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光沉得像水泥,把教学楼边每一块瓷砖都烘得发烫。
铃声刚落,学生们像潮水一样涌向校门,林寄昭却站在五楼的窗前没动。
她看到任悠,那个把她举报上去、仗着后台摆姿态的女生,快步走出行政楼。裙摆翻飞,手里还提着个保温杯,脚下却极快,好像晚了一秒那车就会开走似的。
林寄昭视线下移。那辆车并不在她熟悉的任何一个角落——不是学校领导常来的白色公车,也不是家长接送区里见惯了的BBA。
深灰色,偏蓝调的冷光金属漆,沉得像锁住话的口。车身低,前脸设计像是咬住什么不松口。它停在保安岗亭后侧的角落,不声不响,却像在场所有东西都默认了它的优先权。
车牌是“京A·0ZV10”。
那是一串不需要背景知识也足以让人警觉的数字组合。不是那些俗气的连号或富人喜欢的炫牌,而是属于某种权限系统里的静默标识。
她不动声色地拉近了眼神,盯着任悠打开副驾驶的门坐进去。
“啧。”旁边一个男同学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听说那车是她表哥的,什么中央……中央什么委的,来咱市里挂个项目,连校长都得给他倒水敬茶那种。”
林寄昭眼睫颤了颤,却没接话。
窗外的车窗在此时缓缓降下半截,车内坐着的人看不清脸,只能看见一段西装袖口下的骨节分明的手,一本薄文件被他随意翻着。他没有转头,只有安静与克制的力量从车内渗出来,像风中锁着火——风很静,但火是一定存在的。
那是权力真正的样子:不动声色,不说废话,不需要解释。
林寄昭忽然想起几天前,自己被叫去政教处时的对话,那份举报信被公事公办地贴在教导主任的笔记本上。她被问了半节课,出来时指尖冰冷。
“有人说你上课偷偷化妆,把作业抄错的全赖给别人,还说你考试作弊。”
“她就这么说?”
“她说她有人证。”
林寄昭没有为自己辩解。
她很清楚任悠在怕什么——怕她的排名,怕她进不了她想去的那所大学。
而怕的人总是先动手的那一个。
林寄昭低头,望着那辆车缓缓驶出校门。
她不在乎那个人是谁。
她只知道,她要进去的,是任悠才想进的那个世界。
报复这件事,不必正面对撞,拐一个弯,也能让人措手不及。
她慢慢转过身,嘴角像压住了什么光:“表哥啊。”
那封举报信在林寄昭抽屉里压了三天。
原件被政教处收走,复印件却像某种标记,被她悄无声息地留下。
任悠不再提那件事,连眼神都刻意绕开她。她倒安静得很,成绩依旧落在前四名里,听课时会下意识咬着笔杆,语文老师念到“人若无梦,与草木何异”那句时,她眼皮都没抬一下。
她只是把自己的梦,放在了更深的地方。
听说那个任悠的“表哥”这两天在行政楼五楼走动得频繁,什么地方校安系统整顿、督查机制完善,他作为被派的来人,连市里那边都要让几分。
她没说什么,等到了周五。
午后阳光好,教学楼后门的警戒线拉得比平时远些,一辆深灰色的车稳稳停着,车尾朝着教学楼,像一只安静的猎犬卧在光里。
林寄昭手里捏着那封信,走进行政楼。
她知道五楼是外来督察组暂驻地,一般学生根本不许上去,但她递出去一张纸条,神情淡定,说:
“我是被信里提到的当事人之一,有事要澄清。”
工作人员看了她一眼,又看了那张打印纸,略一迟疑,还是低声说:“等下,我去问问。”
不到两分钟,她被领进了一间简洁的会议室。空调很冷,墙面一尘不染,木质窗帘是关着的,只透下一线光。
他坐在最里面的位置,桌上是一台关着屏幕的笔记本电脑,左手边摊着几份文件。
斯镜予抬起眼,看她。
那一刻没有语言。
她没想到一个人的安静可以锋利到这种地步。没有高声,也没有逼视,只是那种眼神落下来,好像她整个人都被拎了出来,像一行未经校对的句子,等着被他划去或改正。
林寄昭收回视线,轻声道:
“我是林寄昭,举报信里提到的那个作弊学生。”
斯镜予没开口,只拿指节轻敲了敲桌面:“你想说什么?”
她将那张复印件放在桌上,语气一如既往的平稳:
“我没做那些事。老师没有追责我,是因为查过了。我来不是申诉,也不是澄清,只是觉得,您接手这件事,应该看到完整的真相。”
斯镜予看了一眼那封复印件,淡淡问:“你带着一份早该交给老师的东西,来找我,是觉得学校处理不当?”
林寄昭垂眼,神情冷静到不像是个十八岁的女孩:“不是,我只是想知道,像我这种被编排的学生,在您眼里,是不是一张可以随意叠折的纸。”
话说出口,空调风微微一顿。
短暂沉默后,他第一次认真打量她。眼前这个女高中生,不哭不闹,不激动也不示弱,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有用一个“求”字。
像是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该怎么被看到。
斯镜予合上文件,语气微沉:“你不需要在我这儿证明清白。”
“可我需要。”她接话干净利落,眼神却不带锋芒,“我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明白一件事。写这封信的人,是因为背后有人,才敢这么随意地弄脏别人。那我能不能,也认识那个人背后的人。”
斯镜予没说话。
窗外阳光恰好穿过百叶窗缝,落在她右侧脸颊上,像把极细的光线拉成利刃。
她这次笑了,声音依旧很轻:“我总得学会怎么不被人随便欺负吧。”
他望着她。
目光未动,气息未乱。只是沉沉地落在她身上,像衡量,又像警告。
他终究没有赶她出去,只是道:“你不该来。”
她却垂了垂眼睫,像是恭顺又乖巧地说:“可我已经来了。”
那女孩走后,门缓缓合上,会议室重新归于寂静。
斯镜予没立刻低头看文件。他的手指搭在桌沿,指节缓慢地扣了一下,没有声音。
她进门时站的位置、落座时的动作、声音的音量与停顿。
她没有迟疑、也没有多余的试探,甚至连“试图打感情牌”都避得很干净。
不是胆子大,而是分寸精准。
她进来前应该在脑子里演练过不止一次。
但她不是政法系统培养出来的,太年轻,也太生涩。她用词和逻辑,都只是“够清楚”,远远谈不上老练。可偏偏这种不熟练,才让她显得不像装出来的。
他没兴趣去管某个高二女生的被冤与否,本也不该接触学生个体。
可这一次,她绕开了所有惯用的求助路径,直接递了一张纸条上来。
像是刻意挑了这个时机,又像是故意挑了他。
斯镜予没把那张举报信丢进垃圾桶,只是合上了它,压在文件下。
他知道她不是想澄清,那孩子是来认人、试探、判断的。
不过她还太年轻。
一只刚刚学会藏牙的小兽,也许已经学会不叫,但还不懂真正的利齿应该咬在哪里。
斯镜予抬眼,窗外阳光正浓。
他按亮电脑屏幕,指尖重新落在键盘上,没有再回头。
也没有再想她。
门开的一瞬间,林寄昭走出来。
她手里没拿什么,神情和进去时一模一样,安安静静,步子不急也不慢。工作人员在后头帮她把门带上。
走廊光线昏白,正对着楼梯口的转角处,任悠站在那。
她穿着校服,头发乱糟糟地挽着,眼神里带着一点慌张,像是犹豫很久才决定上来的。此刻见到林寄昭,她身体明显绷了一下。
“你——”任悠刚开口,声音发紧。
林寄昭没说话,目光落在她身上只一秒。
像是确认,又像是看到了某种无足轻重的风景。她转身,从另一侧楼梯下去了,步伐一如既往地从容、稳妥、干净利落。
任悠站在原地,指尖拽着校服袖口,呼吸不稳。
她咬了咬牙,走向会议室门口,声音压不住地急了:“她都能上去,我为什么不行?”
工作人员挡着门:“她是以被举报当事人身份申请的接触,提前留了资料——”
“我也是当事人!”任悠打断,情绪已然有些失控,“我是举报人!我、我姓任,我哥哥是——”
工作人员没说话,只垂眼道:“那您请便。”
门终于被打开,她大步走进去。
斯镜予正看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操作,动作流畅,神情未变。
任悠进来那一刻,他都没有抬头。
她站在原地几秒,眼底有不甘,也有委屈。
“她来找你做什么?”语气控制不住地尖了些,带着点质问。
斯镜予停下敲字,终于抬起眼。
没有温度,也没有多余语气,他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这跟你有关?”
任悠呼吸一滞:“……她是我学校的学生,我是举报人,我当然要——”
“你举报的是她的行为。”他语气很淡,“不是她能见谁。”
任悠像被泼了一盆冷水。
“还有,”斯镜予语速不快,“你父亲的名字,不用在这里提第二遍。你能上来,是因为你自己填的是校方外协名单,不是因为其他。”
他声音很轻,却像一把极锋利的刀。锋芒都不露在外,只留下冰冷的锋面,逼得人不敢再前进一步。
任悠嘴唇动了动,没能说出话来。
她想说些什么,却发现他已经低头继续处理文档,眼里没她,也没耐心。
就像他原本就不在意她是谁。
1.身份以及学校都是架空,融入了很多自己编的( ??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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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初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