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阳寄回来的信件都说了些什么？
这位家主说：“他很高兴能交到你这个朋友，知晓你要来沉玉谷这边出差几日，叮嘱我有时间一定要邀请你来家中做客。大意就是这些，若你想看信上文字，下午我回家取了给你。”
太迫切了。
这不对劲，难道真的是联合夜兰做的局吗？
他正在心中思量，却见这位家主抬手整理鬓发，有意无意的遮挡了来自几个探子的目光：“近来璃月天气太过炎热，碗盏里的冰块不消一个时辰便融化了。好在冷萃茶容易制取……”
“那我也想讨杯冷萃茶吃。”谢苗温声回应。
封玥脸上也有些许浅浅的笑意。
盯着谢苗上了封家的车，几个探子赶急调派人手去封家老宅。夜兰听闻封玥半路杀出来把人接走，惊诧的挑起眉：“她插手做什么？”
“大人，我们是不是该向封家主讨人？”
“拗不过她的，她定好的章程少有人能动摇。”夜兰轻笑，“比起她为什么会半路杀出来，我更好奇是什么让她改变了态度，选择站在那个至冬人身后。”
“难道是叛——”
“不可能。”
夜兰拦下他的话：“封家对璃月的忠诚毋庸置疑。我们追查至今也只是要确认至冬来使的底系和危险程度。”
璃月是契约的国度，在和至冬签订契约期间绝对不会率先撕毁。换言之，她们只能在被动防御的必定局面中尽早摸清至冬来人的底系，提前做好应对。谢苗·伊万诺夫就是那个关键目标，银色狙击手危险系数更高，他们不可能放任对方毫无顾忌的在璃月奔走乱窜。
“其他几条线的情况如何了？”
“目前没有新发现，抓不住把柄……”
“持久战我们也打得，无妨，我亲自去封家看看。”
封家老宅在遗珑埠居民区的巷子深处，青砖黛瓦白墙，前院放着两口大水缸，小型品种的莲花开得极为艳丽。鹅卵石和青石板铺地，设有人工水渠藻井，活水旁的草地生长着许多叫不出名字的植物，青苔浓密。门廊拐角一步一景，青葱翠竹和小型灌木装点。小桥下的流水里有锦鲤游动，吞下飘在水面上的花瓣。
封玥进门便收了伞：“阿福，吩咐厨房可以上菜了。先上盏青梅和茶糕，饭后用茉莉泡冷萃茶。谢苗来，不必拘束，距离上菜齐全还有一刻钟，让湘竹带你去洗漱凉快，吃点零嘴开胃，饭菜也就好了。”
管家阿福和侍女湘竹窜了出来，各自接到安排的活便去做了。谢苗在盥洗室洗了把脸，透过镜子看见这张沾着水珠的脸，心中疑惑在庭院飘来的花香里逐渐消散。
他听见前院的门房对外人道：“抱歉，今日家主正在款待贵客，恕不能接受您的拜访。毕竟……若无当日请帖，家主都是不见客人的。”
他听见庭院侍女正在低声吩咐园丁：“那边是阳少爷的鸢尾，仔细些别剪错了根。玫瑰月季将枯枝侧枝修一修就好，栀子容易生小虫，改打药了。等客人离家去再打，以免气味让客人不喜。”
他听见封玥正在嘱托管家阿福：“等会帮我把印章和文件收拾出来。妈留给小阳的那对……嗯，从库房清点出来，那个不着急，过几天他要回来的，让他自己带走。下午我再腌一批梅子，让他带回去和小阳吃。山里的果子收成如何了？怎么要后天才能送来……算了，过几日请镖局送货一并送去。”
这样的氛围环境让谢苗有些久违的茫然。
他依靠着回廊的长柱，尤沾水珠的脸吹着庭院树荫下的凉风。夏日的清凉叫人渴求，即便是他这样善于压抑隐藏自身欲望的人，也会生出几分妄念。
如果，我是说如果，等一切安顿下来，我也能和家人拥有这样的生活吗？
也许比他提早退休的瓦西里会在住宅里念叨帕维尔又和几个同龄老头聚在一起吹牛喝酒划拳，忘了回家吃饭。瓦西里念叨完会怀疑的看着锅里的培根煎蛋和复烤好的带着些许谷物酸味的面包，说我做饭也没有很难吃啊，扭头就去炖大块的兽肉和土豆……
谢苗以前只敢幻想三兄弟活着退休后的日子。
封阳和封玥带给他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答案。他为自己这种像饿久了的狗看见路边行人施舍骨头，灵敏度嗅觉告诉狗肉骨头是多么的香甜，可恐惧和饥饿在头颅中互搏导致的进退两难行为感到悲哀。
是的，就是悲哀。
他很清楚封玥对他礼遇如此的原因是因为知道封阳喜欢他——那傻小子的感情太过纯粹炽热，既然在信件中嘱托姐姐照顾他，哪怕没有挑破，对一个姐姐来说也不是秘密了。
他也很清楚封阳的喜欢就像年轻人都有的情感那样，炽热、纯粹、真挚，仅仅只是一份喜欢，便已弥足珍贵。
他从未遗忘自己的来时路，他很明确的告诉自己：你从北国而来，你的姓氏并非伊万诺夫，而是雪奈茨维奇。记住你的身份。
注定无法回应的情感，为什么还要眼睁睁看着对方一而再再而三的投入？
他为自己的卑劣而羞愧。
封玥并没有替弟弟挑破的想法，只是在席间略略提了几句都和小阳去璃月哪些地方玩过，下次可以去哪里的景点。
这是个安全的话题，不怕牵扯什么不该说的东西。
但是看看眼前的青年干干净净安安静静坐在凳子上进食的模样，她不可避免的想起自家弟弟小时候吃饭手舞足蹈，长大后吃饭嘴巴也闲不住的说话。只觉得两个人性格差异巨大。
小阳为什么会喜欢一个这样的男人呢？
因为他的容貌昳丽吗？
封玥用目光描摹对方的眉眼，至冬人五官立体，皮肤白皙干净，因为年轻所以皮肤状态也好，没有至冬人常见的粗糙感。柔软的珀金短发因为刚刚的洗漱有些乱糟糟的翘起，淡色的眉毛和眼睫，眼睛藏在镜片后。给人一种好看，但没有亮点的感觉——直到他抬起眼。
“怎么了，玥小姐？我的脸上粘了饭粒吗？”
那是一双美丽的蓝紫色眼睛，是春夏水畔的鸢尾，是清冷的仲夏之梦，给人以无限遐想。
整张脸，整个人都因为那双眼睛的注视而鲜活起来，让观者感受到“美”的故事性，心底不自觉的升起探究和渴求的欲念。
最妙的地方在于，对方对他眼睛的杀伤力毫无自知之明。
封玥一瞬间理清思路，放缓了声音：“只是觉得你吃饭很香。小阳离家之后，基本都是我一个人吃饭，少有这样的场合了。”
谢苗要是真的是个木头就好了，但他心里跟明镜似的，一下子如鲠在喉，只能应付两句然后低头继续吃饭。
今天的好消息有两个：饭菜的确合乎口味，好吃。也没有奇怪的人出现，说奇怪的话。
被门房拦在大门外，乔装后混进仆从里的夜兰：真是遗憾哈。
谢苗本来还想端着点姿态少吃些，封玥像是知道他顾虑什么似的直接说：“只要合口就吃饱，饭菜管够。今天厨房蒸了许多香米，没有让客人半饱着离开大门的道理。”
别的事谢苗还会推拒一下，吃饱饭这个是真的无法拒绝。
吃饱后擦擦嘴，仆从将席面撤下去，上各色点心和冷萃茶——开饭前就着手泡的冷茶，一顿饭吃完冰块化了茶泡完了，时间正正好。
冷萃茉莉白茶，花香水甜，喝这个感觉成小仙子似的，不过夏日消暑喝冷茶的确舒心。谢苗想着回至冬了可以试试，但是至冬够冷冰块根本无法自然化开，除非室内有暖炉供热，但是都供热了还喝冷茶……算了，冰淇淋都吃了，不差这一碗茶。
封玥对冰块冷萃茶的做法也是倾囊相授：“其实做法很简单，不过是往杯盏里放一撮茶叶，倒满一盏的干净冰块，等冰自然融化。喜欢带些花香的茶就在冻冰时放一些洗干净的花朵。不想等那么久，也可以直接将茶叶倒在冰水里泡，五分钟就好。”
这个方便，自己冻一下就好。
谢苗连连点头，之后封玥又和他聊了聊这几日会议讨论的事，指点他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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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银行下半年能主攻的方向：“像这样的商业会议都是得七星授意举办，商讨的方向基本是这些商会下半年的主要领域。我听说北国银行目前主要做理财是吗？茶叶这一行建议绕开，沉玉谷这些年茶叶产出只会越来越低。漕运和海运的占比也受到了一定影响。刨除茶叶外，丝绸布匹和瓷器这类稳赚不赔的股票基金可以适当引进，至于封家主要经营的药材行业……璃月对药材市场严格把控，炒不起来也不能炒。若无官方背书，切莫涉足。”
谢苗连连点头。
封玥抖抖手腕，将璃月如今的商场情报都和他分门别类大致理一理，挑几个北国银行能挣钱的产业重点说说。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管家阿福拿着钱庄纸质存款收据和相关文件交给家主，又看着家主交给今日的贵客。
“至于这个，便是我要存的六千万摩拉票据。我如今得坐镇沉玉谷，无法亲去璃月港。明日请你启程回去的时候带着我授权的意向合同，为小阳开一个私人账户，将这些存储进去。”封玥不经意间提起，“这是家中双亲给他留的娶妻聘礼之一，等他真带着钟意的孩子回家，我名下十来间繁华地段的铺子和一只商队都算做添礼。”
谢苗：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谢苗：不是我自恋啊，但是目前最大的问题是除了他想的那种可能，他完全不知道封玥对他另眼相待的原因啊！
封玥把那份文件又往谢苗那边推了推：“这就拜托你了。”
六千万摩拉办理开户储蓄，谢苗能拿到银行至少百万的提成激励，可以直接在至冬主城二三环内交付一座别野首付……
财帛动人心，哪怕是谢苗这样不怎么为金钱发过愁的人，也被账户上那一连串零刺激得不轻，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感谢您的信任，神明见证，我不会辜负您的嘱托。”
封玥端起茶杯，遮掩唇角的笑意。
谢苗拗不过封家上下的挽留，吃了晚饭才拿着合同离开。大门落栓，她封玥坐在通风的大堂内用茶盖拨弄银豪针叶，屏退四下仆从：“夜兰大人这么好奇我接人待客，怎么不去亲自送送，探探虚实？”
屏风后出现侍女的身影，但她知道那并非封家有契约的姑娘，而是乔装打扮后潜入家中的情报头子。
“玥家主，你可晓得他的身份？”
“我弟弟的心上人。”封玥吹了吹茶沫。
“除此以外呢？”
“我不在乎。”
“即使他会威胁到璃月？”
“你的证据呢？”封玥眉毛都没动一下，面上云淡风轻，“疑罪从无。没有铁证能将他打上间谍的烙印，他就只是至冬友人。”
“和愚人众勾结的至冬友人？”
“愚人众虽然风评不好，但对他来说也是本国军队。民众信任军人，有什么不对吗？”
“玥家主，你当知晓我的脾气，再继续胡搅蛮缠拒不正面回答——”
“那你也应当知晓璃月律法和我的脾气。他如今尚且清白，何况我弟弟喜欢他，那我就会保他。”封玥合上碗盖，瓷器碰撞如冰裂玉碎，在夏日的傍晚冷得沁人。
沉玉谷和璃月港不同，这里仍然保存古朴的信仰，依靠商业起家的宗族同气连枝，势力庞大。虽在一定程度上听从七星的命令，但阳奉阴违也不是没人做过。拔掉一个借着冒出一个，家主的威势远比他们表现出来的更为浩大。
“疑罪从无，夜兰大人。要么你把他身为间谍谋财害命威胁璃月的切实罪证拍在我脸上，要么你让我那个傻弟弟回心转意打消妄念。两条做到任意一条，我绝不插手，任由你大显神通，布下天罗地网。做不到，请你离开，恕招待不周，见谅。”
“……你最好祈祷我抓不住他的把柄。”对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屏风后的人影随着大宅点亮的灯光沉入地下，缩成小小一团。影子的主人早已改头换面离开了，留下封玥仰头将残茶一饮而尽。
人治虽是必然，但七星的人手伸得太长，她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