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康瑞是个行动派,征得母亲的同意后,她便开始在网上查找已经从镇升格为县的秀江县公墓。
她在百度里搜索栏里,以“秀江县最好公墓”为搜索词,搜索秀江县的公墓。就这样,秀江县万福公墓,从百度的搜索页跳了出来。康瑞找到万福公墓的联系电话打了过去。很快便与那里的工作人员加了微信好友,让对方发了万福公墓的定位。
春节的热闹渐渐散去,大地仿佛从沉睡中缓缓苏醒,处处都透着一股崭新的生机。康瑞便带着母亲踏上了前往秀江万福公墓。
春日的清晨,柔和的阳光如同薄纱一般,轻轻地洒在大地上。秀江万福公墓的入口处,弥漫着一层淡淡的晨雾,宛如仙境一般。一丛丛翠绿的竹丛被昨夜的晨露压得低垂着,细碎的金色光斑从竹叶的间隙中漏下来,在康瑞身上的黑呢大衣上欢快地跳跃,灵动而缠绵。
已经在江都看过好几处公墓的康瑞,顿觉得眼前一亮。这入口处的景象,与江都那些冷硬、刻板的大理石牌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自是多了几分自然的温柔与亲切。
“妈,这公墓的大门看上去还不错。”康瑞指着由四支高大的石柱结构的公墓大门对母亲说。大门内有一幢平房,檐角的铜铃,在清晨的风里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咚声。
景永秀缓缓走进大门,在大门内的水池边扶着朱漆栏杆,俯身望去,只见一汪春水正缓缓地漫过青苔斑驳的假山,几条色彩斑斓的锦鲤在倒映着桃枝的水面下自由自在地游弋着,它们的身影在水中摇曳生姿,仿佛是一群灵动的精灵。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一阵诵经声,那是一里外的万福寺里传过来的。声音悠扬而舒缓,与偶尔传来的竹鸡啼叫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和谐之美。这种自然而纯粹的声音,比起江都公墓里那些千篇一律的电子佛乐,更能让人感受到宁静与安详。
康瑞和景永秀跟着工作人员,沿着一条铺满卵石的小径往公墓深处走去。
“江都那些墓区啊,就像兵营似的,冷冰冰的。可这里的……”康瑞望着回廊下错落有致的石碑,每一块石碑都嵌在不规则的花岗岩基座。每排墓碑前都有一排冷杉,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向人们诉说着生命的轮回与延续。
康瑞的话还未说完,两只洁白的白鹭从水面上轻盈地掠过,它们的翅尖沾起了一串串晶莹的水珠,在朝阳的映照下,那些水珠瞬间碎成了一片片金色的粉末,甚是好看。。
“给我们报下这些墓的价格吧?”康瑞已经认准这里了,而她也已经看到,在这个不大的公墓里,墓碑的规格是不一样的。
当工作人员报出公墓的价格时,康瑞没有算,便知这个价格比江都的公墓整整低了一半。
康瑞停下脚步,迅速走到母亲身边,低声说:“妈,就这里吧,你觉得呢?”
景永秀又四处打量了一下说:“我觉得可以。”
康瑞从小就知道,母亲嘴里说出的“可以”这个词,便是极好的肯定。
“是要先签合同,还是先缴定金?”康瑞转身对公墓的工作人员说。
“先缴纳定金吧,确定了,再签合同,签合同要三证哈。就是死亡证、火化证、身份证。你们确定后带着三证来签合同。”这里的工作人员,比大城市江都公墓的工作人员,要低调谦和得多,交流起来,氛围感非常平和,这是康瑞非常看重的感觉。
回到公墓的管理处办公室,康瑞迅速地扫了桌上的二维码,交了定金。
窗外一阵吱啾,康瑞和景永秀抬头看向窗外,一只不知什么名的鸟,从水池边的竹林跃起,飞过水池时,在水池中轻轻地点了一下,溅起了一圈小小的水花,那水花在阳光的照耀下,牵起一圈圈的涟漪,碎了一池的春色。
康瑞回头和母亲相视一笑,感觉那只鸟像是父亲从天上派来的,貌似想通过那轻轻的一点,告诉她们,把这里作为最后的归宿,他同意。
(二)
景永秀把选择秀江的公墓安葬康仲品的决定,在家庭群里一公布,两个儿子都没有意见,两个儿媳妇都离婚了,不在群里。唯一坚决反对这一决定的人是康小北。
康小北三十出头,热衷于风水八卦,不仅自己隔三岔五地找所谓的名手、名师算命,还热衷于所有与算命有关的活动——星座、塔罗牌等诸如此类的东西吧,她都无一不热衷。
康小北反对的理由是,曾经风水师说过,爷爷安葬的最好方位是西南方向,也是是江都,现在选择秀江,显然方位与当初在殡仪馆用1200元请的风水师说得不在一个方位。由于康小北已经拉黑了康瑞的微信,康瑞没法反驳康小北,便让景永秀转告。
“妈,你告诉她,当初给爸爸选墓的时候,给风水师的只有爸爸一个人的生辰八字,又没有给你的。现在在秀江选择的墓位,是你和爸爸双墓呀,当初那个风水师用爸爸一个人的生辰八字算出的方位,根本可以忽略不计。如果小北硬要拿风水说事,我们可以把你和爸爸的生辰八字,再拿给风水师算一下。”
景永秀通过微信将康瑞的话向康小北复述了一遍,康小北根本听不进去。有些蛮横地说,“如果你把爷爷的墓选在秀江,以后你儿子死了,我会把他的骨灰随便扔了扔”康小北是用微信语音发的这句话。景永秀听了这话非常平静,一旁的康瑞和姚骁气炸了。
康瑞已经没有康小北的微信,无法与之对话,但康小北与姚骁之间还有微信。
“康小北,你对自己的婆婆说这样的话,不怕五雷轰么。”姚骁愤怒地说。但当他想把第二句话:“你疯了吗!”发给康小北的时候,发现康小北已经把他拉黑了。
这个康小北,因为是康家的第一个孩子,上学后成绩优异,又是女孩子,家族成员对她的宠爱与迁就,比对姚骁与康小默要多得多。加之她的母亲宴清赚钱多,在家族里有很高的话语权。这样的成长氛围,造就康小北以自我为中心的习气,认为在这个家里,她就应该说了算。
景永秀早就对康仲品溺爱孙女的行为有意见。加之康仲品生命中的最后十三年,和景永秀离开江都,搬来沙城与康瑞住在同一个城市。他们住在沙城的这十几年里,已经长大的康小北,就没来看过他们几次。对此景永秀心里意见很大,却从来没表露过。这一次,她不想再惯着康小北了。
康小北这么多年拿捏爷爷、父亲都习惯了。她只是把自己同样强势的妈妈没办法。两个强势的女人,因此而经常闹崩。不是宴清让康小北从家里搬出去住,就是康小北自己要离家出走,自己在外面租房住。康小北研究生毕业后的这几年,从只有她和妈妈住的那个家里,搬来搬去好几次了。
以前景永秀总是顺着康仲品和儿子,所以,康小北从来没想过会斗不过她从未放在眼里的婆婆。她以为,她都说要把景永秀最痛爱的儿子康耀挫骨扬灰了,景永秀肯定得向她低头了。可惜,康小北还是太年轻了,她低估了一个八十岁老妪的定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