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没有理由重生的人》 第1章 啥,明天高考? 我重生了。 事情不是很复杂,就算写啰哩巴嗦小作文也不够我写八百字。我今晚参加了高中同学聚会,和大家伙的追忆青春太伤感了难得多喝了酒,散场后已经快接近半夜,酒店离家里不是很远,也就没有打车,选择徒步走回去。 回去贪近抄的小路,结果刚巧遇到一个女生被抢劫,我喝酒上头,身上空空如也,赤手空拳上去见义勇为,没想到对面有刀,还真敢捅,好死不死刚好给我割到大动脉英勇牺牲了。 这回玩大了。 按我死前的记忆,凶手自己也被吓懵了,估计是没想到人的血能和喷泉一样哗哗地流,堵都堵不住,捅完哆哆嗦嗦握不住刀,刀掉在地上,人转头跑没影了。 就这怂包样还学人出来持刀抢劫呢。 我死的没啥痛觉,就觉得浑身发冷,两眼一黑晕过去,希望那个妹子能安全,顺便帮我申请下见义勇为积极分子,我市的奖金有十万呢,这个莫名其妙的知识点好像还是我高中看的,也不知道为啥。 虽然我不缺钱,但是死都死了,多点钱留给我爸妈也好。 好消息是因为赚了很多钱又担心财产问题,我一早就写了遗嘱做好财产分割,死翘翘了以后公司股份和我私人财产都能妥善处理,我爸妈下辈子和下下辈子都不用愁吃穿。 坏消息是我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是比较痛苦的,但我死的也算光荣,时间总能抹平伤痛的。 我自认为这辈子过的还行,有爱我的爸妈,交了一大堆朋友,事业上不说成功人士,也算是打拼出一点成绩来,虽然死的有点突然,但是也能说一句死无遗憾。 据说人死前会有走马灯光速回忆人的一生,亲身体验一回,终于能告诉大家这是骗人的了,我失去意识以后刷的一闭眼就啥都不知道了,然后刷的一睁眼。 我靠!哥们又复活了。 几个小时前在饭桌上见过啤酒肚秃头的中年男人突然变成青葱细狗,原本妆容精致打扮时尚的女同学们现在一个个素颜朝天,脸上还有因为压力大冒的痘痘。我茫然坐在课桌前,对着自己还很嫩的手发呆,手腕上戴着一个老款的电子表,我还记得高考的时候我把它摘了放门口课桌抽屉,结果考完忘记带回家。 “陈时仪!”突然传来一个不记得但是很耳熟的声音。 我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身体条件反射跟着站起来,报了个字正腔圆的“到”。 讲台上的老师忍不住笑了:“坐下吧,刚刚讲的内容听到没,身份证准考证和笔都记得准备好,明天就高考了还这么咋唬。” 教室里的同学们发出善意的哄笑声,有几个和我关系铁的大着胆子起哄:“老师,他昨天挑灯夜读通宵复习呢!”然后引来更多闷笑,我出了名的吊儿郎当,谁通宵学习都不可能是我通宵,通宵打手游被抓住全校通报道歉倒是有可能,毕竟我真做过。 我高中在班里人缘不错,不如说我一直以来人缘都不错,也没在意这些调侃。 我的注意力全部被老师说的话吸引走了。 啥? 明天高考?! 我心平气和,心如古井,心如死灰。 到底是哪本爽文小说的主角重生能记住高考题逆袭的,距离我高考已经有十多年,别说□□,我连笔怎么拿字怎么写都有点忘记了。 这要是重生回高考前一年我还能挑灯夜读焚膏继晷,奋力挣扎一下,现在就一天——哦不,我看了眼手上的电子表,现在是北京时间20:23分——距离明天第一场考试不到十二个小时。 我试探性地翻开课桌上还摆着的试卷,是一份数学模拟卷。 第一题: 已知集合M={(x ,y)|x+y=2},N={(x ,y )|x-y=4},那么集合M∩N为( ) A.x=3,y=-1 B.(3,-1) C.{3,-1} D.{(3,-1)} 这个倒过来的U是什么东西,按照我稀薄的记忆,好吧我稀薄的记忆什么都没有。 第二题: 已知cos(α β)=m,tanαtanβ=2,则cos(α-β)=() A.-3m B.-m/3 C.m/3 D.3m 请问这是什么英文题吗? 我趴倒在桌板上碎的很彻底。 一题都做不出来,上考场只能玩点点羊羊点到谁就选谁了。 能不能让我再重生一次,这次我一定好好许愿,直接重生到大学毕业,我现在的智力不支持我再完成一点学业了。 实在不行给我重生回早一点直接单招走得了,上辈子我也就考了个公办大专,现在想想真不如直接单招呢。 冷静,冷静。 其实也就是五百分公办大专和二百分民办大专的区别。 话说民办大专的分数线是多少来着,我真的能考到吗? 虽然我完全不想参加高考,但是明天就考试了,我没有一个合理理由的话我爸妈能把我打薄成草莓脆脆卷。 我愁得恨不得以头抢地把自己再撞死一次。 要不考完试就联系复读机构偷偷复读去吧,这年头只有高中学位还是不太行的,没记错的话我这个时候攒了几年的压岁钱,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还是付得起的。 但是只有一年唉?要直接补完全部科目高考? 工作后我认识一哥们,人挺有趣,就是不喜欢自己手上做的工作,结果下一次听到他消息就是他参加成人高考,又去读大学了。 很有毅力和行动力,对这种人我发自内心敬佩,但是我不是这种人啊! 我还在痛苦地规划人生路线,一道很轻的声音突然从前桌传来。 “陈时仪……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我吓了一跳,转过头的面孔是一张陌生的脸。 不,不能说陌生,我们只是太久没见面了,久到我不记得他长什么样。 我们学校是高二分班,高一的时候我还有同桌,到分班后因为我上课爱找别人聊天,没过几个星期就荣获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位置,没有同桌,同桌是垃圾桶。 这个角落不论是开小差看小说还是偷吃零食都非常方便,老师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管的很严,我挺满意。 奇怪的是我前桌明明是个好学生,也一直待在这个角落当我的前桌。 原本以为忘却的记忆从大脑角落浮现出来,越来越清楚。我前桌其实高一就和我一个班,但那会儿我俩不熟,我前桌这人比较孤僻,说好听是清高,那反正和一群**高中男生不一样,特斯文安静,长得也和女孩子一样秀气,所以也没啥男生和他关系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高一运动会的时候好像还有几个没素质的男生阴阳怪气过他,因为他不肯接受体委给报的运动项目。 我为什么会记得这件事……?哦对了,因为当时他不肯参加我们学校特有的狗屎三千米项目,和体委以及其他几个和体委玩的好的男生气氛闹的很僵,我路过看不下去就和体委说我来跑。这种除了体育生没人愿意报的项目,体委塞给他是存心欺负人嘛。 结果最后跑得差点断气,给体委怒竖一百个中指,再给学校怒竖一千个中指,三千米是活人能跑的吗也不怕给学生跑出事故来! 等到了高二分班,我选了理科,不是因为擅长理科或者偏科这种原因,单纯不用背书好蒙题目,看到我前桌的时候还挺吃惊,他的文科是出了名的好,基本每次考完试试卷能当模版答案的那种,作文被别班老师打印给学生当模范参考,我以为他板上钉钉是进文科班呢,再说他的气质也比较刻板印象文科。然而事实证明学霸就是学霸,他在理科班考完试的试卷也是标准答案。 不管是因为什么,我前桌就一直当我前桌到了高三毕业,我们离得只有一胳膊那么远,我又是路上遇着条狗都要唠嗑的性子,有事没事就找他搭话,不敢说关系好,但和他也勉强算熟。 我都十多年没见着他了,记忆一下被打开闸门,我一下就懂了我重生回来还能干嘛。 我前桌,当年闹了个全国都轰动的社会事件,高考那天他赌鬼老爹出门给他锁家里头了。我前桌一出来,二话没说拎着刀把他爹给捅了,捅完就自杀了。 我寻思,反正我百分百要考个惊天动地的狗屎成绩,不如做点好人好事,帮他把这个坎过了,按他的成绩指不定能考个状元出来呢,也给我沾点喜气。 我摆摆手说:“我没事。”但是要怎么帮他呢?他今晚回家肯定就要重蹈覆辙了,所以不能让他走。 我犹豫了一下套近乎说:“不过我是有个事要拜托你……”到底是啥事还没想好,他很认真地探过身倾听,皮肤在教室白炽灯的灯光下白的有点过头,像拍立得曝光的相片。随着动作幅度我用我5.2的视力看清了他桌子试卷上写着的名字。 秋旻,我总算想起来了,他叫秋旻。 我说:“秋旻,你等下留一下,我有话和你说。” 高考前一天开文比较应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啥,明天高考? 第2章 你俩搁这调情呢 该说什么呢? 我随便抓了只桌上的笔,夹在手指间转来转去,那只中性笔像只蝴蝶,轻盈地在我指缝间翻飞。 想当年为了耍帅,我跟着可是视频教程一步一暂停,苦练了整整一个月,在转笔上可以说炉火纯青,巅峰造极,拍视频还小火了一把,可惜上了大学以后基本没再碰过笔,算是白练了这一套,没想到十几年后第一次转笔还算成功。 有用的知识一点没记住,这种没用的技能倒是没忘。 我转了半天,转不出一点灵感。 我其实是挺健谈一个人,给我一个话题我能唠上半小时不停歇的,和陌生人包准聊一趟就能加上联系方式,但是我要怎么开口和秋旻说,你今晚千万不要回家,不然你爸明天会把你锁在家里,害你没法高考? 哇,要是有个人莫名其妙和几小时前的我说,你今晚不要去参加同学聚会,不然回家路上会被人捅死,我肯定会觉得这丫是神经病,或者喝高了发癫。 等,听起来怎么这么像《死神来了》里那种不信邪然后第一个领盒饭的弱智配角。 弱智配角就弱智配角吧,我发愁思索,肯定不能直接说实话。但是不管用什么理由让秋旻不回家,他今晚又能去哪呢,我边转笔边琢磨。 我们学校生源不错,重点率和本科率都看得过去,地理位置也好,离市中心很近,这也导致校面积非常的小。小到啥概念呢,250m的操场,估计在本市只有这一所。对跑操很不友好,没跑几步就得急转弯,跑得人晕头转向。 至于宿舍楼就更别提了,条件也不尽人意,因此也不强制住校,加上在市区交通便利,大部分同学都更愿意选择走读,住校的学生一般是实在离家太远,又没有家长接送的倒霉蛋。 比如说我,从学校到我家要绕大半个城区,当初填报志愿我没想到能上,把我学校排在了前面装逼,结果刚好滑进最后一个录取名额,捡了个大漏,我爸妈倒是不介意接送我,但他们起不来啊!早读从六点零五开始,他俩睁眼的时候早就日上三竿了。 不过我住校也就住了半学期左右,同寝的有个室友打呼噜严重外加梦游,某次上厕所被他吓了个正着,和我爸妈吐槽后他们干脆给我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一室一厨一卫,虽然小但条件比学校宿舍还是好很多的。 我爸妈不是那种全职陪读,会在学校旁边租房洗衣做饭的家长,主要是懒。 也幸好不是,不然我都不敢想高考完后的成绩咋面对他俩。 他俩了解我啥秉性,压根不指望我亲自下厨,再说一个高中生也没时间做饭,于是请了个阿姨给我每天做顿晚饭,顺便帮忙打扫卫生。 我前桌应该也是走读,住宿需要家长签字,一学期多交两千住宿费,不贵,但是如果他和他爸关系不好,他爸未必肯出这个钱。 不回家的话……和我在出租屋凑合一下?明天回学校也方便,出租屋的床当初特地选的超大双人床,倒是够睡两个人,就是不记得还有没有多余的换洗被子。 但是我要用什么理由把他诓过去?别说什么好朋友了,我从来没带过人回出租屋,就是我玩的好的那几个狐朋狗友也只是知道我自己住,家里没人管,所以经常半夜还在峡谷出没。 秋旻被我这么莫名其妙拜托了一句,明显有些疑惑,但没有多问,只是点头说了声“好”。 唉,他说话也太小声了,这么轻声细语的搞的我也拘谨起来,对秋旻的态度和对班上其他二货的态度要郑重很多,不然我怕哪里不注意就把他给吓着了。 秋旻答应我待会儿留下后也没有转回座位去,而是无言地看着我手上转笔的动作,好像在想些什么,又像只是单纯在发呆。 唔,有了。 我停下花里胡哨的动作,笔收在桌板上,发出了啪嗒一声轻响,秋旻像捉蝴蝶的猫一样,目光也跟着转移到桌面上。 我清了清嗓子问:“哎秋旻,你会不会转笔啊?”意料之中得到了否定的答案,于是兴致勃勃打算教他,好歹让咱俩混熟络点,也许对秋旻来说我是个熟悉的同学,但我这破记性,他在我的记忆里是个安静文气的学霸,仅此而已,我实在回忆不起来当初我们是怎么相处的了。 打扰到他复习还是有点愧疚的,但是介于周围同学也没有平静到哪里去,同学们熬了这么久的时间,早就压抑得等不及了,巴不得一睁眼就到高考结束的那天,教室里隐隐约约弥散着躁动的气氛。老师在讲完明天考试的注意事项以后不再说话,坐在讲台上写材料,管了三年,头一次对小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翻东西的声音,窃窃私语声,收拾试卷的声音,各种杂音混在一起吵得人心烦意乱,估计也很难再精心复习了。 反正是最后一天,应该也不差这点复习时间。我抱着这种推卸责任的心态把笔塞给他。 “很简单的,你看,就这样,把笔夹在食指和中指上,顺时针跟着转。”我示范了一下,笔旋转出了一个漂亮的弧度。 他有些手足无措,试探性地动了下手指。 啪嗒,笔掉了。 “嗯……别太小心,动作也别太慢,就是沿着笔的重心走”我捡起笔来又塞回他手里,干脆把手虚拢在他手外面,像教小孩写字一样带着他开始转动笔杆。 说起写字,我的字比狗爬也好不了多少,这个姿势教学霸还是教转笔,真是误人子弟引入歧途。 秋旻的手指很细,细的几乎没有多余的肉,骨节分明到有些吓人的地步,好像稍一用力就能折断,我小心翼翼地勾着笔,连呼吸都不敢大喘气。 离得近了我才注意到,他右手无名指第一个指节的位置,有个因为长期写字磨出来的薄茧。我没忍住,指腹下意识在那茧子上蹭了一下。 秋旻像被电到似的猛地一缩手,笔又啪嗒掉地上了。 “呦,你俩搁这**呢?”隔壁组的胖哥不知道啥时候溜了过来,蹲在我课桌旁边插嘴道,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滚犊子。 我毫不客气给他比了个中指,胖哥是少数毕业后还和我有联系的朋友,几个小时前就是这厮给我灌了一整瓶白的。 “E哥,江湖救急啊!有没有吃的给我垫口,我要饿死了!”胖哥完全没有讨嫌的自觉,伸手来求投喂。 要我说高考前一天还复习啥,不如出去吃蹲好的,考的好就当提前庆祝,考不好死前也是吃了顿断头饭。 E哥这外号也是好久没人喊了,中国学生在取外号上有得天独厚的想象力,时仪=十一=eleven,所以关系好的朋友直接喊我E哥,听起来还有点像仪哥,犯贱点的就喊我emo哥。 我扒拉了下抽屉,居然还真有一盒饼干,看包装是夹心蔓越莓曲奇,我高中最喜欢的零食。 “哇这一盒都是我的吗E哥你人真好呜呜呜呜——”还没等胖哥呜完,手和饼干包装袋就交叉错过了。 我把饼干盒递给秋旻:“吃点?” 他茫然摇头拒绝:“我不饿。” “不饿也拿几块,这个牌子很好吃的。”我现在完全理解了小时候我家长投喂我的心情,这么瘦不拉几的小孩不多喂点心里就不舒坦。 “E哥!他不饿我饿啊,我饿得前胸贴后背要噶过去了啊!”胖哥在旁边悲愤插嘴。 我吝啬地漏了点余光给他:“哦,那你前胸和后背的距离还挺可观。” “给我前桌的,你有的蹭就可以了。”我边说边从盒子里挑了块看起来形状最好看馅最多的曲奇,递到秋旻嘴巴,“啊——张嘴。” 说是不饿,但是秋旻乖乖张嘴吃了下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瘦,他唇色很淡。 “E哥!我也要喂!”旁边的同学听到动静一个个和宠物狗听到自动投喂机声音一样凑过来,夸张地张大嘴:“啊~~” “我草草草别恶心我,自己拿。” “咳!”老师重重清了好几下嗓子,“某些同学,给我收敛点啊,最后一天时间了,我也不想再收几份检讨。” 冤枉啊清汤大老爷,都是别人上门来抢的,不关我事啊! 同学们纷纷鸟兽散坐回自己座位,装模作样又开始复习了,胖哥甚至还开始背古诗,“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摇头晃脑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会背。 秋旻本来也转回去了,结果过了没一会儿又突然转回来,脸上带着点犹豫:“你刚刚……”他踌躇道,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刚刚? “怎么啦?”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哦对,我注意到他握着的拳头,突然想起来被打断前我好像无意识摸了他的手。 听起来有点变态。 我伸手给他看我的手,在同样的位置上也有一个茧,“你看,咱俩也有共同点哈哈哈哈哈,这地方都有一个茧,听说是因为握笔姿势不正确才有的,我小时候练字的时候我爸给我打的,又是买握笔矫正器又是报书法补习班,结果还是长茧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也伸出自己的无名指比了比,这样一对比,他的手就更显得细了,“这样啊,”他小声说,“其实我不是想问这个。” 嗯?我又疑惑了。 “刚刚转笔那招,你还教吗?” ……啊? 第3章 The truth that you leave 直到晚自习结束,我还是没想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来阻止秋旻回家。 不过转笔倒是教会了。秋旻大概是学什么都很快上手的天赋型选手,从一窍不通老是把笔弄掉到游刃有余,只花了半节晚自习不到的时间。 “是这样转吗?”他很轻松就让笔在指尖划出流畅的弧线,眼睛微微弯起喜悦地笑。 ……啧,有点挫败啊!对比一下我当初吭哧吭哧连了一个月才勉强像样,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我比了个大拇指,宣布他出师了。 放学铃声从学校上了年代的广播器里播放出来,夹杂着间断的滋滋电流声,三年来雷打不动播放的都是《The truth that you leave》,我怀疑学校从建校开始就没换过播放列表,一首歌时长三分四十三秒,循环三次刚好够学生们全部离开教室,之后教学楼自动断电,一方面是防止学生待太久忘记回寝室或者离校,一方面是以前发生过学生偷偷给手机充电结果教室电器爆炸的事故,干脆断电以绝隐患。 周围的同学三三两两聊着天,或愉悦或焦虑地收拾东西,陆陆续续离开教室,我们学校作为高考考点,高一高二的学生都提前放假,专门清空桌子当考场,所以高三部不急着收拾,等考完了想怎么折腾丢书撕卷子都行,倒是有人还拿着复习资料回去,打算最后再拼搏一晚上。 胖哥临走前还死皮赖脸凑过来,非要和秋旻握下手,美名其曰“吸吸学霸的欧气”,给我一脚踹走了:“得了吧,就你那成绩文曲星的运气也救不了你。”胖哥也不生气,改为在我肩膀来了一锤,笑嘻嘻说:“那我们两个学渣说不定负负得正呢?” “滚吧你!”我笑骂,我可不是学渣,学渣好歹还学了点东西,明天到考场上我填完名字就两眼抹黑只能祈祷老天保佑了。 教室里很快就只剩下我和秋旻还没走,我不知道该说什么,面对秋旻略带疑惑表情的脸紧张地要死,好歹是个混社会多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老油条了,不要这么丢脸啊,我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打气。 “咳、秋旻……”我磨磨唧唧地开口,试图拖延时间,“那个……你陪我一起出校门吧?”从教学楼到校门口还有起码五分钟的路程,说不定这五分钟我就能头脑风暴出个借口了。 秋旻人和我记忆里一样好说话,对我今天一晚上莫名其妙的要求没提意见,他从座位上拿了本薄薄的笔记本,向我点头示意:“走吧。” 我轻舒一口气,拖得一时是一时,五分钟对ddl战士也是时间啊,心情顿时又轻快起来。“走,我请你吃学校旁边那条街的烤串去!”我高中三年学艺不精,倒是没亏待自己的嘴,就爱去专门一家吃烤串,连吃到大学都念念不忘,后来老板不干了,我还担忧是不是出事倒闭,结果人家微信上回我想多了,单纯钱赚够了准备躺平退休。 从教室门走出来时铃声刚好走到最后一个尾音,走廊上的灯一秒不差熄灭,夏天的夜晚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借着外边的月光也能勉强看清路,顶多我没法观察身边秋旻的表情了。他好像不太习惯和人并排走,总是下意识放慢脚步跟在我身后一点的位置,我又停下来等他,我俩就这么沉默地、磨磨蹭蹭地在昏暗的走廊走了一路。 快到走廊拐角,我刚想抬脚,听到前面传来一道男声,因为紧张有点变调:“那个……何静怡!我、我喜欢你很久了,高考完以后……可以和我在一起吗?!” 哟,高考前表白,毁人道心不怀好意啊这是! 我半点没有蹲墙角听人表白不好的自觉,饶有兴致感慨,注意到身边秋旻又没动静了,刚转头想小声吐槽两句,也好打破我们之间略微尴尬的沉默,没想到唰地一脚踩空了楼梯,结结实实滑了下去,夏天又只穿短裤,膝盖给地板一磨蹭火辣辣地疼。 “我操!”每个中国人危机时刻的本能呐喊脱口而出,我呲牙咧嘴坐在地上感受了一下,左腿火辣辣疼地厉害,试着动了下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根本使不上劲爬起来,不能这么倒霉轻轻一摔正好骨折了吧? 拐角处确实有一段小楼梯,十几年没走我愣是一点没想起来,光线又暗,踩空也是情有可原……但还是有点丢脸啊!我上一次骨折还是五岁回老家给邻居家的狗追一路,最后绊着路上石头摔倒呢! 那对将来进行时情侣也给我这动静惊呆了,女生甚至都没给那个倒霉蛋回应一句好还是不好,急匆匆小跑过来,看到坐在地上的我,上前想要帮忙搀扶我起来:“同学你没事吧?我来扶你……” 秋旻阻挡了她的动作,说:“不用,我来就行。” 那个叫何静怡的女孩子这才注意到阴影里还站着一个人,瘦高,夜色太暗看不太清是谁,声音有点冷淡。 是一起的啊。她想。 被这么一打断,刚刚那场青涩不合时宜的表白也没了下文,何静怡和追过来的男生摆摆手,说:“这事高考后再说吧。”随后离开了这个除了尴尬还是尴尬的现场。 秋旻尝试拉我起来,明明是夏天,他的手却很凉,老实说他的力气不够拉我起来。我咬咬牙,忍着剧痛,愣是靠右腿的核心把自己撑了起来。 我靠,疼得我面目扭曲呲牙咧嘴的,表情管理彻底失控,还好大晚上看不太清脸,不用太多偶像包袱。 我小心翼翼把手搭在秋旻肩膀上,这小身板,骨头都突出来了。高三的男生基本都发育完了,身高不再竖着增长,而是开始往横向发展,秋旻却好像还在抽条长个儿,他个子其实挺高,就比我矮小半个头,但又太瘦了,像竹枝一样纤细,我都不敢用力靠上去,虚隔着衣服礼节性地撑着,生怕给他折断了,这么做比我自己走路还累,走了没两步我寻思不然一个人单脚跳得了,秋旻似乎感受到我的不配合,他突然停下脚步,用力把我整个人都压到他单薄的身体上。 靠得这么近,在昏暗的光线下,我头一次注意到他是双眼皮,眼睛还很大,也可能是脸太小太瘦了,才显得眼睛大吧。 我俩大眼瞪小眼,气息有点凝固,还是秋旻先开口:“接下来把你送哪?” 我回过神来,说:“我给家里打个电话来接吧,辛苦你送我到门卫室。”还好走读生可以带手机,晚上还不到十点,大没到家中二老睡觉时间,拨通电话得知我摔骨折后老妈先是臭骂了一顿我这个不省心的讨债鬼,然后又紧张兮兮问宝贝摔得痛不痛,和精神分裂了一样,最后下达指令让我到门卫等她和我爸开车来接。 挂断电话后又走了段路总算是到了门卫室,看门的保安大爷对我高考前把自己摔骨折的行径做出了大力批评和担忧,我不置可否不理他,门卫室内灯光明亮,我俩坐在椅子上等我爸妈来,大晚上的秋旻拖着我走一路,额头甚至给累出一层薄薄的汗,我看见桌上有包面巾纸,想捞过来给他擦擦汗,结果坐的距离有点远,要不是秋旻眼疾手快,差点就能二次摔倒。 我略微遗憾,瞥了眼受伤的左腿,瘸的怎么是脚不是手,突然间福至心灵,如果手骨折了我岂不是有一个合理的不参加高考理由。 天才啊! 而且因为骨折的缘故,秋旻显然也忘记了我原本神神秘秘找他要讲啥事,我只要等下顺水推舟,借口天太晚了你一个人回去不安全,让他到我家住,明天再一起回学校就行了。 摔的好啊!一举两得。 门卫室里只能听到保安大爷在门外巡逻的脚步声。明亮的灯光下,气氛反而比刚才在昏暗走廊里更有些微妙的尴尬。我靠在硬邦邦的椅背上,左腿膝盖一跳一跳地疼。秋旻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微微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嘶……真他妈的疼。”我在心里骂了一句,试着动了动左腿,身体下意识地绷紧,彻底老实了,膝盖上擦破皮的地方混着灰尘,火辣辣地,又带着点黏腻的恶心感。 “那个……刚才,谢谢你啊。”我忍着痛,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沉默。除了道谢,我也不知道该说啥。总不能直接说“哎,跟我回家吧”。 秋旻抬起头,目光飞快地扫过我努力表情管理强装镇定的脸和膝盖上狼狈的伤口,又很快垂下视线,声音依旧很轻:“没事。” “疼吗?”他突然问了一句,目光再次落在我红肿的膝盖上。 “还行,就火辣辣的。”我咧了咧嘴,试图表现得轻松点,“估计就是擦伤,骨头应该没事。”其实心里也没底,但在他面前总不能龇牙咧嘴太夸张。结果一动作我没忍住“嘶”地倒抽一口冷气,崩了半天的表情终于垮了,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无意识地一滑,手背蹭到了他放在旁边椅子扶手上微凉的手腕。 那一瞬间的触感很轻,像羽毛拂过。秋旻的身体却明显僵了一下,飞快地把手缩了回去,放在了自己腿上。他的动作幅度不大,但那种瞬间的紧绷感在安静的灯光下异常清晰。 “……” 气氛更尴尬了。我有点懊恼,大概是刚才疼得有点迷糊了,没注意。“咳,不好意思啊,没注意。”我干巴巴地解释了一句。 我在心里的小本本记下,秋旻可能不习惯和别人肢体接触。 “没事。”他低声应道,声音更轻了,目光低垂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他没再看我,也没再看我的伤口,只是安静地坐着,侧脸在灯光下白得几乎透明,眼下的淡青色阴影也显得更清晰了些。 第4章 重生回来苦逼的第一天 一举两得没得逞。 二十分钟后我妈赶来,见面第一件事是给快趴桌上睡着的我掐脸颊肉掐醒了,非常冷酷无情留下一个红印。 “嗷!”我反手捂脸,错过了假装手骨折的最佳时机。 “小兔崽子!高考前夜你都能把自己摔折了!你真是出息了你!” 我妈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数落,眼神锐利得像刀子,扫过我肿得老高的膝盖,眉头拧成了疙瘩。她根本没给我辩解的机会,雷厉风行地一挥手,指挥旁边刚停好车、一脸担忧的我爸:“老陈!别杵着了!赶紧把这讨债鬼塞车里去!送医院!” 我爸听我妈说一不二,拎着我跟拎麻袋一样直接塞进后座,门没关上,我不老实地探出头想喊秋旻,我妈不愧是我妈,直接帮我喊上了,她脸上那点面对我时的凶神恶煞瞬间收敛,比川剧变脸还快,换上了让我看了不敢相信是我亲妈的温柔笑容。 “哎呀,小同学,今天真是太谢谢你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妈语气真诚,“哦哦,小旻啊,麻烦你陪我们家这个不省心的这么久,这大晚上的,多亏有你在旁边!你家住哪儿?我们顺路送你回去!” 秋旻显然被我妈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和气场镇住了,他微微睁大了眼睛,显得有些无措,下意识地摇头,声音轻得几乎被夜风吹散:“阿姨,不用麻烦,我……我自己回去就好。” “那怎么行!” 我妈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这都几点了?你一个学生仔自己回去多不安全!万一路上再出点什么事……” 她转头看了一眼正小心翼翼帮我调整坐姿的我爸,遗憾地啧了一声:“可惜你陈叔叔不能掰成两半用,一个送这讨债鬼去医院,一个送你回家。” 于是她果断把秋旻也一起塞进了后座。 妈妈你真是我的好妈妈。 车门“砰”地关上,隔绝了夜风。车内空间不小,但此刻却显得有些拥挤。我爸坐进驾驶座,发动了车子。我妈她居然没去副驾驶,而是拉开我这边的车门,也挤了进来! 我、我妈、秋旻,三个人并排坐在后座。我因为腿伤,占据了中间偏左的位置,我妈紧挨着我,秋旻则贴着左边的车门,尽量缩小着自己的存在感。 不懂这咋坐的。 “妈?” 我忍不住侧头看她,“你不坐副驾驶,跟我们挤什么呢?” 我妈给了我一爆栗,“好几天没见着你这讨债鬼了,坐近点看看不行啊?你看看你把自己搞的!高考!明天就高考了!你都能平地摔!” 她越说越气,声音又拔高了,“我跟你说,我们单位张阿姨她儿子,跟你一个德性!每次高考前不是出车祸就是发烧拉肚子,硬生生考了四年!四年啊!你想气死我是不是?!” 四年。我一个哆嗦,那还是太恐怖了。吓得我没反驳我不是平地摔是下楼梯摔的,起码听起来没那么傻。 我看着我妈对比上一次见面突然年轻的脸,终于有了点重生回十几年前的实感,还没来得及感慨,突然发现我妈脸上有一小块黑色的东西,我下意识地凑近了些。 “妈,你脸上沾了啥?” 我指着那块地方。 我妈一愣,下意识地抬手去摸,指尖触碰到那点微黏的质感,随即“哎呀”一声,脸上闪过一丝懊恼:“出门太急泥膜都没洗干净!” 她赶紧从随身的小包里翻出湿纸巾,对着车内后视镜仔细擦拭起来,一边擦一边抱怨,“还不是被你吓的!接到电话魂都要飞了,随便抹了把脸就冲出来了!” “嗷~妈妈妈妈你是我的好妈妈~”我仗着现在还是个高中生开始撒泼卖萌,我妈很吃这一套,总算是消了大晚上从被窝爬出来洗掉昂贵面膜来送倒霉儿子去医院的气。 秋旻一直很安静,安静得像不存在。他微微侧头看着窗外,车窗外飞快闪过的路灯光影在他清秀苍白的脸上明明灭灭,长长的睫毛低垂着。他把自己缩在座椅边边上,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这个突然闯入的、属于别人的家庭空间。 “靠,老陈!”我妈突然一拍我的大腿,啪的一声特别疼。 “嘶——!妈,你干嘛!” 我妈完全没理会我的抗议:“光顾着这讨债鬼的腿了,忘了问小旻家地址了,我们这是往医院开呢!” 我爸也反应过来,从后视镜里看向秋旻,带着歉意:“哎呀,小旻,真不好意思,你看我们这急的……你家住哪?我们先送你回去。” 我靠,那不得行啊!今晚鸡飞狗跳半天还放走秋旻我岂不是白摔了?我连忙插嘴:“妈妈,这么晚了公交车都没有,打车也麻烦,再说他一个人回去多折腾啊!” 我语速飞快,生怕被打断,“而且我们家离学校太远了,送完他再送我去医院,再回家天都亮了,明天还考不考试了?” 这是事实,我家在城东,学校在市中心,秋旻家如果在城西或城北,来回折腾确实够呛。 我目光灼灼地看向秋旻,再接再厉:“秋旻,要不这样,先送我去医院处理腿,然后直接去我学校旁边租的房子,离考场就五分钟路,明天早上咱俩一起溜达着就去考场了。”全程没问我爸意见,我家里我爸就是全听我妈的,搞定老妈万事大吉。 我妈连啧三声,非常不耐烦,要不是看在我是金贵的高考生份上我估计她要大嘴巴子伺候,“就你那瘸腿还溜达呢,你那狗窝能睡两个人吗?乱七八糟的,再说小旻家里人该担心了。” “必须能啊,”我立马顺竿爬,“我那边当初买的就是双人床。” 我拍着胸脯保证,然后看向秋旻,努力挤出最诚恳无害的笑容,同时带着点恳求,“秋旻,你看行不?我保证不打扰你休息,而且……” 我压低了一点声音,“这么晚回去,万一吵到你家里人休息也不好吧?” 秋旻他脾气真的很好,或者说耳根软,按照今晚这情况,莫名其妙折腾了大半天,换个人估计得翻脸拉黑再也不见了,秋旻只是呆愣愣地看我,再小心看我妈,当听到“吵到家里人休息”时,他的嘴唇动了动,不知道是想拒绝还是想说什么,最后在我们四只眼睛的注视下,他轻轻点了点头:“……那麻烦叔叔阿姨,还有……陈时仪了。” 他没有提家里人的反应。 耶! 我悬了一晚上的心终于咚一声落了地。 我妈看他答应了,又瞪了我一眼,像是在说“回头再收拾你”,然后对我爸说:“老陈,那先去医院,处理完这讨债鬼的腿再回家。小旻啊,委屈你先跟着跑一趟了。” 秋旻摇摇头:“不委屈的,阿姨。”唉,他也太乖乖仔了,放我们家我妈估计连说话都不敢大声吼,哪像对我。 终于兵荒马乱地到了医院急诊,一套流程下来报告骨头没事,就是左膝严重挫伤,皮下淤血肿胀,外加表皮擦伤。医生手法利落地给我清理了伤口,涂上药膏,又用弹力绷带加压包扎好,嘱咐24小时内冷敷,少活动,避免负重。 “医生,他明天高考……” 我妈忧心忡忡。 戴着口罩的医生抬眼看了看我肿得像发面馒头似的膝盖,又看了看我龇牙咧嘴的脸,说:“小伙子,忍着点吧。考试坐着,问题不大。就是这腿,这几天别想蹦跶了。止痛药可以吃,但别多吃,小心犯困影响考试。” 他刷刷开了点外用药和口服的消炎止痛药。 折腾完从医院出来,已经是凌晨。夏夜的风带着凉意,吹散了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我拄着医院临时租借的拐杖,一步一挪地往车边蹭。秋旻默默跟在我旁边,在我差点被个小台阶绊倒时,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我的胳膊。他的手还是凉的,但力气似乎比之前稳了些。 车子重新启动,朝位于学校附近的出租屋驶去。疲惫感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我妈也累得够呛,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车子在老旧的居民楼下停稳。我爸先下车,帮我把拐杖撑好。我艰难地挪下车,站在单元门口,看着眼前这栋熟悉又陌生的居民楼,好几年没回来我都快忘记这里啥样了。 “爸妈,你们回去吧,都这么晚了。” 我对我爸说,“我自己能上去,秋旻帮我看着点就行。你们明天还要上班呢。” “真行?” 我妈不放心地确认。 “行!医生都说了骨头没事,就是皮肉伤,养养就好。我拄拐稳着呢!” 我努力站直。 “那……小旻,麻烦你看着他点。” 我妈转向秋旻,语气温和了许多,“这小子毛毛躁躁的。” 秋旻点了点头:“嗯,阿姨放心。” “药记得吃!伤口别沾水!有事立刻打电话!” 我妈又唠里唠叨叮嘱了一堆,好半天才被我爸半劝半拉地塞回了车里。车子缓缓驶离,消失在夜色里。 单元楼里是老式的声控灯,我和秋旻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灯光随着我们的步伐一层层亮起,又在我们身后一层层熄灭。 “咳,在三楼,左边那户。” 我开口打破了沉默。爬楼梯对我现在来说是个挑战,一手拄拐,一手还得抓着冰凉的铁扶手借力。 秋旻安静地跟在我身后半步的位置,没有搀扶,但目光一直落在我受伤的腿上,带着一种无声的关注。我能感觉到他刻意放慢了脚步配合我的龟速。 终于到了三楼。我掏出钥匙,摸索着打开那扇熟悉的、贴着褪色春联的防盗门。“吱呀”一声,门开了,客厅很小,几乎被一张沙发和一张堆满了书本试卷的餐桌占满。沙发上随意搭着几件T恤和一条牛仔裤。地上倒是还算干净,显然是阿姨打扫过的痕迹,但桌面上,书本、试卷、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几包拆开的薯片,呃,我以前确实比较懒,毕竟谁能想到自己懒得收拾房间会导致十多年后重生回来的自己丢脸啊! “有点乱,别介意啊。” 我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赶紧拄着拐,艰难地试图把沙发上的衣服扫到一边,“你随便坐,别客气。” 秋旻走进来轻轻带上门,然后弯腰,非常自然地开始帮我收拾散落在餐桌上的垃圾。 “哎!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我赶紧阻止他。 “顺手。” 他只回了两个字,动作没停。很快原本杂乱的餐桌表面就被清理干净了,看得出来他是个做家务的好手。 “卧室在里面。” 我拄着拐挪过去推开虚掩的门,尽量掩饰我的不自在。 卧室比客厅还小点,进去就能看到一张占据了大半个空间的超大双人床。床上铺着蓝色的床单,被子没叠,胡乱堆在床尾。床头柜上放着台灯、充电器、还有几本翻得卷了边的漫画书,衣柜门没关严,可以看见里面衣服堆积如山。 “呃……” 我看着自己这标准的狗窝,感觉脸上发烧。“你先坐会儿?或者去洗漱,卫生间在那边。” 我指了指卧室旁边的门,“新的牙刷牙膏放在洗手台下面的柜子里,你自己拿,洗脸巾就在架子上。”我高中比较懒得采购,生活用品都是一批一批买,这下倒是方便了。 秋旻点点头,默默地走向卫生间。 听着卫生间传来的轻微水声,我拄着拐,艰难地挪到床边,一屁股坐下,长长舒了口气。折腾了大半夜,精神高度紧张加上身体的疼痛,疲惫感排山倒海般袭来。我靠在床头,看着天花板发呆。 膝盖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我重生后第一天就苦逼栽了个跟头,虽然阴差阳错把人带回来了,但过程实在狼狈。明天高考要怎么办,真要在考场上“点点羊羊点到谁就是谁”吗?还有秋旻他爸那边又要怎么搞,我走上社会后也遇到过几个赌鬼,都是见了嫌恶心的人渣玩意,秋旻在我这只住一天,万一回去又遇到麻烦怎么办…… 正胡思乱想着,卫生间的门开了。秋旻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刚洗过水的湿气,几缕碎发贴在光洁的额头上,整个人显得很清爽。他站在卧室门口,看着大床,显得有些踌躇。 “愣着干嘛?上来啊。” 我拍了拍身边空着的大半张床,“放心,我睡觉老实,不打呼噜不梦游。” 秋旻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走了过来。他动作很轻,掀开被子一角,在床的另一侧躺下,身体尽量贴着床边,中间留出了足有半个人的空隙。他甚至没有枕枕头,就那么平躺着,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姿势规整得像在参加某种仪式。 我看着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有点想笑。关掉了床头灯。黑暗瞬间笼罩了小小的房间。寂静中,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秋旻?” 我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嗯?” 黑暗中传来他低低的回应。 “没事……就问问你睡没睡。” 我其实是想确认他还在,不是我的幻想什么的。 “还没。” 他回答。 沉默蔓延。 “那个……谢谢你啊。” 我又重复了一遍。 “……没事。” 又过了一会儿,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 “你膝盖还疼吗?” “还行,能忍。” 我吸了口气,“吃了药好点了。” “嗯。” 他应了一声。 房间里只剩下空调低沉的嗡鸣。 “秋旻,” 我再次开口。 “嗯?” “明天,” 我顿了顿,“别紧张,好好考。你肯定没问题的。”我们学校本科率99%,秋旻每次考试段里排名都挺靠前,具体几名我不记得,但可以预见他基本上半只脚踏入名牌大学里了。 当然我马上就要成为本校1%那个考不上本科的耻辱了,虽然上辈子也没考上本科,但好歹是个好一点的大专啊,我忧伤地想,现在这样估计要成为母校之耻。 黑暗中,他似乎微微动了一下。过了几秒,才传来他低低的回应: “嗯。你也是。” 这句“你也是”听得我嘴角直抽抽。我无声地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不管怎么样,至少今晚,他安全地待在我身边了。 至于明天……明天再说吧。 天杀的,高考到底要怎么办啊。 第5章 今天高考 高考第一天,一连串三个闹钟铃声把我从睡梦里拽了出来。 我先是茫然盯着有些陌生的天花板,思索人生三大难题: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脑袋卡了一分钟有余才想起来昨天发生的一切。 不是失心疯,也不是梦啊。 啊。 今天高考。 我又发呆了三分钟,才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坐起身发现被窝旁边已经空了,看来秋旻早就起了。 我慢吞吞挪到窗边往外看,天刚蒙蒙亮,街对面已经有小摊支起来了。挺好,早饭有着落了。 “走,”我招呼刚洗漱完出来的秋旻。额前的头发还沾着些洗脸时的带上的水滴,“带你尝尝我们这片的‘状元饼’。” “状元饼?”他疑惑地看我一眼,看得出来他没在校外小摊买过早餐。 “就鸡蛋烙饼,老板瞎起的名字,讨个口彩呗。”我高中走读基本都吃的这个,已经和老板混熟到我站那嘴巴都不用张,老板就知道我要加啥料。 等我洗漱收拾好后,我和秋旻确认了一遍没落准考证和笔袋,我还不忘拿上我的拐,其实我的膝盖这会儿已经没那么痛了,但拄着它走路省劲儿,还能显得我伤得特有分量,这才出门了。 清晨的空气带着凉意和早点摊特有的香气。卖鸡蛋烙饼的摊子前已经排了三两个人。老板是个五十来岁的大叔,正动作麻利地拿铲子摊饼。 “哟,小陈。”轮到我时,老板一抬头震惊,手上翻饼的动作没停,“你小子腿怎么了?” “别提了,”一提起这事我也无语,“昨天放学一不小心给摔了。” “哎呦,放宽心!”老板嗓音洪亮,“俗话说你先倒霉了就把之后的霉运花掉了,等会儿考试一定顺利。” “谢你吉言啊老板,借您贵手给我和我朋友来两份状元饼。”我贫嘴地应着,打开微信搜了下联系人,果然找到了aaa煎饼老板,直接转账过去。 “好嘞!必须的!”老板笑呵呵的,手上的铲子翻飞,金黄的蛋液铺开在滚烫的铁板上滋滋作响,香气直往鼻子里钻。他手脚麻利地摊开两张薄饼,熟练地卷好装袋递给我。 递给我的时候,特意把其中一份又塞回我手里,冲我挤挤眼,压低了点声音:“喏,这份给你多加了个蛋!吃了考满分!” “哎哟!老板您太够意思了!”我乐了,接过那两份明显分量不同的饼,把那份沉甸甸、一看就多塞了东西的豪华版顺手塞给了旁边的秋旻,“来,秋旻,这份你的。” 秋旻愣了一下,看着手里明显更厚实的饼,又看看我那份普通的,嘴唇动了动:“我……” “拿着拿着!”我打断他,自己已经拆开我那“普通版”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说,“我这腿脚不利索,吃不了太多,省得等会儿考场跑厕所,多耽误事儿!你这学霸得多吃点,脑细胞消耗大!” 我一边嚼着香喷喷的饼,一边冲老板扬了扬下巴,“谢了啊老板!等考完真拿了状元请您喝酒!” 老板哈哈大笑:“行!我等着!” 又冲秋旻喊了一句,“小同学也加油啊!” 秋旻握着那份温热的饼,低低说了声“谢谢老板”,才慢慢拆开包装。他小口吃着,长长的睫毛垂着,挡住了眼底的情绪。 考场就在本校,离出租屋就隔一条街。我拄着拐,秋旻走在我旁边,手里拎着我们俩的透明笔袋。清晨的凉意被胃里热乎乎的饼驱散了不少,但路上全是行色匆匆的考生和家长,气氛绷得让人喘不过气。 “唉,”我咽下最后一口饼,抹了抹嘴,“身残志不残去考试了,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啊。” 秋旻正低头小口吃着饼,加料份量多,他吃的也比我要慢,闻言动作顿了顿,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像错觉。他没说话,只是抬起眼,目光看向前方考场门口乌泱泱的人群。 早上第一场语文还算好的,矮个子里拔高个。拿到卷子后我深吸一口气,还好,语文是不管会不会都能写满的学科,我脑子里那点存货对付语文作文和阅读理解还是够把卷面填满的,古诗词默写就遭殃了,除了《琵琶行》那句特别有名的“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其他的我一概不知,只暗恨答案也全都犹抱琵琶半遮面。 记忆这事很邪乎,你能记得很多年前的场景下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偏偏就是记不起来当时做的事情,比如背书,你甚至还记得自己用了绿色荧光笔在第几页的重点上划过,却想不起来这个重点是什么。 我努力回忆着当年可能考过的题目,最后绝望发现我关于高考的记忆都是之后暑假玩的胡天黑地的三个月。只好绞尽脑汁搜肠刮肚把能想到的、沾点边的好词好句都往上堆,很多年没写过字,字迹龙飞凤舞,只求把答题卡填满。磕磕绊绊写完作文最后一个字,铃声刚好响起,我长舒一口气,感觉像打完了一场硬仗,都忘记我还是个伤患,感觉我已经是死者了。 中午吃饭学校食堂特意做的很丰盛,等我到的时候餐厅里已经人满为患,我一只手拄着拐,一只手托餐盘,仗着自己看起来是弱势群体,我一路“借过借过”,横冲直撞,沿途收获了一堆或惊讶或调侃或真诚的问候伤情,等过五关斩六将,终于在角落找到秋旻时,我长舒一口气,一屁股在他对面坐下。 其实就这么点时间,也不是非要拉着他一起……虽然这么想,但我还是很自来熟坐着不动了,就像我和秋旻是从小玩到大的发小一样,现在赶紧打好关系,接下来几天让秋旻都别回家住,这事比高考难度要小点。 秋旻明显不太习惯有人同桌,看样子他平时是自己一个人吃饭的,话很少,只是安静地吃饭。我心累的慌,也没什么胃口,胡乱塞了几口,就趴着闭目养神了,脑子里还在转上午的作文题目,琢磨自己有没有跑题。 下午的数学,才是真正的噩梦。 卷子发下来,我扫了一眼,眼前就开始发黑。那些符号、公式、图形,像天书一样在我眼前跳舞。选择题ABCD四个选项看起来都像正确答案,又都像错的。我努力回忆着十几年早就还给老师的知识,脑子里一片空白,比刚擦过的黑板还干净。 玩球了。 我硬着头皮,开始执行终极策略:点点羊羊点到谁就是谁。选择题靠蒙,填空题靠编,大题……大题就写个“解”字,然后抄一遍题目,再随便划拉几个长得像公式的符号上去,能得一分是一分吧。事实证明一旦放弃治疗写数学试卷还是很快的,在考场内其他同学抓耳挠腮做题时,我下笔如有神,刷刷刷花十分钟蒙完了选择题,又花十分钟把其他题目给填上去,接下来的时间只好坐蜡,谁让现在考试不能提前出场呢?连趴下了睡觉都有老师警告。 整个考试过程我跟坐牢没啥区别,屁股底下的硬板凳硌得我生疼,估计是心情郁闷不利于养伤,我额头突突地跳,膝盖的伤处也一跳一跳地抽痛发热,卷子上的题目更像是在对我进行精神折磨。好不容易熬到交卷铃响,我几乎是瘫在椅子上,感觉灵魂都被抽干了。 啊…… 感觉已经死了第二遍…… 贼老天我真是要给你跪了。 没跪成,因为我有我的好拐。 走出考场,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周围的考生们有的喜形于色,有的愁眉苦脸,更多的是一脸麻木。我拄着拐混在人群里,感觉自己也快麻木了。 看我这幅愁眉苦脸的尊容,秋旻也不问我考得怎么样了,“腿还好吗?”秋旻来扶我,低声问。他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但眼神很专注。 “还行,回去涂药过两天应该能好差不多。”我摆摆手,其实腿伤也不严重,真把拐杖丢了走路也不是不行,这玩意心理作用大于实际作用,让我在崩溃边缘还可以撑着转移注意力。 随即想起最重要的事,“对了,晚上你还住我那呗?省得来回跑,明天还有两场呢。”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随意又理所当然,“我那床反正空着也是空着,你走了我一个人还怪冷清的。” 秋旻沉默了一下,目光飘向远处,似乎在犹豫。“我得……回去一趟。”他终于开口,声音有点干涩,“拿点东西。” 我心里咯噔一下。回去?那岂不是要撞上他那个赌鬼爹? “拿什么东西?急用吗?要不我陪你去?”我立刻追问,语速有点快。 “不用。”他摇摇头,拒绝得很干脆,“我自己回去就行,很快。是一些复习资料。”这个理由听起来很正当,但我还是捕捉到他语气里的一丝不自然。 “哦……复习资料啊。”我拖长了调子,心里警铃大作。信你才有鬼!但我没再坚持陪他,只是点点头,“那行,你路上小心点,早点回来啊。我等你吃饭,我拜托了阿姨今晚煮水饺,你有没有忌口?” “……我都行。”他慢半拍回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