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举两得没得逞。
二十分钟后我妈赶来,见面第一件事是给快趴桌上睡着的我掐脸颊肉掐醒了,非常冷酷无情留下一个红印。
“嗷!”我反手捂脸,错过了假装手骨折的最佳时机。
“小兔崽子!高考前夜你都能把自己摔折了!你真是出息了你!” 我妈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数落,眼神锐利得像刀子,扫过我肿得老高的膝盖,眉头拧成了疙瘩。她根本没给我辩解的机会,雷厉风行地一挥手,指挥旁边刚停好车、一脸担忧的我爸:“老陈!别杵着了!赶紧把这讨债鬼塞车里去!送医院!”
我爸听我妈说一不二,拎着我跟拎麻袋一样直接塞进后座,门没关上,我不老实地探出头想喊秋旻,我妈不愧是我妈,直接帮我喊上了,她脸上那点面对我时的凶神恶煞瞬间收敛,比川剧变脸还快,换上了让我看了不敢相信是我亲妈的温柔笑容。
“哎呀,小同学,今天真是太谢谢你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妈语气真诚,“哦哦,小旻啊,麻烦你陪我们家这个不省心的这么久,这大晚上的,多亏有你在旁边!你家住哪儿?我们顺路送你回去!”
秋旻显然被我妈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和气场镇住了,他微微睁大了眼睛,显得有些无措,下意识地摇头,声音轻得几乎被夜风吹散:“阿姨,不用麻烦,我……我自己回去就好。”
“那怎么行!” 我妈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这都几点了?你一个学生仔自己回去多不安全!万一路上再出点什么事……” 她转头看了一眼正小心翼翼帮我调整坐姿的我爸,遗憾地啧了一声:“可惜你陈叔叔不能掰成两半用,一个送这讨债鬼去医院,一个送你回家。”
于是她果断把秋旻也一起塞进了后座。
妈妈你真是我的好妈妈。
车门“砰”地关上,隔绝了夜风。车内空间不小,但此刻却显得有些拥挤。我爸坐进驾驶座,发动了车子。我妈她居然没去副驾驶,而是拉开我这边的车门,也挤了进来!
我、我妈、秋旻,三个人并排坐在后座。我因为腿伤,占据了中间偏左的位置,我妈紧挨着我,秋旻则贴着左边的车门,尽量缩小着自己的存在感。
不懂这咋坐的。
“妈?” 我忍不住侧头看她,“你不坐副驾驶,跟我们挤什么呢?”
我妈给了我一爆栗,“好几天没见着你这讨债鬼了,坐近点看看不行啊?你看看你把自己搞的!高考!明天就高考了!你都能平地摔!” 她越说越气,声音又拔高了,“我跟你说,我们单位张阿姨她儿子,跟你一个德性!每次高考前不是出车祸就是发烧拉肚子,硬生生考了四年!四年啊!你想气死我是不是?!”
四年。我一个哆嗦,那还是太恐怖了。吓得我没反驳我不是平地摔是下楼梯摔的,起码听起来没那么傻。
我看着我妈对比上一次见面突然年轻的脸,终于有了点重生回十几年前的实感,还没来得及感慨,突然发现我妈脸上有一小块黑色的东西,我下意识地凑近了些。
“妈,你脸上沾了啥?” 我指着那块地方。
我妈一愣,下意识地抬手去摸,指尖触碰到那点微黏的质感,随即“哎呀”一声,脸上闪过一丝懊恼:“出门太急泥膜都没洗干净!” 她赶紧从随身的小包里翻出湿纸巾,对着车内后视镜仔细擦拭起来,一边擦一边抱怨,“还不是被你吓的!接到电话魂都要飞了,随便抹了把脸就冲出来了!”
“嗷~妈妈妈妈你是我的好妈妈~”我仗着现在还是个高中生开始撒泼卖萌,我妈很吃这一套,总算是消了大晚上从被窝爬出来洗掉昂贵面膜来送倒霉儿子去医院的气。
秋旻一直很安静,安静得像不存在。他微微侧头看着窗外,车窗外飞快闪过的路灯光影在他清秀苍白的脸上明明灭灭,长长的睫毛低垂着。他把自己缩在座椅边边上,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这个突然闯入的、属于别人的家庭空间。
“靠,老陈!”我妈突然一拍我的大腿,啪的一声特别疼。
“嘶——!妈,你干嘛!”
我妈完全没理会我的抗议:“光顾着这讨债鬼的腿了,忘了问小旻家地址了,我们这是往医院开呢!”
我爸也反应过来,从后视镜里看向秋旻,带着歉意:“哎呀,小旻,真不好意思,你看我们这急的……你家住哪?我们先送你回去。”
我靠,那不得行啊!今晚鸡飞狗跳半天还放走秋旻我岂不是白摔了?我连忙插嘴:“妈妈,这么晚了公交车都没有,打车也麻烦,再说他一个人回去多折腾啊!” 我语速飞快,生怕被打断,“而且我们家离学校太远了,送完他再送我去医院,再回家天都亮了,明天还考不考试了?” 这是事实,我家在城东,学校在市中心,秋旻家如果在城西或城北,来回折腾确实够呛。
我目光灼灼地看向秋旻,再接再厉:“秋旻,要不这样,先送我去医院处理腿,然后直接去我学校旁边租的房子,离考场就五分钟路,明天早上咱俩一起溜达着就去考场了。”全程没问我爸意见,我家里我爸就是全听我妈的,搞定老妈万事大吉。
我妈连啧三声,非常不耐烦,要不是看在我是金贵的高考生份上我估计她要大嘴巴子伺候,“就你那瘸腿还溜达呢,你那狗窝能睡两个人吗?乱七八糟的,再说小旻家里人该担心了。”
“必须能啊,”我立马顺竿爬,“我那边当初买的就是双人床。” 我拍着胸脯保证,然后看向秋旻,努力挤出最诚恳无害的笑容,同时带着点恳求,“秋旻,你看行不?我保证不打扰你休息,而且……” 我压低了一点声音,“这么晚回去,万一吵到你家里人休息也不好吧?”
秋旻他脾气真的很好,或者说耳根软,按照今晚这情况,莫名其妙折腾了大半天,换个人估计得翻脸拉黑再也不见了,秋旻只是呆愣愣地看我,再小心看我妈,当听到“吵到家里人休息”时,他的嘴唇动了动,不知道是想拒绝还是想说什么,最后在我们四只眼睛的注视下,他轻轻点了点头:“……那麻烦叔叔阿姨,还有……陈时仪了。” 他没有提家里人的反应。
耶!
我悬了一晚上的心终于咚一声落了地。
我妈看他答应了,又瞪了我一眼,像是在说“回头再收拾你”,然后对我爸说:“老陈,那先去医院,处理完这讨债鬼的腿再回家。小旻啊,委屈你先跟着跑一趟了。”
秋旻摇摇头:“不委屈的,阿姨。”唉,他也太乖乖仔了,放我们家我妈估计连说话都不敢大声吼,哪像对我。
终于兵荒马乱地到了医院急诊,一套流程下来报告骨头没事,就是左膝严重挫伤,皮下淤血肿胀,外加表皮擦伤。医生手法利落地给我清理了伤口,涂上药膏,又用弹力绷带加压包扎好,嘱咐24小时内冷敷,少活动,避免负重。
“医生,他明天高考……” 我妈忧心忡忡。
戴着口罩的医生抬眼看了看我肿得像发面馒头似的膝盖,又看了看我龇牙咧嘴的脸,说:“小伙子,忍着点吧。考试坐着,问题不大。就是这腿,这几天别想蹦跶了。止痛药可以吃,但别多吃,小心犯困影响考试。” 他刷刷开了点外用药和口服的消炎止痛药。
折腾完从医院出来,已经是凌晨。夏夜的风带着凉意,吹散了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我拄着医院临时租借的拐杖,一步一挪地往车边蹭。秋旻默默跟在我旁边,在我差点被个小台阶绊倒时,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我的胳膊。他的手还是凉的,但力气似乎比之前稳了些。
车子重新启动,朝位于学校附近的出租屋驶去。疲惫感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我妈也累得够呛,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车子在老旧的居民楼下停稳。我爸先下车,帮我把拐杖撑好。我艰难地挪下车,站在单元门口,看着眼前这栋熟悉又陌生的居民楼,好几年没回来我都快忘记这里啥样了。
“爸妈,你们回去吧,都这么晚了。” 我对我爸说,“我自己能上去,秋旻帮我看着点就行。你们明天还要上班呢。”
“真行?” 我妈不放心地确认。
“行!医生都说了骨头没事,就是皮肉伤,养养就好。我拄拐稳着呢!” 我努力站直。
“那……小旻,麻烦你看着他点。” 我妈转向秋旻,语气温和了许多,“这小子毛毛躁躁的。”
秋旻点了点头:“嗯,阿姨放心。”
“药记得吃!伤口别沾水!有事立刻打电话!” 我妈又唠里唠叨叮嘱了一堆,好半天才被我爸半劝半拉地塞回了车里。车子缓缓驶离,消失在夜色里。
单元楼里是老式的声控灯,我和秋旻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灯光随着我们的步伐一层层亮起,又在我们身后一层层熄灭。
“咳,在三楼,左边那户。” 我开口打破了沉默。爬楼梯对我现在来说是个挑战,一手拄拐,一手还得抓着冰凉的铁扶手借力。
秋旻安静地跟在我身后半步的位置,没有搀扶,但目光一直落在我受伤的腿上,带着一种无声的关注。我能感觉到他刻意放慢了脚步配合我的龟速。
终于到了三楼。我掏出钥匙,摸索着打开那扇熟悉的、贴着褪色春联的防盗门。“吱呀”一声,门开了,客厅很小,几乎被一张沙发和一张堆满了书本试卷的餐桌占满。沙发上随意搭着几件T恤和一条牛仔裤。地上倒是还算干净,显然是阿姨打扫过的痕迹,但桌面上,书本、试卷、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几包拆开的薯片,呃,我以前确实比较懒,毕竟谁能想到自己懒得收拾房间会导致十多年后重生回来的自己丢脸啊!
“有点乱,别介意啊。” 我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赶紧拄着拐,艰难地试图把沙发上的衣服扫到一边,“你随便坐,别客气。”
秋旻走进来轻轻带上门,然后弯腰,非常自然地开始帮我收拾散落在餐桌上的垃圾。
“哎!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我赶紧阻止他。
“顺手。” 他只回了两个字,动作没停。很快原本杂乱的餐桌表面就被清理干净了,看得出来他是个做家务的好手。
“卧室在里面。” 我拄着拐挪过去推开虚掩的门,尽量掩饰我的不自在。
卧室比客厅还小点,进去就能看到一张占据了大半个空间的超大双人床。床上铺着蓝色的床单,被子没叠,胡乱堆在床尾。床头柜上放着台灯、充电器、还有几本翻得卷了边的漫画书,衣柜门没关严,可以看见里面衣服堆积如山。
“呃……” 我看着自己这标准的狗窝,感觉脸上发烧。“你先坐会儿?或者去洗漱,卫生间在那边。” 我指了指卧室旁边的门,“新的牙刷牙膏放在洗手台下面的柜子里,你自己拿,洗脸巾就在架子上。”我高中比较懒得采购,生活用品都是一批一批买,这下倒是方便了。
秋旻点点头,默默地走向卫生间。
听着卫生间传来的轻微水声,我拄着拐,艰难地挪到床边,一屁股坐下,长长舒了口气。折腾了大半夜,精神高度紧张加上身体的疼痛,疲惫感排山倒海般袭来。我靠在床头,看着天花板发呆。
膝盖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我重生后第一天就苦逼栽了个跟头,虽然阴差阳错把人带回来了,但过程实在狼狈。明天高考要怎么办,真要在考场上“点点羊羊点到谁就是谁”吗?还有秋旻他爸那边又要怎么搞,我走上社会后也遇到过几个赌鬼,都是见了嫌恶心的人渣玩意,秋旻在我这只住一天,万一回去又遇到麻烦怎么办……
正胡思乱想着,卫生间的门开了。秋旻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刚洗过水的湿气,几缕碎发贴在光洁的额头上,整个人显得很清爽。他站在卧室门口,看着大床,显得有些踌躇。
“愣着干嘛?上来啊。” 我拍了拍身边空着的大半张床,“放心,我睡觉老实,不打呼噜不梦游。”
秋旻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走了过来。他动作很轻,掀开被子一角,在床的另一侧躺下,身体尽量贴着床边,中间留出了足有半个人的空隙。他甚至没有枕枕头,就那么平躺着,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姿势规整得像在参加某种仪式。
我看着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有点想笑。关掉了床头灯。黑暗瞬间笼罩了小小的房间。寂静中,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秋旻?” 我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嗯?” 黑暗中传来他低低的回应。
“没事……就问问你睡没睡。” 我其实是想确认他还在,不是我的幻想什么的。
“还没。” 他回答。
沉默蔓延。
“那个……谢谢你啊。” 我又重复了一遍。
“……没事。”
又过了一会儿,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
“你膝盖还疼吗?”
“还行,能忍。” 我吸了口气,“吃了药好点了。”
“嗯。” 他应了一声。
房间里只剩下空调低沉的嗡鸣。
“秋旻,” 我再次开口。
“嗯?”
“明天,” 我顿了顿,“别紧张,好好考。你肯定没问题的。”我们学校本科率99%,秋旻每次考试段里排名都挺靠前,具体几名我不记得,但可以预见他基本上半只脚踏入名牌大学里了。
当然我马上就要成为本校1%那个考不上本科的耻辱了,虽然上辈子也没考上本科,但好歹是个好一点的大专啊,我忧伤地想,现在这样估计要成为母校之耻。
黑暗中,他似乎微微动了一下。过了几秒,才传来他低低的回应:
“嗯。你也是。”
这句“你也是”听得我嘴角直抽抽。我无声地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不管怎么样,至少今晚,他安全地待在我身边了。
至于明天……明天再说吧。
天杀的,高考到底要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