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法芙呢?今天没来上课吗?”
教室内,库嘉维娜捧着书本,温柔的问。
金色的阳光透过巨大的彩色琉璃,轻轻地落在库嘉维娜垂落的粉色长发上,温柔而又圣洁。
就像神明一样美丽。
教室内的孩子们心虚的低头,最后克雷薇高高举手:“母亲,她今天捡到一只受伤的小白兔,梅妮安夫人给了一些创伤用的药物和绷带,大概正在给小白兔包扎呢。”
听克雷薇说完,库嘉维娜露出无奈的笑:“在你们眼里,我就是那么不通人情的母亲吗?饲养受伤的小兔子不是坏事,如果你们真的想养,那就必须付出足够的耐心和爱。”
教室内的孩子们发出一阵欢呼。
“不过,这一次欧法芙缺课的惩罚是必不可少的。”库嘉维娜温柔的补充道。
克雷薇再次举手:“母亲,我可以和欧法芙一起接受惩罚吗?”
“为什么?”库嘉维娜的眸光在灯光下泛起涟漪,“虽然不是什么很大的惩罚,但这需要计算在课时分里面。如果课时分过低,就无法成为这个王国里的王哦~”
在这个名为壁炉之家的小小王国,他们需要战胜其他兄弟姐妹,成为这片王国里唯一的国王,是他们一直在接受的教育内容。
他们不仅需要学习课本知识,还需要进行格斗训练,以获取课时分,在年末做出高下比较。
几乎每个孩子的梦想都是在年末当上“国王”,即便年末的“国王”只会得到一朵红色小花和母亲的一个吻。
克雷薇坚定的摇头:“我要和欧法芙一起受罚,因为我帮助过她。”
库嘉维娜无奈的笑笑,合上书本:“好吧,如果你要坚持的话。”
那是克雷薇第一次受罚,在进入禁闭室之前,还有很多孩子小声讨论她会不会被从轻处罚。
因为她是母亲的亲生女儿,是整个壁炉之家唯一和母亲有血缘关系的孩子。
然而让他们不曾预料到的是,克雷薇的禁闭时间一分没少,也就是说母亲一如她所说的那样,会平等的对待每个壁炉之家的孩子。
禁闭室常年潮湿,空间狭小到不足以让人完全躺下,克雷薇怕弄脏自己的白裙子,有时站着,有时蹲着。
她看着高处唯一的光源——只有她脸那么大一点的小窗子。
看着丝状的白云悠然飘过,偶尔会有飞鸟的身影一闪而过,还有停驻在边缘处的白色蝴蝶。
大概是来墙壁上喝水的蝴蝶吧。克雷薇想。
等到禁闭时间结束,克雷薇被带出来后,看着天上的太阳还有些恍惚。
忽然,背后传来一股推力,伴随着甘甜的声音:
“克雷薇,我们去给白兔读故事吧!”
克雷薇踉跄两步,回头看见欧法芙灿烂的笑脸,茫然问:“为什么要读故事?”
欧法芙双手被在身后,俏皮而神秘的对她比了个wink:
“我刚才在禁闭室想了很久,虽然我们是从孤独中诞生的孩子,但我们有温柔的母亲啊!
白兔肯定也跟我们一样没有家人,为了不让它孤独,以后我们来当它的母亲吧!
如果是母亲的话,一定要给孩子读故事听的!”
克雷薇愣了一秒,看着一脸轻松欢快的欧法芙,问:“你不生母亲的气吗?禁闭室那么黑那么小……”
“怎么会?”欧法芙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睛,“违反家的规矩,接受惩罚不是很正常的事吗?这和母亲又没有关系。”
好像…也有点道理?
白兔被安置在玻璃花房的角落,受伤的后腿被绷带缠住。它静静地匍匐在临时搭建的草丛小窝里,半睁着眼睛,似乎在注视这些不会伤害它的人类。
小小的孩子们安静的围在白兔边,欧法芙坐在最中间,捧着一本书,用稚嫩的声音像母亲那样温柔而认真的朗诵着韵律优美的诗歌。
花房内种植着诸多植物,蜿蜒的藤蔓肆意占领屋顶最好的阳光,下方色彩美丽繁杂的花丛鲜艳芳香。
那仿若是油彩点缀过的静谧画卷,透过的阳光被生命剪成条状,与童音交织成朦胧的幻梦。
“不输给雨,不输给风。
不输给雪,也不输给炎热的夏天。
拥有强健的体魄,不曾嗔怒也没有**,总是静静地微笑……”①
诗歌绘本来自遥远的稻妻,孩子们就像母亲照顾他们一样温柔的照顾小小的白兔。
他们有时念着诗歌,有时唱着歌谣,希望像母亲一样用世间的美好滋养这个小小的生命。
希望它茁壮成长,希望它成为未来的国王。
当温柔与爱充斥在这个阳光温暖的花房时,一个声音突兀的出现:“真可笑,明明是注定要死的生物。”
说话的是伊特尔兰,有着像星星一样的名字,但人却不像星星那样受欢迎。
在克雷薇的印象里,他常年低着头,长长的流海没过眼睛,看上去有点阴郁。
可同样是不受欢迎的人,佩露薇利明显要平静很多,她完全不在乎有没有人靠近她。
欧法芙生气的放下绘本,站起来:“白兔才不会死,它会好好长大,会成为一只强壮的小兔子!”
克雷薇也跟着说道:“就像母亲照顾我们那样!”
伊特尔兰古怪的盯着克雷薇看,过了许久,才阴冷冷的说道:“你长得真恶心。”
说完转身就离开花房,步履匆匆就像是在躲避什么恶心的怪物一样。
克雷薇如遭雷劈。
她长这么大,从来都只沐浴于赞美中,从来都没有人用这样刻薄的话骂她。
同样不可置信的欧法芙在他离开后反应过来,气得直跺脚:“那个伊特尔兰,实在太过分了!”
说着,就拉上克雷薇追着伊特尔兰离去。
等出了花房,她们没找到伊特尔兰,反而遇到了端着茶点的母亲。
库嘉维娜看见欧法芙和克雷薇,微笑问:“孩子们都在花房吗?”
“除了伊特尔兰和佩露薇利,都在花房照顾白兔呢!”说着,欧法芙委屈且愤恨的将伊特尔兰的话转述给母亲,又为好姐妹克雷薇打抱不平,“克雷薇明明最像母亲,她就像仙女一样美丽!”
“伊特尔兰这样说的吗?”库嘉维娜温和的摸了摸两人的发顶,并没有多说什么,“欧法芙你去叫伊特尔兰,克雷薇你去叫佩露薇利,下午茶时间到了,我为你们准备了新的故事。”
克雷薇问:“母亲,我应该去哪里找佩露薇利?”
“三号陈列室。”库嘉维娜温声重复道,“她在三号陈列室养了一只蜘蛛,也许在那里。”
欧法芙吐槽:“她真奇怪,蜘蛛要怎么养……”
克雷薇也觉得很奇怪,但佩露薇利的行为本来就很奇怪,养蜘蛛这种事放在她身上似乎也很正常。
三号陈列室。
这是用来盛放孩子们的手工艺品的房间,因为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进来,午后的阳光穿过窗户,在室内蒙上一层浅金色的光尘。
贴着标签的拙劣作品一件件陈列在玻璃橱窗内,墙壁上的彩色简笔画涂鸦层层叠叠,桌上凌乱的水彩凝固成了彩色的雕塑,在蒙尘的光辉下氤氲着旧日的光彩。
克雷薇缓步观看着兄弟姐妹们曾经的作品,最后在一副画前驻足。
那是一棵简单的树,从峭壁的夹缝中生长,躯干蜿蜒有力,即使通篇只用到了炭笔,但依然能看到这棵树充满了向上的生长力。
是完全不符合这个年龄段的作品。
画卷最下方著名:伊特尔兰。
克雷薇心情有点复杂。
这个人刚才还骂她长得恶心。
“在看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将克雷薇吓了一跳,她连忙转身,看见是站在角落的佩露薇利,放松下来:“我随便看看。到了吃下午茶的时间,母亲正找你呢。”
“哦。”佩露薇利的手插在口袋里,平淡的往外走,“走吧。”
克雷薇连忙跟上:“你在养蜘蛛吗?”
“嗯。”
“蜘蛛要怎么养?”
“在它的蛛网附近放点虫子。”
“就这样吗?不用搭一个窝,或者给它读故事吗?”
“不需要。”
“那……”
克雷薇困惑的站在原地想了想,连忙快步跟随着佩露薇利,
“那如果不好好照顾蜘蛛的话,它肯定不会记得你的。”
“不需要。”佩露薇利平淡的重复一遍,“不需要记得我。它不会给我回报,我也不在它身上寄托多余的情感,这种关系正好。”
克雷薇缓慢的停下脚步,张了张嘴,最后只是轻声道:“……真奇怪。”
她快步追上去,结果在长廊转角处突然撞到停下的佩露薇利。
克雷薇一抬头,忽然看见站在阴影中的母亲。
在克雷薇的记忆里,母亲永远是端庄的,平静的,她的眼中永远都充满了慈爱和温柔,即使有时困惑生气,也是轻轻柔柔的,不会让人觉得突兀。
而现在,母亲眼中有着明显的震惊,睁大的眼睛内那颗灰绿色眼眸头一次有了明晃晃的光在闪烁。
可那种光,在克雷薇看来,就像宝石破碎后在阳光的折射下留下的光晕。
“母亲?”克雷薇下意识的喊了一声。
库嘉维娜回过神来,那道破碎的裂痕顷刻间恢复如初。
她一如从前那样温柔的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发顶:“下午茶时间快到了,快去吧。”
“母亲不去吗?”克雷薇问。
“我还有点事,稍后再去。”
克雷薇点点头,和佩露薇利一同离开。
走了没多远,她回头看了一眼。
母亲还站在那条长廊的阴影下,一手扶着墙,背影和往常不太一样。
佩露薇利驻足,问:“在看什么?”
“母亲是不是生病了?”克雷薇有些担忧。
“母亲没事。”
佩露薇利走了两步,见她还不走,又问:“你不想成为国王了吗?”
“但是……”
克雷薇犹豫片刻后,到底还是转过身,随着佩露薇利一同离开。
但她还是有些不高兴,声音闷闷的:“在母亲眼里,你是最特殊的那个。”
她很不高兴,明明她才是母亲的亲生女儿,明明她才应该是被特殊对待的那个。
可到了壁炉之家,她才知道母亲最偏爱的人是佩露薇利。
佩露薇利是一个性格古怪、身怀诅咒力量、连指尖都是黑色的孩子,因为身怀奇特的火焰,壁炉之家的孩子们都不愿靠近她,连佣人姐姐和梅妮安夫人都有点怕她。
而且,佩露薇利也有一个兔子玩偶……
那绝对是是母亲送给她的,因为那个白兔子玩偶和她的粉兔子玩偶很像。
“你也是最特殊的。”佩露薇利淡淡说道。
克雷薇反问:“哪里特殊了?”
“只有你……”佩露薇利停下脚步,注视着克雷薇的眼眸,平静中透露着清浅的认真,“母亲只会让你一次又一次的接近我。”
“哈?”克雷薇大跌眼镜,“你在开玩笑吗?这哪里特殊了?”
特别倒霉的特殊吗?
佩露薇利收回目光:“不信就算了。”
“你等着,下次格斗课我一定会战胜你!”克雷薇放下狠话。
“嗯。我等着。”
……
还没等克雷薇在格斗课上战胜佩露薇利,孩子们一同养育的白兔便失踪了。
它腿上的伤早已痊愈,只余一道疤痕,平日孩子们就像母亲一样温柔的照顾它,为它清理粪便,梳理毛发,装扮小窝,哼唱曲调,朗读故事……
它是生长在花朵与赞美中的幸福孩子,是他们共同的孩子。
直到它离开前,孩子们都是这样认为的。
孩子们在庄园内四处找寻白兔,他们呼唤它的名字,哼唱过去的歌谣,诵读曾经的故事,企图引诱它出来,可依然没能找到它的踪迹。
最后,克雷薇和欧法芙在庄园的角落的草丛中找到一个小小的洞。
“白兔是不是从这里逃走了?”克雷薇从泥泞的洞口中拾起一撮白绒,“为什么要逃?难道壁炉之家不够好吗?”
她忽然想到伊特尔兰的话语,他曾轻蔑的说白兔一定会死掉。
为什么?是因为讨厌她才那样说的吗?
在克雷薇疑惑的时候,欧法芙已经后退两步,搓了搓手,看着高高的围墙:“我们出去找它吧。”
“可是母亲不允许我们离开壁炉之家。”克雷薇紧紧抿唇,好一会儿才道,“这是违反规定的。”
“壁炉之家外面是森林,森林有很多野兽。”欧法芙的眼角微垂,神色哀伤,“它好不容易从外面逃到壁炉之家,它好不容易。”
“可是……”
“如果是我丢了的话,母亲一定会不计一切代价的救我的。而现在,我们是它的母亲。”
欧法芙咬了咬唇,深呼吸一口气,
“你留在这里看着,我出去找找看,马上就回来。”
“一起去吧。”
克雷薇握住欧法芙的手,坚定道,
“外面很危险,我们是姐妹,也同为白兔的母亲,我们一起去找它吧。”
于是两个六岁的孩子在对方的帮助下,一同越过高高的围墙,从光明的庄园踏入昏暗的深林。
森林幽暗而寂静,虫鸣鸟叫,湿润的苔藓地和远处野兽号让她们好几次险些摔跤。
她们牵着手,踏着纵横交织的树根,最终在一处树洞前找到了白兔……
的残躯。
后腿的疤痕昭示着它的身份。
鲜红的血液禁锢柔软的毛发,任风吹拂也只能轻轻浮动。
在这炎炎夏日,它就像一朵冬日的霜花,美丽却也寒冷。
它没能长大,没能强壮。
它输给了风和雨,输给了炎夏与寒冬。
克雷薇只觉得鼻子发酸,而欧法芙已经先一步冲上前,跪倒在那片雪白的污垢间,呜呜地哭了起来。
没一会儿母亲便找到她们。
母亲没有责备什么,而是牵着克雷薇的手,带着两个孩子穿过森林,回到庄园。
期间遇到两只重甲蟹,库嘉维娜从腰间拔出长剑,以轻盈而优雅的姿态将其击败。
她的剑尖有着水色光芒,那是得到此世神明认可之人的嘉奖。
“在这个世界,弱者面对的,只有死亡。所以只有变强,才能拥有更多的权利和自由。”
库嘉维娜收起长剑,再次牵起克雷薇的手:“世界的规矩不能打破,家的规矩同样如此。在你们选择离开壁炉之家的那一刻,也应该做好了受罚的准备。”
克雷薇的声音有点哑:“嗯。”
她用尚未成熟的心智在想,如果白兔再强大一点,是不是就不用死亡;如果她再强大一点,是不是就能保护好白兔。
她甘愿接受惩罚,为了她犯下的错。
逃离庄园的后果要比逃课更严重,刚开始接触格斗的孩子被安排和格斗老师塞西尔夫人对练。
两个六岁的孩子怎么可能和拥有丰富战斗经验的大人有一战之力?
可她们不断被打倒又不断爬起来,无畏无惧。
直到惩罚时间结束,克雷薇和欧法芙才被带领着去医疗室处理伤口。
“克雷薇。”欧法芙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明亮,蒙上一层灰,“白兔一定比我们更疼吧。”
克雷薇有些哽咽。
门被推开,库嘉维娜快步走入。
她半蹲下,要比孩子们的视线更低一点。
她心疼的看着孩子们身上的伤痕,声音轻得就像一片落下的花瓣:“抱歉,我的孩子。我希望你变得更强大,能活得更好。”
克雷薇的眼泪瞬间落了下来,她抽噎着抱住母亲,就像抱住为她遮风挡雨的大树。
“抱歉,母亲,是我们该说抱歉,是我们不够强大,是我们没有保护好白兔,没有给它足够的耐心和爱,没有让它像我们一样茁壮成长。”
白兔夭折,她心如刀绞。
现在她因为违反规矩受伤,母亲也一定也很难过,一定要比她更加难过。
库嘉维娜停驻一瞬,紧接着抬手缓缓的轻抚克雷薇的背脊:“没关系,没关系,你已经很努力了。”
欧法芙也抱住母亲,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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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兔短暂的出现在孩子们的生命中,或许在不久的以后时间会将现在的记忆冲刷,悲伤和遗憾如砂砾般逐渐消失,但此时此刻悲伤的阴云几乎笼罩在所有孩子的头上。
壁炉之家给年幼的他们上了死亡的第一课。
白兔的葬礼在依然梦幻的花房内举行,孩子们用诗歌为它送行。
晴空读不懂孩子们的心事,白兔与诗葬于花和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