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回教室的时候,风透过敞开的窗吹进来,讲台上有老师还在讲题,教室内光线分明,板书在灯光下反着白光。
林寄昭没说话,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先和老师点头、再落座。她只是一步步地走回了自己的位置,动作干脆安静,却透着一点异样的迟钝。
黎影刚想抬头喊她一句,还没开口,就看见她直接趴在了桌上。
没有翻书,没有摆卷子,也没有和旁边说一句话。
林寄昭从来不是这样的人。
她是那种即便前一秒和人冷战,后一秒老师一开口也会抬头记笔记的学生。她太明白“看起来有用”这四个字的价值了,所以哪怕状态差、心烦意乱,她也习惯把每一步表象做得完美。
但这次不一样。
她趴着,头埋进臂弯里,一动不动。
整节晚自习她没有写一个字。
晚自习结束铃响的那一刻,林寄昭才醒。
教室已经散了大半,她身边的同学正收拾书包,没人打扰她。窗外是彻底沉下去的夜色,教学楼在路灯下投出深长的影子。
她坐起身,眼睛还没完全睁开,手就下意识摸向口袋。
手机屏幕亮起,一连串的未读消息和通话提醒几乎挤满了界面。
她先看见母亲的。
【林寄昭,你在学校打人是不是真的?】
【你这是什么行为?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身份不是普通学生,别人犯点错没人在意,你呢?你这个时候出问题,竞选也别想了。】
【你让我们怎么跟人说?】
紧接着是父亲的语气更冷淡:
【下周寄到学校的推荐资料,暂缓。】
【这次的事我不希望还有后续,学校那边你自己去处理,别让我接到第二次电话。】
【别再让我失望。】
林寄昭看着这些文字,屏幕光在她眼里泛白。
她没立刻回消息。
随便整理了下书包,拉上拉链把脸埋进衣服里走着回家。
手机被她放在床头柜上,仿佛一旦触碰就会烧着手。
她洗了个很冷的澡,出来后拉上窗帘,坐在床沿,把手机拿过来重新看了一遍那几条话。
每一条都精准地避开了“你还好吗”。
只谈后果、形象、处理和影响。
她靠在床头,慢慢仰头,闭上眼睛。
原本在学校那场打架,她已经以为自己已经冷静下来了。
可现在,她又觉得心口像压着什么,压得她喘不过气。
那股火从下午就一直烧着,现在不再冲天,只是透着一股静默的灼。
她没回消息,只抬手点了点屏幕,删了未读标记。
房间安静得像水底,林寄昭低声笑了一下。
是那种什么都明白后的笑。
她知道自己失控带来的代价
但有些时候,人总得亲手把一切烧干净,才能重新站在灰烬里,挑下一样东西握紧。
而她现在,终于知道自己要握的是什么了。
林寄昭一晚上虽然闭着眼,但神经却没有得到一点休息。
中午阳光正盛,天光穿过教学楼的高窗,晃得人眼皮发酸。
林寄昭是被老师从教室里喊出来的。
她趴了整整一个上午,醒来时太阳已经落在了教室半面墙上,眼神里还有没散尽的倦意。她动作很慢,穿着松垮的校服外套,脚步轻得像是没完全从梦里走出来。
跟着老师往行政楼走的路上,她一路低着头,没说一句话。
直到走进那间静得出奇的办公室,她才抬头,眼神撞见站在窗前的男人。
是他。
窗外树影斑驳,落在他身上一层灰一层光,整个人背着光站着,没说话,却像一道完全不属于校园的气场落在屋子里。
林寄昭站住,眼皮跳了一下。
办公室里气氛闷得厉害。
窗户半开,阳光被人头影子遮住,落在那张木纹桌面上也显得不温不火。
老师的声音一板一眼地念着材料,像是无数次处理过学生纠纷后形成的惯性,但说到打架时,语气下意识慢了下来。
“事情大概是中午十二点三十分左右,林寄昭同学与任悠同学在教学楼东侧发生肢体冲突,经监控显示,林寄昭先出手,没有口角,也没有推搡,直接挥拳,力道不轻。”
“任悠同学受了轻微擦伤,有目击同学听见她说‘要不要打一架’,但这句话也暂时没有录音做证。”
说到这儿,老师咳了一下,显然是对“打一架”这个词仍有些难以接受。
任悠坐在一侧,眼圈微红,表情既是委屈又是控诉。
“我真的没想和她动手,是她突然打上来的。我一开始只是提醒她,结果她莫名其妙地就冲我发火。我现在一走出班门都要看人眼色了吗?”
她说得一口气,带着咬牙切齿的忍让,每个字都像是为了维护自己的体面,又在暗示对方情绪不稳、行为失控。
老师朝林寄昭看了一眼:“你是不是也该说点什么?”
林寄昭坐得笔直,神色安静,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像是早就预料了这一切。
她点点头,“没有。”
“她说得不对?”老师又问。
“没有。”
“你先动手了?”
“嗯。”
没有解释,也没有争辩,就像她不是在答话,只是在完成一项无聊的流程。
任悠侧过头来,冷笑一声:“你这是默认了?”
林寄昭没有看她,也没有应。
她像是早已从这场闹剧里抽身,坐在那里,只是被这所学校、这点规则捆住了不得不出场。
斯镜予一直没有开口,但视线已经悄然落到林寄昭身上。
他本不该在场,只是今天刚好与学校有对接事务,接到消息时被请来旁听处理过程。没想到再次见到她,是在这样一个场合。
他记得他们初次的短暂谈话。
她那天冷静、分寸分明,一字一句像是掂量过似的,藏着心思也拿得住情绪。
可现在的林寄昭,像是刚睡醒,眼底还有浅浅的倦意,连个回应都懒得讲清楚。
他的目光停顿了一秒,再次细细打量这个女孩。
一张脸干净得过分,却透着一股不合年纪的沉静。她此刻像是没了活气,坐在这里,却连光都不往身上落。
这不像是冲动之举。
斯镜予眉微动,思绪却已转开。
斯镜予眉头微皱,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语气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事先不能简单了结。”
他转头对旁边的教务老师说:“先核实双方说法,查清打架起因,尤其要看林寄昭近期的举报记录有没有被利用或者针对。”
“打架属校规严禁,双方责任都得认清,处分要公平,记过处分不可避免,但不能偏袒任何一方。”他停顿了一下,补充,“同时,暂时取消两人本学期部分课外活动资格,给她们冷静反思的时间。”
斯镜予的目光略带审视:“任悠身边复杂,处理时要留意别让矛盾升级。林寄昭情绪激动,也要有人帮她疏导,避免再次发生冲突。”
他说完,目光冷静收回:“把事情按规矩走,不给任何人机会钻空子,学校的名声和秩序必须维护好。”
教务老师点头,暗中感受到了斯镜予的威严和对事情的掌控力。
斯镜予淡淡地说:“学校多次联系你家长,没有回应。”
林寄昭抬头,眼神平静:“他们没时间。”
斯镜予目光微凝,声音依旧平和:“事态比较严重,需要家长配合。”
林寄昭没答,只是轻轻点头。
空气里沉默了几秒,她心里一团火烧,但脸上没任何波澜,只是握紧了拳头。
斯镜予微微挑眉,目光一闪,但没有说话。
办公室的门在身后“啪嗒”一声合上。
走廊上安静得过分,午后的日光透过高窗,落在光洁的地砖上,把两人的影子拉得细长。
林寄昭走在前头,步子平缓却不带一点犹疑,像是早就习惯了独自应对风波。斯镜予在她身后几步,没出声,也没急着离开。
黎影从楼梯口跑过来,气喘吁吁把一张折好的纸塞进她掌心:“班主任让我给你的,说你自己递交了请假条,批了两周假。你真要请?现在这个时候,会不会影响你申请交流营或者新年研学的机会?”
话音未落,她才看到林寄昭背光站着,脸色安静得有些陌生。
“嗯。”林寄昭轻声应了一句,低头拉好拉链,把请假条彻底收起来,“不用帮我留卷子,谢谢你黎影。”
“不是……你爸妈——”黎影话还没说完,便被林寄昭平静的一句打断。
“他们不管。”
语调太平静了,像一刀捅进棉花,没有力气却实打实把人噎住。
黎影站在原地,有些愣,像是意识到面前这个同桌、朋友,好像正一点点从熟悉的轨道里滑出去,变成她不再能完全读懂的模样。
旁边,斯镜予像是要离开了,他不动声色地侧过身,回头朝林寄昭看了一眼。
斯镜予站在她们后侧几步远,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站姿笔挺。他侧过脸来,目光从林寄昭略微苍白的脸上掠过,又落回她悄然握紧又放开的那只手上。
他的视线只落了一瞬,就挪开了,步伐却慢了半拍。
请假条上的理由写得模糊:“家庭事务,申请离校两周,自主复习。”
请假,是她自断一臂的方式。既然已经被诬陷、失去奖项与机会,那她也就干脆从这个“争抢”的场域中暂时退开,换一种方式做事。
她不是不争,而是暂时绕远一点,从别的地方包抄回来。
回家的路上,她在车水马龙中停了几秒,盯着街角那块教育局公告栏上的新通告——某实验项目遴选开始,面向社会综合背景优秀的学生单独开放。
林寄昭眼神一顿,垂眸笑了下。
她刚好认识某个可以递得上名的人物,虽然只是第二次见面,但也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