的凶厉之气,似乎微弱地摇曳了一下,如同风中残烛。 此刻,灰败的天光艰难地透过门缝和破洞渗入,映照着那道血符。渗入门缝的冰冷雨水,如同无情的时光之刃,正一点点、缓慢而坚定地洇开符箓边缘的线条。构成符箓的暗红痕迹,本已饱经岁月风霜,此刻在雨水的浸润下,颜色正肉眼可见地变浅、变淡,尤其是靠近地面、被泥水反复溅污的部分。线条的边缘模糊不清,如同劣质的朱砂画在吸饱了水的宣纸上,正被无形的力量无情地溶解、晕染。胸前的靛青色发带在泥污下仿佛又褪去了一丝温度,一种更深沉的不安攫住了她。 它在失效!这个冰冷的念头,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晏璇的心脏,带来一阵窒息般的紧缩。这不是普通的门板,这是隔绝门外那无边恶意、那名为“时蛀虫”的污秽之物,甚至是更恐怖存在的最后屏障!她仿佛能“看”到,那无形的黑暗正贪婪地、无声地舔舐着被雨水弱化的符箓边缘,耐心地等待着这层脆弱的蛋壳彻底破碎的那一刻。胸前的靛青色发带在泥污下仿佛又褪去了一丝温度,一种更深沉的不安攫住了她。 墙角处,那嘶哑苍老的微弱啼哭声再次响起,断断续续,每一次艰难的抽噎都带着生命即将燃尽的痛苦。抱着早衰儿的老妇人蜷缩在相对干燥些的角落,枯槁的脸上泪水混着雨水,浑浊的眼睛里只剩下绝望的空洞和对怀中孩子本能的守护。襁褓中那双浑浊的眼睛半睁着,眼神麻木死寂,刚才被晏璇情丝驱散脖颈死气带来的那一丝极其短暂的茫然光泽,早已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他的生命之火,在时光的诅咒和时蛀虫的啃噬下,本就微弱如豆,此刻更是飘摇欲熄。老妇人只是更紧地抱住他,用自己同样枯瘦的身体试图阻挡无孔不入的寒意,徒劳地传递着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暖意。 就在这时一种极其细微、如同湿冷的毒蛇在朽木缝隙间蜿蜒爬行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门外传来!紧接着,是某种沉重的巨大物体被强行拖拽过泥泞地面的粘滞摩擦声!粘稠滞涩带着令人牙酸的拖沓感和一种令人作呕的碾压感。 门外的风声猛地拔高了一瞬,尖锐得如同厉鬼临死前的凄厉长嚎!晏璇浑身汗毛瞬间倒竖!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停了一拍!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向后猛缩,脊背重重撞上身后冰冷坚硬、布满滑腻霉斑的庙墙残骸,退无可退!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牙齿深深咬进下唇,将几乎冲破喉咙的惊叫硬生生憋了回去,只剩下胸腔里如同擂鼓般疯狂撞击的闷响和粗重压抑到极致的喘息。 寒意,前所未有的、仿佛能冻结血液、凝固灵魂的极致寒意,如同汹涌的冰海怒潮,蛮横地穿透了残破的庙门,无视了那摇摇欲坠、光芒黯淡的血符屏障,瞬间席卷了整个破庙内部! 温度在急剧下降!呼出的气息离口瞬间便凝结成浓重的白雾,飘散在骤然变得如同冰窖的空气里。地面泥泞的积水表面,发出细微的“咔嚓”声,一层薄薄的、带着污浊灰黑颜色的冰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凝结!墙壁上那些暗绿色、如同活物血管般蜿蜒盘踞的霉斑,在极致的寒冷中仿佛真的获得了生命,微微地、诡异地蠕动着,散发出更加浓郁刺鼻的腐朽与死亡气息。 晏璇冻得牙齿咯咯作响,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血液似乎都在血管里凝滞了。这不是自然的寒冷,这寒意带着一种纯粹到极致的死亡气息,一种对一切生机、一切温暖、一切“活”的概念的恶意剥夺!她甚至感觉自己呼出的不是白雾,而是生命的热量在被强行抽离! 一声沉闷得如同巨槌夯击朽木的巨响,重重地砸在庙门之上!腐朽厚重的木门发出令人心胆俱裂的呻吟,整个门框都在簌簌颤抖,大片的灰尘、碎木屑和剥落的霉斑如同黑色的雪片般纷纷落下。门上那道血符的光芒,在这猛烈一击下,如同风中残烛,剧烈地摇曳、明灭不定! 它来了!门外的东西,那比时蛀虫更恐怖的存在,要强行闯进来了! “咚!咚!咚!” 沉闷的撞击声一声紧似一声,如同丧钟在狭窄的颅腔内疯狂擂响!每一次撞击,都像是沉重的鼓槌,狠狠砸在晏璇脆弱紧绷的神经末梢上,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心脏几乎要冲破胸腔的束缚!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厚重庙门,在恐怖的巨力冲击下剧烈地颤抖、呻吟,每一次震颤都伴随着门轴发出的、如同垂死者最后喘息般的刺耳“嘎吱”声,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碎解体。门板上那道简陋的血符,在剧烈的震动和持续不断的雨水侵蚀下,光芒急速黯淡、摇曳,边缘的线条如同被投入水中的墨迹,加速晕开、模糊,其散发出的凶厉之气如同退潮般迅速减弱。 寒意已经浓烈到如同实质的冰水,浸泡着庙宇的每一个角落,渗透进每一寸砖石,也渗透进晏璇的骨髓深处。她背靠着冰冷刺骨的墙壁,蜷缩在墙角最深的阴影里,身体因为极度的寒冷和深入骨髓的恐惧而剧烈地、不受控制地痉挛颤抖着,几乎失去了知觉。思维被冻结,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濒死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紧紧缠绕着心脏。她的目光,如同被钉死一般,只能死死地盯着那扇不断震颤、在撞击下呻吟扭曲、仿佛随时会轰然洞开的死亡之门。 一声令人牙酸、仿佛朽骨被硬生生掰断的木头撕裂声,如同惊雷般骤然炸响!并非门板破碎,而是庙门上方,靠近那枚悬挂着的、失去舌头的生锈铜铃的檐角附近,一块本就饱经风霜、内部早已被蛀空的厚实木板,在连续不断的恐怖撞击震动下,终于支撑到了极限,发出最后的哀鸣,裂开了一道足有半尺宽、边缘参差不齐的狰狞裂缝! 就在裂缝出现的刹那一股比之前浓郁百倍、混杂着令人窒息的浓烈腥气的恶风,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的毒瘴,猛地从裂缝中狂暴地灌了进来!风中夹杂着无数细碎的、如同黑色冰晶般的颗粒,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滑腻恶心的触感,劈头盖脸地打在晏璇裸露的皮肤上,带来针刺般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阴冷。 更恐怖的是,伴随着这股致命的恶风,两点幽绿、冰冷、没有丝毫温度、如同来自九幽地狱最深处的光芒,骤然跳跃着出现在那漆黑的裂缝之后!那光芒跳跃不定,充满了无尽的怨毒、贪婪,以及一种对生者鲜活血肉与灵魂的纯粹渴望!仅仅是目光接触,就足以让灵魂冻结! 借着那微弱却足以穿透黑暗的光亮,晏璇模糊的视线,终于艰难地穿透了那道狰狞的裂缝,勉强捕捉到了门外之物那令人魂飞魄散的一角!那是一个……极其高大、勉强还维持着人形轮廓的存在。 它几乎要顶到残破庙宇的屋檐!身上覆盖着厚厚的、早已被泥浆、暗红色污垢浸透的破烂甲胄,甲片残缺不全,边缘卷曲锈蚀,如同破败的鳞片。然而,这层甲胄之下,显露出的并非血肉之躯,而是森然的白骨!许多地方的骨头直接暴露在外,呈现出一种被污水长期浸泡、被岁月无情侵蚀的灰败颜色,上面还挂着丝丝缕缕腐烂发黑的筋肉和破碎的布片,正随着它捶打的动作,如同破败的旌旗般微微晃动,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甜腻**气息。 它的一只手臂,正机械地、带着千钧之力,沉重地捶打着庙门,每一次落下,腐朽的门板都痛苦地凹陷、呻吟。而它的另一只“手”……那只同样由白骨构成、指节粗大狰狞的爪子里,赫然提着一个圆滚滚的物体!一个同样覆盖着残破不堪、沾满泥污和暗红血渍的头盔,须发纠结粘连着污秽。 阴兵!这个只存在于最古老、最恐怖的志怪传说和噩梦最深处的名词,带着冰冷刺骨、足以冻结灵魂的死亡气息,无比真实、无比狰狞地撞入了晏璇的认知,将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碾碎! 那无面的高大骸骨似乎也通过裂缝,敏锐地感知到了庙内蜷缩在角落的、散发着诱人鲜活气息的猎物!它那机械捶打庙门的动作猛地一滞,那空洞眼眶中跳跃的两点幽绿磷火,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饿狼,骤然爆发出更加炽烈的贪婪光芒,死死地、精准地锁定了角落里的晏璇! 一种如同破旧风箱在粘稠液体中艰难抽动般的、带着浓重痰音和骨骼摩擦声的嘶吼,从它那没有嘴巴的残骸里发出。这声音充满了非人的暴戾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饥渴。它猛地将手中提着的那个头盔,如同投掷一件肮脏的武器,狠狠地、带着一股恶风塞向那道半尺宽的裂缝!似乎想将这死亡的象征,硬生生挤入这最后的庇护所,作为它入侵的先导! 庙内残存稀薄的空气仿佛都被这极致的恐怖瞬间抽空、冻结了!晏璇的思维彻底陷入一片冰冷的空白,极度的恐惧如同巨手扼住了她的喉咙,连一丝最微弱的呜咽都无法发出。身体在本能地向后蜷缩,试图融入冰冷的墙壁,指甲在剧烈的颤抖中深深抠进身后布满霉斑的砖缝里,细小的血珠渗出,混入泥污,她却浑然不觉。 死亡,从未如此清晰、如此冰冷、如此充满恶臭地迫近!血符摇摇欲坠,寒霜冻结生机。 第5章 镇邪 门外阴兵身上散发的浓烈泥土腥气,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气息浪潮,蛮横地灌入晏璇的口鼻。那两点从无面骸骨空洞眼眶中射出的幽绿光芒牢牢锁定着她,穿透了她单薄的衣衫,灼烧着她的灵魂。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铅块,灌满了她的四肢百骸,身体僵硬得如同被冰封的石雕,连最细微的颤抖都停滞了。呼吸似乎已成为一种奢侈,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空洞的眼窝注视着自己,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注定的结局。而门外,那无面的高大骸骨正用它那只白骨森森的爪子,疯狂地撕扯着裂缝边缘腐朽的木板。 令人牙酸的木头断裂声密集地响起,如同骨骼被寸寸碾碎,那道半尺宽的裂缝,在恐怖力量的作用下,如同被强行撕开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腐朽的木屑和碎块如同黑色的雪片般簌簌落下。更多的、粘稠冰冷的恶风裹挟着黑雪灌入,庙内的温度瞬间又降到了冰点以下,地面薄冰蔓延的速度更快了。 死亡的阴影瞬间淹没了晏璇的意识。冰冷、黑暗、绝望……就在她的意识即将被这无边的恐惧彻底吞噬的虚无之际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从她因恐惧和寒冷而剧烈痉挛抽搐的胃部翻涌而上。这热流并非来自那神秘的烛阴血脉,而是源自她灵魂深处,一个修复师面对承载着历史与文明的珍贵古籍被肆意破坏、污损时,那种深入骨髓的、近乎本能的滔天愤怒。 这是我的庇护之地,岂容你这等来自污秽深渊的死物践踏损毁。这突如其来的、如同火山爆发般的愤怒,微弱却炽烈,如同投入冰封死海的熊熊火种,它瞬间点燃了晏璇几乎熄灭的求生意志,也奇迹般地驱散了部分冻结思维的、纯粹的本能恐惧,她的目光,如同被无形坚韧的丝线强行牵引,猛地从门外那狰狞恐怖的死亡具象,硬生生转向了庙门内侧那道在剧烈震动、雨水侵蚀和门外邪气冲击下,光芒已黯淡到极点、边缘线条飞速晕开模糊、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散熄灭的简陋血符。 屏障,最后的屏障,它在崩溃。一个念头如同划破混沌夜空的闪电,瞬间照亮了她濒临死寂的意识:修好它,像修复那些濒临湮灭的古籍残页一样,修好这道符不惜一切代价。 没有时间思考,没有趁手的工具,没有合适的材料,只有绝境中迸发出的、孤注一掷的求生本能。一声不似人声、充满了痛苦、愤怒与决绝的嘶吼,猛地从晏璇紧咬的牙关中迸发出来,她不知从哪里榨取出身体里最后一丝残存的气力,猛地从冰冷的墙角弹射而起,动作因脱力和寒冷而踉跄扭曲,却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狠厉,她扑向那扇在恐怖撞击下不断震颤哀鸣、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破碎的死亡之门,扑向那道代表着最后希望的、即将消逝的血符。 冰冷的泥泞粘滞着她的脚步,每一步都如同在油膏中跋涉。门外骸骨撕扯木板的咔嚓声如同死神倒计时的秒针,她重重扑到门边,染满泥污冰冷刺骨的右手毫不犹豫地伸出,带着修复师稳定器物抚平伤痕的本能,精准地探向血符那正在飞速晕开模糊,能量即将彻底断开的边缘线条。 用什么修这伤痕,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那黯淡血线的瞬间,一股微弱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凝实的灼热感,如同沉睡的火山在绝境中被彻底点燃,猛地从她食指指尖深处苏醒爆发,一点微弱、却如同浓缩了焚世之炎的暗红色光芒,再次顽强地从她沾满泥污的皮肤下透了出来,光芒摇曳,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韧。 符是血画的,维系它力量的,是书写者最后的生命精魄与守护意志,那就用血,用我的血,用这…这该死的、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 电光火石间,修复那些特殊污损的古籍残卷时的记忆瞬间涌上心头,晏璇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狠绝与明悟。她毫不犹豫地将那点闪烁着不祥而炽烈暗红微光的食指指尖,决绝地戳向自己因恐惧和寒冷而失去所有血色,此刻正因用力而微微颤抖的下唇。 细微却清晰的皮肉破裂声传来。尖锐的刺痛瞬间传遍神经,一股带着浓郁铁锈腥气的温热液体瞬间涌出,染红了她苍白的唇瓣,也浸染了她那闪烁着红芒的指尖,鲜血与暗红光芒交织,呈现出一种妖异而神圣的金红色泽。 死亡的倒计时在耳边轰鸣,她猛地将染血的、金红色光芒流转的食指,如同修复古籍时最精准的刻刀,最稳定的点染笔,带着修复师抚平裂痕弥合残缺的全部意志与技艺,精准无比地按向血符那正在晕开、模糊、能量即将彻底断裂的、最脆弱的关键节点。 指尖触碰符箓残痕的刹那,一声极其刺耳、仿佛烧红的烙铁猛地按在万年玄冰之上的尖锐爆鸣骤然响起,一股肉眼可见的、带着强烈金红色光芒的涟漪,以她的指尖为中心,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巨石激起的波纹,瞬间扩散开来,扫过整个黯淡无光的血符。 血符异变,惊天动地。 原本简陋粗糙、边缘晕开如同劣质涂鸦的暗红线条,在被晏璇染血的、金红光芒流转的指尖触碰的刹那,如同沉睡的凶兽被彻底惊醒,刺目欲盲的血光骤然从符箓的每一道笔画中爆发出来,整个破庙内部瞬间被这妖异而凶厉的血色光芒充斥。 在这骤然爆发浓郁到化不开的血光深处,那些原本看似潦草随意胡乱涂抹的原始血痕之下,竟清晰地浮现出无数极其细微、精密复杂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几何纹路!它们似某种扭曲、繁复、充满非自然美感的符文阵列在血光中闪烁明灭,这些纹路冰冷、规整、带着一种与这蛮荒血符格格不入的感觉,它们深嵌在原始血符的笔画之中,仿佛是构成其力量核心的骨架或电路。 晏璇心神狂震,这冰冷的能量流动感竟与她触碰那页《烛阴错》残卷时,感知到泪字旁那点幽蓝微尘时感受到的冰冷感,如出一辙,甚至更加强烈,它们同源。 门外,那正疯狂撕扯裂缝试图将整个腐朽上半身挤进来的怪物,如同被一柄无形的的巨锤狠狠砸中了它的核心,它猛地发出一声凄厉到足以撕裂灵魂的尖啸,声音中充满了被神圣火焰灼烧灵魂的极致痛苦,它眼眶中的烛火骤然剧烈地摇曳黯淡,几乎要彻底熄灭,那只正在疯狂撕扯裂缝边缘的白骨爪子,仿佛触碰到了烧熔的烈焰,猛地痉挛着缩了回去,灰败的骨头上,甚至冒起了丝丝缕缕带着焦臭味的诡异黑烟。 与此同时,晏璇指尖涌出混合着她鲜血与暗红光芒的金红色流体,如同拥有自我生命的活物,迅速而精准地渗透、填充、弥合进那血符正在晕开、模糊、即将断裂的能量脉络。原本被雨水洇开、如同断线风筝般即将消散的暗红色线条,瞬间变得清晰凝实。其散发出的光芒虽依旧受限于书写者的层次而显得微弱,却透出一股比之前更加凶厉霸道,带着决绝守护意志的镇压气息。整个符箓仿佛被注入了新的灵魂,从一件死物变成了活着的结界,一股无形的强大了数倍的排斥力场轰然扩散开来,如同金红色的火焰之环扫过庙门。 门外的嘶吼声充满了痛苦暴怒和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惧,却明显带上了一丝深深的忌惮。那道被强行撕开的裂缝边缘,仿佛被无形的金红色火焰灼烧着,发出细微的“滋滋”声。两点幽绿的磷火在裂缝后疯狂地、不甘地跳跃闪烁着,却再也不敢轻易靠近那道散发着令它本能畏惧的金红光芒的裂缝。 晏璇背靠着依旧在不断震颤的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部火辣辣的灼痛和口腔里浓烈的血腥味。下唇的伤口传来阵阵尖锐的刺痛,指尖那点爆发后短暂璀璨的金红光芒彻底熄灭,如同燃尽的灯芯,只留下一种被彻底掏空般的、深入骨髓的虚弱和沉重的疲惫感,几乎将她压垮。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冒。 门板在门外那恐怖存在的暴怒余波撞击下,依旧发出令人心悸的呻吟和震颤。那道被撕开的裂缝还在,如同丑陋的伤疤,不断涌入刺骨的寒意和污浊的黑雪。但,那道被她以自身之血与那微弱神秘的烛阴力强行修补激活的血符,如同在狂风中傲然挺立的残烛,虽然光芒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屈的意志,顽强地燃烧着,死死顶住了门外那滔天的恶意与死亡。 暂时挡住了,她无力地滑坐在地,背靠着那依旧在微微震动的冰冷门板,染血的指尖无力地垂落在身侧冰冷的泥泞里。门外,是不甘的咆哮与沉重的拖拽声似乎正在徘徊。门内,是她自己粗重而虚弱的喘息,以及墙角处老妇人压抑的、绝望的呜咽和早衰儿那越来越微弱、几不可闻的嘶哑啼哭。 那一点被她亲手烙印在斑驳门板上混合着鲜血与神秘力量的金红色符线,如同无边黑暗中唯一倔强燃烧的孤灯,微弱却坚定地映照着满地蔓延的污浊寒霜与令人窒息的绝望。 而她脑中,那惊鸿一瞥、深藏于原始血符线条之下、在血光中显现的冰冷的几何符文阵列,如同最毒的冰刺,深深扎入她的意识深处。它们是谁的手笔,为何深藏在这简陋的血符之中,与那页《烛阴错》残卷上的幽蓝微尘何其相似,与这崩坏腐朽的世界,与门外那恐怖的时蛀虫、这九幽爬出的阴兵,究竟有何等恐怖的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