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托请好好下雨！》 第1章 观察 《关于联邦气象局上空的局部云观察报告》 [星际1102年，5.17，晴，无风，下午三点至五点 设备：初代激光测云成像仪 云属分类：呈蓬松棉花状，底部平坦，顶部聚隆，块状分明的积云团 最高云层厚度：1430m 降雨状况：0 运动状况：不动健康 状态：很白，像古地球的牛乳，十分健康 …… 批注：上任的第一份云朵观察报告，描述力求详细严谨，以防领导视察。后续除了数据记录可自由发挥。] [星际1102年，5.18，晴，小风，上午九点至十点 设备：初代激光测云成像仪 云属分类：依旧呈蓬松棉花状，高浓积云 最高云层厚度：1250m 降雨状况：0 运动状况：不动（有风也不动。懒云。） 健康状态：云体物理健康，心理怠惫 …… 批注：今天依旧是室内使用仪器观察这朵局部云，云体整体很大，很白，看上去很健康，很可爱，我很喜欢，但同事似乎不太喜欢？] 仪器稳当运作，记录接下来的数据，郁黎将手抄报告放到文件夹里，被人拍了拍肩膀，“观察完啦？” 郁黎摘下护目镜，眉眼间的清冷气息被接下来很淡的笑冲散几分，他轻轻“嗯”。 来人是他的同事张雾，工龄比他大一年，工作初期带他。 郁黎没来之前死命让他快跑，说什么只要吃得了苦，耐得住冷暴力，就会发现这份工作其实是真他妈苦啊。 可是岗位报录比1000:1，星际编制不好考。等郁黎来了之后，他大怒认命，丢掉人手中第一章讲云的本质和组成理论书，直接带他上手操作仪器。 这会儿过来是教郁黎导数据的，监测站的仪器贵但不好用，还容易出错，所以也打算让他试试初代机。 “来，让我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郁黎起身让了个位置，就听见对方跟导师绞尽脑汁抠搜字眼学生一样，“嗯，你设置的这个曝光参数格外的好。嗯，思虑周全，知道开自动保存……” 郁黎：“。” 他垂下头，露出耳朵尖：“都是哥教的好。” 郁黎听话，悟性高。学校时期门门拿优绩，培训前期动手操作实验能力强。关键是人长得好看，还会跟在身后认真摘抄。 简直带得让人舒心。 舒心的张雾笑容还没下去，等看到导出来的数据，降雨状况清一色为0那一刻，脸色刷的难看，“又是这朵破云，又不想下雨了？” 郁黎：“？” 眼看同事火气直冒，郁黎不动声色，将塞了手抄报告的文件夹又往里推了点。 他凝眼看过去，此时分屏显示器上是那朵局部云的无敌缩小版，纵横轴线相交，类比小型3D模型。 在郁黎眼里，更像一团挂在屏幕里，绒绒纯白的木棉花。 郁黎还不会察言观色，只好模糊发言：“云体状况看上去似乎还挺好的，降雨怎么说……” 张雾调出前两个月的邦气象局的第一手云台降水保密数据，着重放大，一排排日期对应的降水量全部是0 。 他呵呵两声：“两个月了，我尿的尿都比他下的雨多，中看不中用的死东西。” 郁黎：“。” 郁黎微微拧起了眉头，脸上难得出现一丝茫然的怔忪。 星际的环境条件不同于古地球，科技文明发展越迅速，对生存要求自然更为苛刻。而除去本就高度集中，与外隔离自成一体的上城区，对于普遍的中下城区来说，只有依靠云层降下纯净雨滴，居民的作物才得以正常生长。 因此云朵观察员的岗位是必不可少的。 他们需要催一催这些云团按时下雨，并且实时跟进这些云团的健康状态，以防突然生病降下污染雨将作物灭绝。 而现在，出现了一朵看上去很健康但不愿意下雨的云？ 担任云朵医生的郁黎稍稍直起身子，立得板板正正，“高射炮让它降雨也不管用么？” “根本不管用——” 摸鱼的同事甲以为有瓜凑上来，结果是自己的瓜，语气怨恨道：“本来就没有几天是符合用高射炮的天气条件，好不容易发射两炮，还光打雷不下雨，害得我们被猛批一顿。” 这朵局部云常年占据气象局上空，蛮横不肯移动，简直小霸王。其他区域的云挤都挤不过来，直接被这几位云朵观察员列为重点观察对象。 对着仪器里显示降雨趋势稳定为0，他们简直要癫狂了。 “而且，我们不止一次想拿炮把他轰走，向中央审批被驳回，说别和一朵云计较。结果好不容易终于等申请下来了——” 郁黎快速捂起耳朵，同事甲音量猛的拔高：“打了两炮轰不散，还下了一场大暴雨把监测站基地给淹了，毫无征兆！” 说话间他抽出两张打印错的废纸放到桌面充当假文件，领导过来巡视时他们看上去不会很闲，像在讨论。 同事甲跟怨神附身了一样，郁黎想询问都无从下手，只好站在一旁默不出声。 “那天我们传达给联邦的天气预报是全天晴，结果那场大暴雨把别人的裤衩都给冲走了。领导刚搞了对接办公室的民众热线，第一通通讯就是投诉。” “下城区的民众骂我们气象局是不是做局耍他们玩，拿着高工资吃白饭。说这个月的天气预报每天都在失灵，他按照我们给定的晴天时间段来晾晒裤衩，结果全部被雨淋湿还被风刮走。本就贫穷，这下更穷。” “可是……” 张雾接上他的话，幽怨森然说：“可是我们的工资一点也不高，而且那个月只过了两天。” 同事甲咬牙切齿评价：“真是好贱的一朵云！” 郁黎：“。” 郁黎颔首，面不改色地，手中将文件夹重重塞进夹层里。 如果被同事知道自己第一次就夸了这朵云，或许应该一定会被打死的吧。 此时此刻，分屏中央的那朵高积云颇为悠然自得，全然不知自己刚被喷了个狗血淋头。 郁黎轻轻乜了一眼，无奈轻身挡住他们落到分屏的视线，岔开了话题，询问后续的安排。 听上级的意思，这会儿他应该还在学习阶段，算半个散养。 可张雾觉得郁黎未来可期，虽然他们这个职位没什么上升空间了，但依旧想让郁黎尽快和他们平起干活。 张雾：“那过两天我们上去室外观测云怎么样？监测站有个专门的露天基地，那里的仪器更高级，更精准些。” 这引起了郁黎的兴趣，“怎么高级？” 张雾一把推开空耳问搞基的同事甲，言简意赅道：“是能和云同声传译，我们平时就是用这个仪器和各区域云层交流的。这可是我们监测站最权威的仪器。” 气象追踪仪，监测站最权威的仪器。 类似发射小型卫星，有主机，让陆空同频同声交流，还带传译功能。 郁黎的同事们之前最经常干的就是这个活。 哪块区域降雨不足或者是不按天气预报降雨量，云朵观察员们便好声好气哄着，于是往后的降雨总会规律那么一段时间。 郁黎好奇问：“那要是碰上脾气不好，难以交流的云怎么办？” 张雾宽慰道：“自从遇见我们气象局头顶那朵云，在我眼里，其他云的脾气都是好的。” “那就求得用力点”，同事甲似是十分熟稔，“情绪价值给到位了，一般都不会不给面子的。” “他们需要很好健康的状态才能下出纯净度百分百的雨滴，哦对了，那朵脑残云除外。” “……” 郁黎想象了下画面，但不敢细想，只好面无表情想，苦读多年书，终于不用给别人当孙子了。 他来给云当孙子了。 不过监测站的仪器列属联邦机密，内部数据不可外传，星网上不仅搜索不到详细的使用视频，甚至连操作台的实拍照片也鲜少至极。 两人的光脑互碰，视频便传过去。 末了，张雾提醒道：“只能用基站的信号来看，出了大门是打不开的。” “之前带你培训的导师和你说过没，监测站的主要基站是高机密地方，要权限的。” 郁黎回：“导师教得很好，我记得某些实验室进去前还有红外检测。” 张雾把身份卡递给他，“现在你卡下来后，以后哪哪都通权限了。” 监测站哪都要权限，何况还是重点基地，读取瞳孔虹膜数据还要配合身份卡里的芯片使用。 巧的是郁黎的身份卡今天刚办下来，卡片中央是他那张清冷又青涩的脸。唇线抿得直直的，右眼睑卧了颗小痣，漂亮极了。 被传了一圈才送回到他手里。 郁黎接过，指腹抵住被锉圆的四周，用了点力，轻微的刺痛感袭来。 他后知后觉，慢慢卸力，终于有了要工作上班的真实感。 机械的运行声传来，郁黎偏头，屏幕上的云朵依旧悠哉游哉，在暗色屏里纯白得刺眼。 这就是他两天后的观察对象？ 郁黎冷漠且不高兴想。可恶，是云就可以不上班了吗？ 第2章 隆！ 当天最佳观测时间，郁黎和张雾搬着辅助设备上天台。 郁黎学了视频主要来实操，张雾便在旁边指点做纠正。 此时M-23星系联邦气象局上空，云层大片密布，云团釉白且厚重。 云深正在偷偷看这个新上任的云朵观察员—— 随即想到自己是朵云，怎样都偷偷摸摸不了，便光明正大看起来。 男生的唇色很淡，鸦睫浓而密，因为低垂着摆弄仪器，眼尾的弧度显得有些钝，不知是不是长年不见光，肤色有种近似透明的白，像一捧初云。 他怀里抱着什么观察报告，云深没注意看，他的视线全放到对方身上，领口被弄得歪歪扭扭，和面上清冷干净的气质全然不搭。 好，好可爱。 云深怦怦跳，没想观察这么仔细。 ……右眼眼睑处有一颗小痣。 云深没想继续看下去。 ……瞳色是浅淡的棕茶色。 郁黎抬起眼，唇角突然很浅地弯了下。 云深被这一幕激得原地发怔，轰隆一声，大脑开始晕厥。 隆！ 天空突然炸了一下，发出爆破声。 吓得张雾弹跳起步，见鬼似的骂了句卧槽。 郁黎则是顿住，思忖着不太敢继续操作仪器。 他抬头，此刻分明晴空万里，就一朵高积云倔强地飘着。 要下雨了？可刚调备好的仪器也在显示天气状况良好。 同事嘴里很快嘀嘀咕咕，“真奇怪，这云又抽什么风了。” 不过很快抛到一边去。 此时气象追踪仪正往上飞行，这颗科技小圆球晃悠悠飞到云层中央，扫描云体。而基地平台上同步连接的光脑投屏在不停弹跳出一大串分析信息。 清晰的云顶云底高度温度，各处液态水含水量路径，等等详细数据像一串串代码不停冒出。 有观察就得有纸质报告，这些东西得做为存档，虽然价值不高，但是能让领导看见他们的工作态度。 郁黎今天穿了件冲锋衣，冲锋衣拉到顶，只需要微微低头，下嘴唇便能触碰到冰凉的拉链头。 他的长相精致，并不因为过平的情绪而显得寡淡，此时正曲着身子蹲在地上写报告，头发蓬松，腰肢很软。 云深忍不住又炸了一下。 张雾：“…………” 郁黎：“。”好像真的有点病。 张雾眼神奇怪地往天上看，今天两人都没戴护目镜，阳光刺目，他瞬间被激出两行泪。 可是接下来他眯起泪眼，不管怎么看，那朵云都像在对他挑衅，不然怎么又会比出中指的手势来。 郁黎被震得把字写的扭扭歪歪，趁没人看见，不动声色换了张报告，然后被人碰碰后背，“诶郁黎，你看看我们今天的观察云。” “又来——”挑衅我们了。 郁黎下意识抬头，云层乖巧柔软地散开，挪动着将太阳遮挡住，将所有光线敛得一干二净，密不透光，只留下阴阴一片。 随后转头，看到了面无表情挂着两条泪的同事。他一怔，不明所以：“……怎么了么？是仪器显示云体有问题？” 面对这朵看人下菜的云，张雾微笑：“没事。好得很。” 原来是只挑衅我啊。 郁黎：“。”别笑了，我有点怕。 他收回视线，垂下眼睫，板着张脸，重新板板正正抄写： [星际1102年，5.20，晴，小风，上午十点至十二点 设备：气象追踪仪] 投射蓝屏上，数据在实时更新，张雾给他做总结。 气象卫星的好处多，分辨率高，辅助预测降水，还能实时动态监测云团温度，总之得出的数据比之前郁黎操作的初代机精确多了。 郁黎听着数据，像个听话懂事的小学生，一字一言认真记录下： “最高云体厚度：1520.5±5m” “年龄状态：青年云” “云体温度范围，25℃……嗯？不对，郁黎你先别记了，出事了！——” 什么寄不寄的。笔尖停止，郁黎看他，这会儿也察觉出不对劲来了。 他的嗓音清冽困惑：“纯25℃？没有别的数值？” 正常而言，由于高度差异，高积云的温度范围一般会在0-25，但是个范围就应该有波动区间。 郁黎滑动拉大光脑投射出来对应的温度数值区域，此时简直飙得暗红，堪比高温预警提示。 他微怔。 所以现在，这朵云的温度波动在25-25，不仅红温得超标，还红温得均均匀匀？？？ 面对同事深沉的点头，郁黎蹙眉，“仪器出问题了？” 张雾发出不太靠谱的声音：“不一定，看看？” 观察报告还攥在手里，郁黎立刻上去查看主机端口，可通篇下来，历史操作记录显示没问题，仪器甚至也没有弹出任何关于维护急修的安全提示。 ……总不会是 云有问题？ 心脏微沉，在张雾帮忙下，郁黎重新更改指令，让微型仪深入云层内部进行扫描监测。 郁黎有点近视，但度数不深，为了更好地观察清楚微型仪的位置，他单手撑住操控台，身子前倾，几乎将脸重重压在显示屏上。 冷白色冲锋衣罩在身上，外套随着动作往上卷，郁黎下方小半张脸都被藏到领口里，只留下毛茸茸的头顶和没什么表情的上半脸，整个人显得又冷又钝。 很快，电子屏幕上以微型仪的视角放出云层全景，调成广角镜头，更好地观测实情。 可是，云有病怎么能光靠肉眼看出来。 但是，这朵局部云有病郁黎是真看出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第一次当云朵观察员，见识少，总之他从来没见过有哪一朵云像喝蒙了一样，纯白底开始醉醺醺地透出淡粉色来。 气象微型仪的视角是双向的，云深就在飘在高处，看着面前小圆球显示屏中男生鼻子被压得皱皱的，时不时探头，时不时眯眼。 好奇怪，这视频通话是下药了吗，怎么看得他热热的。 再看最后一眼，就最后一眼，我都说了最后一眼，真的是最后一眼，就只有最后一眼，管你信不信真最后一眼。 云深撇开视线……撇不开视线。 视线完全胶在人家身上，云深摸着自己火热热的心，整朵云红扑扑的。心想，完蛋，这还没傍晚呢，怎么就要变成火烧云了？ 郁黎观察得正细微，不料主机开始警报作响，“警告警告，观察对象波动频率过快，温度持续飙升，目前已达30℃。” “已达31” “已达33” “已达35” 突如其来的警报声打得两人措手不及，郁黎冷声：“等下，别升温了，再升温要烧坏了，不会真出什么问题了吧？” “我看看，奇怪，也没有什么上升气流……” 云深听不进去，小嘴在叽里咕噜逼逼叨叨什么呢，听不懂。 什么烧坏，关心我啊？ 张雾真急了，他们气象局方圆几十里可就他这么一朵局部云啊，虽然老是骂他，但视奸了这么久多少也有点感情在。 “上城区观测这么严，没听说有什么环境突变啊，我靠怎么就烧起来了？” 他猛地凑到郁黎身边，对着显示屏拧眉急道：“兄弟别烧了，再烧今晚就要给你安排两枚冷冻炮加餐。” 郁黎没来得及捂嘴：“等等——应该没云会喜欢中炮——” 当头一把热雨准确无误浇到他头上，张雾尖叫一声，被雨水泼了满脸，“我昨晚才洗的头！” 没被波及的郁黎悄悄往旁边挪了一点：“。” 他看到飘到同事头顶的小小云又冷漠地飘回去。 这番话落地，主机这会儿也不响了，云层像是被气疯了，跟爆米花似的噼里啪啦炸了两声，温度骤降，归回正常。 脾气挺大。 郁黎拍拍显示屏，侧头，“他能听得到我们说话？” 张雾：“可以吧，开了同声传译功能，一般来说观察员和云是可以双向沟通交流的，只是我们头顶这朵太特殊了。” 软硬不吃。 嘲笑他们的怀柔政策，硬刚他们的发射炮弹，以自我为中心，活得皇帝极了。 郁黎眨眨眼。 云是一种情绪物体，没有心脏，不会和人直接无障碍沟通，可是会根据污染变化下出不同纯净度的雨滴来，在星际，云朵观察员的职位是不可或缺的。 偶尔像幼师，将云养得蓬松白净，监测他们的情绪变化，观察他们的体质，教导他们何时应该降下一场雨。 男生指骨分明的手指在屏幕上轻点，发出叩叩两声。 “听得到我说话？” 张雾正暴躁地往一边抓衣领擦头，现在只有他们。 眼睑的小痣随着说话在动，郁黎微微俯下身，仿佛这样，就能隔着两块电子屏幕拉近他们间的距离。 说话间，呼出的气似乎也跟着带过去，他慢声说：“那就乖乖的，好不好？” 莫名的一张脸突然把郁黎的脸给顶开后，云深火热的心迅速冷却下来。 好奇怪。 云深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一下子想变成黑黢黢的乌云，打雷下闪电，把那个可爱的小小的新来的人类云朵观察员身旁讨厌的人给赶走。 可是男生这时抬手摸了摸显示屏，像在揉他的头，声音很温柔，在哄他说：“你乖乖的。” 心跳咚咚加快，头脑发昏发胀。 不能炸，不能炸。 云深被哄得晕头转向。 张雾擦完头回来，郁黎跟蘑菇一样继续蹲地抄写观察报告。 张雾蹲下来拍拍他：“我们继续？” 郁黎：“好，继续。” “来，让我看看该到哪了——云属分类，近地高积云。形状的话……” “嗯？？”他磕磕巴巴：“哎，哎？哎……” 郁黎：“？” 在哎什么？ 张雾真见鬼了：“哎，爱，爱心云……？？？” 此时那么的刚好，一阵轻飘飘的风吹过来，云体不受控地被吹散，面积越吹越大，遮住那强烈刺眼的阳光。这里被吹歪，那里被吹歪，于是上空澄蓝无瑕的天际就剩下了这么一朵爱心云。 郁黎稍疑：“这个形状很奇怪？” 云的形状千奇各异，应该并不稀奇。有些云很开心的话，一整天都会学鱼吐泡泡，不停的落下小云团，甚至在天上翻滚。 “不奇怪，可是，我上班一年了，从来没见他这么狗腿示爱过。” 张雾翻白眼：“我还以为他除了中指和屁股，什么形状都变不出来。” 一想到同事们对着观察报告里记录的中指形状拧眉呲嘴，抓耳挠腮，郁黎陷入沉默。 郁黎：“。” 他有点不太敢想象领导看到这份报告会是怎样的狰狞表情。 张雾看着显示屏里几乎要冒出粉红泡泡的爱心云，若有所思般，忽地一把抱住郁黎，把郁黎全身给遮盖住。 郁黎被迫移开看云的视线 ，眼里浮出轻微的困惑。 下一刻，天色骤暗，往下冲起了大暴雨。 第3章 小狗 “我操活爹活爹活爹！” “又来了又来了，活爹诶，让你按天气预报下雨又不下！” 张雾刷的松开怀抱，被雨水泡了满头。 显示器上哪里还有什么爱心泡泡云，直接成了黑麻麻的煤球乌云，温度数值直飚零下八度，极为冷酷。 可喜的是，这朵云原来真的听得懂人话，看得懂人事。可悲的是，裸露的天台上根本没有设置什么挡雨系统。 张雾龇牙用手挡雨：“我靠真服了！不知道这次降雨降多少，监测站又有活要干了。还有热线那边估计得再挨吃投诉了。” “没事，这次投诉我吃”，雨来得莫名，还好冲锋衣防水，郁黎把报告塞兜里，“哥你能不能回去帮忙拿采雨样工具，我在这里看机子。” 张雾感动应允，撒腿就跑。 眼看形势要收不住了，郁黎单手扣上兜帽，顶着头耷拉的湿发，眼尾也是湿湿的。 眼梢低着，声线微低，冷冷淡淡，“你不是答应会乖乖听话吗？” 相较于刚刚给个甜枣的温柔对待，这下简直是带着香气的巴掌。 雨很快变小。 他继续，嗓音淡淡：“骗我？诓我？” 雨彻底停了下来。 很快，有一小片乌云轻飘飘地朝他落下来。 触过他的额头，点过他的脸颊，瑟缩害羞地蹭到他的嘴唇一路往下坠。 绒软的触感，像是棉花凝成了一起。郁黎张开手。 于是那一小朵云团便消散，化成一滩水湿漉漉吻过他的掌心。 对——不——起—— “对不起。” 郁黎诧异看向声源，气象追踪仪的主机端口处，分明清晰传出一道咬字模糊，生涩不满的声音。 这里是星际，哪里来的鬼。 随即，对方音量很足，但暴躁委屈：“可是我没有骗你！也没有诓你！” 云深真的不高兴了，让他雨停他就停，让他不打雷他真就不炸天了，训狗狗听话都没他这么快，“你看，方圆几十里，有像我这么听话乖巧的云吗？你能找到第二朵吗？” 方才讶异的郁黎只剩语塞：“方圆几十里，还有第二朵云吗？” 这片区全被他霸占完了。 云深：“。” 云深大怒：“这是因为王不见王！其他云暂避锋芒！” 大怒完，一道咬被子呜呜发泄的抽噎声钻到郁黎耳朵里。 好难听。郁黎默默捂起耳朵。 光脑震了两震，是张雾发来的消息，问情况如何。这雨实在停得太快了，前后不到两分钟，工具估摸派不上用场。 郁黎敲字回他：哥，不用过来了，再观察一会儿我也跟着回去了。 张雾：你一个人真可以？ 张雾：诶，不过那朵云还有什么好观察的？ 天上掉下越来越多的小云团拱他，有些甚至贴着郁黎薄薄的眼皮，死死盯住光脑屏幕，发出滋滋噼啪的炸炮响声。 郁黎：……我想再多熟悉熟悉仪器。 张雾：噢噢好，那有什么不了解的再来问我。 郁黎回了句谢谢，指尖又被毛茸茸的云团包裹起来，他动了动，“听话，别乱动。” 像只才出生没几天的幼鸟，软趴趴装死呆着不动了。 郁黎心道，算了，云没有脑子，就连挤一挤也只能挤出水来。跟没脑子的计较些什么呢，这样反倒显得他幼稚了。 这算是他和这朵局部云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 一人一云眼对眼，云深收起难听的哭声。 他忍不住明知故问：“之前没见过你，你是新来的云朵观察员？” 郁黎点头，“嗯。” 云深暗戳戳期待：“那你是不是知道我啊？” 三天泡监测站，两月大干旱，下一场雨农作物疯狂吨吨吨，领导同事提及问到都是啧啧啧？ 想不知道实在有点难。 “知道 ，谁会不知道你”，郁黎顿了顿，点评，“在圈内你很出名。” “！！”云深像得赏识的小狗，不停绕圈追问：“哪个圈哪个圈哪个圈？我居然不知道？！” 是星网云朵bot投厕圈，黑榜红榜top都是你。 还好天上信号不好。 郁黎面无表情推开贴脸的云团，装没听见，不吭声。急得一堆小云团凑上前去拱他，被郁黎一个个无情弹开，“安静，不吵。” 从怀里掏出报告时，已经被弄得皱皱巴巴，可是数据还没记录完。 郁黎脱下外套，把它堆在操作台面上。他的皮肤很白，露出的手臂细长，因为刚刚的雨，发梢此刻往下滴水，衣领濡湿，贴住脖颈，那份白便显得透明。 罪魁祸首云深看得心虚。于是郁黎的头顶上方，数十团的小小云凝成了一朵小云，开始呼呼往下吹起风。 郁黎写字很好看，抓笔时指骨会顶着薄薄的皮肉突起，分明修长。字迹清隽，字骨嶙峋。 他写字的模样也好好看。睫毛长长的，怎么长的。嘴巴也怎么长的，淡淡的粉粉的。 顶着道灼灼入迷的视线，郁黎感受到头上的风正越吹越往前，手里的报告被吹得哗啦啦响，压都要压不住。 “……”好强的报复感。 望着面前要贴到他脸上的云，郁黎迎头一脸冷风，头发成了乱毛，他毫无感情道：“你再这样吹，我就要面瘫了。” 云深往他背后移，“ 那我往后吹。” 郁黎：“那会得脑瘫。” 云深：“…………” 云深气急，正准备大发雷霆，可恶，那再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打雷闪电吓一吓他吧。结果被郁黎一把捏住揉了揉，男生的掌心温热，沾着湿意，他拼尽全力，无法抵抗。 眼前的云又要红温了，郁黎唇角轻轻抬了抬，“开玩笑的。” 云深不挣扎了。 他自然知道云深想要弥补原谅的心情，拍拍蓬松的棉花球，说：“其实我是想说谢谢你的风。” “啊，哦，嗯，不，不客气。” 小白云烧成了小红云，云深的气噗地消下去，望天望地就是不望他，“其实也没有很厉害，当然，那只是对我来说，对于其他云来说就不一定了。” “你知道的，方圆几十里，没有哪朵云会比我更有本事。” 说完，冷风变成热风。 郁黎若无其事垂下眼帘，继续抄写。可写着写着漂亮的肩胛骨轻抖起来，他忍了忍，没忍住，闷声笑了笑。 这回的报告挺长，十几分钟才写完。郁黎像被丢到云朵堆里，满头都窝着绒绒的小云团，压住他翘翘的发尾。 最后在描述云体健康状态那栏处艰难写下： [健康状态：整体良好（？姑且存疑）] 收起纸笔，他和云深道了个别，“我要回去了。” 该死的这十六页观察报告怎么这么短，新来的云朵观察员怎么写得这么快？ 云深急得团团转，转了一圈都发现找不到让对方留下的理由，只好嘴硬：“哦那你回去吧。” 郁黎轻轻点头，结果一个起身往前走，踉跄两步，“………” 他低头，裤脚被厚厚的云抱住，单脚几乎离地，拖都拖不开。 郁黎并不是很想一米七一米八地往回去走，这里到处都是监控器，他比较要脸。所以他选择半蹲，和空中漂浮的小云层平视，“舍不得我？” 云深：“并没有舍不得你！” “真的没有舍不得我吗？” 郁黎的语气忽而敛得又低又轻。 他曲起指骨，支着下巴难过了一会儿，说话间眼睫簌簌垂下半扇，“我是新来的，职位权限都还不够高，这次是托同事的福才能和你见上一面，下次再见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我，我，其实……”云深一时竟不知自己恶语伤人心，他改口磕巴说:“其实，其实我骗你的。” 越说声越小，他涨红脸，“没有舍不得，我不想你回去……” “不过你还想着和我下次见面吗？”意识到这点的云深语气又急了，“我们下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 “我也不知道呢。” 郁黎看着快冒火的云团在空中翻来翻去，抓住他，指尖深陷，“好了，你是小狗吗？这么喜欢在这里转来转去？” “小狗？你喜欢小狗？” “我只喜欢听话的小狗。” 云团嘭一下变成了只雪白的小狗，他以为这样就能留下对方。刚想开口说话，结果口腔就被塞进两根手指。 “好神奇”，郁黎俯身，仔仔细细观察夸他，“好厉害，连小狗都能变。” 手指被云体浸泡着，温度湿凉。郁黎用指腹沿着齿面摩挲一圈，平平一片。一张清清冷冷的脸，语调不平，却是在问：“可是别的小狗都有小狗牙，你的小狗牙去哪里了？” 小狗牙？ 云深含糊摇头。不，不知道。 郁黎说好可惜，把云深弄得莫名沮丧，耳朵耷拉下去。可是走之前又说，明天见，然后小狗摆尾起来。 人走几十米远，潮湿的空气里仿佛还留存有郁黎身上的香味，云深猛地深吸过肺，昏头昏脑。他心说自己魅力挺大，让新上任的观察员不惜抵抗领导也要来看自己。 一想到这，又继续飘飘然荡漾起来。 气象追踪仪依旧在监测他的本体，偶尔发出嘀嘀两声，分体飘到显示屏处，似乎能看到郁黎方才困惑不解的可爱样子。 很快，操作台上一张PVC塑膜材质，刷着蓝白边的卡片引起他的注意。 二寸免冠照中的脸精致细腻，绮丽漂亮，与刚刚的人别无二致。 那是郁黎放外套时，不小心遗落的工作身份卡。 —— 回到工位，两大堆资料成山摆在他桌面。左边山丘，右边小土堆。 张雾走过来，语气神秘莫测：“喏，这是你要的那朵局部云近两年来的详细数据。” 郁黎被他沉沉拍了下一边肩膀，力道重得差点高低肩。张雾小声没有外扬，“18级，限制，**，保密。” 郁黎：“。” 你是指云龄18岁，数据库资料高权限高保密吗？ 张雾继续小小声：“猜猜是高的那边没整理过，还是矮的那边整理过？” 郁黎：“。” 郁黎：“……问得很好，下次不准问了。” 看着堆的快比他还高的资料，有些拿卷宗封起来，郁黎光脑传来轻震，没成想张雾贴心到把表格版也发过来了。 数字密密麻麻看了让人头痛，郁黎刷的关掉，只剩一个念头。 看来气象局真的忍这朵云已久，谁都不想碰。 这就是职场虐待新人吗？张雾愧疚想，可是真的很爽。 满怀内疚的张雾正要回到自己工位，被郁黎礼貌喊住脚步。 回头，一小绺黑发贴在对方冷白的耳侧，郁黎抱着冲锋衣，堆在尖尖的下巴处，他微微弯弯淡色的下唇，问：“对了哥，身份卡是到二楼行政部补办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