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最佳观测时间，郁黎和张雾搬着辅助设备上天台。
郁黎学了视频主要来实操，张雾便在旁边指点做纠正。
此时M-23星系联邦气象局上空，云层大片密布，云团釉白且厚重。
云深正在偷偷看这个新上任的云朵观察员——
随即想到自己是朵云，怎样都偷偷摸摸不了，便光明正大看起来。
男生的唇色很淡，鸦睫浓而密，因为低垂着摆弄仪器，眼尾的弧度显得有些钝，不知是不是长年不见光，肤色有种近似透明的白，像一捧初云。
他怀里抱着什么观察报告，云深没注意看，他的视线全放到对方身上，领口被弄得歪歪扭扭，和面上清冷干净的气质全然不搭。
好，好可爱。
云深怦怦跳，没想观察这么仔细。
……右眼眼睑处有一颗小痣。
云深没想继续看下去。
……瞳色是浅淡的棕茶色。
郁黎抬起眼，唇角突然很浅地弯了下。
云深被这一幕激得原地发怔，轰隆一声，大脑开始晕厥。
隆！
天空突然炸了一下，发出爆破声。
吓得张雾弹跳起步，见鬼似的骂了句卧槽。
郁黎则是顿住，思忖着不太敢继续操作仪器。
他抬头，此刻分明晴空万里，就一朵高积云倔强地飘着。
要下雨了？可刚调备好的仪器也在显示天气状况良好。
同事嘴里很快嘀嘀咕咕，“真奇怪，这云又抽什么风了。”
不过很快抛到一边去。
此时气象追踪仪正往上飞行，这颗科技小圆球晃悠悠飞到云层中央，扫描云体。而基地平台上同步连接的光脑投屏在不停弹跳出一大串分析信息。
清晰的云顶云底高度温度，各处液态水含水量路径，等等详细数据像一串串代码不停冒出。
有观察就得有纸质报告，这些东西得做为存档，虽然价值不高，但是能让领导看见他们的工作态度。
郁黎今天穿了件冲锋衣，冲锋衣拉到顶，只需要微微低头，下嘴唇便能触碰到冰凉的拉链头。
他的长相精致，并不因为过平的情绪而显得寡淡，此时正曲着身子蹲在地上写报告，头发蓬松，腰肢很软。
云深忍不住又炸了一下。
张雾：“…………”
郁黎：“。”好像真的有点病。
张雾眼神奇怪地往天上看，今天两人都没戴护目镜，阳光刺目，他瞬间被激出两行泪。
可是接下来他眯起泪眼，不管怎么看，那朵云都像在对他挑衅，不然怎么又会比出中指的手势来。
郁黎被震得把字写的扭扭歪歪，趁没人看见，不动声色换了张报告，然后被人碰碰后背，“诶郁黎，你看看我们今天的观察云。”
“又来——”挑衅我们了。
郁黎下意识抬头，云层乖巧柔软地散开，挪动着将太阳遮挡住，将所有光线敛得一干二净，密不透光，只留下阴阴一片。
随后转头，看到了面无表情挂着两条泪的同事。他一怔，不明所以：“……怎么了么？是仪器显示云体有问题？”
面对这朵看人下菜的云，张雾微笑：“没事。好得很。”
原来是只挑衅我啊。
郁黎：“。”别笑了，我有点怕。
他收回视线，垂下眼睫，板着张脸，重新板板正正抄写：
[星际1102年，5.20，晴，小风，上午十点至十二点
设备：气象追踪仪]
投射蓝屏上，数据在实时更新，张雾给他做总结。
气象卫星的好处多，分辨率高，辅助预测降水，还能实时动态监测云团温度，总之得出的数据比之前郁黎操作的初代机精确多了。
郁黎听着数据，像个听话懂事的小学生，一字一言认真记录下：
“最高云体厚度：1520.5±5m”
“年龄状态：青年云”
“云体温度范围，25℃……嗯？不对，郁黎你先别记了，出事了！——”
什么寄不寄的。笔尖停止，郁黎看他，这会儿也察觉出不对劲来了。
他的嗓音清冽困惑：“纯25℃？没有别的数值？”
正常而言，由于高度差异，高积云的温度范围一般会在0-25，但是个范围就应该有波动区间。
郁黎滑动拉大光脑投射出来对应的温度数值区域，此时简直飙得暗红，堪比高温预警提示。
他微怔。
所以现在，这朵云的温度波动在25-25，不仅红温得超标，还红温得均均匀匀？？？
面对同事深沉的点头，郁黎蹙眉，“仪器出问题了？”
张雾发出不太靠谱的声音：“不一定，看看？”
观察报告还攥在手里，郁黎立刻上去查看主机端口，可通篇下来，历史操作记录显示没问题，仪器甚至也没有弹出任何关于维护急修的安全提示。
……总不会是
云有问题？
心脏微沉，在张雾帮忙下，郁黎重新更改指令，让微型仪深入云层内部进行扫描监测。
郁黎有点近视，但度数不深，为了更好地观察清楚微型仪的位置，他单手撑住操控台，身子前倾，几乎将脸重重压在显示屏上。
冷白色冲锋衣罩在身上，外套随着动作往上卷，郁黎下方小半张脸都被藏到领口里，只留下毛茸茸的头顶和没什么表情的上半脸，整个人显得又冷又钝。
很快，电子屏幕上以微型仪的视角放出云层全景，调成广角镜头，更好地观测实情。
可是，云有病怎么能光靠肉眼看出来。
但是，这朵局部云有病郁黎是真看出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第一次当云朵观察员，见识少，总之他从来没见过有哪一朵云像喝蒙了一样，纯白底开始醉醺醺地透出淡粉色来。
气象微型仪的视角是双向的，云深就在飘在高处，看着面前小圆球显示屏中男生鼻子被压得皱皱的，时不时探头，时不时眯眼。
好奇怪，这视频通话是下药了吗，怎么看得他热热的。
再看最后一眼，就最后一眼，我都说了最后一眼，真的是最后一眼，就只有最后一眼，管你信不信真最后一眼。
云深撇开视线……撇不开视线。
视线完全胶在人家身上，云深摸着自己火热热的心，整朵云红扑扑的。心想，完蛋，这还没傍晚呢，怎么就要变成火烧云了？
郁黎观察得正细微，不料主机开始警报作响，“警告警告，观察对象波动频率过快，温度持续飙升，目前已达30℃。”
“已达31”
“已达33”
“已达35”
突如其来的警报声打得两人措手不及，郁黎冷声：“等下，别升温了，再升温要烧坏了，不会真出什么问题了吧？”
“我看看，奇怪，也没有什么上升气流……”
云深听不进去，小嘴在叽里咕噜逼逼叨叨什么呢，听不懂。
什么烧坏，关心我啊？
张雾真急了，他们气象局方圆几十里可就他这么一朵局部云啊，虽然老是骂他，但视奸了这么久多少也有点感情在。
“上城区观测这么严，没听说有什么环境突变啊，我靠怎么就烧起来了？”
他猛地凑到郁黎身边，对着显示屏拧眉急道：“兄弟别烧了，再烧今晚就要给你安排两枚冷冻炮加餐。”
郁黎没来得及捂嘴：“等等——应该没云会喜欢中炮——”
当头一把热雨准确无误浇到他头上，张雾尖叫一声，被雨水泼了满脸，“我昨晚才洗的头！”
没被波及的郁黎悄悄往旁边挪了一点：“。”
他看到飘到同事头顶的小小云又冷漠地飘回去。
这番话落地，主机这会儿也不响了，云层像是被气疯了，跟爆米花似的噼里啪啦炸了两声，温度骤降，归回正常。
脾气挺大。
郁黎拍拍显示屏，侧头，“他能听得到我们说话？”
张雾：“可以吧，开了同声传译功能，一般来说观察员和云是可以双向沟通交流的，只是我们头顶这朵太特殊了。”
软硬不吃。
嘲笑他们的怀柔政策，硬刚他们的发射炮弹，以自我为中心，活得皇帝极了。
郁黎眨眨眼。
云是一种情绪物体，没有心脏，不会和人直接无障碍沟通，可是会根据污染变化下出不同纯净度的雨滴来，在星际，云朵观察员的职位是不可或缺的。
偶尔像幼师，将云养得蓬松白净，监测他们的情绪变化，观察他们的体质，教导他们何时应该降下一场雨。
男生指骨分明的手指在屏幕上轻点，发出叩叩两声。
“听得到我说话？”
张雾正暴躁地往一边抓衣领擦头，现在只有他们。
眼睑的小痣随着说话在动，郁黎微微俯下身，仿佛这样，就能隔着两块电子屏幕拉近他们间的距离。
说话间，呼出的气似乎也跟着带过去，他慢声说：“那就乖乖的，好不好？”
莫名的一张脸突然把郁黎的脸给顶开后，云深火热的心迅速冷却下来。
好奇怪。
云深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一下子想变成黑黢黢的乌云，打雷下闪电，把那个可爱的小小的新来的人类云朵观察员身旁讨厌的人给赶走。
可是男生这时抬手摸了摸显示屏，像在揉他的头，声音很温柔，在哄他说：“你乖乖的。”
心跳咚咚加快，头脑发昏发胀。
不能炸，不能炸。
云深被哄得晕头转向。
张雾擦完头回来，郁黎跟蘑菇一样继续蹲地抄写观察报告。
张雾蹲下来拍拍他：“我们继续？”
郁黎：“好，继续。”
“来，让我看看该到哪了——云属分类，近地高积云。形状的话……”
“嗯？？”他磕磕巴巴：“哎，哎？哎……”
郁黎：“？”
在哎什么？
张雾真见鬼了：“哎，爱，爱心云……？？？”
此时那么的刚好，一阵轻飘飘的风吹过来，云体不受控地被吹散，面积越吹越大，遮住那强烈刺眼的阳光。这里被吹歪，那里被吹歪，于是上空澄蓝无瑕的天际就剩下了这么一朵爱心云。
郁黎稍疑：“这个形状很奇怪？”
云的形状千奇各异，应该并不稀奇。有些云很开心的话，一整天都会学鱼吐泡泡，不停的落下小云团，甚至在天上翻滚。
“不奇怪，可是，我上班一年了，从来没见他这么狗腿示爱过。”
张雾翻白眼：“我还以为他除了中指和屁股，什么形状都变不出来。”
一想到同事们对着观察报告里记录的中指形状拧眉呲嘴，抓耳挠腮，郁黎陷入沉默。
郁黎：“。”
他有点不太敢想象领导看到这份报告会是怎样的狰狞表情。
张雾看着显示屏里几乎要冒出粉红泡泡的爱心云，若有所思般，忽地一把抱住郁黎，把郁黎全身给遮盖住。
郁黎被迫移开看云的视线 ，眼里浮出轻微的困惑。
下一刻，天色骤暗，往下冲起了大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