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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霓虹荆棘路

作者:誓珘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引擎低沉而规律的嗡鸣,隔绝了车窗外飞速倒退的、属于渔村的最后一片灰蒙景象。城市边缘的轮廓线在铅灰色的天际下逐渐清晰,冰冷、坚硬,带着钢铁森林固有的压迫感。陆拯安的座驾——一辆线条冷硬流畅、底盘沉稳的黑色SUV——平稳地行驶在通往城市核心的高架路上。车内暖气开得很足,皮革混合着昂贵雪松香薰的气息弥漫,却驱不散沈胭脂骨头缝里渗出的寒意。


    她蜷缩在后座最靠窗的位置,身上裹着陆拯安助理(一个面无表情、眼神锐利的年轻男子,名叫周正)递给她的薄毯。毯子柔软昂贵,却无法温暖她冻得麻木的赤脚。脚底被碎石荆棘划破的伤口经过简单清洗消毒,此刻传来阵阵尖锐的刺痛,但更痛的是心底那份无处逃遁的冰冷和屈辱。


    离开渔村时那破釜沉舟的决绝,在傅云琛那张冰冷傲慢的脸和保镖伸出的手面前,瞬间被碾得粉碎。她像个惊慌失措的猎物,赤着脚在荆棘丛中狼狈逃窜,最后被陆拯安如同拎起一只落水猫般塞进了这辆移动的金笼。自由?她看着车窗外急速掠过的、越来越密集的冰冷建筑群,嘴角扯出一个无声的、苦涩的弧度。不过是换了个更大、更精致的猎场罢了。


    “处理一下。”陆拯安低沉的声音从前座传来,打破了车内压抑的沉默。他没有回头,像是在吩咐一件寻常公事。


    副驾驶的周正立刻应声,动作利落地从储物箱取出一个印着某个顶级私人诊所标志的医药箱。他转过身,眼神平静无波地看向沈胭脂的脚:“沈小姐,您的伤口需要重新包扎,避免感染。”


    沈胭脂下意识地想缩回脚,那包裹在柔软毯子下的、沾满泥污血迹的丑陋伤口暴露在人前,让她感到一种新的羞耻。但周正的眼神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只有纯粹的职业性。她僵硬地没有动,任由周正动作轻柔却极其专业地为她再次清洁伤口,涂上冰凉的药膏,然后用无菌敷料和医用胶带仔细包扎好。整个过程快速、安静,带着一种冰冷的效率感,如同处理一件物品。


    看着脚上被包裹得干净妥帖的伤口,沈胭脂心里没有丝毫感激,只有一种更深的、被物化的无力感。她的目光落在周正包扎完毕后,平静地收好医药箱、重新坐正的背影上。这个男人,像陆拯安的影子,沉默、精准、毫无个人情绪。


    车子驶入城市核心区域,汇入汹涌的车流。摩天大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阴郁的天光,巨大炫目的霓虹广告牌在车窗外流淌而过,展示着这个浮华世界的冰山一角。最终,车子稳稳滑入市中心最核心地段、一家以私密性和奢华著称的五星级酒店——天阙府的地下VIP通道。


    车门无声打开。陆拯安率先下车,并未等待沈胭脂。周正迅速绕到后座,为她拉开了车门。扑面而来的,是酒店专属的、混合着昂贵香氛和中央空调暖风的、令人微醺的气息,与渔村的海腥和霉味形成了天堂与地狱的落差。


    沈胭脂裹紧毯子,赤着脚踩在冰冷光滑、一尘不染的大理石地面上。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脊背。她抬眼望去,入口处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却冰冷的光芒,将整个空间照耀得如同梦境般不真实。衣着光鲜、妆容精致的男女低声谈笑走过,投来或好奇或审视的目光,落在她裹着毯子、赤着脚、脸色苍白、头发凌乱的狼狈身影上,如同针扎。


    一个穿着剪裁合体、气质干练的女经理早已等候在专用电梯口,见到陆拯安立刻恭敬地躬身:“陆先生,您吩咐的房间已经准备好,在顶层‘云栖’套房。”


    “带她上去。”陆拯安脚步未停,只丢下三个字,甚至没有看沈胭脂一眼,径直走向另一部需要专属权限的电梯。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那扇冰冷的金属门后。


    女经理转向沈胭脂,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职业微笑,眼神深处却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讶和评估。她微微躬身:“沈小姐,这边请。”语气恭敬,却带着一种无形的距离感。


    沈胭脂如同提线木偶,沉默地跟在女经理身后,赤脚踩在柔软无声的地毯上。专用电梯无声而迅捷地上升,失重感让她本就混乱的思绪更加眩晕。电梯门缓缓滑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套房客厅。270度的全景落地窗将整个城市璀璨的霓虹夜景尽收眼底,万家灯火如同繁星点点,冰冷而壮阔。室内设计极简却奢华,昂贵的羊毛地毯、线条冷硬的意大利家具、墙上抽象的现代画作,无不彰显着财富的力量和一种拒人千里的冰冷美学。


    “您的衣物和所需用品已经按照陆先生的吩咐准备在更衣室和主卧浴室。”女经理引着她走向主卧室的方向,声音平稳,“有任何需要可以随时按铃呼叫管家。祝您休息愉快。”她说完,再次微微一躬,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厚重的房门。


    巨大的空间瞬间只剩下沈胭脂一人。死一般的寂静包裹着她,窗外繁华的夜景更像是一幅巨大而冰冷的背景板。她站在客厅中央,脚下是细密柔软如云朵的地毯,却感觉如同踩在虚空。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空寂的、没有一丝烟火气的“奢华”气味。她猛地扯下身上那条象征着屈辱庇护的薄毯,狠狠扔在冰冷昂贵的沙发上。


    自由?这就是陆拯安给她的“自由”?一个更高、更华丽的金丝鸟笼!傅云琛的出现,更是彻底撕碎了她的幻想!傅家,那个巨大的阴影,从未放过她!


    一股强烈的作呕感和愤怒涌上心头!她跌跌撞撞冲进主卧相连的奢华浴室。巨大的黑色大理石浴缸像一方冰冷的墓穴。她拧开金色水龙头,冰冷的水瞬间倾泻而出!她不顾一切地将自己冰冷麻木的赤脚踩进那刺骨的冷水里!脚底包扎好的伤口被冷水一激,剧痛钻心!但她毫不在意!任由冷水冲刷着脚踝和小腿上的污泥和干涸血迹!


    她抬起头,看向镶嵌在光洁大理石墙面上巨大的、纤毫毕现的镜子。镜中的女人,脸色惨白如纸,湿漉漉的黑发凌乱地贴在脸颊和颈项,那双曾经被傅予淮讥讽为“空有其表,毫无灵魂”的漂亮眼睛里,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痛苦、愤怒、屈辱,还有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缘后、破釜沉舟的狠戾!


    她不再是那个在渔村小屋里麻木缝补渔网、任由王金花奚落的沈胭脂!傅予淮的死,陆拯安的逼迫,傅云琛的追捕,这座冰冷的奢华囚笼……这一切像沉重的磨盘,碾碎了她最后一丝怯懦!就在这时,浴室外传来极其轻微的门铃声。


    沈胭脂猛地警觉!是谁?陆拯安?周正?还是傅家的人?!


    她迅速关上水龙头,赤着脚,伤口再次被湿冷的地面刺激得一阵刺痛。她裹上浴袍,深吸一口气,压下眼中的惊涛骇浪,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恢复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冰冷——这是她在傅家十年,唯一学会的保护色。


    她走到客厅门后,没有立刻开门,透过猫眼向外看去。


    门外站着的,不是陆拯安,也不是周正或傅家保镖,而是一个穿着酒店管家制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神情严肃甚至略带一丝倨傲的中年男人。他手里端着一个精致的银质托盘,上面放着一个看起来相当古老厚重的紫檀木盒子。


    “沈小姐,”门外管家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带着一种公式化的恭敬,却隐隐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敝姓陈,是酒店的总管。陆先生吩咐,将这个交给您。说是……傅予淮先生生前,特地交代要转交给您的物品。”


    傅予淮!


    这个名字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她的神经!沈胭脂的心猛地一沉!又是傅予淮!阴魂不散!他生前交代的?什么东西?羞辱?纪念?还是另一个陷阱?!


    她没有立刻开门,冷冷问道:“陆先生呢?”


    “陆先生有紧急事务需要处理,稍后会联系您。”管家陈仲回答得一板一眼,滴水不漏。


    沈胭脂沉默了几秒。隔着猫眼,她能清晰地看到管家陈仲那双平静眼眸深处,一闪而过的、如同评估货物般的审视目光。这个管家,绝不仅仅是来送东西的。他是傅家的眼线?还是陆拯安的试探?或者两者皆是?


    她缓缓打开了门,只拉开一条缝隙,冰冷的目光透过缝隙落在陈仲脸上。


    陈仲脸上的公式化笑容加深了些许,双手将银托盘向前递了递:“请您务必亲自查收。傅先生交代,此物非常……重要。”


    那个紫檀木盒子散发着沉郁的木质香气,古旧而沉重。


    沈胭脂盯着盒子,又看了看管家陈仲那张看似恭敬、实则疏离的脸。窗外璀璨冰冷的霓虹灯光透过落地窗,在她裹着浴袍、赤着脚的身影上投下长长的、带着尖刺的影子。她伸出手,指尖冰冷,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托盘。盒子入手冰凉坚硬,带着岁月的质地。


    “东西我收到了。”她的声音冷得像冰,“还有事吗?”


    陈仲微微颔首:“没有了。祝您休息愉快。”他再次躬身,动作标准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然后转身,迈着无声而精准的步伐离开。


    厚重的房门再次合拢,将那冰冷的公式化笑容隔绝在外。


    沈胭脂端着托盘,赤脚走回冰冷空旷的客厅中心,站在那片巨大的、映照着城市霓虹的落地窗前。脚下是万丈红尘的璀璨光影,头顶是冰冷空旷的苍穹。她低头,目光死死锁住托盘上那个古老的紫檀木盒。


    傅予淮……你死了,也要给我留下一个谜题吗?


    她伸出手,冰冷颤抖的指尖,带着一种决绝的恨意,缓缓搭上了那个紫檀木盒冰凉的锁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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