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第一天,一连串三个闹钟铃声把我从睡梦里拽了出来。
我先是茫然盯着有些陌生的天花板,思索人生三大难题: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脑袋卡了一分钟有余才想起来昨天发生的一切。
不是失心疯,也不是梦啊。
啊。
今天高考。
我又发呆了三分钟,才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坐起身发现被窝旁边已经空了,看来秋旻早就起了。
我慢吞吞挪到窗边往外看,天刚蒙蒙亮,街对面已经有小摊支起来了。挺好,早饭有着落了。
“走,”我招呼刚洗漱完出来的秋旻。额前的头发还沾着些洗脸时的带上的水滴,“带你尝尝我们这片的‘状元饼’。”
“状元饼?”他疑惑地看我一眼,看得出来他没在校外小摊买过早餐。
“就鸡蛋烙饼,老板瞎起的名字,讨个口彩呗。”我高中走读基本都吃的这个,已经和老板混熟到我站那嘴巴都不用张,老板就知道我要加啥料。
等我洗漱收拾好后,我和秋旻确认了一遍没落准考证和笔袋,我还不忘拿上我的拐,其实我的膝盖这会儿已经没那么痛了,但拄着它走路省劲儿,还能显得我伤得特有分量,这才出门了。
清晨的空气带着凉意和早点摊特有的香气。卖鸡蛋烙饼的摊子前已经排了三两个人。老板是个五十来岁的大叔,正动作麻利地拿铲子摊饼。
“哟,小陈。”轮到我时,老板一抬头震惊,手上翻饼的动作没停,“你小子腿怎么了?”
“别提了,”一提起这事我也无语,“昨天放学一不小心给摔了。”
“哎呦,放宽心!”老板嗓音洪亮,“俗话说你先倒霉了就把之后的霉运花掉了,等会儿考试一定顺利。”
“谢你吉言啊老板,借您贵手给我和我朋友来两份状元饼。”我贫嘴地应着,打开微信搜了下联系人,果然找到了aaa煎饼老板,直接转账过去。
“好嘞!必须的!”老板笑呵呵的,手上的铲子翻飞,金黄的蛋液铺开在滚烫的铁板上滋滋作响,香气直往鼻子里钻。他手脚麻利地摊开两张薄饼,熟练地卷好装袋递给我。
递给我的时候,特意把其中一份又塞回我手里,冲我挤挤眼,压低了点声音:“喏,这份给你多加了个蛋!吃了考满分!”
“哎哟!老板您太够意思了!”我乐了,接过那两份明显分量不同的饼,把那份沉甸甸、一看就多塞了东西的豪华版顺手塞给了旁边的秋旻,“来,秋旻,这份你的。”
秋旻愣了一下,看着手里明显更厚实的饼,又看看我那份普通的,嘴唇动了动:“我……”
“拿着拿着!”我打断他,自己已经拆开我那“普通版”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说,“我这腿脚不利索,吃不了太多,省得等会儿考场跑厕所,多耽误事儿!你这学霸得多吃点,脑细胞消耗大!”
我一边嚼着香喷喷的饼,一边冲老板扬了扬下巴,“谢了啊老板!等考完真拿了状元请您喝酒!”
老板哈哈大笑:“行!我等着!” 又冲秋旻喊了一句,“小同学也加油啊!”
秋旻握着那份温热的饼,低低说了声“谢谢老板”,才慢慢拆开包装。他小口吃着,长长的睫毛垂着,挡住了眼底的情绪。
考场就在本校,离出租屋就隔一条街。我拄着拐,秋旻走在我旁边,手里拎着我们俩的透明笔袋。清晨的凉意被胃里热乎乎的饼驱散了不少,但路上全是行色匆匆的考生和家长,气氛绷得让人喘不过气。
“唉,”我咽下最后一口饼,抹了抹嘴,“身残志不残去考试了,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啊。”
秋旻正低头小口吃着饼,加料份量多,他吃的也比我要慢,闻言动作顿了顿,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像错觉。他没说话,只是抬起眼,目光看向前方考场门口乌泱泱的人群。
早上第一场语文还算好的,矮个子里拔高个。拿到卷子后我深吸一口气,还好,语文是不管会不会都能写满的学科,我脑子里那点存货对付语文作文和阅读理解还是够把卷面填满的,古诗词默写就遭殃了,除了《琵琶行》那句特别有名的“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其他的我一概不知,只暗恨答案也全都犹抱琵琶半遮面。
记忆这事很邪乎,你能记得很多年前的场景下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偏偏就是记不起来当时做的事情,比如背书,你甚至还记得自己用了绿色荧光笔在第几页的重点上划过,却想不起来这个重点是什么。
我努力回忆着当年可能考过的题目,最后绝望发现我关于高考的记忆都是之后暑假玩的胡天黑地的三个月。只好绞尽脑汁搜肠刮肚把能想到的、沾点边的好词好句都往上堆,很多年没写过字,字迹龙飞凤舞,只求把答题卡填满。磕磕绊绊写完作文最后一个字,铃声刚好响起,我长舒一口气,感觉像打完了一场硬仗,都忘记我还是个伤患,感觉我已经是死者了。
中午吃饭学校食堂特意做的很丰盛,等我到的时候餐厅里已经人满为患,我一只手拄着拐,一只手托餐盘,仗着自己看起来是弱势群体,我一路“借过借过”,横冲直撞,沿途收获了一堆或惊讶或调侃或真诚的问候伤情,等过五关斩六将,终于在角落找到秋旻时,我长舒一口气,一屁股在他对面坐下。
其实就这么点时间,也不是非要拉着他一起……虽然这么想,但我还是很自来熟坐着不动了,就像我和秋旻是从小玩到大的发小一样,现在赶紧打好关系,接下来几天让秋旻都别回家住,这事比高考难度要小点。
秋旻明显不太习惯有人同桌,看样子他平时是自己一个人吃饭的,话很少,只是安静地吃饭。我心累的慌,也没什么胃口,胡乱塞了几口,就趴着闭目养神了,脑子里还在转上午的作文题目,琢磨自己有没有跑题。
下午的数学,才是真正的噩梦。
卷子发下来,我扫了一眼,眼前就开始发黑。那些符号、公式、图形,像天书一样在我眼前跳舞。选择题ABCD四个选项看起来都像正确答案,又都像错的。我努力回忆着十几年早就还给老师的知识,脑子里一片空白,比刚擦过的黑板还干净。
玩球了。
我硬着头皮,开始执行终极策略:点点羊羊点到谁就是谁。选择题靠蒙,填空题靠编,大题……大题就写个“解”字,然后抄一遍题目,再随便划拉几个长得像公式的符号上去,能得一分是一分吧。事实证明一旦放弃治疗写数学试卷还是很快的,在考场内其他同学抓耳挠腮做题时,我下笔如有神,刷刷刷花十分钟蒙完了选择题,又花十分钟把其他题目给填上去,接下来的时间只好坐蜡,谁让现在考试不能提前出场呢?连趴下了睡觉都有老师警告。
整个考试过程我跟坐牢没啥区别,屁股底下的硬板凳硌得我生疼,估计是心情郁闷不利于养伤,我额头突突地跳,膝盖的伤处也一跳一跳地抽痛发热,卷子上的题目更像是在对我进行精神折磨。好不容易熬到交卷铃响,我几乎是瘫在椅子上,感觉灵魂都被抽干了。
啊……
感觉已经死了第二遍……
贼老天我真是要给你跪了。
没跪成,因为我有我的好拐。
走出考场,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周围的考生们有的喜形于色,有的愁眉苦脸,更多的是一脸麻木。我拄着拐混在人群里,感觉自己也快麻木了。
看我这幅愁眉苦脸的尊容,秋旻也不问我考得怎么样了,“腿还好吗?”秋旻来扶我,低声问。他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但眼神很专注。
“还行,回去涂药过两天应该能好差不多。”我摆摆手,其实腿伤也不严重,真把拐杖丢了走路也不是不行,这玩意心理作用大于实际作用,让我在崩溃边缘还可以撑着转移注意力。
随即想起最重要的事,“对了,晚上你还住我那呗?省得来回跑,明天还有两场呢。”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随意又理所当然,“我那床反正空着也是空着,你走了我一个人还怪冷清的。”
秋旻沉默了一下,目光飘向远处,似乎在犹豫。“我得……回去一趟。”他终于开口,声音有点干涩,“拿点东西。”
我心里咯噔一下。回去?那岂不是要撞上他那个赌鬼爹?
“拿什么东西?急用吗?要不我陪你去?”我立刻追问,语速有点快。
“不用。”他摇摇头,拒绝得很干脆,“我自己回去就行,很快。是一些复习资料。”这个理由听起来很正当,但我还是捕捉到他语气里的一丝不自然。
“哦……复习资料啊。”我拖长了调子,心里警铃大作。信你才有鬼!但我没再坚持陪他,只是点点头,“那行,你路上小心点,早点回来啊。我等你吃饭,我拜托了阿姨今晚煮水饺,你有没有忌口?”
“……我都行。”他慢半拍回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