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林公司隐婚夫妻记事》 第1章 第 1 章 嘉林大厦在傍晚的光线下,像一块巨大的、沉默的暗色水晶。它矗立在云城寸土寸金的CBD核心区,线条冷硬反射着逐渐西沉的日光。曾雨坐在人力资源部靠窗的工位,指尖在鼠标上轻轻一点,最后一份评估报告提交成功。屏幕上右下角的时间数字精确地跳成17:30,成功准时下班! 周围的空气似乎也随着这个时间点松弛下来。轻微的椅轮滑动声、文件合拢的轻响、同事间压低声音的告别“走了啊,明天见”……汇成一片熟悉的背景音。 曾雨利落地保存文档、关闭电脑,拿起桌角那个印着几枝淡雅玉兰花的帆布包。 “小雨,明天见!”邻桌的李姐笑着打招呼,她正在收拾东西,显然是准备准时离开大军的一员。 “明天见,李姐!”曾雨回以微笑,声音清脆,脚步轻快地汇入流向电梯间的人流。她今天穿了件浅杏色的针织衫,搭配一条垂感很好的烟灰色阔腿裤,既舒适又不会显得过于随意,符合她对“上班穿着不要太正式但也不能太随意”的自我要求。 通道中几部电梯上上下下,金属门开开合合,吞吐着结束一天工作的员工。曾雨安静地排在队伍里,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最左侧的一部电梯,电梯门上端亮起的楼层指示灯。一部停在顶层的电梯正在下行,数字飞快地跳跃:35…30…25…20…那数字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推动,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精准。 她知道那部电梯直达地下停车场,是陈砚舟的专属通道。那串下降的数字,像一根无形的线,在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轻轻拨动了一下。一丝极淡、极隐秘的笑意在她唇边漾开,快得几乎无人察觉。在公司,他们只是老板和员工,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这种在众目睽睽之下,只有自己心知肚明的微小联系,让她觉得像藏着一个甜蜜的秘密,带点小小的冒险乐趣,也省去了许多不必要的关注和麻烦。 “叮——”旁边的普通电梯到了,门滑开。曾雨随着人流走进去。轿厢里弥漫着淡淡的疲惫感和解脱感。有人在小声猜测着晚上食堂吃什么,有人在刷手机。曾雨眼睫微垂,视线落在光滑如镜的不锈钢电梯内壁上,映出她清秀的侧脸。她没说话,只是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帆布包的带子。 电梯平稳下行,轻微的失重感传来。数字跳到“1”,门开了。曾雨没有随着人流去食堂,而是走出大厦。傍晚微凉的风拂面而来,带着城市特有的喧嚣。她快步走向不远处的露天停车场,找到自己那辆银色的汽车。 坐进驾驶座,系好安全带,启动引擎。车子平稳地汇入晚高峰的车流。城市的霓虹开始依次点亮,车窗外是流动的光河。曾雨的心情也像卸下了一层无形的外壳,变得轻快起来。她打开车载音响,流淌出一首舒缓的歌曲,思绪短暂地飘回了中午在集团员工食堂的午餐。 食堂占据了大厦裙楼整整一层,宽敞明亮,窗明几净。严格的分区制度下,高管和老板的用餐区域用一道不高但足够清晰的绿植矮墙隔开,透而不通。午餐时分人声鼎沸,空气中弥漫着各种菜肴的混合香气——红烧排骨的酱香、清蒸鱼的鲜味、呛炒时蔬的锅气。曾雨端着餐盘,和几个同部门的姐妹找了张靠边的桌子坐下。她的餐盘里有小炒鱼、麻婆豆腐、清炒菜心、米饭和一小碗鸡汤,浸满红油的豆腐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哎,你们听说了没?”坐在曾雨对面的张莉压低声音,身体微微前倾,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神秘和不安的神情,“行政部那个新来的小姑娘,昨天加班到快八点的时候遇到了怪事!” “什么怪事?”旁边的王芳立刻被勾起了兴趣,连夹菜的筷子都停了下来。 “她说她当时有点累,就在七楼那个靠近消防通道的休息沙发上靠了一会儿,想缓缓神。”张莉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仿佛怕惊扰到什么,“结果迷迷糊糊的,感觉旁边好像有人坐下了,沙发陷下去一块儿。她还以为是哪个同事也加班呢,就随口问了句‘你也这么晚啊?’结果…结果旁边根本没声音!她一转头,沙发上空空的!吓得她汗毛都竖起来了,抓起包就跑,连电梯都没敢等,直接从楼梯冲下来的!” “嘶……”王芳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搓了搓胳膊,“七楼?那边晚上灯好像是不太亮。” “何止不太亮!”张莉补充道,“她还说,跑楼梯的时候,感觉后面好像有脚步声跟着,不紧不慢的,她快那声音就快,她慢那声音就慢,吓得她魂都快没了!跑到一楼大厅看到保安才敢停下,回头一看,楼梯间黑漆漆的,啥也没有。” 曾雨安静地听着,小口吃着小炒鱼,**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开,很合她的口味。她脸上维持着一点好奇的表情,心里却异常冷静。 这种故事,入职嘉林集团这半年多,她陆陆续续听过不少版本。什么深夜空无一人的走廊里听到高跟鞋的哒哒声,监控拍到模糊的白影在档案室门口一闪而过,午夜清洁工听到停在某层的电梯门反复开合却没人进出……版本繁多,细节各异,但核心都指向一个——这栋光鲜亮丽、管理严苛的现代化大厦,似乎藏着一些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东西。 她记得刚听到第一个类似传闻时,心里也毛毛的。那天晚上回家,她一边帮陈砚舟打下手切辣椒,一边忍不住把听到的“电梯怪谈”说了出来。厨房暖黄的灯光下,他正在炝锅,热油刺啦作响,爆香蒜末和辣椒的浓郁香气瞬间弥漫开。他侧脸线条冷峻,听完她的话,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手腕沉稳地颠锅,翠绿的青菜滑入锅中,发出悦耳的翻炒声。 “少听些没影的事。”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带着惯有的冷静和笃定,“按时下班,该吃饭吃饭,该休息休息。公司有安保,不是摆设。”他夹起一筷子刚出锅的青菜,很自然地吹了吹,递到她嘴边,“尝尝咸淡。” 那平淡的反应和温暖的关怀,像一剂强效的安定,瞬间驱散了她心头那点刚冒出来的寒意。此刻再听张莉绘声绘色的描述,曾雨心里那点残存的波澜也平静下去。她相信陈砚舟的话,也相信自己的判断。不去招惹,按时避开,这些“故事”就永远只是别人口中的故事。 车子驶离了拥堵的市中心主干道,拐进一片闹中取静的高档别墅区。道路两旁绿树成荫,一栋栋设计各异的独栋小楼掩映其间。曾雨把车停进自家车库,推开通往室内的门。 换上柔软的拖鞋,循着香气走进厨房。陈砚舟背对着她站在宽大的料理台前,身上穿着深灰色家居服,袖子随意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他个子很高,肩背挺阔,即使是居家状态,站姿也带着一种挺拔的力量感。此刻,他正专注地看着灶上一只硕大的砂锅,里面咕嘟咕嘟地翻滚着浓郁的汤汁,深褐色的酱汁包裹着大块带皮的肉。 温暖干燥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一股极其诱人的食物香气。不是食堂那种混合的、大锅饭的味道,而是一种极其醇厚、层次分明的肉香,混合着某种香料被热力激发后的独特气息,霸道地钻进鼻腔。 “回来啦?”低沉悦耳的男声从厨房方向传来。 “嗯。”曾雨应着,走到他身边,很自然地探头去看锅里的情况,“好香啊!这是…梅菜扣肉?”她眼睛一亮。 “嗯,老家的做法。过年剩下的梅干菜,过来试试味道。”陈砚舟侧过脸看她,冷峻的眉眼在厨房暖光和食物氤氲的热气中似乎柔和了几分。他拿起灶台上一双长筷子,动作利落地从锅里夹起一小块炖得酥烂、色泽红亮的五花肉,手腕轻巧地一转,递到曾雨唇边。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习武之人才有的精准控制力。 曾雨毫不客气,张嘴接住。滚烫的肉块入口即化,肥而不腻,瘦而不柴,浓郁的酱香、梅干菜特有的咸鲜发酵风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酒香,瞬间在味蕾上炸开。那霸道的咸鲜滋味过后,一股熟悉的**感从喉咙深处蔓延上来,是陈砚舟惯用的、他们家乡特有的那种狠辣。 “唔!好吃!”曾雨满足地眯起眼,舌尖被烫得有点麻,辣意让她鼻尖微微冒汗,脸颊也飞起两抹红晕,“就是…这辣椒味够辣的。” 陈砚舟看着她被辣得生动起来的脸庞,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他放下筷子,拿起旁边的汤勺,舀了一小勺汤,递过去:“喝点汤顺顺。” 曾雨就着他的手喝下温热的汤,鲜美的滋味冲淡了辣感,熨帖着口腔。厨房里只有砂锅咕嘟的声响和食物浓郁的香气,傍晚的夕阳透过大窗,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那些关于公司的、带着寒意的都市传说,仿佛被彻底隔绝在了这方温馨天地之外,遥远得如同另一个世界。 “今天食堂的麻婆豆腐,感觉差了点意思。”曾雨回味着刚才那块扣肉的滋味,随口吐槽,“麻辣味浮在表面。” 重新盖上砂锅盖,调小了火,让肉在温火中慢慢煨着,吸收最后的精华。陈砚舟拿起一块干净的湿布擦了擦手,动作沉稳:“想吃,明天给你做。” 语气平淡得像在说明天天气如何。 曾雨心里甜丝丝的,嘴上却故意说:“大老板亲自下厨做麻婆豆腐?不怕传出去有损威严?” 陈砚舟转过身,正对着她。灯光勾勒着他深刻的轮廓,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他垂眸看着她,深邃的眼瞳里映着她小小的影子。他没说话,只是抬起手,带着薄茧的温热指腹,极其自然地拂过她刚才被辣意染红的、微烫的脸颊。那动作很轻,带着一种无需言说的亲昵和占有。 曾雨的心跳漏了一拍,脸颊似乎更热了。她微微踮起脚尖,飞快地在他唇上啄了一下,像只偷到腥的小猫,然后转身就要溜:“我去换衣服!” 手腕却被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手轻轻握住。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陈砚舟稍一用力,她便不由自主地顺着那力道靠回了他坚实的胸膛前。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混合着淡淡食物油烟的气息将她包裹。他低下头,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额发,曾雨仰起脸,迎上他落下的吻。 这个吻不同于刚才她那个蜻蜓点水的偷袭,它带着属于陈砚舟的强势和不容置疑的占有欲,起初是温热的试探,随即变得深入而绵长。他的手臂环住她的腰,将她更紧地拥入怀中。曾雨环住他的脖颈,回应着这份炽热。厨房里,砂锅还在忠诚地发出咕嘟咕嘟的细微声响,梅干菜和肉类的浓香交织弥漫。淡黄的光影在光滑的料理台面上缓缓移动,所有的声音和气息都成了这方私密空间里最温柔的背景。 那些存在于嘉林大厦阴影里的、令人不安的窃窃私语,那些关于深夜电梯、诡异脚步声和白影的传说,在此刻这充满了烟火气息和爱欲温度的怀抱里,被隔绝得无比遥远,仿佛从未存在过。 第2章 第 2 章 嘉林大厦的夜,与白日里的高效、冰冷截然不同。当最后一批加班的员工也离开,照明系统切换到节能模式,长长的走廊只剩下间隔较远的应急灯散发着惨白微弱的光芒,将光滑的地砖和紧闭的办公室门切割成明暗相间的几何块。白天的喧嚣被一种巨大的、沉甸甸的寂静所取代,这寂静并非无声,而是充满了中央空调系统低沉的嗡鸣、不知何处水管偶尔的滴答声,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建筑本身在呼吸的压迫感。 保安王海涛穿着熨帖的制服,挺直腰板坐在一楼监控室里。面前是占据了大半面墙的巨大屏幕阵列,分割成几十个小画面,忠实地显示着大厦各个角落的实时影像。冷光屏幕映着他黝黑严肃的脸。他刚完成一轮例行巡逻,从地下车库到顶层天台,一切正常。他端起保温杯,吹了吹热气,啜了一口浓茶,试图驱散午夜值班带来的困倦。 就在这时,监控画面里,位于七楼西侧走廊尽头的一部客用电梯,顶端的楼层指示灯,毫无征兆地亮了。 红色的数字“7”,在昏暗的走廊背景里,显得格外刺眼。 王海涛的眉头瞬间拧紧,身体下意识地前倾,目光锐利地锁定了那个画面。七楼?这个时间点?行政部和几个小型项目组都在七楼,但根据他刚刚查过的加班记录系统,七楼最后一位加班的员工——市场部的小李,一个小时前就已经刷卡离开了。整层楼应该空无一人。 难道是系统故障?指示灯误亮? 放下保温杯,他的手指快速在操作台上敲击,将七楼电梯厅和附近走廊的监控画面放大,铺满了主屏幕。画面清晰度很高。电梯厅里空荡荡的,光滑的金属电梯门紧闭着,倒映着天花板上惨白的应急灯光。走廊也空无一人,只有尽头那盏应急灯投下的狭长光影。 “叮——” 一声清脆的电梯到达提示音,通过监控的拾音器清晰地传到了寂静的监控室。王海涛心头猛地一跳。 屏幕里,那部电梯的门,在“7”字指示灯的红光下,缓缓地、平稳地向两侧滑开了。 门内,空无一人。轿厢顶部的灯光惨白,照亮里面空荡荡的不锈钢厢壁。 门就这样敞开着,像一个沉默的邀请,又像一个深邃的、不知通往何处的洞口。 一秒,两秒,三秒……时间在死寂中流淌。王海涛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他甚至能看到电梯轿厢内壁上自己放大的监控探头影像。 没有任何人走出来。 也没有任何人走进去。 仿佛只是电梯门自己玩了一个无聊的开合游戏。 大约十秒钟后,电梯门仿佛失去了耐心,又或许是完成了某种无形的指令,开始缓缓地、无声地合拢。 就在两扇门即将彻底关闭,只剩下一道缝隙的瞬间—— “呼……” 监控拾音器里,极其突兀地捕捉到一丝微弱的气流声。 不,那不是气流! 王海涛的瞳孔骤然收缩。那声音极其短促,带着一种非自然的、仿佛被强行挤压出来的质感,像是什么东西在极近的距离对着麦克风,极其快速地、冰冷地吹了一口气! “嘶——” 伴随着这声几乎无法捕捉的“呼气”,七楼电梯厅那盏本就昏暗的应急灯,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扼住了咽喉,灯光剧烈地、疯狂地闪烁起来!明灭的光线在监控画面中投下扭曲跳动的影子,将空无一人的电梯厅瞬间渲染得鬼气森森! 王海涛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手已经下意识地按在了对讲机的通话键上,指尖冰凉。 然而,就在他按下去的前一刹那,闪烁的应急灯如同耗尽了最后的力气,猛地一暗,紧接着又顽强地亮了起来,恢复了之前那种半死不活的稳定状态。电梯门早已严丝合缝地关闭,红色的“7”字指示灯也悄然熄灭。整个画面恢复了之前的死寂和“正常”,仿佛刚才那惊悚的几秒钟只是王海涛极度困倦下的幻觉。 只有监控录像右下角不断跳动的精确时间戳,冰冷地记录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王海涛僵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擂鼓般撞击着耳膜。他死死盯着已经恢复平静的七楼电梯厅画面,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制服衬衫。他张了张嘴,想呼叫同伴,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恐惧攥住了他。 不是幻觉。绝对不是! 那声冰冷的“呼气”,那疯狂闪烁的灯光……清晰地烙印在他脑海里。他猛地想起下午换班时,同事老赵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心有余悸的嘟囔:“妈的,以后晚上巡逻再也不走七楼西边那条道了,总觉得后脖颈子发凉……” 当时王海涛还笑他疑神疑鬼。现在,那股寒意仿佛也顺着屏幕爬了出来,紧紧缠住了他自己的脖子。监控室里中央空调吹出的冷风,此刻感觉像冰刀子刮过皮肤。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手指有些颤抖地操作着控制台,将刚才那段不到一分钟的关键监控录像单独保存、加密。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在深夜的监控里看到无法解释的画面了。上一次是B2车库角落,监控拍到一个模糊的白色影子贴着墙根飘过,速度快得不似人类,但安保主管看过录像后,只皱着眉头说可能是光线反射或者飞虫,让他别大惊小怪。 这一次呢?那声“呼气”和闪烁的灯光又算什么?设备故障?巧合? 王海涛看着屏幕上那扇紧闭的、反射着惨白灯光的电梯门,一股冰冷的直觉告诉他:有什么东西,就在这栋楼里。它在黑暗中游荡,偶尔,会不经意地露出一点它存在的痕迹,冰冷而诡异。 他缓缓坐回椅子,端起保温杯的手还有些抖。浓茶早已凉透,喝下去只觉得一股苦涩直冲胃里,非但没能提神,反而让他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这漫长的一夜,才刚刚开始。他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盯着这些冰冷的屏幕,不知道下一次,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异常”,会出现在哪个角落。 监控室里,只有屏幕幽幽的冷光和空调单调的嗡鸣,以及王海涛自己沉重压抑的呼吸声。巨大的嘉林大厦沉默地矗立在深沉的夜色里,像一个蛰伏的、隐藏着无数秘密的钢铁巨兽。 第3章 第 3 章 清晨八点刚过,嘉林大厦的员工食堂已是人声鼎沸。巨大的空间里弥漫着各种早餐的香气——蒸腾的包子馒头味、炸油条的焦香、白粥的米香,还有西点区传来的面包烘焙的甜香。长长的取餐队伍在几十个明档窗口前有序地移动着,不锈钢餐盘碰撞声、刷卡机的滴滴声、熟识同事的招呼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活力。 曾雨端着餐盘,里面放着一碗撒了葱花和榨菜丁的白粥,一个肉包,还有一个从西点区拿的椰蓉面包。她目光在熙攘的人群中扫过,很快锁定了靠窗位置的两个身影——行政部的张莉和财务部的王芳。 “小雨,这边!”张莉眼尖,看到她立刻挥手。 曾雨笑着走过去坐下。张莉和王芳面前都摆着豆浆油条,王芳眼下带着点淡淡的青黑,显然昨晚没睡好。 “早啊。”曾雨把餐盘放下,随口问道,“王芳姐,你脸色不太好?昨晚没休息好?” 王芳拿起豆浆喝了一大口,像是要压压惊,然后才重重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脸上带着后怕和难以掩饰的疲惫:“别提了!昨晚差点没把我魂吓飞了!” 张莉立刻来了精神,身体前倾:“怎么了怎么了?快说说!”她最爱听这些办公室的“奇闻异事”。 曾雨也拿起包子咬了一口,耳朵却竖了起来。她昨晚和陈砚舟在家,一个看美食视频研究新点心,一个在书房处理海外分公司的邮件,平静温馨,与大厦的深夜仿佛是两个世界。 王芳又警惕地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领导在附近,才把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声:“我们财务部不是月底要审计嘛,我跟小赵、老刘他们几个,在十一楼那个小会议室加班核对凭证,弄到快十一点才完事。” 十一楼小会议室?曾雨心里微微一动,那地方离电梯厅有点距离,旁边是存放一些非核心资料的档案室。 “本来都挺顺利的,弄完了大家收拾东西准备走。”王芳的脸色有些发白,回忆让她心有余悸,“就在我们关灯锁门的时候,小赵那丫头,眼尖,指着会议室里面靠墙那个角落,哆哆嗦嗦地问:‘那…那是什么?’” 王芳模仿着小赵当时惊恐的语气,自己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我们几个都回头去看。那角落堆了点暂时不用的投影仪箱子啥的,黑乎乎的。一开始谁也没看清,可就在我盯着看的时候……”她顿了顿,声音有点发颤,“那堆纸箱子旁边的阴影里,好像…好像动了一下!” 张莉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捂住了嘴。 “不是老鼠那种动!”王芳强调,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油条,“就是…好像那团影子自己鼓了一下,像…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顶了一下纸箱子的感觉!特别快,就一下!但我们几个都看见了!灯都关了,只有走廊的光从门上的玻璃透进来一点,那角落本来就暗……” “我的妈呀!”张莉惊呼出声,引来旁边桌几个人好奇的目光。她赶紧捂住嘴,眼睛瞪得溜圆。 曾雨的心也微微提了起来,肉包捏在手里忘了吃。会议室角落的阴影异动?这比之前听说的电梯和脚步声更具体,更让人头皮发麻。 “然后呢?”张莉迫不及待地问。 “然后?”王芳苦笑了一下,“还能有啥然后?老刘胆子大点,吼了一嗓子‘谁在那儿?’结果…结果一点回应都没有!静得吓人!我们几个互相看看,脸都白了,小赵都快哭出来了。哪还敢过去看啊!老刘赶紧把会议室门锁死,我们仨跟后面有鬼撵似的,头也不回地冲到电梯口,摁了下行键就死命地按关门键,大气都不敢出!电梯门一关,才感觉活过来了。” 她拿起豆浆又灌了一大口,仿佛要压住喉咙里的干涩:“真是邪门了!我敢肯定那不是眼花!那影子就是动了!而且感觉…阴森森的!以后加班打死我也不去十一楼那个角落的会议室了!” “天呐,这也太吓人了!”张莉拍着胸口,“你们财务部最近是不是风水不好啊?上个月不是听说你们部门的小孙在楼梯间也……” “嘘!”王芳赶紧打断她,脸色更差了,“别提了!我现在心还怦怦跳呢。一会儿得去茶水间灌杯浓咖啡压压惊。” 曾雨默默地听着,舀起一勺温热的米粥送进嘴里。米粥清淡,安抚着被这诡异故事微微搅动的神经。十一楼…小会议室…角落的阴影异动。这描述如此具体,发生在加班的同事身上,由向来理性谨慎的王芳说出来,可信度陡增。她下意识地抬头,目光穿过食堂嘈杂的人群和那道绿植矮墙,望向远处高管用餐区。 陈砚舟独自坐在一张靠边的桌子旁。他坐姿挺拔如松,穿着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装,正专注地看着手机,右手拿着筷子,偶尔夹起一点小菜送入嘴里,动作沉稳而利落。他面前只摆着一碗清粥,一碟小菜,一个水煮蛋,极其简单。周围的喧嚣仿佛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他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冷峻气场,连空气都似乎沉静了几分。 几个端着餐盘的高管原本似乎想过去打招呼,但感受到那股无形的低气压,都识趣地绕开了。陈砚舟头也没抬,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面前的手机和那碗清粥。 曾雨看着他,心头的最后一丝因为王芳故事而产生的涟漪也彻底平息下去。无论大厦的阴影里藏着什么,似乎都与那个男人所在的光亮之地绝缘。她想起昨晚他坚实的怀抱和温热的吻,那才是她真实的世界。 “唉,还是老板稳得住啊。”张莉也顺着曾雨的目光看到了陈砚舟,小声感叹,“你看他那气场,鬼见了都得绕道走吧?” 王芳也看了一眼,撇撇嘴,压着声音:“那可不!听说他办公室在顶层,从来没出过怪事。大概…嗯…阳气太旺?” 曾雨低下头,掩饰住唇边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阳气旺不旺她不知道,但她知道,他确实像一座灯塔,驱散着她世界里所有的迷雾和寒意。 “行了行了,快吃吧。”曾雨岔开话题,用筷子点了点王芳的油条,“再不吃都凉了。一会儿还得去打卡呢。” “对对对,吃饭吃饭。”张莉也赶紧附和,仿佛要把刚才听到的恐怖故事就着豆浆油条一起咽下去消化掉。 三人重新开始对付面前的早餐,食堂的喧嚣重新占据了主导。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射进来,明亮而温暖,将昨夜的阴霾暂时驱散。 第4章 第 4 章 日子在表面平静的忙碌中滑过。嘉林集团的运转如同时钟般精准高效,季度财报亮眼,一个新收购的海外项目进展顺利,股价在资本市场上稳健上扬。 陈砚舟依旧忙碌,会议、决策、空中飞人般的出差行程填满了他的时间表。曾雨则按部就班地处理着人力资源部的日常工作,日子规律得有些平淡。 王芳那晚在会议室遭遇的“阴影异动”,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小石子,在公司庞大而严密的运转体系中,只激起了一圈微不足道的涟漪,很快就被更多的工作汇报、项目进度和绩效考核所淹没。它成了茶水间偶尔被提起的又一个“都市传说”,除了给加班党增添一点心理阴影外,并未掀起更大的波澜。 直到半个月后,一个看似寻常的周一。 上午十点,人力资源部总监周明拿着一份文件,步履匆匆地穿过公共办公区,走向曾雨的工位。周明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表情常年带着一种被考核和任务压得喘不过气的严肃。 “小曾,”周明把文件放在曾雨桌上,语速很快,“这份是技术部那边刚提上来的几个高级岗位增编申请,你尽快处理一下,做个初步评估,下午两点前发我邮箱。” “好的,周总。”曾雨立刻接过文件,扫了一眼封面。 “还有,”周明似乎想起什么,眉头习惯性地皱着,“技术部那个项目组,就是负责‘天枢系统’的,最近加班强度很大,士气反馈好像有点波动。你跟他们部门助理小马对接一下,看看有没有需要HR这边支持的地方,比如是否需要增编人员,或者其他人员临时调过去支持。”他顿了顿,补充道,“下午三点,你跟我一起去技术部开个短会,了解一下具体情况。” “明白。”曾雨点头应下。这些都是HR的常规工作内容,尤其是对高压力的项目组。 周明交代完,又风风火火地走向自己的独立办公室。 曾雨翻开文件,里面是几个高级架构师和算法工程师的需求清单,看起来要求都不低。她开始专注地浏览起来,同时给技术部助理小马发了条内部消息,约对方午餐时间后简单聊聊。 时间在键盘敲击和文件翻阅中流逝。中午,曾雨在食堂角落和小马碰了头。小马是个圆脸微胖的姑娘,语速快,性格爽利。 “嗨,曾姐!”小马端着餐盘坐下,“我们那个‘天枢’组啊,最近真是快疯了!新版本上线压力山大,deadline卡得死死的,连续三周997了!人都快熬干了!”她叉起一块排骨,狠狠咬了一口,仿佛在泄愤。 “这么高强度?人员状态怎么样?”曾雨问。 “状态?”小马翻了个白眼,“肉眼可见的蔫儿!组长林工,就是林志远,以前多精神一人,现在眼袋都快掉到下巴了,说话都带着一股子焦糊味儿!组里那几个骨干也差不多,全靠咖啡续命。昨天还有个哥们儿,叫张伟的,趴在工位上睡着了,口水流了一键盘,被林工骂醒了,那场面…啧。”她摇摇头,一脸无奈。 “没出什么健康问题吧?或者…情绪特别不稳定的?”曾雨谨慎地问。 “大的健康问题暂时没听说,就是都蔫头耷脑的。情绪嘛…高压锅呗,一点就炸。上周就因为一个接口参数的小问题,林工和负责后端的小李在工位区就吵起来了,嗓门大得全层楼都听见了。哦,对了!”小马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压低了一点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还有个挺邪乎的事儿。” 曾雨心里咯噔一下,面上不动声色:“怎么了?” “就上周五晚上,加班到快十二点吧。”小马凑近了些,“林工和张伟他们几个在核心机房那边做最后的压力测试。机房你知道的,隔音好,恒温恒湿,冷飕飕的。据说正测着呢,机房里面一个备用服务器机柜的指示灯,莫名其妙全灭了!然后又自己全亮了!闪得跟迪厅似的!” 备用机柜?指示灯乱闪?曾雨想起王芳说的会议室阴影异动,那种熟悉的寒意似乎又顺着脊背爬了上来。 “当时吓了他们一跳。林工还以为是电压不稳或者设备故障,骂骂咧咧地去检查配电箱,结果屁事没有!更邪门的是,”小马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后怕,“张伟那小子,非说在指示灯乱闪的时候,听见那排机柜后面…好像有人叹气!‘唉…’的一声,特别轻,但特别清楚!他说当时汗毛都竖起来了!林工骂他幻听,自己吓自己。不过打那以后,张伟死活不肯一个人待机房了,连去拿个备用硬盘都要拉个人陪着。” 机房…指示灯…叹气声……曾雨默默地记下这些关键词,感觉嘉林大厦阴影里的轮廓似乎又清晰诡异了几分。她面上保持着HR应有的关切和冷静:“可能是压力太大导致的错觉吧?这种封闭环境,加上疲劳,很容易出现感官上的误判。下午我和周总过去,谈一下人员配置的事情,正好也关注一下大家的心理状态。” “希望是吧!”小马耸耸肩,显然也不太愿意深究,“反正我觉得他们组现在最需要的不是什么心理疏导,是睡觉!是放假!是老板大发慈悲把deadline往后挪挪!” 下午三点,曾雨拿着笔记本,跟在周明身后,来到了位于大厦十五层的技术部办公区。这里弥漫着典型的IT氛围:密集的工位,多屏显示器,随处可见的咖啡杯和能量饮料罐,空气中似乎都漂浮着代码和熬夜的味道。项目组的区域气氛尤为凝重,键盘敲击声密集而急促,每个人都盯着屏幕,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和专注,几乎没人抬头看他们。 林志远,天枢项目组的组长,一个三十多岁、头发微卷、戴着黑框眼镜的男人,迎了上来。他眼下的乌青确实如同小马描述的,浓重得像是被人揍了两拳,脸色也有些蜡黄,但眼神里依然透着技术骨干特有的锐利和一丝挥之不去的焦躁。 “周总,曾主管。”林志远的声音有些沙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这边请,我们在小会议室谈。” 小会议室就在办公区旁边,透过玻璃墙还能看到外面忙碌的景象。三人落座。 周明开门见山:“林工,集团很重视‘天枢’项目。这次来主要是了解一下项目进展和团队情况,尤其是人员状态和需求。HR这边也希望能提供必要的支持。” 林志远揉了揉眉心,疲惫感几乎不加掩饰:“周总,压力很大。新版本架构改动很大,性能要求又拔高了一截,时间太紧。兄弟们已经连轴转了很久,体力精力都快到极限了。昨天测试又遇到几个棘手的问题,还在攻坚。” “具体有哪些困难?”周明问,同时示意曾雨记录。 林志远开始详细说明技术瓶颈和资源需求。曾雨一边快速记录着关键点,一边观察着林志远的状态。他语速很快,逻辑清晰,但眼神深处有根紧绷的弦,仿佛随时会断裂。当谈到团队状态时,他语气明显更加沉重: “士气…比较低落。疲劳是主要原因,人员也不够。另外,”他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说了出来,“工作环境…可能也有点影响。” 周明眉头一皱:“工作环境?十五层的硬件设施有什么问题吗?” “不是硬件。”林志远摇摇头,端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大口,像是在给自己提神壮胆,“是…是最近组里有些传言,搞得人心有点不稳。尤其是核心机房那边,上周出了点…怪事。” 来了!曾雨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目光专注地看着林志远。 “上周五深夜,我们在机房做压测。备用区一个机柜的指示灯突然全灭又全亮,闪了好一阵。检查了电力线路和设备日志,都没发现问题。这事儿本来就够邪门的了,”林志远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和烦躁,“结果组里的张伟,非说他在指示灯乱闪的时候,听见机柜后面有人叹气!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虽然我批评了他,让他不要散播这些没影的事,但这小子平时胆子挺大的,不像胡说八道的人。这事儿传开以后,搞得晚上去机房的同事都有点疑神疑鬼的。” 周明的脸色沉了下来,显然对这种“怪力乱神”影响工作的说法很不满:“林工!你是项目负责人!这种毫无根据的传言必须立刻制止!机房是公司重地,管理严格,怎么可能有无关人员?肯定是设备异常加上疲劳导致的错觉!要相信科学!你们搞技术的,更要带头讲科学!这种动摇军心的话,再让我听到一次,严肃处理!” 林志远被训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连忙点头:“是是是,周总说得对!我已经严厉批评过张伟了,也要求组里所有人不许再议论这件事!一定加强团队管理,杜绝这类影响工作的言论!” 曾雨在一旁安静地记录着,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她看到林志远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被强行压下的不安和疑虑。 周明的高压处理方式,或许能暂时封住大家的嘴,但那些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诡异,真的能就此消失吗?它们只是更深地沉入了水底,像潜伏的暗流,在无人知晓的角落,继续悄无声息地蔓延。 会议在周明重申纪律和效率的要求中结束。离开技术部时,曾雨回头看了一眼那片密集的工位区。张伟坐在角落的一个位置,正对着屏幕抓耳挠腮,脸色苍白,眼神时不时会瞟向核心机房那扇紧闭的、厚重的金属门,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惊惶。 嘉林大厦的阳光依旧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射进来,明亮耀眼。但曾雨知道,在这片光亮之下,阴影从未离去,它只是学会了更隐蔽地蛰伏,等待着下一个疲惫的、被压力绷紧到极限的神经,成为它显现的温床。 第5章 第 5 章 技术部机房事件的余波,在周明总监的高压政策和林志远组长的强力弹压下,表面上似乎被摁灭了。组内再无人公开讨论那晚的“叹息”和指示灯乱闪,大家只是沉默地、更加疲惫地扑在代码和测试上,仿佛要将所有的不安都宣泄在键盘的敲击里。张伟请了一天病假,回来后人更沉默了,只是眼里的惊惶并未完全褪去,去机房时必定拉上一个同伴,脚步匆匆。 这股被压抑的暗流并未消失,它只是暂时潜伏,寻找着新的突破口。而这个突破口,出现在一个谁也没想到的地方——集团总部大楼的地下二层,那个庞大而沉寂的档案中心。 档案中心占据了大半个B2层,与灯火通明、车流不息的地下车库仅一墙之隔,气氛却截然不同。这里恒温恒湿,空气里常年弥漫着纸张、油墨和防虫药剂的混合气味,带着一种陈旧的、时间停滞般的沉静。高耸密集的铁灰色档案柜如同沉默的钢铁森林,排列成无数条狭窄的通道,头顶是间隔较远的冷白色日光灯管,将有限的光线投下,在柜体和地面拉出长长的、界限分明的阴影。 平时这里只有档案管理员老吴和一个年轻的实习生小杨值守,负责文件的归档、借阅和日常维护。工作枯燥而规律,鲜少有人打扰。 这天是周五,下午临下班前,财务部急着要调阅一批五年前的旧合同原件进行审计复核。实习生小杨被指派去档案中心寻找。老吴年纪大了,眼神不太好,加上临近周末,便让小杨自己去,他则留在入口处的管理台整理登记簿。 小杨是个刚毕业不久的姑娘,戴着副黑框眼镜,性格有点内向,平时话不多,但做事还算麻利。她拿着长长的文件清单,推着一辆轻便的档案车,熟门熟路地钻进了档案柜构成的钢铁迷宫中。高跟鞋踩在光滑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孤单的回响,在巨大的空间里被放大,又迅速被四周堆积如山的纸张吸走。 清单上的文件编号跨度不小,分散在好几个不同的区域。小杨埋头苦找,按照索引穿梭在一条又一条相似的通道里。时间一点点过去,窗外的天色应该已经暗了下来,但档案中心没有窗户,只有头顶一成不变的冷白灯光和档案柜投下的浓重阴影。空气里那股纸张和药水的味道似乎更浓了,带着点阴冷潮湿的感觉,渗进皮肤里。 当她终于找到最后一份文件,抱着厚厚一摞牛皮纸袋,推着车准备返回入口处时,她发现自己好像……迷路了。 档案柜的排列看似规律,但在密集的光影和视觉疲劳下,很容易失去方向感。小杨推着车,在几条通道里来回转了两圈,感觉周围的景象都差不多。头顶的日光灯管发出轻微的、稳定的电流嗡鸣声,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她心里开始有点发毛,脚步不自觉地加快。 就在这时,她左手边不远处,头顶的一根灯管毫无征兆地闪烁起来! “滋啦……滋啦……” 电流声变得刺耳,灯光忽明忽灭,频率很快,像一只濒死的萤火虫在做最后的挣扎。明灭的光线在狭窄的通道里疯狂跳动,将两侧高耸的档案柜和地上的阴影切割得支离破碎、扭曲变形,如同无数怪异的鬼影在墙壁上张牙舞爪。 小杨的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她猛地停住脚步,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这场景……和上周技术部机房传说的指示灯乱闪何其相似!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住了她的四肢。 “谁……谁在那儿?”她鼓起勇气,颤声问了一句,声音在空旷的通道里显得异常微弱,带着明显的哭腔。 没有回应。只有那根灯管还在执拗地、神经质地闪烁着,“滋啦…滋啦…”的声音像是某种恶意的嘲笑。 小杨吓得几乎要哭出来,她不敢再停留,也顾不上方向了,推着车就朝着远离那闪烁灯管的方向狂奔!档案车的轮子在寂静中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在通道里反复回荡。 不知跑了多久,她气喘吁吁地冲进一条相对宽敞的十字通道。这里的光线似乎稳定了些,没有闪烁的灯管。她扶着档案车大口喘气,心脏狂跳得像是要炸开。稍微定了定神,她抬头辨认方向,目光无意间扫过旁边一面空白的、用来张贴归档区域指示图的墙壁。 她的呼吸,在那一刹那彻底停滞了。瞳孔因为极度的惊恐而骤然放大! 那面原本刷着白色乳胶漆的墙壁上,就在她眼前,就在那冰冷的灯光下,正有东西……正在缓缓地、诡异地显现! 不是涂抹,不是书写。 那景象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仿佛墙壁内部有什么东西在渗出、在凝结。先是极其细微、如同毛细血管破裂般的红点,迅速晕染开,颜色越来越深,越来越刺目。那些暗红色的液体(如果那还能称之为液体的话)像是有生命般,蜿蜒、汇聚,在光滑的墙面上勾勒出歪歪扭扭、狰狞可怖的笔画! 一笔,一划……速度不快,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无法抗拒的邪恶力量。 第一个字成形了——那是一个扭曲的、仿佛用血泪写就的“救”字! 紧接着,第二个字开始凝聚——“我”! 小杨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到几乎失声的尖叫!她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冻结了,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所有的感官。 她想闭上眼睛,眼皮却像被焊死般无法合拢;她想转身逃跑,双腿却如同灌满了铅,死死钉在原地。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那第三个字在“我”字下方,以一种亵渎般的方式,继续“生长”出来。 “命”! 歪斜、扭曲、淋漓,仿佛带着无尽的怨毒和绝望! “救我命”! 三个暗红刺目、触目惊心的大字,赫然出现在冰冷的白色墙面上!那红色是如此粘稠、如此新鲜,甚至……似乎还在微微地“蠕动”?空气中仿佛弥漫开一股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铁锈般的腥气! “啊——!!!” 这一次,冲破喉咙的尖叫终于爆发出来!凄厉、绝望,带着撕心裂肺的恐惧,在死寂的档案中心轰然炸响!小杨像是被抽掉了所有骨头,整个人瘫软下去,怀里的牛皮纸袋和档案车被她撞翻,散落一地。她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双手死死抱住头,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嘴里发出不成调的呜咽,泪水混合着冷汗糊了满脸。 “救命……鬼啊……有鬼……墙上……血……救命……”她语无伦次地哭喊着,精神显然已经濒临崩溃。 管理台的老吴,在听到第一声短促尖叫时就觉得不对劲,第二声凄厉的尖叫更是让他浑身一激灵。他立刻抓起对讲机,一边呼叫保安,一边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心急火燎地赶了过去。 当他绕过几排档案柜,看到瘫倒在地、抖成一团的小杨,以及她面前那堵白墙上赫然出现的、还在往下缓缓淌着诡异暗红色液体的“救命”二字时,老吴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整个人僵在原地,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 “老天爷啊……”他干瘪的嘴唇哆嗦着,发出无意识的呻吟。 刺耳的警报声,终于划破了嘉林大厦地下二层的死寂。 第6章 第 6 章 嘉林大厦的顶层,陈砚舟的专属办公区域,像一片悬浮于喧嚣之上的孤岛。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云城璀璨的万家灯火,勾勒出繁华都市的壮阔夜景。室内,只有他敲击键盘的清脆声响和翻阅文件的细微摩擦声,空气里弥漫着顶级雪松木家具的冷冽香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顶级龙井的清香。 助理林薇轻轻敲了敲门,得到允许后,才端着平板电脑(用于紧急信息接收和显示,陈砚舟本人不用平板工作)走了进来。她穿着合体的职业套装,步伐轻快,脸上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凝重。 “陈董,安保部紧急报告。”林薇的声音保持着职业化的平稳,但语速比平时略快,“B2档案中心发生严重异常事件。一名财务部实习生小杨在查找文件时受到极度惊吓,精神崩溃,已被送往医院。档案中心一面墙壁上……出现了无法解释的红色字迹,内容为‘救命’。” 林薇迅速将平板电脑递过去,屏幕上是一张刚刚从现场传回的高清照片。惨白的灯光下,那面刷着白漆的墙壁上,两个歪歪扭扭、淋漓欲滴的暗红色大字“救命”,触目惊心!即使隔着屏幕,也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诡异和恶意。 陈砚舟的目光落在照片上,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波澜,甚至连一丝惊讶的涟漪都未曾泛起。他脸上的线条依旧冷硬,如同刀削斧凿。他只是极其短暂地扫了一眼,目光便移开了,仿佛看到的不过是一份普通的、需要他知晓的简报。 “现场情况?”他的声音低沉平静,没有丝毫起伏,听不出任何情绪。 “保安已经封锁了B2档案中心整个区域,禁止任何人进入。初步勘察,墙壁表面没有人为涂抹、书写或粘贴的痕迹,那些……红色物质,成分不明,正在采集样本送检。实习生小杨情绪完全失控,除了尖叫和喊‘鬼’、‘血字’,无法提供更多有效信息。管理员老吴也受到惊吓,但神志尚清,正在安保室接受问询,他证实了小杨的遭遇。”林薇语速清晰地汇报着关键信息。 “通知周明,”陈砚舟的视线重新落回手头一份关于海外并购的协议草案上,修长的手指在纸页边缘轻轻划过,“让他处理好那个实习生,安抚好,给予必要的医疗和心理支持,费用集团承担。告诉老吴,集团会给他安排带薪休假,好好休息。”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处理一笔常规的员工福利申请。 “封锁消息。今天在场所有知情人员,签署最高级别保密协议。” 他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直接拨通了安保部总监的专线,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李总监,B2档案中心事件,列为最高机密。彻查现场,尤其是监控系统,我要知道所有角度的记录。墙壁清理干净,那面墙……封起来,换掉。增派夜间安保巡逻频次,重点区域加装感应设备。我不希望再听到任何捕风捉影的流言在公司内部扩散。” 电话那头传来安保总监恭敬而紧张的应答声。 陈砚舟挂了电话,目光平静地看向林薇:“还有事?” 林薇迅速收敛起眼底那一丝对老板过于平静反应的惊异,职业素养让她立刻恢复常态:“没有了,陈董。我马上去处理周总那边和保密协议的事宜。” “嗯。”陈砚舟淡淡应了一声,注意力已经完全回到了那份复杂的并购协议上,仿佛刚才那骇人听闻的血字事件,不过是工作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林薇悄然退出办公室,轻轻带上门。门内,是绝对的冷静;门外,一股无形的、带着寒意的暗流正随着档案中心血字事件的发生,在嘉林大厦的各个角落悄然涌动。 消息,终究是捂不住的。 尽管安保部反应迅速,尽管保密协议第一时间签下,但“实习生档案中心撞鬼吓疯,墙上出现血字”这样爆炸性的传闻,如同滴入清水的浓墨,迅速在嘉林集团内部渲染开来。 它比之前的电梯怪响、机房异动、会议室阴影都更具冲击力,因为它有了一个明确的、受到严重伤害的受害者,还有了那无法否认的、充满恶意的“物证”! 茶水间成了新的信息交换中心。曾雨端着刚泡好的茉莉花茶,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刻意压低的、带着颤抖和兴奋的议论声。 “听说了吗?B2!档案中心!新来的实习生小杨,直接吓进医院了!” “我的天!真的假的?血字?写的什么?” “还能是什么?‘救命’啊!听说那字像是从墙里面渗出来的血写的!小杨当场就疯了!” “太可怕了!档案中心那地方,平时就觉得阴森森的,那么多旧文件,谁知道沾着什么……” “保安都封锁了!保密协议都签了!这事儿绝对假不了!” “你们说……这楼里,是不是真有不干净的东西啊?以前那些传言……” “嘘!小声点!不想干了?周总昨天还在部门会上强调,严禁传播封建迷信,动摇军心!” “可…这怎么解释?设备故障能把人吓疯?能把字弄到墙里面去?” “唉,以后晚上加班,打死我也不一个人去那些偏僻角落了……” 曾雨站在门外,指尖紧紧扣着温热的茶杯壁。茉莉花的清香此刻闻起来有些发涩。 B2档案中心……血字……实习生吓疯……这些关键词像冰锥一样刺入她的脑海。她想起王芳的会议室阴影,想起技术部机房的叹息和指示灯,再到这触目惊心的血字……事件在升级,恶意在显现!而且这次,不再是捕风捉影的“感觉”和“听说”,有了明确的受害者!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上。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茶杯,仿佛要从这微弱的暖意中汲取一点力量。她不怕加班,不怕工作压力,但这种无形的、不知从何而来的、针对人心的恶意,让她本能地感到恐惧。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有些紊乱的心跳,脸上挂起平常那种温和淡然的表情,推开了茶水间的门。 里面的议论声戛然而止。几个同事看到她,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慌乱,随即强笑着打招呼:“曾姐,泡茶啊?” “嗯,提提神。”曾雨若无其事地走到咖啡机旁,假装挑选咖啡豆,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听见。 她能感觉到背后几道目光在她身上短暂停留,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或者是对她这种“不知情者”的微妙优越感。 她泡好咖啡,端着杯子,平静地走了出去。步伐依旧从容,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心湖深处,已经被投下了一块沉重的石头。 下班回家的路上,晚高峰的车流依旧拥堵。曾雨开着车,目光有些放空。城市的霓虹在车窗外流淌成模糊的光带。 档案中心那堵渗血的墙,实习生小杨凄厉的尖叫,同事们在茶水间压低声音的惊恐议论……这些画面和声音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交替闪现。 她用力甩了甩头,试图将这些阴霾驱散。车子驶入别墅区,熟悉的温暖灯光从自家窗户透出,像黑暗海面上的灯塔。 推开家门,浓郁的、带着辛辣气息的食物香气瞬间将她包裹。是水煮鱼的香味!霸道、热烈,带着家乡特有的那种能让人瞬间精神一振的狠辣。 厨房里,陈砚舟正将最后淋上滚烫热油、滋滋作响、铺满辣椒和花椒的水煮鱼盆端上料理台。红亮的辣油上漂浮着雪白的鱼片、翠绿的豆芽、深褐色的花椒,视觉和嗅觉的双重冲击,充满了人间烟火的热烈。 “回来了?”他转身看她,深灰色的家居服袖子挽着,露出结实的小臂,额角有细微的汗珠。厨房的暖光和食物的热气柔和了他冷峻的轮廓。 “嗯。”曾雨放下包,换上拖鞋走过去。那浓郁的、带着侵略性的辣香,像一双温暖有力的大手,粗暴而有效地驱散了她一路带回来的寒意和不安。她走到他身边,看着那盆红彤彤、油汪汪的水煮鱼,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 陈砚舟拿起筷子,精准地夹起一片浸润在红油里的、雪白滑嫩的鱼片,吹了吹,递到她嘴边。动作自然流畅,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关怀。 曾雨张嘴,小心翼翼地咬住。滚烫、滑嫩、鲜美的鱼肉瞬间在舌尖化开,紧随其后的,是那熟悉的、如同燎原之火般蔓延开来的**!霸道、纯粹,带着花椒的酥麻,瞬间点燃了味蕾,一路烧灼下去,驱散了五脏六腑里最后一丝阴冷! “嘶——哈!”她被辣得直抽气,鼻尖和额头立刻冒出了细密的汗珠,脸颊飞起两团红晕,眼泪都快被逼出来了,但眼神却亮了起来,“好……好辣,好麻!” 陈砚舟看着她被辣得生动无比的脸,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他又夹了一筷子浸满汤汁的豆芽,递过去:“吃点菜。” 曾雨就着他的手,囫囵吞下爽脆的豆芽,稍微缓解了舌尖的灼烧感。那热烈的、带着痛感的辣意,像一种奇特的净化,将她心底那点因为血字事件而滋生的恐惧和不安,烧灼得干干净净。她抬起头,望着陈砚舟在厨房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眸。 “公司……”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口,声音因为刚才的辣意而有些微哑,“今天好像……出了点事?” 陈砚舟放下筷子,拿起旁边的湿纸巾擦了擦手,动作沉稳。他垂眸看着她,眼神平静无波。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谈论明天的天气,“一点意外,已经处理了。” 曾雨看着他平静无波的眼睛,那里面映着她小小的、有些被辣红的影子。所有的疑问,所有的后怕,在这一刻都显得多余而微不足道。 她忽然觉得,那些存在于嘉林大厦阴影里的魑魅魍魉,在他面前或许真的如同尘埃般渺小。它们可以恐吓实习生,可以制造诡异的血字,但它们永远无法真正侵入他的领域。 而只要他在,她的世界,就永远是安全的、温暖的。 她伸出手,轻轻环住他结实的腰身,将脸埋进他带着淡淡雪松气息的胸膛里,用力吸了一口那令人安心的味道。 “嗯。”她闷闷地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释然和依赖,“处理了就好。” 陈砚舟的手臂自然地环住她,温热的手掌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一个无声的承诺和安抚。 厨房里,水煮鱼的红油还在微微冒着热气,辛辣霸道的香气弥漫在温暖的空气中,将外面世界的所有阴霾和诡谲,牢牢地隔绝在了这方小小的、坚实的港湾之外。 第7章 第 7 章 B2档案中心的血字事件,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巨石,在嘉林集团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激起了汹涌的暗流。 尽管安保部门雷厉风行地封锁了现场,清理了那面渗血的墙壁,甚至整面墙板都被迅速替换掉;尽管保密协议层层签署,周明等管理层在部门会议上三令五申,严禁传播封建迷信、动摇军心。但恐惧的种子一旦播下,便会在人心最隐秘的角落悄然滋生、蔓延。 那触目惊心的“救命”二字,实习生小杨凄厉崩溃的尖叫,如同无法驱散的阴霾,笼罩在每一个知晓或隐约听闻此事的员工心头。 它不再是虚无缥缈的“感觉”或“听说”,而是有了血淋淋的“证据”和一个活生生的、被摧毁的受害者。技术部机房那晚的“叹息”和指示灯乱闪,此刻在众人心中也变得无比真实,带着后知后觉的毛骨悚然。那些曾经被当作茶余饭后谈资的电梯怪谈、脚步声传说,此刻都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 一种无形的压抑气氛开始在公司内部弥漫。加班的人明显减少了,即使有紧急任务,大家也尽量结伴而行,或者选择在相对开放、明亮的工位区完成,尽量避免在深夜独自前往那些偏僻的角落——档案室、空置会议室、设备间、甚至人迹罕至的消防通道和楼梯间。 茶水间的闲聊也少了往日的轻松,偶尔有人提起,声音也压得极低,眼神里带着警惕和不安。 白天的嘉林大厦依旧窗明几净,高效运转,但到了夜晚,当节能灯光亮起,长长的走廊被分割成明暗相间的区块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沉寂和紧张感便悄然降临,仿佛连空气都凝滞了。 财务部总监郑国栋,就是在这种压抑的气氛中,迎来了一个异常忙碌的季度末。作为集团核心部门的掌舵人,审计、财报、预算、税务……各种繁杂而重要的工作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四十多岁,身材微胖,常年坐办公室让他的肚子有些突出,头发也稀疏了不少,脸上总是带着一种被数字和截止日期追着跑的焦虑和疲惫。 这天是审计报告提交前的最后一天。傍晚六点,大部分员工已经下班,财务部所在的十楼办公区只剩下郑国栋办公室还亮着灯,以及他手下几个核心骨干还在各自的工位上埋头奋战,键盘敲击声此起彼伏,气氛凝重。 “郑总,这份关联方交易的补充说明还需要您最后确认签字。”一名资深会计拿着文件,敲开了郑国栋办公室的门。 郑国栋正对着电脑屏幕上一长串复杂的报表数据,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眼镜滑到了鼻梁上。他头也不抬,烦躁地挥挥手:“放桌上,我一会儿看。让外面的人把明天审计要用的那几箱原始凭证都准备好,尤其是去年第四季度那批,我记得有几份重要的合同附件在档案中心B2那边归档了,去个人拿上来备查!别明天一早手忙脚乱!” “好的郑总。”会计放下文件,犹豫了一下,“B2档案中心那边……现在好像管控很严,需要特别申请才能进。” 郑国栋猛地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里布满红血丝,带着被琐事打扰的极度不耐:“管控?管什么控?!我们财务部调阅自己归档的凭证还要申请?天大的笑话!赶紧去!就说是我的命令!审计要是出了纰漏,谁担得起责任?!”他声音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焦躁。 会计不敢再多说,应了一声退了出去。郑国栋烦躁地摘下眼镜,用力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他当然听说了B2的“意外”,周明还在高管晨会上专门提过,要求大家安抚下属,不要传播谣言。在他看来,那纯粹是实习生心理素质太差,加上档案中心环境压抑,可能设备老旧出了点小问题(比如灯光闪烁),自己吓自己搞出来的闹剧! 现在正是火烧眉毛的关键时刻,哪有闲工夫去管这些捕风捉影的事?耽误了审计报告,影响集团声誉和股价,那才是真正的灾难!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城市华灯初上。财务部其他员工陆续完成了手头工作,疲惫地离开了。偌大的十楼,只剩下郑国栋办公室和他手下两个最得力的副手还在加班,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咖啡味和纸张油墨的气息。 “郑总,原始凭证都准备好了,放在外面小会议室桌上。”一个副手敲了敲门汇报。 “知道了。”郑国栋头也不抬,正对着电脑屏幕上一处有疑问的数据较劲,“你们先下班吧,辛苦了。” 两个副手如蒙大赦,赶紧收拾东西离开。沉重的脚步声消失在电梯厅方向,整个十楼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郑国栋办公室里,电脑风扇的低鸣和他偶尔翻动纸张的沙沙声。 墙上的挂钟指向晚上九点半。郑国栋终于处理完那份棘手的报表,长吁一口气,身体重重靠向椅背,感觉颈椎和腰椎都在发出抗议。 他端起早已凉透的咖啡灌了一口,苦涩的液体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目光扫过桌上堆积的文件,想起那份关联方交易的补充说明还没签,还有那几箱备查的原始凭证需要他最后过目一眼才能放心。 他拿起补充说明,快速浏览一遍,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拿起桌上的磁卡门禁钥匙,走出了办公室。 外面公共办公区一片漆黑,只有几盏应急灯散发着微弱惨白的光芒,将空荡的工位和通道切割成模糊的几何图形。寂静,死一般的寂静,连中央空调的嗡鸣似乎都消失了。郑国栋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突兀,甚至带着一丝回响。 他走到旁边的小会议室门口,刷卡开门。会议桌上果然整整齐齐码放着几个标准档案箱。他打开其中一个箱子,里面是排列整齐的牛皮纸文件袋,贴着清晰的标签。他随手拿起最上面几份,借着会议室明亮的灯光快速翻阅核对。 一切正常。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会议桌靠墙的那一端,似乎放着一个单独的、体积稍小的黑色硬壳档案盒。那盒子样式有点眼熟,像是存放特殊合同或重要证明的盒子。 “嗯?这个怎么单独放这儿了?”郑国栋嘀咕了一声,放下手中的文件,走过去拿起那个盒子。盒子没有标签,入手沉甸甸的。他下意识地想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 就在他的手指刚刚触碰到盒盖边缘卡扣的瞬间—— “啪嗒!” 会议室的灯,毫无征兆地,全灭了! 突如其来的黑暗如同浓墨泼下,瞬间吞噬了一切!郑国栋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他惊得差点叫出声,身体僵硬在原地。 怎么回事?跳闸了? 他强作镇定,摸索着想去掏手机照明。然而,就在他手指刚刚摸到裤兜边缘时,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彻骨的寒意毫无预兆地从他背后袭来!那寒意并非来自空调,而是像无数根冰冷的针,瞬间穿透了他的西装和衬衫,狠狠刺入他的脊椎! 郑国栋全身的汗毛在刹那间根根倒竖!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无法言喻的巨大恐惧感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他!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猛地转过身! 借着窗外城市霓虹透进来的、极其微弱的光线,他看到了! 就在他身后,距离他不到半米远的地方! 一个……一个模糊的、扭曲的、完全不成比例的……人形轮廓! 那轮廓仿佛由最浓稠的黑暗凝聚而成,边缘在微微蠕动、飘散。它没有五官,没有细节,只是一个勉强能辨认出头、肩、躯干的深黑色剪影!但它就在那里!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态,“站”在黑暗的会议室中央! 更恐怖的是,郑国栋清晰地“感觉”到,那团扭曲的黑暗,正“注视”着他!一种冰冷、怨毒、充满了无尽恶意的“视线”,如同实质般钉在他脸上! “呃……”郑国栋喉咙里发出一个短促到极致的、仿佛被掐断的气音。他浑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冻结了,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在疯狂尖叫! 他想后退,双腿却如同灌满了沉重的铅块,动弹不得!他想呼喊,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团扭曲的黑暗轮廓,在死寂的、令人窒息的黑暗中,无声地、诡异地……向他“飘”近了一点点! 距离更近了!那股蚀骨的寒意几乎要将他冻僵!那冰冷的“注视”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他的神经! “嗬……嗬……”郑国栋的胸膛剧烈起伏,却吸不进一丝空气,窒息感攫住了他。极度的恐惧如同无数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大脑深处!眼前开始发黑,视野边缘出现闪烁的雪花点…… 就在他意识即将被无边黑暗彻底吞噬的前一秒,他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猛地将手中那个沉甸甸的黑色档案盒,狠狠砸向了那团扭曲的黑暗! “砰!”硬壳盒子砸在会议桌或椅子上的沉闷声响,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与此同时—— “啪嗒!” 会议室的灯,毫无征兆地,又亮了! 惨白的光线瞬间驱散了黑暗,也驱散了那个扭曲的黑色轮廓! 郑国栋僵硬地站在原地,瞳孔因为极致的惊恐而放大到极限,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剧烈地哆嗦着。他浑身都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冷汗如同瀑布般从额头、后背涌出,瞬间浸透了衬衫和西装外套。 眼前空荡荡的会议室,只有明亮的灯光,整齐的桌椅,散落在地上的几份文件和那个被砸得变了形的黑色档案盒。刚才那团扭曲的、充满恶意的黑暗轮廓,仿佛从未出现过。 但郑国栋知道,那不是幻觉!那刺骨的寒意,那冰冷的“注视”,那濒死的窒息感……如此真实!如此清晰!如此……邪恶! “呃……啊……”他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破碎的、不成调的呻吟,身体晃了晃,眼前彻底一黑,肥胖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重重地、毫无知觉地向前栽倒下去,额头“咚”地一声磕在了冰冷的会议桌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