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
杨劲松说话很委婉，不是“不行”，也不是“不准”，而是“抱歉”，但意思是一样的，他在拒绝林珏。
这不是他第一次拒绝人，从小到大，很多女孩喜欢他，暗恋他，有人给他塞情书，有人大胆到在全班人面前跟他表白，那个时候他家里还没出事，他也有像林珏一样的骄傲劲儿，喜欢的女生他敢表达心意，不喜欢的他也会说些伤人的话，他会抱着刚从地上滚过的篮球漫不经心地一瞥，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说：
抱歉啊，你不是我的菜。
那林珏呢。杨劲松不好判断，但他知道，他们两人之间绝无可能，有也只是他的妄想，人在成长过后，理智总是比感情来得快些。
“为什么？”林珏很纳闷。
她自认为这场交易很合理，双方都是受益者，说来说去不过是各取所需，什么关系羁绊都不重要，此时此刻的当下才最重要。她只知道，自己想抓住杨劲松。于是心里的原始欲望驱动着她，她往前走了两步，距离在几秒内瞬间拉近。
杨劲松的五官在无限放大，林珏看他看得很清楚——眼睫毛、鼻上痣、以及他脸上淡淡的皮肤纹理。林珏突然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她抿抿嘴，笑得很勉强，她想起这段时间的种种，想起杨劲松的每个表情，他的过往她不知，他的未来她也不能参与，老天爷，为什么要让她对这个人产生奇怪的感觉。
没有预兆的，林珏搂住杨劲松的脖颈，她攀附上来，渴望着和他拥有一切，但林珏还算有点礼貌，在进行下一步之前，她还征求杨劲松的意见，麋鹿一样的眼睛是最温柔的陷阱，林珏问他。
“杨劲松，我可以吻你吗？”
砰、砰、砰。
杨劲松顿觉自己身上长满裂痕，从心脏开始蔓延至全身，在来不及疼痛的时候他就已经被麻痹了，眼前的这个人，就是毒药！
让人粉身碎骨、经脉尽断的毒药。
这一瞬间，他没法做出任何反应，呆楞木讷地接受一切。
林珏的吻准备覆上来。柔软、潮湿，天地万物仿佛在此间生长，杨劲松的天地万物都将复苏。
即刻缠绵的感觉总让人带点遗憾，因为杨劲松推开了。这样的安逸他不渴望，他认为这是在犯罪。他拒绝林珏，拒绝所有让他失控的瞬间，他应该背负更沉更重的东西，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沦陷下去。
杨劲松低下头，望见自己湿漉漉的全身，他胆怯害怕之余还带有羞耻，他讨厌自己，讨厌自己产生一切情感。
“对不起林珏，我没办法像你说的那样。”
说完，杨劲松立刻转身，在这个暴雨夜里，他要消失在林珏面前，彻彻底底。
……
林珏这次没有上前，她眼睁睁看着杨劲松背离自己而去，开门再关门，雨夜中别离的愁绪被无限放大，她的眼神也开始沾染上那种淡淡的情绪，但她早已习惯，这种从小到大上演过无数次的场景。
无论是詹烟，还是杨劲松，从来不会有人选择她，她一直在被抛弃。
当晚，杨劲松陷入梦魇。冲进雨夜的时候他就预感不妙了，他的确是感冒了，在天寒地冻的夜晚受凉了，没人关心他，他醒来又昏睡过去，梦里的人一个个全都模糊起来。他看见了有人从高楼迅速下坠，像是拥有魔法一样，杨劲松小小的身躯变成一个精灵，他随着那个人一起坠，看见他脸上的绝望，看见风把那人的脸吹来畸变，看见他“啪”的一声砸向坚硬的地板，扭曲的身体布满了血，场面一度混乱。
小小的人开始尖叫，整个世界的一切都在瞬间失重，轻飘飘飞起，转而魂飞魄散。
杨劲松又一次在噩梦中醒来。
汗水滴在他的鬓间，日夜重复的噩梦一定要将杨劲松困在那个日夜，他拼命往前走，却像是被一块心中巨石所阻隔，他最终逃也不逃。
真相。他一定要找寻真相，无论是以何种代价。
因为杨劲松上次正式的拒绝，林珏已经很久没有主动“骚扰”过杨劲松了。其实这样确实挺招人烦的，林珏也明白这一点，但她很少顾忌他人感受，更多的，她想要的是自己开心。不再搭理杨劲松是因为她想给自己一个安静的时间，安静地思考清楚——很多关系的确强求不来。直接占有的后果她是否能承受。
十二月份悄然而至，今年A市的天气异常奇怪，总是刮大风。天气预报上时常便会出个大风预警，明明开春才有的气候像是提前来临了。林珏已经换上冬季校服——加厚的蓝白色外套，裤子倒没什么变化，年轻人不怕冷，有些到了严冬的还只穿一条不加绒的校裤，林珏会在里面套裤子，她的脂肪少，没什么可以抵御寒冷的能力。
这一个月内。她再也没见过杨劲松。或许是因为她平常活动范围实在太小，几乎就是教室那层来回走动，一天当中除了班上同学打几个照面以外她都不会说上别的话，同样的，纪庭朝和徐千雪也安静了许多。
林珏不怎么爱打探两小情侣之间的事，以为两人就是单纯的闹别扭。这些话都是文惜告诉她的。纪庭朝家里面给他安排好了学上，等资料递交过去之后他就要飞英国了，这件事情全然属于两人的意料之外。徐千雪和纪庭朝都是后来才得知这个消息的，在这之前，两人绝对没有想过要去英国。
有钱人家的父母都会为自己的小孩打算。两家人早就认可了纪庭朝和徐千雪的关系，就不应该搞出这种事来。
林珏为此疑惑不解，她说：“这有什么的，要是纪庭朝真想不和千雪分开，两个人就一起去英国呗，钱的事好解决。”
文惜点头又摇头，“我只是觉得这种事情，不提前商量，多多少少会生气的。”
林珏为此表示认同，可能她不太想参与别人感情里的事，也没接文惜的话。
之后，文惜拐弯抹角地问林珏：“陆望津有说多久回来吗？要是之后毕业，大家都散了，我估计会很难再聚。”
这回林珏噤声了。陆望津多久回来，她哪能知道，爱多久回就多久回，不回来也可以。
“差那十天半个月啊，反正你马上毕业就可以过去了，到时候你们也定居在美国，纪庭朝和徐千雪在英国，就我一个人留在国内，没得玩。”
林珏突然话锋一转，“文惜，你打算参加高考？”
“参加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什么情况，现在这个阶段哪还有钱拿给我耗。”
文惜的父亲今年因为一些原因停职了，按理说大厂的核心技术员就算是老了也该被好好善待拖到管理层做个不大不小的官吧，但怪就怪在文惜的父亲太过孤傲，不懂得变通，你有技术人家会支持你、忍着你，一旦你变得不再值钱的时候，老奸巨猾的商人第一个抛弃你。
林珏听后也没作声，她懂文惜家里的难处，也不愿再揭别人伤疤，她反而是安慰，“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好好高考吧，你成绩不差，至少不会像纪庭朝那样烂到只能出国渡。”
“放心啦林珏，我对自己也没啥要求，能过就过。只是之后，我恐怕不能和你们经常出去玩了。”
“明白，你好好学习，再冲刺一把。”
时间对于高三学生来说总是流逝得很快，一转眼就到期末放假，林珏独自生活了四个月，在这个寒假终于迎来了第一个看望她的人。
陆望津回国了。
林珏没有去接他，她甚至不知道这家伙的航班信息，只是听说他要给自己一个惊喜，聪明如林珏，猜到了陆望津要回来。
说来也奇怪，两人是从小玩到大的青梅竹马，但这次见面的时候，明显生疏了。林珏提前备上两瓶好酒，她是个酒蒙子，虽然做饭不会，但调酒这件事情她在行。夸张的时候每天起床就给自己一杯，度数不高，提提神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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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望津知道她的习惯也不会责怪林珏，在他看来，两人都是很有分寸的人，林珏不会逞一时之快让自己喝来酩酊大醉，只要在可控范围之内，他就会陪她。
今天他回来的时候，A市已经下过初雪。
路上又湿又滑，行人踱步，车辆拥堵，全世界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一样。陆望津记得林珏家的密码，就是她的生日，但出于礼貌，他还是按响了门铃。
林珏给他开的门。
记忆里，每次陆望津和林珏重逢，他总会捧上一束鲜花，随后便是一个大大的拥抱。
“Mysweetbaby.”
两人说话其实并不投机，林珏知道自己应该感动，应该捂着嘴做出极其惊讶的表情，最好能够在眼角上沾点眼泪，但她一个都做不到。
面对此情此景，林珏挤出一个极为别扭的微笑，假意迎合。如今的她甚至排斥对方的肢体接触，连个拥抱都做不到。
“怎么想着回来了？”
陆望津孑然一身，连个大件行李都没有，想来也不会常住，林珏知道，一般这种情况下，他只会待上一两天，回来也就是为了确认林珏是死是活。
“来看看你。”雪意沾染上身，陆望津的脸上出现久而未现的疲态。他拢上林珏的肩膀，企图恢复往日亲昵：“抱歉啊宝贝，前段时间接了一个项目，导师一直严格把关，我都直接住在实验室了，那段时间实在太忙，没照顾到你。”
陆望津在解释自己为什么不主动联系林珏，但他没想明白一点：林珏根本不需要他的解释。从前两人在一起是多么的顺理成章，今后分道扬镳的时候也无需多言。两人只是隔得远，不代表一点消息都没有。林珏不是傻子，她要想调查清楚的事情，一般都会有定论。
但是，林珏现在不想提这些。她用点力气推开陆望津，嘴上认同他的解释:“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心里也没生你的气。你好不容易回一次国，我们去吃火锅吧，在美国肯定吃不到中国的味道。”
冬天的确适合吃火锅。热气腾腾的汤汁浇灌在肉食蔬菜上总是让人食欲大增，林珏喜欢吃火锅，但不喜欢一个人吃，今天刚好有陆望津在，她多了几分对热辣滚烫的渴望。
两人于半小时后踏入某家自称四川人开的火锅店。老板热情，生意红火，走进店内感觉温度立马上升五个度。林珏仰头一望，陆望津的脸便出现在自己面前，她突然心中腹诽：
陆望津和这个环境还真是格格不入。
他有端庄大气的眉眼，不用外表装扮就能托出贵气，老钱派的家庭其实更注重孩子的教养，他比纪庭朝更会讲话，处理事情总是圆滑到令人惊叹的可怖，遇事他最冷静，冷静到让人觉得冷血……他才是那个，真正意义上的利己主义。
回想起很多往事，林珏顿感毛骨悚然，大臂上的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
“就这家吗？”
陆望津的声音从她头顶响起，林珏漠然。
“林珏，是这家吗？”
他又问一遍，这次的林珏终于回神，她点点头。
陆望津在这方面还是很迁就她的，林珏一般吃什么他就吃什么。两人找到一个角落的餐桌上，服务送来菜单，陆望津转手递给林珏，然而对方依旧心不在焉。
“你点吧。”林珏的注意力显然不在这上面。
刚刚坐上这个位置，她的目光就已经移向别处。
“好，那我按着来。”
林珏没有回应。她的目光随着刚刚进门的两人流去，说来奇怪，杨劲松究竟是有多显眼，明明周遭那么嘈杂那么混乱，林珏还是跟安上了定位器一样。
有多久没见他了？林珏甚至有一瞬间恍惚，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
待到对方两人坐定，店内的灯光终于聚焦到杨劲松的额头上——
林珏的心都在乱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