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哲族的鱼皮画,能绣亡魂,也能杀人。
1
鱼皮刀刮过鲑鱼皮的沙沙声,是阿雅最熟悉的安眠曲。
“再用力些。” 在火塘前,她对着冻僵的右手呵气,将最后一张鱼皮铺上木架。
鞣制了三天的鲑鱼皮泛着珍珠光泽,指尖抚过时,能感受到肌理间细微的生命颤动。这是祖父教她的——
“死去的鱼,灵魂还住在皮里。”
她的腕骨处的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三年前那个冰窟里捞起的不仅是祖父的遗体,还有她永远好不了的腕伤。
“阿雅,祭台准备好了。”
阿妈掀开兽皮门帘时,寒风卷着雪粒子灌进来。
“嗯。”她低头继续刮鳞。今天是祖父的三周年忌日,按赫哲族规矩,得用新制的鱼皮画陪葬。
火塘里的桦树皮“噼啪”炸开一颗火星,正溅在那幅《乌苏里新娘》上。
阿雅猛地站起,碰翻了鱼油碗,。
没有风,挂在东墙的鱼皮画正在摇晃,那是祖父省钱最后一幅作品。画中新娘的嫁衣缺了袖口,像被谁生生撕去一块。这是祖父的绝笔之作,也是阿雅最不愿触碰的遗物——每年祖父忌日,这幅画都会闹出点动静。
“又来了……”阿妈脸色煞白。
前年此时,半夜传来刮擦声,清晨发现画上新娘的眼睛被抠出两个洞;去年今日,画布渗出腥臭液体,在雪地上蚀出鱼形的坑。
“我去请萨满......”阿妈的声音在发抖。
“不用。”阿雅用鱼皮裹住右手,径直走向那幅画。赫哲族的规矩,横死者的灵魂会附在最近的物件上。如果祖父真有什么要交代......
指尖触及画框的瞬间,一阵刺痛袭来。
鲑鱼鳞片边缘竟变得锋利如刀,割破了她中指。血珠滴在新娘苍白的脸颊上,顷刻被吸收得干干净净。
2
阿雅梦见自己站在冰窟边缘。
月光把冰面照成青灰色,七十岁的祖父跪在冰洞旁,双手被反绑,嘴里塞着晒干的鲑鱼鳔。他面前站着个穿黑衣的男人,正慢条斯理地戴鹿皮手套。
“密码改了吧?”黑衣人踹了祖父一脚,“你孙女成年了,该换她当‘钥匙’了。”
冰层突然传来“咔嚓”声。
阿雅想喊,喉咙却像被鱼骨卡住,发不出声音。她眼睁睁看着祖父被推下冰窟,老人坠落的瞬间,脖颈青筋暴起,用赫哲语嘶吼出三个音节——
“阿雅——”
她猛然惊醒,发现自己的指甲已经抠进《乌苏里新娘》的画布里。更可怕的是,画中新娘原本空白的面容,此刻浮现出模糊的五官。
像极了她自己。
3
后半夜,阿雅抱着画蜷在火塘边。
她在想,赫哲族人相信,灵魂会附在最近的物件上,如果祖父真被谋杀,那么这幅画?
火光照亮画布上细微的纹路——那些她从未注意过的鳞片排列,竟组成了赫哲族最古老的萨满文字。祖父教过她辨认这种“鱼书”,但眼前这些......
“咚!……咚”
窗棂突然传来敲击声。
阿雅抄起鱼皮刀撩开窗帘。院里的雪地上,一串泛着蓝光的鳞状脚印从江边延伸到家门口,却在窗下突兀消失。
远处飘来缥缈的笛声。
那不是汉人的竹笛,也不是赫哲族的鹿笛,而是一种更幽邃的音色——像是深水里挤压出的呜咽。笛声忽近忽远,时而像情歌,时而像挽歌。
突然,笛声骤停。
“啪!”
一只惨白的手拍在玻璃上,指缝间黏连着半透明的蹼。
4
阿雅踹开门时冲了出去,院中空无一人,留下一串脚印。
雪地上的鳞痕泛着诡异的蓝绿色荧光,像是被什么腐蚀过。她蹲下身,鬼使神差地用手指蘸了一点——
“嘶!”
指尖立刻传来灼烧感。那些荧光粉末粘在皮肤上,竟慢慢渗入血管,在皮下形成发光的细线。
笛声戛然而止。
门槛上静静躺着一支骨笛,笛尾缠着褪色的红绳。阿雅瞳孔骤缩——这是祖父生前总系在腰间的款式。
她弯腰去捡,突然听见背后“咯吱”一声。
转身的刹那,余光瞥见鱼皮画上的新娘眼珠转动了一下。
月光下,阿雅终于看清那串脚印的真面目:
不是凹陷的足迹,而是雪被鳞片灼烧后留下的蓝绿色蚀痕,正蛇形向她脚边蔓延。
5
黎明时分,东边天际已经泛白。阿雅把骨笛和鱼皮画锁进祖传的桦皮箱。箱内壁刻着赫哲族的水神图腾,据说能镇住不干净的东西。但当她合上箱盖时,分明听见里面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像是有什么在撞击箱板。
她摩挲着右手腕的冻疮,那是三年前捞祖父遗体时落下的病根。
警方说老人是醉酒坠江,但尸体手腕上有捆绑痕迹,胃里没有酒精。
“阿雅!”阿妈惊慌的声音从院里传来,“快来看!”
柴堆旁躺着只被开膛破肚的鲑鱼,鱼鳔上粘着张字条:
“乌苏里新娘该完工了。”
落款画着简笔图腾——两条交叉的鱼骨,正是祖父每幅画角落的签名。
但祖父已经死了三年。
阿雅用鱼皮刀挑起鱼鳔,发现里面裹着一小块人皮。上面刺着半幅地图,正是乌苏里江流域的某处支流。
6
正午的阳光也没能驱散阿雅骨子里的寒意。
她站在民俗博物馆前,盯着橱窗里展出的“赫哲族婚俗系列”。那些标价上万的鱼皮画,分明都是拙劣的仿品——画中鲑鱼的鳞片走向完全错误,赫哲人绝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阿雅正在拍照。
“买画吗?”穿西装的男人突然出现在身后,“最后一套珍藏版。”
阿雅注意到他左手小指戴着银质指套:“听说买画的人会做噩梦?”
男人笑容不自在地僵住:“民俗艺术总有那么神秘的......”
接着又说:“比如用真鱼血调颜料?”
这时,阿雅突然抓住他手腕。男人袖口滑落,露出手腕内侧的鳞状皮疹——和她在雪地里沾染的荧光一模一样。
男人猛地甩开她,指套在阿雅手背划出一道血痕。诡异的是,渗出的血珠竟然悬浮在空中,慢慢凝成鱼卵状的圆球。
“果然是你。”
男人退后两步,惊讶地“你是老萨满的孙女......”
7
阿雅在巷子里狂奔,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右腕旧伤疼得像要裂开,手背上悬浮的血珠不断颤动。拐过第三个弯时,她撞进一个冰冷的怀抱。
“别出声。”
有人从背后捂住她的嘴。清冽的雪松味里混着一丝血腥气,阿雅后颈汗毛直立——这个人的体温低得不正常。
追兵脚步声近在咫尺。
“闭眼。”耳畔响起陌生的男声。
阿雅眼前突然闪过一道白光。等再睁眼时,发现自己站在江心冰面上,四周白雾茫茫。方才捂她嘴的男人立在三步之外,手持骨笛,肩头落雪。
正是昨夜出现在她窗外的神秘人。
8
“沈子舫。”他晃了晃骨笛,继续介绍“你祖父的学徒。”
阿雅带着对陌生人习以为常的冷笑:“祖父的学徒我都认识。”
“最后一个。”沈子舫扯开衣领,露出锁骨下方的烙印——赫哲族萨满传承的标记。
“三年前他把我扔进冰窟,没想到我能活下来。”沈子舫愤愤地说。
阿雅盯着他苍白皮肤下若隐若现的蓝色血管:“”、那你现在回来......”
“讨债。”沈子舫突然咳嗽起来,指缝渗出荧蓝色的液体,“顺便看看老家伙选的继承人够不够格。”
雾气中传来冰层开裂的声音。阿雅低头,发现冰面下聚集着无数黑影,形状像极了《乌苏里新娘》里那些扭曲的鱼群。
“他们来了。”沈子舫拽起她就跑,“博物馆的人。”
9
阿雅被推进一处冰洞时,终于看清追击者的真面目。
三个穿西装的男人四肢着地爬行,眼球凸起,嘴角裂到耳根,露出的牙齿呈锯齿状——活像变异的人形鲑鱼。
“闭气!”
沈子舫抱着她沉入刺骨的江水。阿雅挣扎间呛了口水,却尝到诡异的甜味。水下睁开眼,只见沈子舫的皮肤正在渗出蓝色荧光,那些光点组成古老的赫哲文字,将追击者隔绝在外。
最骇人的是,他在水下居然不用换气。
10
阿雅在废弃的桦皮船里醒来时,身上盖着件残破的鱼皮衣。
船壁上刻满密密麻麻的符号,正是祖父笔记本里记载的“水神密语”。沈子舫蹲在船头煮药,药罐里翻滚着她从未见过的蓝色草药。
“喝了。”他用命令的口吻,又递来木碗,“能延缓转化。”
阿雅没接:“什么转化?”
沈子舫突然抓住她右手,撩起袖口。阿雅这才发现,腕部冻疮周围已经长出细小的鳞片,正随着脉搏微微翕动。
“你祖父没告诉你?”沈子舫冷冷地,“乌苏里新娘从来不是画,是活祭品的编号。”
他把药汁泼在船板上,瞬间蚀出新娘侧脸的轮廓。与画中人一模一样。
(本章完)
【下章预告】第2章《骨笛囚徒》:
阿雅发现沈子航脊椎嵌着三枚鱼骨钉,而自己腕间的鳞片正在蔓延。民俗博物馆地窖里,上百幅未完成的《乌苏里新娘》静静等待最后一道工序——活人刺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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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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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血画现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