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表面平静的忙碌中滑过。嘉林集团的运转如同时钟般精准高效,季度财报亮眼,一个新收购的海外项目进展顺利,股价在资本市场上稳健上扬。
陈砚舟依旧忙碌,会议、决策、空中飞人般的出差行程填满了他的时间表。曾雨则按部就班地处理着人力资源部的日常工作,日子规律得有些平淡。
王芳那晚在会议室遭遇的“阴影异动”,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小石子,在公司庞大而严密的运转体系中,只激起了一圈微不足道的涟漪,很快就被更多的工作汇报、项目进度和绩效考核所淹没。它成了茶水间偶尔被提起的又一个“都市传说”,除了给加班党增添一点心理阴影外,并未掀起更大的波澜。
直到半个月后,一个看似寻常的周一。
上午十点,人力资源部总监周明拿着一份文件,步履匆匆地穿过公共办公区,走向曾雨的工位。周明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表情常年带着一种被考核和任务压得喘不过气的严肃。
“小曾,”周明把文件放在曾雨桌上,语速很快,“这份是技术部那边刚提上来的几个高级岗位增编申请,你尽快处理一下,做个初步评估,下午两点前发我邮箱。”
“好的,周总。”曾雨立刻接过文件,扫了一眼封面。
“还有,”周明似乎想起什么,眉头习惯性地皱着,“技术部那个项目组,就是负责‘天枢系统’的,最近加班强度很大,士气反馈好像有点波动。你跟他们部门助理小马对接一下,看看有没有需要HR这边支持的地方,比如是否需要增编人员,或者其他人员临时调过去支持。”他顿了顿,补充道,“下午三点,你跟我一起去技术部开个短会,了解一下具体情况。”
“明白。”曾雨点头应下。这些都是HR的常规工作内容,尤其是对高压力的项目组。
周明交代完,又风风火火地走向自己的独立办公室。
曾雨翻开文件,里面是几个高级架构师和算法工程师的需求清单,看起来要求都不低。她开始专注地浏览起来,同时给技术部助理小马发了条内部消息,约对方午餐时间后简单聊聊。
时间在键盘敲击和文件翻阅中流逝。中午,曾雨在食堂角落和小马碰了头。小马是个圆脸微胖的姑娘,语速快,性格爽利。
“嗨,曾姐!”小马端着餐盘坐下,“我们那个‘天枢’组啊,最近真是快疯了!新版本上线压力山大,deadline卡得死死的,连续三周997了!人都快熬干了!”她叉起一块排骨,狠狠咬了一口,仿佛在泄愤。
“这么高强度?人员状态怎么样?”曾雨问。
“状态?”小马翻了个白眼,“肉眼可见的蔫儿!组长林工,就是林志远,以前多精神一人,现在眼袋都快掉到下巴了,说话都带着一股子焦糊味儿!组里那几个骨干也差不多,全靠咖啡续命。昨天还有个哥们儿,叫张伟的,趴在工位上睡着了,口水流了一键盘,被林工骂醒了,那场面…啧。”她摇摇头,一脸无奈。
“没出什么健康问题吧?或者…情绪特别不稳定的?”曾雨谨慎地问。
“大的健康问题暂时没听说,就是都蔫头耷脑的。情绪嘛…高压锅呗,一点就炸。上周就因为一个接口参数的小问题,林工和负责后端的小李在工位区就吵起来了,嗓门大得全层楼都听见了。哦,对了!”小马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压低了一点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还有个挺邪乎的事儿。”
曾雨心里咯噔一下,面上不动声色:“怎么了?”
“就上周五晚上,加班到快十二点吧。”小马凑近了些,“林工和张伟他们几个在核心机房那边做最后的压力测试。机房你知道的,隔音好,恒温恒湿,冷飕飕的。据说正测着呢,机房里面一个备用服务器机柜的指示灯,莫名其妙全灭了!然后又自己全亮了!闪得跟迪厅似的!”
备用机柜?指示灯乱闪?曾雨想起王芳说的会议室阴影异动,那种熟悉的寒意似乎又顺着脊背爬了上来。
“当时吓了他们一跳。林工还以为是电压不稳或者设备故障,骂骂咧咧地去检查配电箱,结果屁事没有!更邪门的是,”小马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后怕,“张伟那小子,非说在指示灯乱闪的时候,听见那排机柜后面…好像有人叹气!‘唉…’的一声,特别轻,但特别清楚!他说当时汗毛都竖起来了!林工骂他幻听,自己吓自己。不过打那以后,张伟死活不肯一个人待机房了,连去拿个备用硬盘都要拉个人陪着。”
机房…指示灯…叹气声……曾雨默默地记下这些关键词,感觉嘉林大厦阴影里的轮廓似乎又清晰诡异了几分。她面上保持着HR应有的关切和冷静:“可能是压力太大导致的错觉吧?这种封闭环境,加上疲劳,很容易出现感官上的误判。下午我和周总过去,谈一下人员配置的事情,正好也关注一下大家的心理状态。”
“希望是吧!”小马耸耸肩,显然也不太愿意深究,“反正我觉得他们组现在最需要的不是什么心理疏导,是睡觉!是放假!是老板大发慈悲把deadline往后挪挪!”
下午三点,曾雨拿着笔记本,跟在周明身后,来到了位于大厦十五层的技术部办公区。这里弥漫着典型的IT氛围:密集的工位,多屏显示器,随处可见的咖啡杯和能量饮料罐,空气中似乎都漂浮着代码和熬夜的味道。项目组的区域气氛尤为凝重,键盘敲击声密集而急促,每个人都盯着屏幕,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和专注,几乎没人抬头看他们。
林志远,天枢项目组的组长,一个三十多岁、头发微卷、戴着黑框眼镜的男人,迎了上来。他眼下的乌青确实如同小马描述的,浓重得像是被人揍了两拳,脸色也有些蜡黄,但眼神里依然透着技术骨干特有的锐利和一丝挥之不去的焦躁。
“周总,曾主管。”林志远的声音有些沙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这边请,我们在小会议室谈。”
小会议室就在办公区旁边,透过玻璃墙还能看到外面忙碌的景象。三人落座。
周明开门见山:“林工,集团很重视‘天枢’项目。这次来主要是了解一下项目进展和团队情况,尤其是人员状态和需求。HR这边也希望能提供必要的支持。”
林志远揉了揉眉心,疲惫感几乎不加掩饰:“周总,压力很大。新版本架构改动很大,性能要求又拔高了一截,时间太紧。兄弟们已经连轴转了很久,体力精力都快到极限了。昨天测试又遇到几个棘手的问题,还在攻坚。”
“具体有哪些困难?”周明问,同时示意曾雨记录。
林志远开始详细说明技术瓶颈和资源需求。曾雨一边快速记录着关键点,一边观察着林志远的状态。他语速很快,逻辑清晰,但眼神深处有根紧绷的弦,仿佛随时会断裂。当谈到团队状态时,他语气明显更加沉重:
“士气…比较低落。疲劳是主要原因,人员也不够。另外,”他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说了出来,“工作环境…可能也有点影响。”
周明眉头一皱:“工作环境?十五层的硬件设施有什么问题吗?”
“不是硬件。”林志远摇摇头,端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大口,像是在给自己提神壮胆,“是…是最近组里有些传言,搞得人心有点不稳。尤其是核心机房那边,上周出了点…怪事。”
来了!曾雨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目光专注地看着林志远。
“上周五深夜,我们在机房做压测。备用区一个机柜的指示灯突然全灭又全亮,闪了好一阵。检查了电力线路和设备日志,都没发现问题。这事儿本来就够邪门的了,”林志远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和烦躁,“结果组里的张伟,非说他在指示灯乱闪的时候,听见机柜后面有人叹气!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虽然我批评了他,让他不要散播这些没影的事,但这小子平时胆子挺大的,不像胡说八道的人。这事儿传开以后,搞得晚上去机房的同事都有点疑神疑鬼的。”
周明的脸色沉了下来,显然对这种“怪力乱神”影响工作的说法很不满:“林工!你是项目负责人!这种毫无根据的传言必须立刻制止!机房是公司重地,管理严格,怎么可能有无关人员?肯定是设备异常加上疲劳导致的错觉!要相信科学!你们搞技术的,更要带头讲科学!这种动摇军心的话,再让我听到一次,严肃处理!”
林志远被训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连忙点头:“是是是,周总说得对!我已经严厉批评过张伟了,也要求组里所有人不许再议论这件事!一定加强团队管理,杜绝这类影响工作的言论!”
曾雨在一旁安静地记录着,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她看到林志远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被强行压下的不安和疑虑。
周明的高压处理方式,或许能暂时封住大家的嘴,但那些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诡异,真的能就此消失吗?它们只是更深地沉入了水底,像潜伏的暗流,在无人知晓的角落,继续悄无声息地蔓延。
会议在周明重申纪律和效率的要求中结束。离开技术部时,曾雨回头看了一眼那片密集的工位区。张伟坐在角落的一个位置,正对着屏幕抓耳挠腮,脸色苍白,眼神时不时会瞟向核心机房那扇紧闭的、厚重的金属门,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惊惶。
嘉林大厦的阳光依旧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射进来,明亮耀眼。但曾雨知道,在这片光亮之下,阴影从未离去,它只是学会了更隐蔽地蛰伏,等待着下一个疲惫的、被压力绷紧到极限的神经,成为它显现的温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