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日,那扇门再一次被推开。
打麦走了进来。他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显得颓唐、灰败。
萧懿安虚弱地蜷在床榻上,余光瞥见是他,习惯性地将头转向内侧,不愿相对。
打麦沉默地走到床边,坐下。土炕随之微微下陷。
“小姐……您怎么还是不吃饭?您就是再气我、再恨我……也不能这样糟践自己的身子啊……”
萧懿安闭着眼,纹丝未动,仿佛根本没有听见。
他望着她固执的后脑勺,继续低声说着,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向她作出此生最后的承诺:“我会放你走的……但不是现在。眼下外面太乱,胡萨的人、罗布古城的兵都在四处搜捕,你若此时出去落到他们手里……就只有死路一条。”
听到“放你走”那几个字,萧懿安紧闭的眼睫猛地一颤。
“你真的……会放了我?”
打麦迎上她的目光。他就那样久久地、深深地凝视着她的眼睛,眼眶迅速泛红,里面翻涌着巨大的酸楚、挣扎,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眷恋。
他沉重地点头:“我会放你离——”
最后一个“开”字尚未出口,他却猛地伸出手,不是攻击,而是以一种近乎失控的力道,突然将萧懿安紧紧捞进了自己怀里。
他死死地环住她,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将她按进自己怀中,把她的头紧紧压在自己的脖颈间。
那拥抱紧得骇人,紧得萧懿安几乎无法呼吸。这不像一个拥抱,更像一种濒死的禁锢,一种绝望的掠夺。
“放开!你放开我!打麦!你混蛋!”
感受到她的抗拒,打麦不但没有松手,反而将她箍得更紧,仿佛真的要将她揉碎,彻底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他的身体难以抑制地微微发抖。
“小姐,别动,让我抱一会吧,我想这样抱着你,已经想了好久好久了……”打麦把脸深深埋进她散乱的发丝里,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哀求,“求您了,就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我今天有很多话想说……”
萧懿安根本听不进去,依旧踢打着,咒骂着,试图用最恶毒的语言刺痛他让他松开。
“你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你还是个哑巴!什么都不肯告诉我!把我关在这种鬼地方……现在又说要放我走?你虚伪!你心里有病!你放开我!”
突然,打麦猛地抬起一只手,死死捂住了萧懿安不断咒骂的嘴。
“唔!唔唔——!”他捂得极其用力,几乎压得她唇齿生疼。
萧懿安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打麦那张扭曲而痛苦的脸。
“小姐,您别说话了,行吗?”打麦几乎是语无伦次地哀求着,“您听我说,就听我说,好不好?求您了……”
他的眼神疯狂而绝望,仿佛她再发出一点声音,他就会当场彻底碎裂。
萧懿安终于不再挣扎,闭上眼,泪水汹涌而出,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打麦这才像是骤然脱力,缓缓松开了捂住她嘴的手。但另一只手臂依旧死死箍着她的腰,将她的侧脸紧紧按在自己肩头,维持着这个既亲密又绝望的姿势。
然后,他用一种异常平静的、甚至带着点诡异轻快的语调开了口。
“我输了,小姐。”他轻轻笑了一声,“输得彻头彻尾,一败涂地。”
“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到我那位亲生父亲,那位勒师国的王。他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件刚刚被擦干净、摆上台面的旧兵器,冰冷,没有任何波澜。他说,只要我打赢了仗,就认回我。哈哈哈哈……打赢仗……好像我前半生受的苦、流的血,都只是为了换他一句轻飘飘的‘认回’。”
他的手臂无意识地收紧,勒得萧懿安生疼。
“还有这个……”他空着的那只手摸索着,从怀里扯出那条萧懿安见过的、迪娜尔交给他的项链,吊坠在他指尖晃动,“你看,这里面原本装着一只耳环,是现在那位高高在上的勒师王后,害死我母亲的证据……我把它,呈给了我那位伟大的父亲。”
“可是你猜他说什么?我亲爱的父亲,他只是挑了挑眉,然后用一种谈论天气般的口吻说:‘噢,我的儿子,那又如何呢?’”
“那又如何呢?呵呵……哈哈哈哈……”他低低地笑了起来,肩膀无法控制地颤抖,“我母亲的命,我挣扎求生的前半生,到他嘴里,就只剩一句……那又如何呢?”
笑声戛然而止,他的声音瞬间沉了下去:“今天,就是今天,雅雅要被送去和亲了。那赤石山说什么?他居然说非雅雅不娶,哈哈哈哈哈……痴情种?哈哈哈哈哈,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我这个哥哥拼尽全力、背叛了所有,却还是……没能护住自己的亲妹妹。”
他终于低下头,声音带着彻底的溃败:“我背叛了狄将军和萧将军的信任,背叛了先锋小队那些到死都信着我的兄弟……我背叛了你,背叛了四殿下,背叛了宁国……我把自己变成了一把连自己都厌恶的刀……可我得到了什么?什么都没有改变……我什么都抓不住,母亲、妹妹、还有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化作一句破碎的呓语:
“我突然好想回到京城,当一个普通的挑夫……我好想奶奶啊……”
打麦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片刻的疯狂倾诉后,是一种更深沉的死寂。他缓缓松开了几乎要勒断她呼吸的手臂,有些茫然地在身上摸索着,最终从怀里掏出一块用干净布包着的、尚带一丝微温的饼。
他将饼递到萧懿安面前:“吃吧……这是帕提曼刚做的,让我带给你。你以前……不是最喜欢吃她做的饼了么?小姐,吃点吧,吃了,才有力气离开啊。”
萧懿安看着他这副濒临崩溃、行为诡异的模样,哪里敢碰那饼半分。
这时,砰!噗嗤——
门外骤然爆发出激烈的兵刃交击声和惨叫声!
紧接着,某种温热的液体猛地泼洒在他们的房门上,迅速晕开大片暗红刺目的血迹。
哐当一声巨响,房门被人从外面狠狠撞开!
一个浑身是血、穿着宁国军服的身影踉跄着冲了进来。他视线仓惶地扫过屋内,在看到萧懿安的瞬间,眼中猛地爆发出绝处逢生的狂喜:
“终于找到——”
话音未落,一柄弯刀自他背后凶狠刺入,刀尖穿透前胸。
士兵瞪大了眼睛,鲜血从口中汹涌而出,随后便直挺挺地向前栽倒下去。
门口,一名勒师士兵猛地抽回弯刀,看也不看倒地的宁国士兵,对着屋内的打麦急声嘶吼:“殿下!不好了!宁国人杀进来了!人数不少!快!你快逃!”
吼完,他立刻转身,咆哮着迎向外面更多的宁国士兵,厮杀声瞬间更加激烈。
然而,打麦对门外的血战和下属的嘶吼恍若未闻。他转过身,近乎平静地关上了门,似乎只要关上门外界的一切都能隔绝开来。
他的目光依旧死死锁在萧懿安身上:“吃啊……”他像是完全看不见门口的惨状和飞溅的鲜血,又一次将饼往前递了递,语气里甚至染上了一种焦躁的催促,“快吃……”
萧懿安被眼前的血腥场面和他全然失控的偏执吓得魂飞魄散,紧紧闭着嘴,身体拼命向后缩去。
见她依旧抗拒,打麦猛地伸出手,手指用力捏住萧懿安的两颊,强迫她张开嘴,拿着饼就要往她嘴里塞!
“唔!唔唔!”萧懿安惊恐万状,拼命摇头挣扎,可他的力气大得惊人,根本挣脱不开。
一小块被硬塞进来的饼堵在她的喉间,带着帕提曼手艺特有的浓郁香料味,此刻却只让她感到无边的恐惧和恶心,她死死抵着,不敢咽下。
“对了……”打麦看着她痛苦流泪的样子,动作忽然顿住了,像是被什么念头击中,眼神变得恍惚而专注,“小姐,以后可能看不到你了,但是我有东西给你。”
他喃喃自语,终于松开了钳制她的手,转而急切地在自己身上摸索起来,仿佛要寻找一件比眼前生死更为重要的东西。
就在他松手的瞬间,萧懿安立刻弯腰,剧烈地咳嗽着,将嘴里那小块饼尽数呕了出来,饼块掉落在尘土里。
几乎同时,帕提曼那只小黑猫敏捷地从门缝跃了进来,看了看屋内僵持的两人,迅速叼起地上那块被吐出的饼,几下就吞咽了下去。
萧懿安还没来得及缓过气,就惊骇地看到那只黑猫刚吞下饼块,没走两步,突然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四肢剧烈地抽搐起来!口鼻、眼睛甚至耳朵里瞬间涌出浓黑的血液,不过眨眼功夫,便瘫软在地,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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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声息!
剧毒!
那饼里有剧毒!
萧懿安瞳孔骤缩,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打麦是真的想毒死她!
巨大的震惊和被彻底背叛的冰寒瞬间淹没了她。
原来他刚才所有的痛苦倾诉、崩溃拥抱,甚至那句“放你走”,都是为了这最后喂下的毒饼!她竟然还差点,差点相信了他。
就在她被这可怕的真相冲击得心神俱颤之时——
砰!房门被人从外面一脚狠狠踹开!木屑横飞!
一道冰冷的锐风几乎是贴着她的耳畔急速掠过!
紧接着,身后传来一声压抑的、沉重的闷哼。
萧懿安猛地回头——
只见打麦踉跄着后退了一步,他的右手举在半空,手里紧紧握着一根飞镖,镖尖还闪烁着寒光。
果然!他摸索着要拿出来的“东西”!他果然还是要杀她!甚至连毒饼不成,还要用暗器补上一记!
这一刻,所有的怀疑都被证实,巨大的失望和冰寒瞬间攫住了萧懿安的心脏。
然而,下一秒,她看到打麦的嘴角溢出一股血液,身体晃了晃。
她这才骤然注意到,在他的胸口正中央,赫然深深插着一枚飞镖。那飞镖的力道极大,几乎没入至柄!
她顺着飞镖来势看向门口——
逆着外面厮杀的火光与血色,一个她熟悉无比的高大身影持刀而立,眼神冰冷锐利如鹰隼,正死死盯着中镖的打麦。
是萧起。
“小姐,离开他!他刚才想杀你!”萧起的声音斩钉截铁。
萧懿安几乎是本能地扑向门口,踉跄着躲到萧起身后。再回头看向打麦时,眼中只剩下全然的恐惧和冰冷的怀疑。
打麦维持着那个举起手的姿势,胸口插着那支致命的飞镖。他看着萧懿安毫不犹豫地奔向萧起,看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认定他要杀她的恐惧与怀疑……
那一瞬间,他眼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仿佛也彻底熄灭了。
他猛地又吐出一大口血:“小姐,不是我,那饼不是我……”
他颤抖着,用那只未举起的手,艰难地探入自己怀中,摸索着。
萧起立刻将萧懿安严实护在身后,刀尖微抬,警惕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打麦最终掏出的,是一卷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用牛皮仔细卷起的纸卷。
他用尽最后力气,将那卷牛皮纸朝着萧懿安的方向,轻轻抛了过去。纸卷落在离她不远的尘土里,滚了几圈。
“这是,勒师全国的山川隘口,兵力布防图……给你,希望你能救救雅雅……”
萧懿安下意识想去拾起那卷牛皮纸,萧起却抢先一步拦住了她,警惕地低声道:“小姐,当心有毒。”他俯身,小心翼翼地拾起纸卷展开,快速查验。泛黄的纸张上,清晰地绘制着山脉、城池与密密麻麻的标记,确是一张极为详尽的布防图。萧懿安这才将其接过,迅速收纳入怀。
打麦见状,艰难地向前迈了一步。然而,萧懿安立刻戒备地向萧起身后又缩了一步。他的脚步瞬间定在原地,脸上扯出一个无比苦涩的笑容,鲜血不断从嘴角溢出:“我从来,从来没想过害你,我根本就不想做什么王子……”
他的目光,艰难地移向自己那只一直举着、此刻才缓缓垂落的手。
直到这时,萧懿安才终于看清,他手中紧紧握着的,根本不是什么闪着寒光的凶器!
那是一支做工极其精巧的银簪。簪头被巧妙地打造成了一只灵动狡黠、回眸顾盼的小狐狸模样,狐狸的眼睛用极细碎的蓝宝石镶嵌,在摇曳的火光下流转着温润而灵动的光彩,绝非兵刃的冰冷寒芒。
萧懿安猛地想起,上次他们一行人寻找黄子良时,曾在罗布古城一家不起眼的首饰铺前驻足。她当时试戴过这支簪子,还笑着问过他好不好看……
打麦嘴角向上弯了一下:“上次看到了,就觉得很适合您,我偷偷……买下来了,只是一直没机会送给您,这次终于能……”
话音未落,他最后一丝力气仿佛耗尽,高举的手彻底垂下,那支狐狸银簪从他指间滑落,“叮”的一声脆响,掉落在染血的尘土里。
而打麦,向前重重栽倒在地,再无一丝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