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野史贯彻到底》
1. 穿越
“各位同学,欢迎来到大宁王朝特展区!今天,我们将走近一个铁血与荣光并存的传奇王朝——宁朝,这是一个在烽火狼烟中一刀一剑拼杀出来的王朝。战场上枭雄辈出,庙堂中权谋跌宕,你方唱罢我登场。但在这乱世纷争中,有一位女性却以她的智慧与仁德,成为照亮大宁王朝的一盏明灯——”
“她就是宁朝贤后萧懿安。”
萧安是历史学院大三学生,周末在博物馆做兼职导游,此刻,她正戴着小蜜蜂耳麦,向今日来游学的初中生们介绍大宁王朝。
她轻点面前的玻璃展柜,“各位看这幅画,这就是宁朝考古新发现——千古贤后萧懿安十五岁时的真容!”
话音刚落,骚动的学生们瞬间安静下来,目光纷纷投向那幅画。
画中少女杏眼噙星、弯眉似月,一袭淡粉色锦袍,袍角沾着草屑,正倚在松树下翻读竹简。
“这幅画由嘉乐帝赵云珂亲笔绘制,是现存唯一一幅萧皇后少时的画像——谁能想到,这位看似温婉的闺秀,日后会成为终结宁朝内乱、开创‘嘉乐之治’的巾帼贤后。”
学生们人头攒动,离得近的趴在展柜边缘,恨不得钻近展柜里去。
正是十三四岁的年纪,不太懂历史的沉重感,注意力常常跑偏:“哇!萧皇后好漂亮!”
“这件粉色衣服现在X宝上有卖的吗?”
“这个头饰是嘉乐帝送的吗?”
“咳咳,同学们我们回到正题,”萧安清清嗓子,提高音量,讲解器嗡嗡震动,“萧皇后的一生堪称传奇。她出身将门,自幼习读诗书兵法,却在家族蒙冤时主动联姻皇室。成为皇后后,她劝农桑、兴女学、平冤狱、定边疆,每日晨起,皇帝临朝听政,她便着素衣巡视京郊民田;皇帝批阅奏折至深夜,她便在一旁校注古籍。史官曾叹:‘嘉乐帝之剑定江山,萧后之德安天下’……”萧安机械地念着说出无数次的稿子。
学生们对这些课本上就老生常谈的内容不感兴趣,自顾自地议论起来。
“吹的吧,历史上的萧皇后和嘉乐帝真这么要好,怎么还有书说他们逢场作戏、两小无猜什么的都是假的,分明是萧皇后倒贴?”
“对啊对啊,据说萧皇后嫁人之前育有一女呢。”
“喂喂喂,我还看到有个说法哦,说萧皇后喜欢的其实是宁朝那个大奸臣萧起。”
“啊啊啊,真的吗?我超嗑他们的!”
“我倒觉得萧起不是什么奸臣,他就是身不由己。”
“导游姐姐,有没有萧起的画像啊?”
学生们叽叽喳喳吵嚷个不停,萧安扶额,可恶的“正史无为”,你作的什么孽,写些野史来误导读者。
她本着引导学生们走上正途的理念,扬声说:“同学们,大家课后还是多看正史,野史什么的,有多远离多远……”
谁知,话音刚落,她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意识矩阵连接中……】
【客服20654号小雅为您服务……】
一道机械萝莉音响起。
接下来是“滋滋”电流声——
【404,系统错误,调试中……】
萧安双眸紧闭,面色苍白,额头上沁满细密冷汗。
“抱歉,小姐,属下只负责小姐的安危”,“只负责小姐的安危”……这句话如同魔咒,在她脑中反复回荡。随后,她仿佛跌入深不见底的寒潭,冰冷的湖水顺着鼻腔、口腔汹涌灌入,窒息感扼住咽喉,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猛地惊醒,直挺挺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身体不受控制地簌簌发抖,好冷、好冰。
“小姐,您可算醒了!”
萧安眨了眨眼,视线渐渐清晰起来,眼前坐着一位圆脸少女。
那少女约莫十三四岁年纪,稚气未脱,双耳旁各挽着一个小髻,一双乌溜溜的圆眼睛正焦急地望着她。
小姐?什么鬼?我不是在博物馆吗?
她下意识地抬手扶耳边的小蜜蜂,指尖摸到一片空荡,随即感到一丝异样。
这双手……手指白皙修长,肌肤细腻柔滑,连骨节处都透着淡淡的粉晕,根本不是她自己那双因冻疮而略显粗糙的手。
“你……是谁?”萧安艰难开口,声音沙哑干涩,每一次呼吸都如同被冰冷的刀锋刮过喉咙。
少女闻言大惊失色:“小姐,奴婢是阿暮啊!”
阿暮?萧安勉力支撑着坐起身,目光四下逡巡,入眼之处,尽是全然陌生的景象。
这是一间古韵盎然的闺阁。木质的雕花床架,四角垂下浅色的纱幔,床尾架子上一尊暖炉正呼呼地吐着暖气。
……难不成她穿越了?
“你说你是阿暮……”萧安的声音带着试探和不确定,“那我……是谁?”
阿暮闻言,一脸惊愕:“小姐?您是萧懿安啊!”
【叮!】一声清脆如金石相击的提示音骤然在萧安脑中响起,【系统激活,宿主身份已绑定——】
闻言,萧安瞳孔骤缩:“给我镜子!快!”
一面铜镜飞快递到眼前,照出她的脸。
镜中之人面色苍白,仿若被薄霜轻覆的梨花,苍白中透着几分脆弱,却多了几分忘俗之美。
在萧安翻腾的脑海中,这张脸,与考古发现的画像少女容颜,分毫不差地重叠在了一起。
她居然穿成了萧懿安!
一时之间,萧安哭笑不得,既喜又悲。
喜的是翻身农奴把歌唱,重活一世,从没钱没颜没对象的三无人员,一跃成为人见人爱的白月光贤后。悲的是,萧懿安是个短命鬼,在一次水灾中,她积劳成疾,年仅三十余岁便香消玉殒。
为自己的短命默哀片刻,她快速接受现状,无论如何,从今天起,她就是萧懿安。
【恭喜贵方穿越历史!现在是宁朝靖熙十四年二月。支线任务已发布,点击查看。】
一个显示屏弹出来,她盯着屏幕上的年份,估摸一下,大概还能活个二十多年。
【支线任务:“谁杀了萧懿安?”】
【任务说明:找出致使萧懿安坠入冰湖的黑手。】
【任务完成奖励:积分100。】
【任务难度:极简单。】
【任务期限:无限期。】
【宿主是否接受任务?】
冰湖?难怪她浑身犯冷,看来是有人将原主推下冰湖。
萧懿安接受了任务,思索片刻,立刻在答案框内输入萧起的名字,果断点击“提交答案”。
【回答错误,您还有两次答题机会。】
……
居然不是萧起那厮?
也不怪萧懿安第一时间想到萧起,毕竟,他可是宁朝史上罄竹难书的奸臣,永巷尽头爬出来批了张人皮的恶鬼。
史书有载,萧起是萧懿安少时的暗卫,幼时被捡回萧府。萧家赐他姓名、授他武艺,待他恩重如山。谁知此人狼心狗肺,竟亲手斩杀了萧懿安的生父萧从林。更令人发指的是,在萧懿安大婚之夜,他悍然闯入婚宴,反手便将匕首捅进了她的心口!
后来,嘉乐帝登基之后,亲自下令为萧起立传——《奸臣传之萧起》,工笔蘸血,给他定下了八个字的铁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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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豺声狼顾,毒浸膏肓”!
故而系统那样问,萧懿安下意识想到了萧起。然而,系统却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萧起,并非凶手。
一阵凛冽寒风自窗外卷入,萧懿安不禁连打几个寒噤。阿暮起身要去关窗,萧懿安抬手止住了她的动作。
窗外,皑皑白雪压满青砖绿瓦,一片银装素裹之中,一人正跪在庭院中央。
看身形是位少年,身姿挺拔,整个人宛若一尊冰雕,任凭寒风呼啸、大雪纷飞,跪姿依旧纹丝不动。
阿暮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一脸愤懑:“小姐!您就别心疼他了,要不是他这次看护失职,您又怎会掉进湖里?”
旁边侍立的一个婢女也立刻附和:“正是!这个萧起,仗着平日里小姐待他宽厚,便玩忽职守,懈怠大意……”
那人就是萧起?
萧懿安心中微震。
“小姐您有所不知,”阿暮语速飞快,带着怨气,“前日夫人亲自审问他为何擅离职守,他竟然一句话也不说,肯定是玩忽职守,寻不出理由搪塞!”
“我看啊,说不准就是他下的毒手!否则好端端的,小姐怎么会掉进冰湖里去?”
“我也觉得,现下府里不都在风传……”
在叽叽喳喳七嘴八舌中,萧懿安抽出空来问系统:“原主的记忆我能知道吗?”
【正在搜索,请等待……】
等待半天,系统界面闪了几下,呈现雪花屏。
【错误,404,系统错误,等待维护……】
……居然死机!?
婢女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急切。萧懿安虽听得头昏脑胀眼冒金星,倒也厘清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三日前,因父亲萧从林即将返京,萧懿安亲自去坊市采买所需。为图便捷,她将随行的侍从婢女分成几支,分头采购。自己则只带着萧起一人同行,临行前嘱咐众人买齐物品后,便返回坊市口汇合。
一个时辰后,侍从婢女们早已买好东西,将物资装好马车,在坊市口等候。然而,左等右等,却迟迟不见萧懿安与萧起的身影。众人只当是小姐兴致高,买的东西多,耽搁了时辰。谁料,一炷香后,萧起抱着浑身湿透、昏迷不醒的萧懿安疾奔而来:“快!速寻郎中!”
侍从们大惊失色。
只见萧懿安浑身湿透,昏迷不醒,脸上挂着未融的冰珠,嘴唇冻得发紫。
原来,就在方才,她竟掉进了一片结着厚冰的湖里!
此消息一出,立马在众侍从中炸开了,这怎么可能?坊市与那片湖是两个方向,小姐怎会去到那里?更何况萧起贴身守护,以他的身手,萧懿安不可能发生意外!
一番询问才知道,原来萧起中途离开过萧懿安,正在这个空当里,出了意外。
萧家主母赵陵闻讯震怒,当堂审问萧起为何擅离职守。可任凭如何逼问,萧起咬紧牙关,一言不发。赵陵气极,先打了萧起三十大板,又让他在雪地里罚跪思过。
“小姐,”阿暮小心翼翼地开口,“那日到底发生了何事?您还记得吗?”
萧懿安沉吟片刻,并未作答。
有人对原主下毒手,若非她机缘巧合穿过来,萧懿安现在已经死了。她并没有原主的记忆,眼下最稳妥之计,便是三缄其口,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见她不言语,婢女们只当小姐不愿多说,面面相觑不再多问。
岂料,旁侧一个婢女脸色倏然一变,像是忆起什么紧要关节,惊道:“难道,难道那日他并未……”
“并未什么?”萧懿安捕捉到她的古怪,目光紧紧锁住那婢女,沉声追问。
2. 私奔
“没有什么?”萧懿安目光如炬,紧追不舍。
那婢女脸色有些异于常人的苍白,紧抿着唇,没有再言。
阿暮本就性子急,见不得旁人话说半截:“到底没有什么呀?雅琴姐姐,事关小姐安危,你真的知道什么内情,就别藏着掖着了,赶紧说出来吧!”
那位叫雅琴的婢女抬眸,目光在屋内众人脸上一一扫过,神色间满是犹豫踌躇,显然顾虑着人多口杂,恐有不便。
萧懿安看出她的顾虑,道:“罢了,雅琴。你去禀报主母,就说萧起意图谋害我,将我推入冰湖之中。自今日起,将萧起逐出萧府。”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一片哗然。
“我早觉他形迹可疑,果不其然呐!”
“竟真的是萧起下的毒手?这、这也太……”一人声音里隐隐夹杂着一丝窥破秘密的兴奋。
雅琴看向萧懿安,眼中满是困惑不解,下意识脱口而出:“小姐,您怎么……”可抬眼见萧懿安一脸决绝,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明白,此刻多说也只是徒劳,于是福了福身,转身缓缓出了房门。
萧懿安面上冷若冰霜,毫无转圜余地,心中却作求饶状:萧起啊萧起,实在是对不住你。虽说你并非害我的真凶,可你行事阴损歹毒,心狠手辣,若继续留在府中,日后必定还会坏事做尽,留你不得啊。
雅琴走后,幸灾乐祸的啧啧声、对萧起的声声质疑,如鼎沸之音,在这卧房内喧嚣沸腾。
萧懿安揉揉太阳穴,面上略显疲惫:“你们先下去,我要睡一会。”
然而一众婢女仿若未闻,依旧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议论着。
萧懿安不禁提高音量:“都下去!”
此言一出,婢女们这才纷纷侧目,声音瞬间静默了一瞬。但紧接着,她们便你看我、我看你,眼神飘忽,脚下磨磨蹭蹭,竟是不愿挪窝。
萧懿安皱眉,这什么情况?这原主平日里这么驭下无方吗?竟连婢女都如此怠慢不听使唤。
阿暮见她脸色不佳,道:“小姐都发话了,你们还愣着干嘛?”
婢女们这才互相递个眼神,不情不愿地躬身退下,最后将房门合上。
珠帘子"哗啦啦"一摔,扬起的光尘里飘着几句嘀咕——
“这大晌午的,小姐才醒,怎的又要睡下了?”
“嘘……怕是落水伤了神思,你没瞧见小姐刚醒那会儿,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呢……”
脚步声刚远,萧懿安“噌”地一下从榻上窜起,快步走到窗边,指尖在窗棂纸上戳开一个小洞,向外张望——庭院里空荡荡的,半个人影也无。
她屏息凝神,小心掀开层层被褥,露出床板。
果然,在靠近她腰侧的位置,有一处木板微微向上凸起。原本贴合得严丝合缝,只因她睡不安稳,才将其蹭得翘起了一角,硌得她腰背酸痛。
这是一个暗格,隐匿于原主睡榻之下,极为隐蔽,若非机缘巧合,断难发现。
萧懿安的心跳不禁加快几分,连忙探手入内,摸出几张纸张。展开一看,竟是几封书信!其中一些纸张已然泛黄,边缘微卷,显是尘封已久之物。
亏得以前翻过不少古籍医书,字倒是都认得,可越看心越慌。读到最后一封信时,那薄薄的信纸竟似滚烫的烙铁般灼手,在她剧烈颤抖的指间哗哗作响。
“要命了!”
这哪是普通信件?全是原主没寄出去的情书!
最早那封竟是三年前写的,信封都没拆过。与其说是情书,倒像是写给自己看的心事手札。
最近的一封,是原主落水前一天写的,信件涂涂改改,字迹潦草不堪,足见当时她心绪是何等纷乱、犹豫不决。信上内容又多又杂,总结下来便是:她爹萧从林想让她跟素未谋面的世家子弟联姻,她决计不从,让收信之人第二日到城中廊桥下等她,带她私奔。
"大家闺秀还搞私奔?"萧懿安摔回枕头堆里,盯着帐顶晃悠的香囊直瞪眼。
“这还是那个自幼便被赞誉为世家小姐典范的萧懿安吗?”
转念一想,难怪原主当日要支开仆从,独自跑去与坊市方向相反的冰湖,敢情是要私会情郎!可那情郎究竟是何方神圣?她为何又没能离开?推她落水的会不会正是这约好的情郎?特意带上萧起同去,究竟是为了护卫周全,还是仅仅用作掩人耳目的幌子?萧起中途离开,是原主授意支开,还是……
正想得脑仁疼,外头突然"哐当"一声。阿暮焦急地拍门:"小姐!不好了!出事了!"
萧懿安抓起外袍往身上一披,"吱呀"推开门:"慌什么?出什么事了?"
阿暮道:"雅琴姐姐不知在夫人跟前嚼了什么舌根,夫人要罚您跪祠堂!"
萧懿安心口突地一跳。
阿暮口中的“夫人”,正是如今的当家主母赵陵——父亲萧从林续弦的填房,也就是她这具身体的继母!
史书里见过这名字,隐约记得她性格跋扈不好相与,与萧从林夫妻关系极其恶劣,到最后更是彻底反目,分道扬镳、各自为营。
萧懿安下意识地将刚踏出房门的脚收了回来:“为何?”
"奴婢也不清楚,夫人发话了,奴婢们怎么敢问,"阿暮偷瞄她,"要不咱们装病?就说您落水后身子实在撑不住了。"
"往日我敢这么顶撞?"萧懿安问。
“哎呀小姐!”阿暮直摇头,“您往日对夫人那是言听计从,但是这回,这回夫人气得连平日里最心爱的那套青花茶盏都摔了七八个!奴婢瞧着,这回怕是躲不过去了……”
萧懿安心中呵呵一声。
她方才大病初愈、悠悠转醒,赵陵连借口都懒得找就要发难,果真如史书里所写"性子古怪又霸道"。
阿暮见她盯着自己发愣,以为她怕了,忙道:"小姐再忍忍,老爷今儿个凯旋,晚些时候准能回府。"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杂沓脚步声。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走过来,铁索钥匙在腰间叮当乱响:"奉夫人命,请大小姐移步祠堂。"
黄昏,祠堂内,香烟袅袅,如游丝漫过祖宗牌位。
萧懿安直挺挺跪在冰冷坚硬的青砖地上,凹凸不平的砖缝硌得她膝盖生疼。
她此刻乖乖跪在这里,纯粹是权宜之计,不欲在此时与赵陵正面冲突,绝非畏惧她那乖戾嚣张的脾性。不过是因为初来乍到,尚未摸清这府中深浅、各方底细,不欲在根基未稳时便与掌家的继母撕破脸罢了。
绝不是因为胆怯认怂!绝对不是。
她在心底反复这般强调着,仿佛要借此说服自己,寻得一丝自欺欺人的安慰。
廊下忽传来细碎脚步,三五个婢女踮着脚尖,扒窗缝往里面看。
萧懿安"唰"地扭头,眼风扫过去。婢女们见被抓个正着,慌忙你推我搡,缩回廊柱阴影之后,瞬间不见了踪影。
"原主啊原主,"她掸了掸裙摆上不存在的灰,"你这性子该是多软弱,赵陵无故罚你还可以说孝道为先,可府邸里的婢女都敢指着你说三道四,简直毫无威信可言啊!”
想来原主太过温顺听话,赵陵笃定她定会逆来顺受、老老实实跪足时辰,竟连个看守的婆子都懒得派来。
萧懿安索性站起身,大大方方地活动了一下僵硬的筋骨,四下打量。
供桌正中央,一块乌木牌位在长明烛火的映照下,泛着温润厚重的琥珀色包浆,那光泽像是被谁经年累月、以指腹反复摩挲蕴养而成。
"亡妻谢门婉娘之神位"九字描金,原来是原主亡母、萧从林的结发妻子谢婉的灵位。
说起来,萧从林真是个痴情种。
想当年,萧从林金戈铁马、威名赫赫,偏生一头栽在了谢婉的石榴裙下。那时谢婉刚遭负心薄幸,瞧着五大三粗的萧从林笨拙献殷勤,只当是看场猴戏解闷。谁料这莽汉竟日日清晨送去带着露珠的娇艳芍药,寒冬腊月里能蹲守到三更天,只为亲手递上一碗滚热的羹汤。便是块坚冰也叫他捂化了,硬生生将这冰美人的心肠焐得暖融起来。
红烛高照的恩爱不过数载,谢婉便香消玉殒。萧将军抱着亡妻的灵牌枯坐三日三夜,水米未进,若非膝下尚有个年幼的萧懿安需要抚养,怕是真的要追随亡妻共赴黄泉了。
“如此深情至性之人,怎会……对亲生骨肉疏离冷淡呢?”萧懿安凝眉不解。
纵观史书所载,萧从林与萧懿安这对父女,关系淡薄得如同无味的清水,毫无亲厚可言。往后数年,萧从林与赵云珂各自拥兵,两军对垒、针锋相对,萧懿安夹在生父与挚爱之间,处境何其艰难。更奇的是,后来她贵为皇后母仪天下,满朝文武将萧从林骂作乱臣贼子,她也未曾替父亲辩白过半句。
这对父女,当真……令人费解。
这时,一道沉稳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萧懿安连忙俯身跪回蒲团之上,作出一副老老实实受罚的模样。
“安儿?”
萧懿安闻声回头,来人是一位年约五旬的男子,面容刚毅不失威严,一套简素常服,脚蹬一双黑色布靴,举手投足干净利落。
“爹?”萧懿安还以为是赵陵来兴师问罪了,见是萧从林,心中虽诧异,却也松了口气,“您怎这么早归家?”
方才听阿暮所言,萧从林在西南大捷,皇帝赵籍特意在宫中设下家宴,为凯旋将士接风洗尘。按以往宫宴的时辰推算,此刻本该是觥筹交错、宾主尽欢之际。
“无甚可宴。”萧从林甩下四个字。
萧懿安眉头一挑,君主亲自设家宴款待,这是多少臣子梦寐以求的殊荣,到了萧从林这里,竟只换来这轻描淡写、甚至带着几分不耐的四个字——“无甚可宴”?
萧从林目光在祠堂内扫过一圈,最终落在萧懿安身上:“听说你掉入冰湖,怎么一直跪着?”
萧懿安垂眸,一副低眉顺眼的乖巧模样:“回爹爹的话,是夫人……罚女儿跪在此处思过。”
“罚跪?”
“女儿也不知做错了什么,但是爹您不要怪夫人,夫人罚女儿定有她的良苦用心。”
说这话时,萧懿安自己都觉得浑身鸡皮疙瘩直冒。奈何原主性子太过绵软可欺,她纵然满心不忿,此刻也不能骤然偏离人设太远。眼下想脱身,唯有寄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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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眼前这位父亲能心生怜意。
谁知,萧从林只是略作沉吟,随即面色恢复平静,淡然道:“既如此,罚便罚吧。陵娘行事自有章法,罚你必有她的道理。”
???
这萧从林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可是爹爹,”萧懿安灵机一动,适时地瑟缩了一下,发出几声压抑的咳嗽,边咳边悄悄抬眼觑着萧从林的神色,“女儿落水伤寒未愈,这里好冷。”
萧从林却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仿佛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件。随即,他不再理会她,转身径直走到供桌前,极其娴熟地取过一炷线香,就着长明灯点燃,稳稳插入那积着厚厚香灰却异常洁净的香灰坛中。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丝毫情绪:“观你面色,应无大碍。”
他甚至微微抬手指了指那光洁的香灰坛,语调平直地嘱咐道:“瞧这香灰坛,显是你有段时日未曾来过了。日后需记得,日日来此祭拜你母亲。”
呵呵。
常年在外征战,今日才返家,不先关切探望刚历大劫的女儿,反倒一头扎进祠堂祭拜亡妻。明知女儿落水伤寒未愈,跪在冰冷祠堂,仍旧无动于衷。也难怪女儿会被继母肆意搓圆捏扁,被下人们在背后指指点点,问题的根源,可不就出在这位父亲身上吗?
早亡的亲妈,隐身的爹,恶毒的后妈,委屈的她,原主啊原主,你到底拿了一个什么苦情剧本?
祠堂门口传来一道讥讽的轻笑:“呵,萧大将军可真是痴情。”
不知何时,一名女子已悄然立于祠堂门槛之外,正抱着胸斜倚在门框上。
女子看起来年约三十五,一袭深紫色绣金线的云锦绣袍,通身除了颈间一条双环镶玉的翡翠,再无半分珠翠点缀,端的是庄重利落,气势逼人。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赵陵。
赵陵道:“世人皆言萧将军重情重义,殊不知,这所谓的重情重义,不过是对着一个牌位罢了。现实中的活人,却被你抛诸脑后,不闻不问。”
虽然不合时宜,但萧懿安心中不由赞一声,好怼!
萧从林面色微沉:“陵娘!”
“怎么?我说得不对吗?”赵陵柳眉微挑,“西南平叛一去三月,音讯杳然。好容易回京,头一件要紧事竟是给亡妻上香。若非我今日寻来,将军怕是想不起这府里还有个活生生的妻子吧?”
萧从林避而不答,转而诘问:“府中一应大小事务,皆由你执掌调度。安儿大病初愈便在此罚跪,你还不够吗?”
爹,您老人家这会儿倒想起拿我当挡箭牌了?
“不够!”赵陵吐出这两个字,“事事皆听我调遣?那为何你擅自撤掉孙逸飞,又将萧起召回府中?我的人手安排,就这么入不了你的眼?朝令夕改,你让阖府上下如何看我这个主母?叫我如何服众?”
萧从林语气斩钉截铁:“孙逸飞此人,不堪大用。不够知根知底,不足以担任安儿的贴身暗卫!”
“我看他好得很!”赵陵寸步不让,厉声反驳,“此次若不是他率先发现萧懿安落湖,及时呼救,她今日是生是死都未可知!若单指望萧起那个废物,哼,此刻你怕只能去湖底捞人了!”
“萧起必须留在安儿身边。”
他们争个有来有回,萧懿安听了个有来有回,心中疑窦丛生,这萧起与萧从林之间,究竟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渊源?竟让萧从林如此固执,即便萧起犯下“失职”大错,仍执意保他?
“萧起必须离开!”
“陵娘!”萧从林霍然转身,“你今日,是存心要处处与我作对?”
“作对?”赵陵冷笑着走进祠堂,眯起眼,绕着父女二人缓缓踱步,“我明白了,你这是不满我罚她跪祠堂吧?呵,你以为她那日出府,当真是为了你即将归家,贴心采买物资吗?”
不知为何,萧懿安听得右眼皮突突直跳,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她,直觉赵陵接下来吐出的绝不是什么好话。
果不其然,只听赵陵一字一顿,声音清晰地砸在寂静的祠堂里:
“你的好女儿,是要与人私奔!”
“赵陵!”一直面色沉静的萧从林,脸上终于显出愠怒,目光下意识扫向祠堂门口。
赵陵非但未惧,反而轻笑两声,带着几分安抚又似嘲弄的口吻道:“放心,此地除了我们三人,再无他人。究竟是与不是,你只管亲口问她便是。那雅琴丫头,还一心替她遮掩着呢。”
言罢,赵陵也不理会萧从林黑沉如锅底的脸色,转身便欲离去。行至祠堂门口,她陡然回身,脸上掠过一抹极深的讥诮,抛下最后一记重锤:
“你可知我为何执意要赶走萧起?那是为了保全你女儿的名声!因为,她那要私奔的对象,正是萧起!”
……
“轰”萧懿安脑海中炸起一道惊雷。
原主的私奔对象居然是萧起!!?
电光火石间,她猛地想起自己穿越醒来时,耳边反复回荡的那句冰冷话语——“抱歉,小姐,属下只负责小姐的安危……”
这这这,这不就是表白后被人婉拒的经典台词吗!?
3. 真相
祠堂内,气氛沉闷压抑,连空气都凝固了。梁柱投下幽暗的阴影,覆盖在萧从林的身上。
他看着萧懿安,久久不挪开视线,不知道在想什么。
萧懿安被看得发毛,心想你不如给我一刀算了,惶惶间心念电转,这可是赶走萧起的大好机会,不如把火烧得更旺一些!
她深吸一口气,昂首直视萧从林的双眼:“爹,夫人说得没错,我就是喜欢萧起,我逃婚就是为了跟他私奔!”
萧从林根本猜不透女儿家的心思,方才萧懿安委婉含蓄的言辞未能奏效,赵陵因何发怒他亦是一头雾水。正因如此,萧懿安索性抛开顾虑,一改方才的委婉,直言不讳。
“爹,实不相瞒,自您派萧起做女儿的暗卫,我二人朝夕相伴,不知不觉间,女儿便对他暗生情愫。倘若您还让他留在我身边,女儿实在难以抑制这份爱意。”
萧懿安一边说着,一边偷偷观察萧从林的表情。
萧从林听后,剑眉瞬间紧紧拧在一起,额间挤出几道深深的沟壑。
萧懿安心中暗暗叫好,说话时刻意咬重了字眼:“要么您将他赶出萧府,女儿也就死了这条心。”
言下之意——爹,快点棒打鸳鸯吧!
熟料听完她这句话,萧从林皱起的眉头反而舒展开:“安儿,你若真喜欢他,断说不出这种话,为父看得出来,你不喜欢萧起,私奔只是逃婚的托词罢了。”
……
怎么现在眼光这么毒辣?!
萧懿安无言以对,默默想着应对之策。
良久,萧从林开口,声音低沉甚至略带沧桑:“为父一直以为你对这桩婚事很满意。”
“我满意?”怎么会?原主打心底私奔,她不可能满意这桩婚事。
可看萧从林的表情也不似作伪,难道说,并不是原主满意,而是她从来没找萧从林表达过自己的不满意?
这倒说得通,原主性子懦弱,这类人往往好说话,当场让她拒绝反对,她定是做不出来,可事后却会越想越憋屈,最终宁愿走上极端,也不愿袒露心声。
萧懿安直言:“我不满意,我不喜欢那个周什么轩的,我更不想嫁人。”当然,以后嫁给赵云珂当皇后除外。
萧从林叹口气,拍拍她的肩膀:“你落水后性子倒是直白许多,这样也好。罢了,你的婚事,为父替你退掉。”
见父亲松口,萧懿安心中一喜,立刻乘胜追击:“那萧起呢?您不赶他走?纵使没有私奔这回事,这次,他可害得女儿落了湖。”萧起啊萧起,对不住了,我也不想三番五次往你身上泼脏水,可如今形势所迫,实在没办法。
“你真想赶他走?难道你忘了那年……”萧从林话说到一半,突然止住了话头,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萧懿安心中一动,敏锐地捕捉到父亲话里的蹊跷,忙不迭追问:“那年什么?爹,您快说呀。”
萧从林却不答:“不说这个。”
“……”话说一半真的噎死人好吧!?
萧从林指着供桌上的卦杯:“他是你娘带入府的,让你娘决定吧。”
萧懿安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愤懑,死人的决断,难道比我这大活人说的话还管用?!
再者,这用卦杯占卜的法子,简直就是封建迷信,如何能信?可对萧起一事,萧从林似是铁了心,眼下只有这个办法了。
萧懿安以前见过爷爷打卦,故而对其中门道知晓一二。
打卦后,卦杯若是一平一凸,则为“圣茭”,代表尊者认同;若是两平面,则为“笑茭”,表示尊者还未决定要不要认同;若是两凸面,则为“怒茭”,代表尊者不认同。
萧从林伸出双手,稳稳捧起卦杯,抱拳作揖,一连三次,动作庄重肃穆。而后,他仰头望向谢婉的牌位,声音低沉却清晰,仿若在与亡妻对话:“婉娘,可要赶走萧起?”
语毕,将卦杯高高举过头顶,略作停顿,然后往地上一掷——
萧懿安探头一看,怒茭!
“我来。”萧懿安接过卦杯,一掷,还是怒茭!
这卦杯是不是有问题?!
萧懿安不信邪:“爹,咱们换个问法。母亲,您是否同意萧起继续留在萧府?”
卦杯一掷,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萧懿安心里默念八百遍“怒茭”,卦杯“啪嗒”一声落地——
圣茭!
!!!
萧懿安还想打卦,却被萧从林抽走卦杯:“卦不过三,三次既定,便以此为准吧。”
打完卦,萧从林毫不犹豫地离开了,祠堂里又来了一个嬷嬷。
嬷嬷年约四旬,头发梳得油光水滑,一丝碎发都没有,听阿暮战战兢兢称她为“刺梅姑姑”。
她神情肃穆,不苟言笑,视线像机关枪一样在萧懿安身上扫过,好像哪哪都不顺眼,活像一名教导主任。
教导主任,哦不,刺梅道:“夫人派老奴守着姑娘罚跪。”
“监视我?”
“教导而已。”刺梅面无表情,语气波澜不惊。
接下来,只要萧懿安罚跪时打瞌睡,或者有什么小动作,便觉刺梅冰冷的视线扫过自己,如芒在背如坐针毡。
如此直至深夜,酷刑终于结束,她腿痛腰痛浑身都痛,最要命的是还没饭吃,一边将萧从林、赵陵等人问候了个遍,一边深一脚浅一脚走出祠堂。
一出门便看见打瞌睡头小鸡啄米的阿暮,她笑笑,捏一把阿暮的脸:“好阿暮,辛苦你陪我了。”
阿暮揉揉惺忪的睡眼,见萧懿安终于出来,眼睛一亮:“小姐,奴婢扶您。”
月华如水,银辉洒满大地。
院落间,烛光摇曳,映照着斑驳的墙壁。
二人沿着外院的回廊,缓缓绕进内院。经过一个拐角时,一阵低声交谈传入耳中。原来是两个巡府侍卫,手提灯笼,正边走边聊。
“逸飞兄,你这次真是大功一件,听说夫人想把你提做小姐的暗卫。”一侍卫道。
“不敢邀功,守护小姐安危,本就是我分内之事。夫人看重小姐,才会想着奖赏我,我定当不负所望。”被称作逸飞的侍卫言辞谦逊,声音沉稳。
“你呀你,总是这么谦虚!比那萧起好一百倍!”
“萧起兄虽然玩忽职守致使小姐落湖,酿下大错,但能得老爷小姐青睐定有他过人之处。”
“得了吧,我觉着有猫腻……”
另一个侍卫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人有说有笑,手提灯笼渐行渐远,身影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
萧懿安回想起赵陵所言,她掉入冰湖后,是孙逸飞率先发现,严格说,他也算她的救命恩人。
可是,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而且孙逸飞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她在哪里见过这个名字。
突然,萧懿安脚踝一崴,惊呼一声,反手握住阿暮的手腕,堪堪站稳:“好险,差点摔了,得亏你在我身边。”
阿暮本来困得脑袋晕乎乎的,被萧懿安这崴脚吓清醒了,一边任她扶着,一边将灯笼向萧懿安脚前举起。
萧懿安见她聚精会神地看路,笑问:“阿暮,三日前去采买,你们那支队伍买的东西,入库房了吗?”
“还没,小姐您不是说您亲自点了之后再收库吗?”
“对,你看我这记性,啊对了,当时我让孙逸飞买的什么?”
“好像是棉布吧。”
“靠近坊市那家?”
“靠近坊市?不是啊,长街中间那家铺子,您当时还特意叮嘱。”
“是,记岔了,让我再想想,雅琴买的什么来着?”
“哎呀,小姐,是……”
二人一路谈天说地,阿暮咋咋呼呼的,说话时五官乱飞,逗得萧懿安一阵好笑。
待回到卧房后,萧懿安立刻调出系统。
【支线任务:“谁杀了萧懿安?”】
她在答案框内输入孙逸飞的名字。
阿暮是个藏不住话的人。方才她故意东拉西扯,想探查那日的情况,又担心阿暮说谎,于是假装崴脚,趁机把住阿暮的脉搏。
人在撒谎时,由于压力和紧张,会导致生理上的变化,其中包括脉搏加快,这是爷爷教她的。
阿暮话语间,脉搏速度正常,想必说的是真话。
原主为了私奔,特意支开侍从,还让他们买完东西便回原地待命,那些地方离落水的冰湖甚远。孙逸飞却莫名出现在冰湖,还将原主救起,这行为实在可疑,除非他就是将萧懿安推入冰湖的罪魁祸首!
提交答案后,她耐心看着系统转圈圈,等待验证自己的猜想,可是——
【回答错误,您还有一次答题机会。】
不是他?可他的行为举止分明就十分可疑。
最有疑点的两个人,萧起、孙逸飞都不是凶手,到底是谁杀了萧懿安?阿暮?赵陵?抑或是某个路人甲?
若是这般胡乱猜测,那范围就海了去了。
这个任务难度极其简单,应该是系统非常初级的新手任务,纯纯送分题,不可能这么难。她一定是遗漏了什么重要的细节,等等——
她忘了一个最关键的人。
萧懿安小心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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翼在答题框内输入一个名字,终于——
【恭喜宿主,回答正确!】
【任务完成积分奖励+100,当前积分:100。】
【故事线参考书籍已解锁。】
【没有史云亦云诬陷萧起,积分奖励+500,当前积分:600。】
系统闪烁着恭喜两个大字。
答案框中赫然“萧懿安”三个大字,果然,她的猜测没有错。
是萧懿安杀了萧懿安。
原主喜欢萧起这么久,连一封情书都没送出去过,足以见她举棋不定,以及极度不自信。她又不爱倾诉内心想法,突然被告知与其他男子成婚,内心忐忑不已,不敢向萧从林和赵陵道明心思,左思右想,坐立难安,终于鼓起勇气找萧起私奔,谁知萧起竟然拒绝了她,这无疑晴天霹雳,于是怯懦的她万念俱灰投湖自尽。
她一开始被系统问题迷惑住,“谁杀了萧懿安?”“找出致使萧懿安坠入冰湖的黑手”,让她误以为有另一个人害死了萧懿安,可是,系统没说这黑手不能是原主自己。
看着答案,萧懿安陷入沉思。
不应如此,历史上的昭元萧皇后是一个无论遇到任何困难,都百折不挠、勇敢克服的人。
嘉乐时期,有一次南方闹瘟疫,死伤感染数万人,全国人心惶惶,对南方人避若蛇蝎,而萧懿安不顾危险,亲身奔赴灾区,与医师们一起研究药方,在第一线全力对抗瘟疫。
这样的人,会因为受一点情伤就想不开自尽吗?
还有,“史云亦云”又是个什么鬼!?
不过萧起所为真令她惊讶,宁愿被打得血肉模糊,宁愿在大雪中罚跪,也不肯吐露半个字,影响萧懿安的名声,这还是历史上恶毒至极,无数次中伤背刺萧懿安的萧起吗?
这时,系统界面摊开一本书,萧懿安一看书名,一口热茶喷出来。
“故事走向参考书籍”——《今日话宁朝》!!!
你这个系统是正规系统吗?盗版的吧?居然以野史为参考书籍?!
要知道,萧懿安一生传奇,长相极美又早死,可谓是buff叠满,顺理成章成为不少野史的女主角。
野史野史,不仅野还全是史。
从古至今,不少野史瞎编乱排萧懿安,什么娇妻文学、灵魂突变、历史穿越,怎么扯淡怎么写。其中,尤以《今日话宁朝》这本书为甚。
这本书由现代作者“正史无为”所著。此作者非常出名,出了名的爱给读者喂史。诸如“朱元璋是卖钩子的”、“苏辙为捞苏轼爬上龙床”、“汉武帝男女通吃,吓得霍去病常年在外打仗不敢回京”、“杜甫李白是真的,杜甫是攻”都是“正史无为”的手笔,主打一个任你天潢贵胄、文臣武将,在她的文中通通名垂青楼!
《今日话宁朝》也不例外。
歪曲历史?大错特错,我笔下所作才是真相。丑化贤后?无稽之谈,人是复杂多面的。
《今日话宁朝》中,强行洗白宁朝著名大奸臣萧起,将他描述成人畜无害的小白花,还把萧懿安降智,将她塑造成一个丑态百出疯狂倒贴、没有智商被萧起骗得团团转的花痴梦女,甚至瞎编她少时在私家别院养小孩,暗示萧懿安早已不洁。
五毒俱全都没这本书毒。
现在,系统居然告诉她,这种天打雷劈的勾史书籍居然是“故事线参考书籍”?!!
几年前,她不幸翻开这本书,里面抓马神经质的内容,给予彼时单纯的萧懿安重重一击,即便如今很多内容记不清楚了,仍然觉得一股恶寒。
萧懿安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翻开《今日话宁朝》。
第一卷第一集,第一页写着:萧起泯灭人性,推萧懿安入湖?
第二页:辟谣!萧懿安落水与萧起无关。
“……”
虽然是句废话,但也的确是真相。
这两页之间,第一页是抛出问题,第二页是诉说真相,像是那种博眼球无良媒体会使的惯用招数。
萧懿安迫不及待往后翻,想看看来龙去脉,却怎么也翻不开。
她继续往后翻,第一卷第二集,第一页:同事受器重,萧起嫉妒心大爆棚,杀死孙逸飞?
难怪她觉得孙逸飞这名字熟悉,不就是他嘛,萧起黑化的里程碑式人物。就是从杀了孙逸飞起,萧起踏入黑化的道路一去不复返!
萧懿安迫不及待往后翻,想看看来龙去脉,却怎么也翻不开。
【宿主还原故事线真相后,方可查看答案。】
我都知道答案了,还需要翻你这本破书吗?
4. 初见
萧懿安被赵陵禁足在漪兰斋中。
美名其曰的理由是,她闲不住,不能安心练舞。
但萧懿安觉得,这些都是借口。
真实原因么?大大小小,左左右右,哪方面都沾点。
譬如,一顿饭狂炫超三碗,只吃肉不吃菜营养不均衡,走路摇摇摆摆蹦蹦跳跳,与阿暮聊八卦嘻嘻哈哈,赵陵好不容易下厨她吃三碗以下并且——没有极尽赞美、大夸特夸云云。
当然,以上都是小打小闹,萧懿安思来想去,最要紧的祸根,当是今日赵陵来时,她脱口而出的那声"夫人"。
没错,不是“冷脸老太婆”、不是“教导主任的老板”、不是“恶毒后妈”,不过是最寻常的"夫人"二字。
她只是喊了句“夫人”,赵陵那张素来冷傲的面容骤然阴云密布,广袖生风拂袖而去,未及半盏茶的功夫,禁足令便传至漪兰斋。
“阿暮,你们叫她什么?”萧懿安支着脑袋问。
“夫人啊。”阿暮嘴里塞满蜜饯,含糊应道。
“那那我唤她夫人,怎就恼了?”
“许是……”阿暮掰着手指细数,"从前小姐唤她''母亲''的。"
要让如今的萧懿安唤赵陵"母亲",却是万万不能。哪家母亲会令风寒未愈的女儿长跪青石?又怎会遣人如影随形监看?她可不愿虚与委蛇,佯装那母女情深之态。
萧懿安将茶盏搁在案几上,信手拈开请柬。
周国公府烫金纹样映入眼帘,她指尖微微一顿——正是昔日退婚的周国公府,竟在四月初春设宴广邀京中少年。
揭过这个话题,萧懿安百无聊赖地看着赵陵拿过来的信笺。
信笺墨痕犹新,言明邀约十四至十八岁的世家子弟小姐。宴中可抚琴作画,可起舞吟诗,各展所长。每位宾客执一支海棠为筹,投予心仪者。
届时男女各择魁首,女子赛的彩头,竟是中宫新得的月华白玉簪。
虽然月华白玉簪珍贵绝伦,但无数少女卯足劲头,苦练技艺,势要在春日宴上一鸣惊人,并非仅仅为了博得一个好彩头。
毕竟,谁人不知这春日宴明为斗艺,实为择婿良机。若能在此宴技压群芳,便能在姻缘簿上添得浓墨重彩的一笔。
历史上的萧懿安,就是在这天一曲名动京城,水袖翻飞间,搅乱多少少年心湖,更引得赵云珂驻足凝望。
她之所以记得这么一段历史,还因为这次春日宴,为萧懿安惹来不少的麻烦。
俗话说,祸福相依。
春日宴后,簪缨子弟的拜帖如雪片纷至。
萧懿安早已心许赵云珂——那日男子赛中折桂的玉面郎君,对旁人殷勤皆以闭门谢客相待。
多数世家子知礼守节,见榜上无名便悄然退去。偏有些纨绔子弟自视甚高,素日里金奴银婢地捧着,哪能受此冷遇?竟生出"吾纡尊降贵垂青,汝区区女流安敢推拒"的狷狂心思。
萧懿安依旧闭门不纳。
这般作派惹得狂蜂浪蝶羞恼难当,暗地里编排她"眼高于顶""孤僻乖张"。知情人虽知其冤,奈何市井愚夫最爱嚼舌根。一时之间京中流言四起,甚至有好事者传出她早已跟别人珠胎暗结,因此无颜出门见人。
四月萧懿安才身量轻盈,众目睽睽下跳过舞,不过几月,就传人家生子,这种荒唐之言居然有人相信,还口口相传好些年,当真匪夷所思。
一直到三年后赵云珂之父赵征踏平京城,登基为帝,赵云以八抬凤轿迎娶萧懿安,流言方如晨雾见日。
只是这三年间,京中贵妇茶会总要拿她当谈资,茶盏碰着青瓷盘叮当响,倒似在敲打她的脊梁骨。
古代女子将贞节视若珍宝,如此空口白牙污人清白,以致萧懿安无端被中伤数年,可想而知她所受到的伤害多深,也难怪她成为皇后以后,倡导女学,解放思想。
如今的萧懿安,虽然鄙夷这种给女生造黄谣的行为,但并不惧怕流言。
流言蜚语而已,仅能约束古代思想未开化的女子,她一个二十一世纪接受过良好教育的女青年,还能让流言吃了她?
【主线任务“一舞动京城。”】
【任务说明:帮助萧懿安一舞动京城,春日宴夺魁。】
【完成奖励:积分加500。】
【任务难度:极简单。】
这是主线任务,系统强制发布,只能接受,不能放弃。
原主似乎舞艺精湛,故而赵陵并未遣人前来指导萧懿安练舞,只道她自会勤勉练习,无需旁人督促。
然而,对于萧懿安而言,练舞一事,实乃天方夜谭。莫说她本就不通舞艺,即便略知一二,又何苦舍弃每日悠哉游哉、吃喝玩乐的闲适日子,去费尽心力完成这所谓的任务呢?
为了那个不知道有什么用的积分?还是为了吸引赵云珂的注意?
在她看来,自己日后贵为皇后,乃是命中注定,诸事皆可顺其自然,何必强求。
她这样摆烂,还真不赖她思想懒惰,纯粹是她从小就陷入一个魔咒,越想做什么那是绝对做不成的,再努力也是浪费力气。
故而,十日后,当赵陵再次踏足漪兰斋,想要看萧懿安练舞成果时,毫无准备的萧懿安着实慌了神。无奈之下,她只得硬着头皮跳了——
第四套全国小学生广播体操:时代在召唤。
脑海中回荡着熟悉的机械音,脸上挂着一抹标准的、老式好学生的笑容。
结果可想而知,萧懿安直接被禁足到春日宴前,赵陵还下令,无关婢女侍从禁止出入漪兰斋,尤其禁止闲谈瞎扯,以免影响她练舞。
“阿暮,这个‘无关婢女’应该说的是你。”萧懿安,坐在台阶上,支着额头,抬头望天,“这个禁止闲谈瞎扯应该也是针对你。”
“哦。”阿暮嘴里嚼嚼嚼,头都不抬一下。
“你不觉得我跳得还不错吗?”懂不懂小学领操员的含金量!
阿暮沉默须臾,道:“小姐,我觉得夫人禁足让您练舞,也有些道理。”
闻言,萧懿安扯了扯嘴角:“她分明就是报复我。”
这时,雅琴走近,语重心长道:“小姐,夫人禁也是为您着想,您先前退了国公府的亲事,如今无人再敢上门提亲,夫人也想您在春日宴上夺目一些,将来能说个好亲事,毕竟女子一定要嫁人的,若是嫁不到好郎君,日后的日子……”
说到此处,阿暮仿佛如临大敌,立马止住雅琴:“雅琴姐姐,你又跟小姐说这些,就连我的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
话毕,连拖带拽拉着还想说什么的雅琴离开了。
萧懿安默默向阿暮点了个赞。
接下来的每一日,舞娘在台上美美地教,萧懿安在台下丑丑地学。赵陵拉着脸进来,臭骂萧懿安一顿、臭骂萧从林一顿,再拉着脸离开。
萧从林呢?据说驻营去了,从不见人影。
系统每日孜孜不倦地报警:【请宿主努力完成“一舞动京城”任务!】
刚开始只是例行报警,敦促她完成任务,萧懿安选择无视,继续百无聊赖地看花赏云。
后来报警一日响三次,萧懿安只当颅内装了个定时闹铃,挥挥手叉掉系统界面后,继续安然自得地睡大觉。
许是系统从没见过这么摆烂加厚脸皮的宿主,这天,工号20654员工小雅发来一条消息:【宿主,这个任务极简单,拜托拜托请积极完成系统任务。】
萧懿安耸耸肩道:“可我真不会跳舞啊,这个任务对我而言太难了。”
【宿主,完成后获得积分,将能解锁商城,获取精美礼品哦~】
“不接受画饼。”
【宿主,任务完成情况和我们的绩效挂钩的~(狗狗眼)(跪地请求)】
萧懿安托腮道:“你真的找错人了。”
【……】
片刻后。
【“一舞动京城”失败惩罚:积分扣800。】
萧懿安:?
【温馨提示:积分耗尽,宿主寿命即刻终结。】
萧懿安:???
靠靠靠!!!这不是强迫她吗?
这次轮到萧懿安着急了:“系统,玩归玩闹归闹,别拿我的小命开玩笑啊!”
然而风水轮流转,系统开始装死了。
萧懿安气不过,翻开系统界面,点进投诉界面:“工号20654小雅朝令夕改,徒增霸王条款!”
【……】
投诉提交上去不过十秒,立马有消息返回。
【工号00602号冰冰为您服务,正在连接中……】
突然,萧懿安发现系统音量键一闪一闪的,仿佛系统方有人在说话。
一人说:【冰冰姐!你怎么来了?】工号20654小雅的萝莉音。
【哼,我来处理投诉,你躲什么?让我看看是怎么回事……】听起来是个御姐音。
片刻后——
【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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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你怎么能把它弄错?!!!】
“啪嗒”一声,音量键静音了。
萧懿安听得云里雾里,小雅弄错什么了?
漫长的等待后,系统说:【投诉不予处理,请宿主积极完成任务!】
“……”
第二日,萧懿安头一次打了鸡血认真练舞,然而画风实在太美,以赵陵的评价就是:“姿态笨拙,动作仿佛驱赶蚊蝇、老牛拉车……”
萧懿安觉得心口被扎了一刀,旋即腹诽,这赵陵简直没有欣赏水平,什么老牛拉车?见过这么美的老牛吗?
如此老牛拉车……哦不,如此练舞数日,直到这日——
弯月高悬,万籁俱寂。枝头小鸟轻轻用鸟喙梳理羽毛,突然一句嚎哭声传来,惊得小鸟振翅高飞,枝头随之乱颤。
“老天娘!我跳得有那么差嘛!”在萧懿安又又又一次踩到舞裙,摔了个狗吃屎后,终于忍不住仰天长叹。
任务难度极简单?系统,你没开玩笑吧?你看我四肢僵硬,像是能一舞动京城的人吗?任务若完不成,岂非一月后就要魂归西天?
呜呼哀哉,要命的系统,要命的任务,要丢小命的萧懿安!
“不、不难看。”
“谁?”突然冒出一句人声,萧懿安吓得一激灵,警惕的目光在四周快速扫视,没看到人影。
她双手在胸前成拳,作防御状。
“在这里。”那人道。
萧懿安循声望去,视线落在橡树上。
在浓密的树冠之中,一人仿佛与树叶融为一体,隐藏得十分巧妙,若非瞪大眼睛仔细辨认,几乎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那人从树梢一跃而下,一袭玄衣,衣袂飘飘,仿佛带着风,轻盈地落在萧懿安身旁。
萧懿安被吓得连退几步。
居然有刺客?
不,不是刺客,来人身上不带半分杀气。更何况,若来人想要杀她,早就动手了,怎么会故意出声提醒。
来人一袭黑色长衫,看身量,是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发髻高耸,只用一根木簪固定,下半张脸被一方黑檀木面具所遮掩。
“你是?”
少年俯首道:“小姐,属下萧起。”
萧懿安眨眨眼。
历史啊历史,你误我!!!
一系列史料诸如《奸臣传之萧起》、《贤后萧懿安》、《宁朝嘉乐帝》等,对于萧起的容貌都没有正面的描述,只说萧起相貌平平,于是大部分史迷自动将他脑补成一个猥琐有心机的尖嘴猴腮男。
可眼前的萧起,虽然脸上戴了半张面具,但以萧懿安阅帅哥无数的经验来看,仅看这英气逼人的眉眼,他本人绝对长得惊为天人!
这宽肩、这窄腰,甚至能随着他的呼吸,隐约看出他衣衫下起伏的肌肉线条!
“小姐,您这是?”
萧懿安被这声拉回现实,一回神才发现自己的手就快要贴在萧起的胸前了。
……
额,老色胚属性不能冲他爆发啊!!!
萧懿安心道冷静冷静,轻咳两声:“你怎么在树上?”
“老爷吩咐,让属下看顾小姐。”
萧起比她高出一个头,萧懿安抬首看萧起时,莫名有种压迫感。
历史上的萧起,心胸狭窄,有仇必报。站在他的角度看,眼前的萧懿安求私奔不成,反而污蔑他,又狠心将他赶出萧府,他必定恨毒了萧懿安。
可萧懿安并未从他眼中看出丝毫埋怨,并且不但不埋怨,反而为了她的名声宁可被污蔑。这样的人,当真如历史所书,是个十足十的坏人吗?
她不知道,如今萧起留在身边已是不争的事实,来日方长,日后再探。
许是萧懿安的眼神在萧起身上停留太久,后者略低下头,避开视线。
萧懿安问:“你方才说我跳舞怎么样?”
“小姐跳得很好看。”
“真的?”
“真的。”
萧起身形端肃,目光坚定,言语虽简短却诚挚,让人不由得相信他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肺腑的真挚之言。
萧懿安对自己的舞蹈非常有自知之明,将信将疑地道:“你莫要诓我。”
“属下不敢。”
萧起似在思考措辞,良久终于开口:“小姐跳舞,像一只小肥鸭子,低着头,架着手臂,一扭一扭的,很好看。”
……
萧起你是个十足十的大坏人!!!
5. 堂妹
春水初生,小溪潺潺,泠泠作响。
漪兰斋的柳树吐露新绿,在阳光照射下投下斑驳的影子,垂下的枝条随风轻摆。
然而,在这个春意盎然的小院里,有一位少女正蹲在一个角落里,周身仿若笼罩着一层阴霾,正恨恨地用树枝掏着蚂蚁洞,一边掏一边反复念叨着什么,仔细一听,应该是“没有欣赏水平”、“怎么说话的”、“比赵陵的嘴还毒”、“真的很糟吗”、“我真的要死了”等等字眼。
显然,她正处于内耗自己和外耗他人的纠结中。
萧懿安自那天听到萧起诚恳得不能再诚恳的发言后,已经陷入这个状态三天了。
“小……小姐?”萧起轻声喊道,他一脸的手足无措,前进不是后退也不是。
萧懿安恍若未闻,只“哼”一声,背对着萧起,继续捣蚂蚁洞。
“小姐,对不起,属下寻了件玩意儿给您遣怀。”
随后,一道金属般的清脆与锐利的声音响起:“小姐万安!小姐万安!”这几声虽有言语的轮廓,却缺少人类情感的起伏与温度。
萧懿安终是回首,只见萧起提着鎏金鸟笼,内中栖着只翠羽流金的鹦鹉。那雀儿头顶赤冠如烈焰,尾翎似裁了晚霞,正歪着脑袋打量她。
"小皮,说话。"萧起屈指叩了叩笼杆。
“小姐万安!小姐万安!”
鹦鹉的语调奇怪极了,逗得萧懿安笑出声,一扫这几日的阴郁,抬首问萧起:“它会不会说小姐漂亮,小姐美呆了?”
萧起一时语塞:"这……倒不曾教过。"
“那它还会说其他的吗?”
"教过《千字文》,"萧起轻咳一声,"奈何小皮有些笨……"
话音未落,那鹦鹉忽地扑棱翅膀:"小皮笨!小皮笨!"
闻言,萧懿安的嘴角轻轻上扬,眼睛弯成月牙儿,纯净而明媚。
她前几日不过数落几句萧起闷葫芦,没人陪她说话,没想到他竟然买来鹦鹉解闷。想来萧起定是跑遍西市鸟肆,才觅得这般良禽。
她忽而正色,望着廊下挺拔如松的身影:"萧起,多谢你。"
檐角风铃叮咚,她眸中笑意澄澈如秋水,倒映着满庭春光。
时序更迭,已至暮春三月。
萧懿安的舞蹈仍然毫无进益,舞蹈不说一塌糊涂吧,只能说是惨不忍睹。
小皮被萧起带走驯养已有七日。那日他立于廊下,青衫被细雨洇湿,怀中鹦鹉扑棱着五彩翎羽,分明是在学她前日骂人的“呆木头”。
“小皮总学些不该学的。”萧起转身时佩剑碰着门框,倒像是替鹦鹉说了句“再会”。
小皮走后,这漪兰斋愈发冷清。萧懿安百无聊赖,日日倚着朱漆门扉,听廊下侍女碎语随风入耳。
今日,有几个侍女在墙边嘀嘀咕咕说小话,被她听得一清二楚:“欸,你看到没?府上来了个小姐。”
“你说西厢房那个?”
“就是她。”
“嘁,那算什么小姐?罪臣之女!”
“嘘,小声一点——”
“这有什么不敢说的?又不是老爷正经的侄女。你可没瞧见,一身寒酸样,身边还跟着个一惊一乍的奶婆子……”
“不是奶妈,据说是叔母。”
“管她是谁,一股子乡下气息,连咱们都比不上呢……”
“是呀,那个叔母一味阿谀奉承,到处攀亲,还说在京中为她跛脚儿子寻个贤惠媳妇,简直痴心妄想……”
萧懿安大声咳嗽两声,廊下议论声戛然而止。她自雕花窗棂探首望去,只见几个绿衣侍女作鸟兽散,绣鞋踏过青砖如急雨打蕉,唯余背影。
“促狭鬼!”
萧懿安悻然转身,继续练舞。
练习这般久,不得长进,又被禁足,她心烦意乱,一边练一边气,一边气一边练。
这时,身后传来一道很轻的声音:“腰部用力,甩袖的时候可以更果断些……”
萧懿安循声望去,门口站着一位少女,身着一件淡蓝色的粗布衣裙,衣料虽然简单,却浆洗得格外干净。少女头发简单束成一个髻,未见金银珠翠点缀,仅用一根木簪固定,显得格外素雅。
好一个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尤其一双杏眼,微微上扬,却不见丝毫张扬,反而透露出一种静谧与恬淡。
少女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头轻轻揪着自己的衣角,眼中闪过一丝羞涩的光芒,怯生生地道:“堂姐,我是有仪。”
这人居然就是萧有仪。
萧有仪是萧从林远房侄女,少时投奔萧府,后与萧懿安一同嫁给赵云珂,但英年早逝,嫁人后没多久便长辞于世。
正史上对其着墨不多,甚至连全名都未留下,算是一笔带过的边缘人物。
萧懿安知道她的名字,全系那本《今日话宁朝》。
这本书把除了萧起的其余历史人物丑化了个遍,什么萧懿安花痴倒贴女、萧从林武夫大男子、赵云珂臭屁普信男等等,唯独对萧有仪先贬后褒——“从赵云珂的倒贴女变成萧起的一心人,此女难得不眼瞎”,书中如是评价。
萧懿安莞尔一笑,算作见礼:“方才听你所言,应该是会跳舞的。”
“略通一二。”
萧懿安递过去一本舞谱:“此乃教坊司首座所赠《惊鸿谱》,我练的便是这曲,你可能看懂?”
萧有仪双手接过,指尖抚过工笔绘就的舞姿图谱。
不过盏茶功夫,她忽地合卷而起,眸中流光渐盛。但见其纤足点地如蜻蜓掠水,广袖回旋似流云追月,竟是分毫不差地将十二段云门大卷尽数舞出。廊下梨花随风簌簌,竟也随她裙裾翩跹的韵律款摆。
“跳得真好。”萧懿安拊掌而叹。
系统你睁大眼睛看看,这种舞姿才配在春日宴上进行展示!
“堂姐过誉了,”萧有仪脸颊泛起淡淡红晕,垂首道,“左不过瞎学了几日,与京中小姐们自是比不得的。”
萧懿安听得心在滴血,这么好的舞姿都比不上,那她如何一舞动京城?要是自己也能有这般出色的舞技,那春日宴又有什么可发愁的呢?
“你有所不知,”萧懿安将春日宴赛舞以及自己被禁足练舞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萧有仪听,“我被禁足在这漪兰斋中,每日苦练舞蹈,却始终不得要领。那些舞娘只会板着脸,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让我自己去悟。可我对舞蹈实在是一窍不通,常常练得满头大汗,却还是跳得乱七八糟。”
萧有仪听完萧懿安的话,微微思索了一下:“若是堂姐不嫌,小仪得闲时,可来相看一二,许能见些进步。”
“那可太好了!先谢过了!”
萧懿安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
二人廊下习舞多时,不觉日已西斜。忽闻环佩叮咚,数个绿衣侍女捧着朱漆食盒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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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而来。
萧懿安轻挽住打头侍女的翠色衣袖:"小月,今日怎这般阵仗?"
小月抿嘴一笑:"夫人今晨往城郊军营犒军探望老爷,特命膳房制了十二抬''百战糕''。谁料将士们见了夫人,个个嚷着''嫂夫人常来'',"她压低声音,"回府路上,夫人虽仍是面若冰霜,可奴婢瞧着,她抚着车帘的指尖都在发颤呢。"
萧懿安闻言失笑,前日还听赵陵骂父亲"莽夫",今日倒肯去军营探视了。
婢女们离开后,萧懿安便引着萧有仪向内室走去:“咱们吃茶去。”
二人进入内室,萧有仪跟在萧懿安身后,一边走,一边眼波流转,细细打量。绣帏轻卷,锦衾叠叠,她微微颔首,瞥过自己的粗布衣服,目光微敛。
她沉吸一口气,缓缓抬首,一碟糕点吸引住她的视线。
点心精致小巧,状似牡丹,花首之上,点缀细细的金丝,流光溢彩,仿若雕刻而成,竟让人不忍心入口。
萧有仪指尖悬在点心上方,迟迟不忍触碰。这般巧夺天工的点心,莫说品尝,便是多看两眼都怕唐突了。
那边萧懿安早已大快朵颐地张罗起来,萧有仪见萧懿安不拘小节地用帕子拭嘴,绣着并蒂莲的袖口沾着点心碎屑,与自己靛蓝布衫上的补丁形成鲜明对比。她忽然想起家中灶台上的粗面馒头,想起叔母总说“甜点心最是败胃”。
萧懿安顿了顿,见萧有仪久未有行动,便将碟子推到她身前:“练得有些饿了,方才多亏有你,来,尝尝这个。”
“不……不用了,我还不……”萧有仪轻轻摇头,摆手拒绝。
“饿”字还没说出口,下一刻,萧懿安递来一枚点心,点心后是萧懿安弯弯的笑眼:“一定要尝尝看。”
她手心微微冒汗,小心接过糕点,却无从下口,这个……要怎么吃?
就见萧懿安拿起一枚,皱眉看了一眼,而后视死如归一口塞进嘴里。萧有仪有样学样,双手捧起糕点,一口咬掉半枚——好、好甜!
萧懿安见她果然被甜得皱眉,笑道:“是不是甜得发腻?”
萧有仪被她看见囧样,脸微微发烫,低头道:“是很甜,但挺好……挺好吃的……”她撒谎了,其实除了甜,根本品尝不出其他滋味。
“这是金丝百花酪,这几日我爹日日差人送过来。不知道他从哪里听说,这个糕点吃了美容养颜,所以方才我便想让你尝尝,”萧懿安倒了一杯茶,推到萧有仪面前,“我第一次吃齁死了,后来发现配上浓茶,稍微好些,但还是甜,阿暮却说不甜,我怀疑她味觉失灵了,所以方才一定要你尝尝看,果然很甜对吧。”
“这个糕点确实很漂亮,但是我喜欢吃红枣糕,红枣糕你尝过吗……”
萧懿安说得绘声绘色,萧有仪不自觉地会心一笑,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不知不觉间,萧懿安三言两语,便消解了她方才的不自在和无措。
她接过茶,一口茶,一口糕点,茶味的苦涩中和部分甜腻,不似那般齁嗓子,她终于品出一点糕点的味道。
“姐姐当真巧思,这糕点和浓茶是极妙的搭配。”萧有仪道。
萧懿安唇角微扬,其实,浓茶相配是向历史上的萧皇后学的。
历史上的萧皇后极爱吃金丝百花酪,每逢宫宴必定会摆上这道点心,再佐上南方上供的雨前龙井,更是一绝。
她不过盗窃了萧皇后的知识产权罢了。
6. 弱柳
阳春三月,万物复苏,草色烟光,柳绿桃红。
今日萧有仪到达漪兰斋,却没看见萧懿安的人影,找了一圈,在后院找到萧懿安。
彼时萧懿安正坐在围墙上,一只腿架起来撑着手,另一只腿则在空中晃晃荡荡,叼着一根狗尾巴草闲看府外车水马龙。
“堂姐!你怎么在那?夫人不是罚您禁足吗?若是被夫人知道……”
萧懿安回头,一挑眉:“谁知道呢,也许我是闲得慌吧。”
不,其实是这该死的系统闲得慌。
一大早便闹铃似地轰炸她,让她今日一定要翻上围墙,等她哼哧哼哧翻上来后,系统丢下一个“等”字又装死了。
萧懿安在觉得被耍了之后,本打算立刻下去的,可是在围墙上,忽见远处青石长街上车马粼粼,卖花郎担着新折的桃枝,糖画摊前小儿嬉闹,炊烟自千家万户的檐角袅袅升起。
她觉得就在高处,看看风景也不错。
“堂姐,你快下来吧……”萧有仪有些担忧,若赵陵瞧见定会大发雷霆,说不定还会牵连她。
“好罢……”
谁知,“罢”字还没出口,就见萧懿安身形一晃,一脚没踩稳。
“堂姐,小心!”
惊慌失措中,萧懿安试图伸手抓住围墙,却只抓住一把空气。
“不妙!”
只听“咚”的一声,她重重摔在围墙外,身体呈“大”字型。
而她身下,是一位脸色发紫,被她砸晕的公子。
萧懿安吃了一嘴土:“呸呸呸……啊!你你你……还好吧?”
她掉下去,纯属意外,因为听到系统久违地发布任务——
【检测到人物命运交织,触发主线任务。】
【主线任务:“秦晋之好。”】
【任务说明:帮助萧懿安三年后嫁给赵云珂。】
【任务指标:赵云珂对萧懿安的好感度,初始值为0,好感度达到100触发“联姻结亲”。好感度突破数值将能获取积分~】
【任务完成奖励:积分100。】
【任务失败惩罚:积分扣20000。】
【任务难度:极简单。】
【任务期限:三年。】
萧懿安的关注点,首先在积分上。她揉了揉眼睛,猛地一看,又揉了揉眼睛,又猛地一看,不是吧,完成才得一百积分,不完成要扣两万?!
“系统,是不是少打了三个零?”
【已检查,是两万无误。】
……
“我说的是完成奖励……”
【已检查,是一百无误。任务奖励根据任务难度核定。】
也就是说,不出意外,她一定会嫁给赵云珂罗?
而后,萧懿安紧盯屏幕上“人物交织”四个字,难怪系统突然发布主线任务。
她返回现实,一扫四周,只见围墙下立着一位玉树临风、白衣翻飞的翩翩公子,公子本在赏花看柳,被她的动静惊扰,投过视线。
二人视线相交的刹那,萧懿安脑海中灵光一闪,而后脚一滑,摔了下来,好死不死砸晕了他。
眼下白衣公子双眼紧闭,眼下的阴影仿若瘀青,苍白的脸透出青紫。
“公子?”萧懿安连忙坐起身,心中一惊,胡乱拍拍他的脸。
萧起突然闪现到萧懿安身边,扶起她:“小姐,您没事吧?”
“我,我没事,那位公子好像有点事。”
白衣公子的书童目击整场事故,惊得嘴型呈“O”字,呆愣半晌才跳起来怒骂道:“你没长眼睛啊?砸坏我家公子,你赔得起吗?”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萧懿安疯狂道歉。
太丢人了!怎么翻墙好死不死碰到他,还把他给砸晕了呢。
“道歉有什么用,还不快找郎中!还有你,瞪我干嘛?别以为你戴着面具我就怕你!是你家小姐砸了我家公子!”
“这附近没医馆,你别慌,先让我看看,”萧懿安立马俯身,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轻轻按在公子的脉搏上,闭目静听,半晌她道,“并无什么大碍,先去我家,我给他扎几针就好了。”
萧懿安前世跟着爷爷学过几年的中医。街坊乡邻打架时,用锅碗瓢盆互砸的事件时有,方圆几里的人都来找她,故而被砸晕这种事她也应付得来。
“就你?不行,得找郎中来看过!”
她居然被鄙视了……萧懿安能理解书童着急的心情,对萧起道:“你去城东,请张师傅,越快越好。”
萧起接了命令,立马行动。
“张师傅一双圣手,最会治跌打损伤,这下你放心了吧。”
书童“哼”了一声,算是勉强认同。
这时,萧有仪隔墙小声道:“姐姐,我把后门的人支走了,你们快进来。”
“好。”
书童和萧懿安小心翼翼把公子抬进漪兰斋外堂。
几针下去,公子苍白的脸立马恢复血色,书童松了口气。
萧懿安收起针包,对书童道:“再喂他一盅水,就可以了。”
书童嘴翘起老高,不屑地冷哼一声:“还要我喂?你这不是有下人吗?”他下巴一昂指向萧有仪,一脸傲娇样,似是觉得喂水这种小事根本不该劳他大驾。
萧有仪一僵,低头小声道:“我……我不是。”
书童满头问号,萧有仪穿着打扮普通,且漪兰斋除了萧懿安仅她一人,认为她是萧懿安的婢女合情合理。
萧懿安忙站到萧有仪身前,挡住书童打量的视线:“这是我妹妹小仪,你弄错了。我这没有下人,既然你不想受累,那我来喂。”她本想着书童平日侍奉公子,知道动作深浅,谁知书童一脸傲娇样。
“行,理当如此。”
话毕,书童在外堂走来走去,似在查看布景,看完后一脸不屑:“怎么会没有下人?看你穿着打扮,应该是萧府的小姐才对。”
见他不追问到底誓不罢休,萧懿安道:“我被禁足了,这个回答你满意吗?”
“哈,果然,我是没见过哪家小姐还翻墙、高声喧哗的。”
看着书童欠揍的脸,萧懿安深吸一口气,堪堪压下怒气,手上的力道却不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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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加重,白瓷勺重重地怼进公子的嘴里。
“姐姐,我来,你擦擦汗。”萧有仪体贴地递过来一方帕巾。
“多谢。”萧懿安接过手帕,她已经很久没为别人施针,方才有些紧张,又被这小书童气到,脸上竟出了一层薄汗。
萧有仪端起一盅水,一勺一勺地喂给昏迷的公子,又小心翼翼地用手绢把没咽下去的水擦干净,这时她才注意到这位公子的外貌,肤若凝脂,眉如墨画,宛如画中谪仙,却又透着矜贵。
最重要的是,他眼角有一颗泪痣。
萧有仪手上动作微微一滞,一滴水滴落,与公子泪痣重合,而后顺着眼角滑落。
此时公子悠悠转醒,一对上萧有仪的眼,脸刷一下地红透了:“是你救了我?”
萧有仪似是不适应对方直愣愣的目光,偏过头,没有否认。
谁知下一刻,公子脸色瞬间由红转白:“是你!”他指着萧有仪身后的萧懿安道。
萧懿安干笑两声,一脸不好意思:“真是对不住啊,我以后减肥,少吃一点,今日纯粹是个意外,没想到你会被我砸晕……”
“本公子怎么会被你砸晕?分明是你的手……”他一看到萧懿安的手,顿时如触电般后退几步,面露难色,而后下意识地掏出锦帕,扔给萧懿安,“你的手脏死了,还有,脸也被你挠花了。”
萧懿安一看自己的双手,果然全是黑灰,想必是之前爬墙时沾染上的,她竟然丝毫没注意到:“多谢。”
“不必。”他低头翻自己的白衣,果然,有两个大黑手掌印,他脸色又是一变,连忙用力揉搓,却越糊越大坨,他气愤地将衣摆扔下,抬腿愈走。
“诶,你去哪?”
“走,不走留在你这里?”
“哈哈,也不是不行,作客嘛……”顺便培养培养感情什么的。
公子白她一眼:“你想得美。”
“那你告诉我你住哪?我过段时间给你送药,好歹是我砸伤的你。”
公子本不想回答,但见萧懿安几乎要扯住自己的衣袖问,赶紧丢下一句“龙骧馆”,便一瘸一拐逃也似地离开了。
龙骧馆,外地藩王及子弟入京后住的驿馆。
萧懿安挥挥手,慢走不送:“走后门出去哦,还有,我叫萧懿安,记住我的名字!”
说完,她脸上浮起一抹微笑。这赵云珂,果然如历史所言,是个洁癖啊。
【叮!检测到“秦晋之好”好感度上升到15,请宿主再接再厉。】
没想到,这赵云珂竟是个傲娇,表面上不喜,却暗生情愫。如今方才见一面,他对自己的好感度就提升到十五,可喜可贺。
萧懿安用手指把头发卷过去翻过来,一阵心花怒放。
她是个十足十的颜控,这赵云珂长相帅气,身姿修长,气质超群,有个这么帅的未来老公,不高兴也不成。
“姐姐?什么事那么高兴?”
“小仪,看到那位公子了吗?”萧有仪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看到赵云珂匆匆离开的背影,接着便听到萧懿安轻声道,“我以后,会嫁给他呢。”
7. 恶意
“小姐,张师傅请来了。”
萧懿安回头,就见萧起背着老郎中疾步而来。
许是一路太过耗神,萧起周身似笼着一层寒霜,低垂着头,几缕碎发遮住眉眼,教人辨不清神色。
萧起周身气压很低,萧懿安觉得他似乎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老郎中甫一落地,便踉跄着扶住身旁木凳,双目圆睁如铜铃,药箱在背上晃得叮当作响。
“这般快?真不巧,他们前脚刚走……”
萧懿安话未问完,便见张师傅颤巍巍抬起手,喘着粗气道:“萧……萧小姐啊,往后莫让这位少侠来请老夫……老夫这半条命……险些折在道上……”说罢又弓腰咳嗽,唇色发绀,浑身抖如筛糠。
原来,方才萧起如疾风般闯入药铺,三言两语道明来意,竟不由分说将张师傅拦腰抄起。一路穿街过巷,翻墙越栏,檐上疾行如履平地。可怜老郎中吓得肝胆俱裂,欲呼救却喉头如堵,冷汗浸透衣襟,连发髻都散了大半。
萧懿安忍俊不禁,郑重躬身致歉,又亲自搀扶张师傅至堂下歇息,奉上热茶一盏。待老郎中缓过气来,方温声道:“今日劳烦张师傅,实乃事出紧急,还望海涵。”
待她折返时,却见萧起与萧有仪仍站在原地。萧起目光如刀,直直钉在萧有仪面上,后者脸色煞白,垂首缩肩,几欲躲进青砖墙缝里。
萧懿安心中暗道不好,立马上前一步,将萧有仪挡得严严实实。
萧有仪如获浮木,慌忙躲在她身后,攥紧其衣袖颤声道:"堂姐,此乃何人?何以这般直视我?"
“萧起,我的暗卫。”
话音未落,萧懿安忽觉袖间素手骤然发颤,仿佛听见了阎罗名讳。她不动声色地握住那只冰凉的手,温声安抚:"莫怕。"
"退下罢。"她冲萧起抬了抬下颌。
萧起微微颔首,目光却掠过二人交握的手,转瞬便隐入檐角阴影。
待那玄色身影消散,萧有仪如蒙大赦,软软跌坐于青石阶上:"堂姐,那人目光好生骇人,像是……像是要将我生吞活剥了去。"
萧懿安扶她起身,暗叹何止骇人。
方才萧起眼中翻涌的,分明是饿狼见着羊羔般的炽烈,又似猎人锁定猎物般的势在必得。这般情态,倒像是戏文里演的一见倾心,情劫难逃。
"往后我们离他远些可好?"萧有仪揪着她袖角央求。
萧懿安想到先前萧起护她名声所为,迟疑道:"他虽行止古怪,但……"
话音未落,系统发出报警声。
【叮!检测到“阻止萧起的刺杀”恶意度上升到20,请宿主努力降低恶意度!】
“恶意度?系统,你又触发了什么奇怪的指标?”
【您有一条支线任务待查看。】
萧懿安翻看系统日志,这才发现,前几日系统便发布了一条支线任务,她竟一直没注意。
【支线任务:“阻止萧起的刺杀。”】
【任务说明:阻止萧起在萧懿安大婚之夜,刺杀萧懿安。】
【任务指标:萧起对萧懿安的恶意度,初始值为0,恶意度达到100触发“萧起的刺杀”。恶意度突破数值将会减少积分!!!】
【任务完成奖励:积分100000。】
【任务失败惩罚:萧懿安死亡。】
【任务难度:极难。】
萧起的刺杀?难道说是……
系统仿佛听到她的心声,像播放电视一样呈现一段画面:洞房红烛高照,映得满室如昼,鎏金喜字灼灼生辉。茜纱帐中端坐着凤冠霞帔的新嫁娘,流苏盖头垂落如血。忽见玄色袖袍掠过喜秤,寒刃如毒蛇吐信,直刺新娘心口。来人冷笑道:"萧懿安?呵,你也配?"殷红顺着寒刃蜿蜒而下,浸透百子千孙锦被,满室朱红霎时褪作惨白,唯余匕首寒光与血珠相映,在烛光下闪耀着冷酷的光芒。
这画面太有冲击力了,萧懿安觉得那把刀已经插进自己胸口,冷不丁打了个颤。
历史上确实有刺杀这回事。
史笔如刀,《奸臣传之萧起》有载:瑞庆一年秋春,萧起于赵云珂萧懿安大婚夜血洗婚宴,火焚喜堂,个中缘由却讳莫如深。
于是,各类野史诸如《今日话宁朝》趁机大行其道,抓住读者们热衷狗血的痛点,杜撰萧起怒发冲冠为红颜的故事。
《今日话宁朝》里是这样说的:萧起少时侍奉萧府,情障深种于堂小姐萧有仪,奈何佳人痴恋赵云珂。后来,萧有仪不知如何惑得赵云珂同娶萧懿安、萧有仪二女。然而,大婚当夜,萧有仪得知自己仅为妾室,连侧妻都捞不上,顿觉颜面丢尽、伤心欲绝。萧起见心上人泪湿鲛绡,妒火中烧,于是刺杀萧懿安,既讨心上人欢欣,还能报复情敌。萧有仪被萧起打动,跟着他私奔逃离京城了,正史把这事当作丑闻,才对外宣称萧有仪病故。
红烛成血海,痴念化孽债。
狗血!狗血得不能再狗血的四角恋故事!
萧懿安初读此段时,便觉话本都不敢这般编排。那萧起纵是要泄愤,也该冲着赵云珂去,何苦牵连无辜?更遑论重伤的萧懿安竟以德报怨,拖着病体替他求情,这般菩萨心肠,简直泥塑木雕的圣人。
总之,这样谜一般的剧情,萧懿安原本通通不信的,但是穿越过来后,发现很多事恰如野史所述,甚至系统也参考野史,让她不得不怀疑野史并非空穴来风。
就如方才,她不过挡在萧有仪面前,帮她阻挡萧起直白的视线而已,恶意度就上涨了20!这般情状,倒似野史写的"冲冠一怒为红颜"!
再一想以后萧有仪爱赵云珂而不得肝肠寸断,萧起岂不要将她视作眼中钉?
一想起方才刺杀的画面,萧懿安不自觉打了个抖。她大脑飞速运转,忽而灵光乍现:“我记得《今日话宁朝》里面还说过,有个出世的神医及时入世,才保住了萧懿安的性命。叫什么来着?我想想……好像叫什么冠来着,那个姓挺常见的,好像叫李冠?”
【没有这个人。】
“王冠?”
【没有这个人。】
“刘冠。”
【没有这个人。】
“魏冠、张冠、李冠、杨冠、周冠、赵冠……”萧懿安一口气把她记得的常见姓穷举一遍,累得气喘吁吁,然而系统回答都是——“没有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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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
最后,界面卡顿转起加载圈,成功死机了。
萧懿安内心冲着系统微笑一百遍,破系统!
没有神医、没有金手指,岂不是三年后就小命不保?!
萧懿安在房间内焦急地踱步,她得想想办法,否则一不小心惹恼了萧起,“恶意度”上涨,她的小命岂非一命呜呼哀哉。
赶走萧起?断无可能。前次萧起看守不力,萧从林尚且百般回护,遑论还有那什么神神叨叨的卜卦了,萧从林那一关肯定过不去!
檀香炉中青烟袅袅,她忽而眼睛微眯,似见月破层云——
既然斩不得这孽缘,何不化劫为缘?如今萧起垂首侍立时,尚存几分驯顺之态。若以春风化雨之情日日浇灌,或能移其心性,断其恶根。
想法通,开始行使计划。
关心下属——
“萧起,你们暗卫是不是都要像你一样,戴半截面具?”萧懿安端起青瓷茶盏,故作闲谈。
“非也,”萧起闻言抬眸,“小姐您忘了,属下脸上有旧伤。”
茶汤险些泼洒,她干笑两声:"哈哈,之前落水烧糊涂了……"
书籍洗涤心灵——
翌日,她抱来一摞典籍堆在案头,殷勤推过最上一册:"你平日都读些什么?可需养生涤心之卷?"
萧起从怀中掏出一卷泛黄书册,试图分享:"仵作手札、飞檐秘要、百毒谱……"
瞥见封面《开膛录》三字,萧懿安慌忙摆手:"好意心领了!"
亲朋好友以爱感化——
三日后,她执纨扇遮面,试探道:"令尊令堂可安好?"
"家父早逝,慈母仙去,唯余兄长。"
萧懿安倒抽一口凉气,问什么不好,问到人家父母双亡的痛点上,她连忙陪笑:"令兄定如你般英武……"
"兄长心智未全,智商仅如十岁幼童。”
……
出师未捷,出口全是劫。
萧懿安望着满地话本残页,笑得比哭还难看:"今日便问到此处罢。"
再问下去,怕是要提前备棺椁了。
"萧起,"她终是咬牙掀帘,"我已禀明父亲,自明日起你不必时时随侍。"
萧起身影微滞:"可是属下失职?"
"怎么会!"她扯过萧有仪作盾,"现在有小仪陪着我了,你就不用受累日日守着我了。"
萧起闻言一顿:“……属下遵命。”
此后数日,萧起再未出现在她面前,只不过,每当萧有仪为她绾发拭汗、拉手扶腰时,廊下竹影便无风自动。
她也觉得身后仿佛有一道冰冷的视线,时时刻刻监视着自己。
随后系统发出令她心碎的提示音——
【叮!检测到“阻止萧起的刺杀”恶意度上升到21,请宿主努力降低恶意度!】
【叮!检测到“阻止萧起的刺杀”恶意度上升到24,请宿主努力降低恶意度!】
【叮!检测到“阻止萧起的刺杀”恶意度上升到29,请宿主努力降低恶意度!】
【叮——】
叮你个大头鬼啊!
8. 送药
近半月光景,京中疫病蔓延,来势汹汹。
萧府上下数人染疾,皆被迁至别院隔离诊治,余者皆以素纱覆面,庭中艾烟终日不散。廊下铜盆盛着苍术雄黄,檐角悬着避瘟香囊,饶是如此,府中仍人心惶惶,步履匆匆。
萧懿安独坐青石阶上,托腮凝望庭中飘散的艾灰,头疼三日前接的新任务。
【支线任务:“雪中送炭病中送药。”】
【任务说明:帮助萧懿安给重病的赵云珂送药。】
【任务完成奖励:积分1000。】
【任务难度:难。】
【任务期限:七日内。】
【宿主是否接受任务?】
接受接受,赶紧接受。
1000的积分!!!
若能够完成这项任务,纵使"一舞动京城"失败,亦能保得性命。
可是,自疫情蔓延后,赵陵赵陵早遣人在各门设卡,外院侍卫出入皆需净手更衣,内院之人无令不得出府。如此情形,想要出府去龙骧馆送药谈何容易?
更可恼的是,不知为何,她翻墙砸晕人一事,还是没有逃过赵陵的法眼。
赵陵大怒:"萧懿安,你当萧府是你胡闹的戏台?"转头便调来三班侍卫,昼夜轮守漪兰斋。
意思非常明确:盯紧萧懿安。
“姐姐可有愁绪难解?你今日一直叹气。”萧有仪学着萧懿安的模样,挨着她坐在青石阶上。
萧懿安望着檐下避瘟香囊随风摇曳,终是摇头:"不过些琐事罢了。"
“我能帮到姐姐吗?”
萧懿安曾想过,要不托萧有仪替自己送药,可立马否决了这个想法。
且不论她是否可信,萧有仪还是自己未来的情敌,萧懿安让她去给赵云珂送药,岂不是助攻自己的情敌吗?
雪中送炭可是感情升温的经典情节!
退一万步说,即便她对赵云珂很有信心,不会爱上别人,可眼下京中时疫蔓延,萧有仪的身体看起来比她还孱弱,若是为了帮她染上瘟疫,那罪过可就大了。
"劳你挂心,"她折了片艾叶轻嗅,"我另有法子。"
她已经物色好了人选。
夜色如墨,廊下油纸灯渐次点亮,柔和的光线洒在青砖小道上,映出一抹暖黄。远处传来几声鸟鸣,宁静致远。
回廊曲折,萧懿安轻手轻脚地穿行,衣袂飘动,终在漪兰斋西北角驻足。
此处高墙分内外,内院芙蓉帐暖,外院松柏森森,再往外便是萧府两丈高墙壁。
此时万籁俱寂,唯闻枝头云雀三两声短促啼鸣,惊破夜色。
她拈起三枚石子,凝神屏息间,忽听更漏滴至亥时三刻。皓腕轻扬,石子擦着墙头琉璃瓦,落在外院青石板上"嗒嗒"作响。
墙外巡卫脚步骤停,铠甲相击声清脆。
"孙侍卫,"她压低声线,"劳驾移步雕花漏窗。"
十步开外的月洞墙上,镂空雕着喜鹊登梅的纹样。脚步声渐近,昏黄灯影透过花格,映出来人半张侧脸——剑眉斜飞入鬓,正是当值侍卫孙逸飞。
孙逸飞面露讶色:"小姐,您一直在此处?"
“不,我刚到。”
"那小姐何以断定是孙逸飞当值?"
“猜的。”才不是。
她的漪兰斋位处清幽,再加上她被禁足,来往仆从较少,因此只要多加留意,便能摸清侍卫巡逻轨迹。
每晚子时,孙逸飞接班,而漪兰斋西北角外院院墙高,是守卫最少最偏僻之地,故而他时常在这附近徘徊巡逻。
“小姐是听到什么异动出来查看?”孙逸飞拔出一寸刀鞘,警惕地环顾四周,眼神中闪过一丝骇人的寒光。
“我有要事,想请你施以援手。”
闻言,孙逸飞收回刀刃,眼中的寒光转瞬即逝:“万不敢当,不知小姐有何要事?”
"烦请孙侍卫往龙骧馆走一遭,送几剂药材,便说是萧氏懿安相赠。"
"可是宁远亲王次子?"孙逸飞脱口而出。
萧懿安眸中疑云骤起:"你竟识得深居简出的赵二公子?"赵云珂并非张扬出风头的性子,加之其长兄才貌双全,故而民间皆知赵征长子,对于这位次子知之甚少。
可她转念一想,孙逸飞身为萧府侍卫,时常随侍萧从林去皇宫,倒也说得通。
果然,就听孙逸飞道:“孙逸飞曾在宫宴上见过赵公子几面。”
“原来如此。如今我被夫人禁足,赵公子身染重病,性命垂危,我实在担忧,你可愿替我跑这一趟?”
“这……夫人近日戒严森严……”
看出他的疑虑,萧懿安道:“我知此程危险,若你不愿去,也怨不得你……”
“不瞒你说,我本想拖萧起去的,可说掏心窝子的话,自你上次救了我,我便更信任你,故而一遇到此事,第一时间便想到你,”萧懿安顿了顿,尾音化作叹息,“你既有难处,我另寻他人便是。”
她故意以退为进,将孙逸飞架在高处,势必答应自己才好。
孙逸飞犹豫片刻道:“小姐所托,孙逸飞不敢推辞。”
“好,今日之事,萧懿安没齿难忘。至于药材……”萧懿安略思量片刻,“你且记住,一两连翘,一两银花,一两芦根,六钱苦桔梗,五钱生甘草,是为一剂,抓六剂送过去即可。”
“好。”
话音未落,外院响起一阵脚步声,一个侍卫走了过来。孙逸飞连忙向萧懿安递个“快走”的眼神,自己便上前同那侍卫攀谈起来。
萧懿安看着孙逸飞渐行渐远的背影,心想:孙逸飞,希望你不要辜负我的信任。
送药一事,只有进出府邸的侍卫才能完成,她不认识其余侍卫,况且翻墙一事暴露,让她无法轻易信任萧起萧有仪,只有将希望寄托在救过自己的孙逸飞身上。
虽然她曾经因为孙逸飞无故出现在冰湖,怀疑过他,可后来经过赵陵的盘问,孙逸飞给出缘由:他撞见萧起独自一人失魂落魄,而未随侍萧懿安左右,意识到事情不对劲,恰逢人群骚动,皆传远处有女子落湖,他才率先赶往。
这是一个合理的理由,加之原主是投湖自尽,萧懿安对他早已打消疑虑,甚至因为误会消除多了一分信任。
当然,她选择信任孙逸飞,还出于同病相怜的缘故。
毕竟,跟他比,萧懿安也不过是被萧起捅一刀而已,而这位仁兄才是真的惨,惨绝人寰的惨。
《奸臣传之萧起》中有载,萧起灭绝人性、草菅人命,只因嫉妒同府侍卫孙逸飞更受器重,便以挑断手脚筋、拔舌等手段将孙逸飞折磨致死。
虽然,系统和《今日话宁朝》竭力表示,此事另有隐情,可孙逸飞的死状那是真真切切的。
多少个担忧被捅吓得睡不着的夜晚,她一想到孙逸飞的惨状,常常庆幸自己以后只会被捅一刀……
借此次送药的机会,趁机试探孙逸飞到底值不值得信任,若值得信任,日后她愿意竭尽所能,保住他……或者保住他的全尸。
第二日,萧有仪照常来漪兰斋,甫一进门,她就道:“姐姐,我、我想出府,有一个人在等我。”
"并非为此!"萧有仪急声打断,又惊觉失态,"是有人......在等我。"
“你想要出府?可眼下时疫未消,庭中艾烟袅袅尚难驱尽瘟气。”
“大夫说过,只要日日焚艾,常净身洁手,便无碍,我只是担心……”萧有仪深吸一口气,肩膀微微下垂,像是顾虑什么。
“夫人的禁令?”
萧有仪颔首称是。
萧懿安心中了然。萧有仪素日行事遵规循矩、小心翼翼,不敢违逆赵陵分毫,如此才讨得赵陵一丝欢心。可若是违抗禁令被赵陵发现,她所做的一切皆会付诸东流。
她能想到这一点,萧有仪也定然早想到此间道理,因而才如此犹豫不决。
“那个人就如此重要,一定要你现在去赴约?”
“是。”
萧懿安笑笑,故意拖长声调:“可是你的情郎?”
萧有仪瞬间面红如血,猛得摇头:“不……不是……”
“好好好,是我误会了。”果然是涉世未深的少女,被问到恋人会慌张得矢口否认。
萧有仪道:"实不相瞒,我本不欲赴约,可心头总有个声音,如晨钟暮鼓般催着......"
这就叫口是心非。
萧懿安低头轻笑一声,也不戳穿她:“是是是,我理解。”她脑子里还一直有个系统催她做这做那呢。
说实在话,她并不赞成萧有仪冒这个险。
萧有仪多日来如履薄冰方得赵陵青眼,此番若违令出府,只怕前功尽弃。看她这单纯的羞涩,两人说不准连关系都没确认,何苦来?
可是,这次萧有仪难得向她诉说心事,她真的要朝她泼一盆冷水吗?
一整日练舞下来,萧有仪一直心事重重,二人交谈甚少。
申时三刻,忽见一布衣妇人在漪兰斋外张望。
萧有仪见之神色骤变,匆匆起身,临去前犹不安地回望萧懿安。
萧懿安佯作整袖,待她转出月洞门,方悄悄跟上去。
那妇人年逾五旬,粗布襦裙,打扮朴素,正拽着萧有仪手腕要往外拖:"日日往这跑作甚?夫人院中都不见你踪影!"
萧有仪挣脱开,退后半步:"姐姐舞艺欠佳,我想……”
"糊涂!"萧有仪叔母李氏厉声打断,额间皱纹深如沟壑,"哄得夫人欢心才是正经!别忘了这趟上京是要替你谋门好亲事!"见萧有仪垂首绞帕,愈发气急,"人家是大将军嫡女,就是一辈子混吃等死也比你风光!你替她操心?"
庭中梧桐筛下细碎金光,萧懿安隐在廊柱后。
李叔母戳着萧有仪眉心:"有仪,不是我说你,你呀,就是没那个小姐命!你娘跟谢婉是同胞姐妹,怎么谢婉的女儿享不完的荣华富贵,你要却跟着我在乡下吃糠咽菜?简直就是那什么,云泥之别!”
闻言,萧懿安心中一惊,难怪初见时便觉萧有仪眉眼肖似自己,原是姨表姊妹!可萧从林缘何要谎称远房侄女?
"你爹当年鞍前马后追随萧从林,如今你看萧府多气派!我们还得巴结他们!”
李叔母这番言论是为了激发萧有仪的斗志,然而后者却始终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她看着心头来气,越说越来劲,开始大倒苦水。
“我看那萧从林啊,也是假深情!你是谢婉的亲侄女,他怎么留你在乡下过苦日子,我要是他,早把你接上京城过好日子,早给你说门好亲事了!”
萧有仪倏然抬首:"叔母慎言!若非姨父当年施以援手,我这罪臣遗孤早该充作官婢。承蒙姨父改姓入谱,方得苟全性命于乱世。"
李叔母被她说得一噎,食指戳着萧有仪的额头,唾沫横飞:“说来说去,怪你那个爹!本想跟着他沾点光,谁想他打了败仗,简直害人精!害惨我们一家人!更害了你堂兄!否则他至于现在还讨不着媳妇吗?”
“有仪啊,你还不机灵些,讨好老爷夫人,将来嫁个好人家,你堂哥还能跟着你沾点光!”
第二日巳时,练舞时萧有仪仍旧心不在焉,好几次发呆望着天空愣神,萧懿安同她说话都没注意到。
她眼下有些乌青,一看便知昨晚没睡好。
“你的手怎么了?”
萧懿安看到她的手上一片红肿,像是被烫伤了。
萧有仪下意识扯过衣袖遮住手,但萧懿安却拉过她的手,拿出清凉药膏,轻轻涂上去:“这是我闲来无事自己调配的,对付烫伤效果最好了。”
萧有仪鼻头一酸:“我今日给夫人敬茶时,也不知怎么,不小心打翻了茶水,还弄脏了夫人的罗裙,夫人今日有约需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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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萧懿安道:“你知道我怎么学会做这个药膏的吗?因为我所行之事源于内心意愿。”
这话是胡诌的,她小时候馋,就用爷爷的药草做药糕,谁知药糕没做成,阴差阳错做出了药膏。
“可若竭尽全力仍徒劳?”
“你要做一件事,就要接受它的失败,谁说百分百成功的?我……我有一个朋友,她从小很调皮很不乖,父母把她留在爷爷身边,外出务工了,后来父母离婚……分开了,她一个人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去找他们,哭着说自己会听话希望父母不要分开,但父母还是分开了。”
“得此结果想必很难过。”
岂止难过,简直难过到爆炸。
“但是她不后悔去,去了之后才明白,父母分开是因为感情不和,并非她的原因,这就够了。”
她还记得自己从省城回来时,耷拉着脑袋,却在巷门口遇到看别人下象棋的爷爷。爷爷看她难过非但没安慰她,反而叫她去洗脏兮兮的小花脸,然后十分欠扁地说:“这下好了,他们都不要你了,把你甩给我这个糟老头子了。”
一道光线融在萧懿安身上,脸上细细的绒毛都清晰可见,萧懿安笑道:“小仪,做你想做的任何事。”
【叮!检测到“阻止萧起的刺杀”恶意度上升到45,请宿主努力降低恶意度!】
【叮!恶意度值突破40,积分下降200,当前积分:400。】
……萧起!!!
酉时二刻,夕阳西下,赵陵率十数家丁汹汹而至漪兰斋。
她今日穿着深紫色金线绣云纹的锦袍,脖子上挂着翡翠双环玉扣,本该是富贵端庄的打扮,偏生两道描得精致的眉毛竖得老高:"萧有仪人在哪儿?"
“不在漪兰斋。”萧懿安淡定回答,脸上看不出情绪,心里却咯噔一声。看赵陵这般阵仗,想来萧有仪出萧府了。
"西角门当值的王婆子亲眼看见她偷溜出去!"赵陵胸前的金丝牡丹绣纹随着喘息起伏,"她去了何处?"
"不知道。"萧懿安垂下眼帘。她并不打算替萧有仪遮掩。看赵陵问她拿人的架势,恐怕已经证据确凿,她又何必浪费唇舌狡辩。
赵陵身后转出个妇人——正是萧有仪那位李叔母。
只见她把帕子一甩,拍着大腿干嚎:"我的老天爷哎!这死丫头是要活活逼死我啊!要是被拍花子的拐了去,叫我怎么跟她死鬼老爹交代啊!"
哭声尖得能戳破房梁,偏半滴眼泪都不见。
萧懿安微微皱眉,这架势哪像是担心侄女?何况她的眼神十分令人不快,一边哭一边把斜眼把自己上上下下瞄了个遍,活像屠户在肉案前挑肥拣瘦。
赵陵被吵得直揉眉心,眼神示意刺梅将人安抚住,刺梅没应付过这种事,面露难色。
李叔母不依不饶,扯着嗓子嚷:"她姨父娘子的……"
"扑哧!"
人群中突然漏出声笑,萧懿安忙用袖子遮住嘴,正撞上赵陵刀子似的目光。
"你说,有仪这孩子,平常最乖了,怎么就突然跑出去呢!。"李叔母话锋陡转,小心打量赵陵的神色,"我看啊,是不是有人教唆?"
萧懿安腹诽,感情你们是冲我来的,在这唱双簧呢!
赵陵头痛得更厉害,偏又无法反驳,萧有仪来府上数日,一向举止得仪老实本分,怎么会突然逾矩,莫非真的是萧懿安唆使?
她这样想着,目光也不自觉落在萧懿安的身上。
萧懿安对上她的视线,撇撇嘴,并不辩解。反正就算她说不是,赵陵也不会信。
然而赵陵见她一个字都不说,脸上怒气更盛:“你连搪塞我们两句都不愿?”
这句话就像在说“你连骗骗我们都不行吗?”——指责负心汉的常见发言。
萧懿安忽觉赵陵这通火气,倒有七分是透过她在烧旁人。
“夫人、叔母。”门口传来一道很轻的声音。
众人望去,只见萧有仪迈进院门,而后跪在赵陵面前,青石板上的碎石子硌得膝盖生疼。
"有仪私逃出府,特来请罪。"
李叔母的表情瞬间变得非常难看:“小仪,你胡说八道什么?!”
赵陵不太信:“刺梅,我先前下的禁令是什么?”
“凡私出萧府者,祠堂跪七日。”
"使不得!"李叔母急得扯歪了抹额,"昨儿不是说好相看城南绸缎庄的少东家......"
赵陵缓步停在萧有仪跟前,紫色裙摆扫过少女发抖的手背。
"你素来乖巧,若是被人胁迫或是被人欺骗唆使......"眼风扫过看戏的萧懿安,"说出那人名姓即可。"
萧有仪刚想张口反驳,就见李叔母在赵陵身后疯狂挤眼。她咬着唇垂下头,余光却忍不住看向萧懿安。
她不看萧懿安还好,这一看,反而坐实了赵陵的说法,众人一定是以为她不知道怎么办,只敢看萧懿安行事。
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她的视线滑过来,仿佛在等着看萧懿安如何狡辩。
萧懿安只看向萧有仪,可后者对上她的视线,却低下头,未有言语。
萧懿安苦笑一声:"既已定了我的罪,还等什么?"
怀疑一旦产生,罪名就已经成立。赵陵本就是有备而来,多言无益。
她刚准备跟着刺梅出漪兰斋,就听身后的萧有仪道:“此事不关姐姐的事,全系我一人所为。”
萧懿安眉头一挑,转身看向萧有仪,萧有仪头埋得更低,身体微微发抖,指甲摁着指尖:“有仪所言,句句属实。”
萧懿安回头,冲刺梅挑眉轻笑:“"听见了?此事与我无关,你们继续聊,我先走了。”
【叮!检测到“阻止萧起的刺杀”恶意度上升到50,请宿主努力降低恶意度!】
……
9. 罚跪
祠堂内,气氛沉郁,阴冷的气息从石墙的每一寸缝隙中渗透出。
萧有仪跪在青缎蒲团上,腰背挺得笔直,盯着供案前那缕线香青烟。
自打记事儿起,她便知晓寄人篱下该当如何——晨起问安汤药不冷,夜寝侍读灯花不灭,十年来连绣花针落地的声响都不曾有过。
谁曾想入萧府不足月余,竟落得这般境地。
香灰"啪嗒"落进铜炉,恍惚又见赵陵拂袖而去时失望的眼神,还有萧懿安倚着门框抱胸看戏的模样。
她攥紧裙摆,指甲掐进掌心。
凭什么那个翻墙惹事的能满不在乎,自己不过出去一趟就天崩地裂?
叔母那句"云泥之别"在耳畔嗡嗡作响,倒比祠堂穿堂风更刺骨三分。
"吱呀——"
木门忽然推开条缝,刺梅提着灯笼进来:"你只用跪三日了。"
"为何?夫人开恩了?"萧有仪话说到一半,就见橘红的火光里晃出片粉红色裙角。
萧懿安大咧咧跨过门槛:"搭个伴儿。"
刺梅瞄她一眼:“老实在这跪七天吧。”
等刺梅落了锁,萧有仪盯着地上两道影子。一道规规矩矩缩成团,一道歪歪斜斜靠着供桌。
她嗓子发紧:"姐姐怎么也被罚了?"话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雀跃,原来丢人现眼的不止她一个。
"我同夫人说,是我教唆的你……"
话音未落,萧有仪忽地扑进她怀中:"对不住...可多谢..."萧有仪有些鄙夷自己方才的不甘心和窃喜。
突然被人抱住,萧懿安有些手足无措,她不太会安慰人,只好拍拍萧有仪的头:“不过七天而已。”
她说得满脸不在乎,内心却后悔极了,悔不当初,大悔特悔!
从她一咬牙跑回去找赵陵,到被赵陵破口大骂,再到被刺梅领到祠堂的这一路,她无时无刻不在后悔。
靠北啊!萧懿安啊萧懿安,你又出头个什么劲!腿长在萧有仪自己身上,她偷溜出府,关你什么事?!当时被众人指摘时,不是发誓绝不背这个黑锅吗?好吧,退一万步说,就算你曾经鼓励她大胆行动,也算不得教唆吧,你干嘛非得把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替萧有仪强出头呢?上次不过跪了几个时辰,膝盖都肿了,这下好了,跪七天,每天还只有一顿饭!你就跪吧,跪七天你就老实了!
可是,当进门看到萧有仪眼睛红红,泪水在眼眶打转时,她好像又没那么后悔了,反而无比庆幸,幸好,幸好她来陪小仪了。
她太理解这种被全世界抛弃,只剩自己一个人的失落和孤独,她不想让小仪独自一人面对萧府众人的指摘。
萧懿安对萧有仪的情感一直很矛盾,分明是头号情敌,偏生总是对她狠不下心。
毕竟,萧有仪与前世的自己太像了,身世不好,没人爱没人关心,叔母难得关心她也仅仅是为了利用她。喜欢一个人,偏偏遇到碾压式的情敌,衬得她不上台面,哪怕本人作古千年,也要被对方激进粉丝拉出来鞭尸。
怎一个惨字了得!
【叮!检测到“阻止萧起的刺杀”恶意度上升到55,请宿主努力降低恶意度!】
……萧起!萧大爷!别涨了,真的别涨了。刚刚真的只是抱、了、一、下、而、已!
三月料峭春寒,萧有仪膝下青石板沁出凉意,冷不防打了个寒颤。
萧懿安霍然起身,手执铜柄烛剪将十二连枝烛台次第点亮,暖光漫过来:"这下当暖和些。"
她拍拍手,一脸八卦:"你可知为何夫人今日这么生气?”
萧有仪不假思索:“自是因我违了禁令。”
“不止这个……”她将方才在赵陵门外听到之事全数道来。
近日赵陵频频前往军营犒军,带着许多吃食去慰问将士们,萧从林觉得此举消磨行伍锐气,惹得一些半大小子天天不做正事,天天盼着赵陵来送吃的喝的,于是禁止赵陵再去军营。
然而,赵陵却觉得这是借口。在她看来,禁止她再去军营,不过是因为将士们一声一声唤“嫂夫人”、“嫂子”,勾起萧从林亡妻之痛罢了。
“所以,你不用过于自责。”萧懿安安慰道。
萧有义心中一暖,微微一笑。
言罢,萧懿安在祠堂内负手踱步,时而拨弄垂幔流苏,时而端详祖宗画像。
“罚跪须端正,刺梅姑姑前先说,若不跪好,还会延长……”萧有仪提醒道。
"放心,"萧懿安倏地窜至门边,贴着门缝张望,"我且作个斥候,为你望风!"
虽然萧懿安这样安慰自己,萧有仪却如惊弓之鸟,每隔半刻便偷瞄窗棂,担心刺梅突然从哪里蹿出来,揪住她们二人的小辫子。
见状,萧懿安长叹跪回蒲团:"罢了罢了,我好好跪着,但是我控制不住身体,要是跪得东倒西歪什么的,那便如此了。刺梅姑姑若是以这个罚我,那我势要同她争个道理。
被罚跪固然难受,但是系统带来了久违的好消息。
【恭喜宿主,“雪中送炭病中送药”完成!】
【任务完成积分奖励+1000,当前积分:1400。】
【叮!系统:检测到“秦晋之好”好感度上升到40,请宿主再接再厉。】
【叮!好感度突破数值,当前积分:1600。】
萧懿安心中暗赞,孙逸飞,好小子!
从现在起,即便她完不成“一舞动京城”也不用火化下葬一条龙了!
萧懿安心中很高兴,面上抑制不住地勾起唇角,萧有仪似乎被她感染,也眉眼弯弯,二人对视一眼,莫名其妙地笑开了。
三日后,萧有仪走了,唯余萧懿安一人继续跪。
临别时,萧有仪泪眼婆娑,若非萧懿安好说歹说推她出门,她还欲在祠堂里陪她再跪四日。
萧有仪一走,萧懿安登时站起身,捶捶腿,揉揉腰,连做一套广播体操,活动活动筋骨。
"咕——"
好饿。
三日,整整三日,她每日只能吃一顿饭!还多是素菜水果,肉只有那么一丁点!因着老实孩子在旁边跪着,她连桌上的供果都不敢伸手吃,担心吃了以后,萧有仪又胆战心惊。
萧懿安盯着供盘里干瘪的橘子,忽忆起三日前那碟未尽的八宝鸭,痛心疾首,再一想到克扣她口粮的罪魁祸首,直气得仰天痛骂:“赵陵,你这个铁石心肠的!没人性!"
骂完后,她终于出口气,畅快地转身,而后便对上脸黑赛锅底的赵陵。
赵陵手中一摔,“哐当”一声供盘应声坠地。鲜果滚过青砖缝,正停在萧懿安裙边。
完、蛋、了……
一炷香后,萧懿安被无情宣判:辱骂尊长,加罚十五日!
跪到第七个日头上时,萧懿安已经饿得眼前发黑、头晕目眩。
这七日以来,她每天吃完饭却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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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吃,嘴巴和肚子对不上账。
祠堂外时不时有人盯着,赵陵已经下令禁止任何人同她接触,因此无人敢来送些吃的。
刺梅有时会来换新鲜的供果,一等她离开,萧懿安立马伸出邪恶的小手,先假模假样朝萧家先祖拜一拜:“老祖宗们,想必你们嘴比我的快,应该已经吃完了,若是没有吃完,亲妈你先拦一下,我要开吃了。”然后一刻也等不及,风卷残云,迅速将瓜果薅进肚子里。
许是见她饿得两眼发青,刺梅看到供盘上掩耳盗铃式的葡萄籽、苹果梗、橘子皮时,也不多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可是,萧懿安还是饿。
第七日酉时,眼前供案已化作瑶池蟠桃宴:水晶蹄髈绕着翡翠烧鹅转圈,琥珀肘子追着玛瑙肉丸嬉戏,连袅袅青烟都成了糖丝。
"老祖宗们先用——"萧懿安脑袋发昏,冲着牌位胡乱作揖,而后颤巍巍去够烛台边的贡梨,刚刚抓住,却觉右手掌心一痛。
她定睛一看,哪还有什么贡梨?手里攥着的分明是燃着的线香,三道红痕如赤蛇盘踞掌心。
"嘶——"
广袖翻飞间甩落香灰,奈何灼痛已入肌理,转瞬之间肿胀起来,她只简单处理下,便饿得浑身没劲,睡过去了。
夜深人静,萧懿安蜷缩成一团,睡在蒲团上,脸颊泛着红晕,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睡得很沉。
半夜冷风钻窗缝,突然觉得手心凉丝丝的。朦胧间闻到枣泥香,萧懿安闭着眼瞎嚼半天,肚子还是咕噜乱叫。
"怎么吃了枣泥糕还是饿?!"
萧懿安不满地从鼻腔里哼出一声,翻个身继续睡。随后,脸上传来一丝痒意,似乎有人用发丝挠她,她不耐烦地挥几下手,想把那该死的发丝薅下去,就听见一道很轻的笑声,带着宠溺的轻笑声。
她想睁开眼,可眼皮却似灌了铅一般,根本掀不起来。
等她再次醒来,天已经大亮。正午的阳光透过木窗,斜斜照射进来。
她坐起身,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伸到半中,动作突然顿住,她抬头看着自己的右手。
有人替她处理了伤口,还用细软的布条包扎好,打了一个八字结,这个结打得非常娟秀漂亮,包扎的人手很巧。
难怪手不痛了。
昨晚那不是梦?
她四周看看,左手边的青石板上,静静地躺着一包物什。
转头看见青砖上油纸包,揭开是码得整齐的红枣糕,个个嵌着蜜枣。
萧懿安连忙拿过来,小心翼翼地揭开一层层油纸,里面是码得整齐的红枣糕,个个嵌着蜜枣!
"管他是谁,先吃为敬!"
萧懿安连着五块下肚才歇气,而后盯着糕点上莲花纹发呆。
昨天晚上的人到底是谁呢?
萧有仪?阿暮?雅琴?小月?不,她们没胆子违抗赵陵。她那隐身的爹?不,包扎得这么细心,一看就不是他那个大老粗做的。
昨晚那声笑清亮亮的,倒像......
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人的名字,她猛地摇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是萧起那个活阎王!萧起对她的恶意度已经到达55了,怎么可能给她送吃的!
思来想去,唯一能做好事不留名的,只有孙逸飞那个老好人,罚跪完,她真得好好感谢他!
"还剩八日......"
萧懿安手指绞着鬓边碎发,忽而眸中灵光乍现。
10. 装晕
午时,刺梅提着食盒跨进祠堂。
昨日萧懿安嚷着"饿鬼要索命",今日夫人特意添了鲫鱼豆腐汤,还嘱咐多添一碗饭。
鱼汤炖得雪白,混着葱花末,鲜香味扑鼻。刺梅心想,今日的硬菜能堵住小姐的嘴了吧。
怎料一进入祠堂,刺梅瞳孔骤缩,食盒坠地,汤汤水水四溅,原本整洁的地面一片狼藉。
只见萧懿安直挺挺躺在青砖地上,眼睛紧闭,面色苍白。
"要了命了!"刺梅指甲掐进门槛木头缝里,"快来人!快去请大夫!"
四名婢女围上来,想将萧懿安扶起来,可是人晕倒后根本不受力,她们瘦弱力气小,好不容易扶起来,萧懿安的身体又往下滑。
“刺梅姑姑,我们抬不起来,小姐太沉了。”
萧懿安:……我最近已经吃得很少了好伐?!
原来,她想到的好点子就是装晕。就是要弄出大动静,大到她那个隐身的爹也不能坐视不理,她就不信赵陵丝毫不在乎名誉,非得给自己安上刻薄继母的恶名。
显然刺梅也在担忧这一点,此刻她有些焦躁,一跺脚,指着廊下两个侍卫:"愣着干什么?过来搭把手!"
被点到的侍卫面面相觑,不敢上前。
刺梅呵斥道:“什么时候还讲礼义廉耻男女有别!还不快把小姐扶起来!”
“是!”
两名侍卫一左一右握住萧懿安的臂膀,正准备架起,突觉手上一紧,一人拦住了他们。
萧起将两名侍卫的手拨开,一手环过萧懿安的脊背,一手抄起她的膝弯,抱起萧懿安就往外走。
萧懿安躺在萧起的臂弯中,头紧紧靠在他的胸膛,萧起心跳得很快,每一下声如擂鼓。
他的步子迈得非常快却非常稳,动作也极尽所能地轻,仿佛怕把萧懿安弄疼。萧懿安能感受到他因为用力而绷直的手臂。
刺梅小跑几步,行至九曲回廊处,才堪堪拦住萧起:“此举不合礼数!”
萧起并不理会,继续大步流星朝着漪兰斋走去。
刺梅低声道:“上次小姐落湖那事,府中已经有人传浑话了,夫人才压下来,你不能……”
“滚开。”萧起目不斜视,用肩膀撞开刺梅,刺梅被撞得趔趄了几步,怒道:“你敢动我?”
“小姐若出了意外,我还敢杀你。”萧起言语冰冷至极。
萧懿安闭目屏息,虽看不见萧起神情,却知萧起定是冷着脸,因为刺梅真的留在原地,久久没有挪开步伐。
"痛快!"萧懿安暗自咬牙。
这刺梅素日鼻孔朝天,何曾把她当正经主子?今天竟然看到,不,听到她吃瘪,简直比三伏天饮冰水还畅快。
干得漂亮萧起,为她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正自心旌摇曳,忽觉托着腰肢的臂弯微僵。
她暗叫不妙——萧起自幼修习内家功夫,便是她刻意敛了气息,又怎能瞒得过他?
果然,就听头顶上萧起叹了口气,语气中满是无可奈何:“小姐,下回莫要这般胡闹了。”
咦?她还以为萧起会因为被骗而生气。
她的小伎俩这么快就被揭穿了,有点挂不住面子,缩在萧起怀里瓮声瓮气地道:“那也没办法嘛,我实在饿得前胸贴后背,才行这个下下下下策的,”青丝掠过他喉结,“萧起,你不会告发我吧?”
“不会。”
话音方落,漪兰斋已在眼前。萧懿安偷瞄四下无人,一个鲤鱼打挺从萧起的怀中滑落下来。萧起怀抱骤空,双手还保持着环抱的弧度。
“辛苦你抱我回来了!”萧懿安笑道。
她尚未站稳,一阵天旋地转,又被萧起公主抱起来,她想挣脱开却被萧起抱得更紧,面带嗔怒:“萧起!你干嘛!放我下来!”
"噤声。"萧起目视前方喉结微动,"老爷夫人到了。"
萧懿安立马闭上眼睛?
"眼皮绷太紧。"温热气息拂过耳畔。
萧懿安忙将眼睫松了松,袖中手指不自觉握住他腕间软甲,萧起心中一动,唇角微翘。
脚步声渐近,萧起抱着人躬身行礼:"拜见老爷、夫人。"
"这时候还拘什么礼!"赵陵急声道,"速将人安顿到绣榻上!"
转过檀木屏风,萧起将人轻置在锦衾间。
望着病榻上的萧懿安,萧从林眉头紧锁,在卧房中踱来踱去,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无名火。
须臾间大夫挎着药箱赶来,三指搭上皓腕。
萧懿安险些咬破舌尖——这老郎中竟在她腕间换了三处切脉!
“如何?”萧从林问。
"脾胃虚损,气血双亏。"大夫捻着山羊须,"幸而年纪尚轻,若再饿上旬月,怕是要落下病根。"
闻言,萧从林眉峰稍平:"劳先生开些温补方子。"亲自将人送出门外。
赵陵虽然从头至尾没说话,但听到大夫说萧懿安无大碍,也暗自松口气。
待阿暮捧着铜盆入内,萧懿安霍然睁眼,惊得小丫鬟手中帕子落进盆中。
"嘘——"手指压住嘴唇,"莫嚷。"
阿暮眼睛都瞪大了:“小姐您醒了?我去告诉老爷……”
萧懿安连忙拉住她:“别去,小声些,方才我是装晕。”
阿暮表情既惊恐又佩服:“小姐,您装得真好,连大夫都给骗过去了。”
“别说了,我快被吓死了。”她虽然没睁眼,却能感觉到大夫、萧从林、赵陵三人齐刷刷地盯着她,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又得尽量保持平稳的呼吸,以免三人看出什么端倪。
"快把私藏的糖交出来。"萧懿安扯她袖子,"再饿一会,我真要羽化登仙了。"
阿暮从荷包倒出十来颗琥珀糖:"这是桂花饴,这是玫瑰酥,这是..."
殷勤剥开桑皮纸的模样,与平日护食时判若两人。
甜香满口时,外间茶盏轻叩。
萧懿安忙将锦被拉至鼻尖:"过会儿你去说本小姐需静养,请他们回罢。"眼波一转又补道,"就说大夫嘱咐...嘱咐要清心节食。"
“为何?老爷和夫人都很关心小姐……”阿暮这句话没说完,就见萧懿安视线下垂,一脸低落,当即噤了声。
萧懿安实不愿见那对高堂。
上一世,她没有享受过父爱母爱,重活一世,她有了新的父亲以及,继母。
一开始,不是没有对萧从林和赵陵抱过幻想,被忽视时、被禁足时、被罚跪时,她替他们找好了借口,萧从林每日忙军中事务没法看她,赵陵是她的继母严格些也很正常。
或许是冰冷的青石板跪冷了她的心,她渐渐浇灭了内心的期待,失落、失望。如今感受到他们二人突如其来的关心,只觉嘲讽,说到底,她所承受的一切不就是他们二人带来的吗,何必惺惺作态,掉一些鳄鱼的眼泪呢?
接着,一阵“笃笃”声响起,萧懿安连忙闭上眼。
阿暮吱呀一声拉开门,雅琴快步走进来。
"小姐莫要装相了。"雅琴反手掩上门。
萧懿安掀开锦被坐起来,发间珠钗乱晃:"你怎么知道?"
雅琴似乎想说什么,欲言又止,萧懿安会意摆手:"阿暮,去小厨房盯着药吊子。"
待门帘落下,雅琴立即道:"方才,奴婢看着您和萧起在廊下搂搂抱抱,甚是亲密。"
"噗——"萧懿安呛了口茶,"那是紧急情况,他以为我晕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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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扶您时耳尖通红!萧起分明存着歪心思!"
萧懿安捏着眉心叹气:"绝不可能!”
萧起喜欢的是萧有仪,若他真心悦自己,那恶意度还会一直涨?
见雅琴不以为然,萧懿安道:“府中还在传私奔的浑话?”
雅琴讶然:“浑话?私奔一事不是您亲口告诉奴婢的吗?那时奴婢想拦都拦不住。”
萧懿安默然,看来是原主告诉雅琴的。
“打住,雅琴,你就当以前的事是年少轻狂!”
雅琴叹口气:“好罢,可男女授受不亲,再紧急的情况也需注意分寸,今日搂抱一事万不可进行。对女子而言,贞操之重,犹如生命,若有闪失,后悔也莫及……”
雅琴也不管萧懿安是否在听,自顾自说起来,越说越起劲,一通腐朽的长篇大论,听得萧懿安眼里的高光渐熄。
饱受折磨大半晌,外间忽然响起赵陵不紧不慢的声音:“你这样转来转去有什么用?且等着她醒过来。”
茶碗碰在青玉案上,清脆一声,想是赵陵正慢悠悠品着香茗。
萧懿安含着糖块暗恼:果然后娘就是后娘,连装装样子都不肯。
接着是一阵沉默,良久萧从林沉声道:“陵娘,我知道你往日就不喜欢安儿,但她不仅是谢婉的女儿,更是我的女儿。”
他尽量压抑怒火,可是话语仍然犀利。
只听赵陵一拍桌子:“萧从林!你什么意思?!我就是再恨你心里供着个死人,也犯不着拿个丫头撒气!”
她冷笑一声:“祠堂供桌上的瓜果蜜饯,哪回不是三日一换?说是祭祖,最后都进了谁的肚子?区区十日就能饿死人?当年叛军围城,我在太庙连喝三十天水都没饿死!”
"如今不是乱世!我萧从林的女儿,用不着遭这份罪!"
"好个金枝玉叶!"赵陵气笑了,"自打去年落水,你的好女儿,就跟饕餮附体,顿大鱼大肉吃得脑满肠肥,吃点素食就皱眉撇嘴叫苦不迭。前日教坊司来人教舞,她连转三个圈都喘如老牛!周国公府那般显赫的亲事,她闹着退婚你便纵着,可知我费尽周折才讨来春日宴的帖子?今日纵着她的性子,吃成一只不会动的肥鹅,明日就等着在春日宴上沦为笑柄!让满京城的人看你女儿的笑话!”
萧懿安满脸黑线。
不会动的肥鹅,和萧起的小肥鸭子有“异曲同工之妙。”
“笑话又如何?老夫养她一世足矣!总比你看中的周家竖子强!成日斗鸡走犬,活脱脱绣花枕里塞草包!"
“老匹夫好生眼拙!周奉轩温润如玉,这般郎君何处寻?难不成要配那萧起?刀尖舔血之徒,见不得光的营生!”
"血雨腥风里讨营生的男儿,好过金玉其外的纨绔!"
萧懿安揪着被角直翻白眼,锦缎面儿都快揉出毛边。
说好的世家体面呢?怎么开始小学鸡斗嘴了!乱点什么鸳鸯谱?她这辈子要嫁给赵云珂做皇后的!
而且,你俩吵起来就上头是吧?起初还晓得压着嗓门,眼下吵得房梁直落灰。萧懿安盯着帐顶晃悠的香囊,恍惚觉得自己成了茶楼听书的,台上角儿唱得热闹,台下她这病秧子咳着血还得捧场。
赵陵被噎得说不出话,好半晌,才恨恨道:“好好好,你的女儿,以后我再不过问半分!”“嘭”地一声摔上门,离开了。
萧从林也一甩衣袖,气冲冲地离开了。
萧懿安支着身子扒窗缝瞧,眼见两道身影在门口分道扬镳:"摊上这么对爹娘,孟婆汤都得抢着喝。"
三年后,凤冠压鬓时,她总望着宫殿檐角铁马出神。当年满院喧嚷犹在耳畔,怎料转眼竟成参商永隔。龙脑香丝丝缕缕,却再缠不回那对吵吵嚷嚷的冤家。
11. 槐花
那日争吵过后,院中竟当真清静如水。不必晨昏定省,无需跪冷石板,连饭食都添了胭脂鹅脯。她故意打翻茶盏扯破罗裙,赵陵竟连眼皮都不掀,当真是撒手不管了。
不管正好,乐得轻松自在。
京中时疫得到控制。据说是太子日夜不休,终于制出一副药方,御医们研究透方子也试验过,发现对付疫症可靠,便在民间大力推广,如此压制住来势汹汹的疫症。
三月下旬,距春日宴不过十五日。
这日天光甚好,萧懿安与萧有仪练完舞后,在花园里赏花扑蝶,两人玩闹累了,找了棵大树,就着荫凉地纳凉。
远远的,萧懿安看见孙逸飞挎刀巡视,她赶忙追上去,在垂花门下截住人。
"上回送药之恩还未谢过。"她隔着雕栏递眼色,"托阿暮捎的银钱可收到了?"
孙逸飞慌忙从怀中掏出锦囊:"孙逸飞惶恐,能为小姐效力已是三生有幸,岂敢收此厚赠?"
说着将锦囊捧过头顶,"日日将此物贴身携带,只盼得见小姐时完璧归赵。"
推让间萧懿安瞧见他的脸有些红肿,仔细看,还有很浅的几道印记。
她指指孙逸飞的左脸,问道:“你的脸怎么了?”
孙逸飞神色慌张,一只手迅速抬起,装作不经意地捋了捋头发:“多谢小姐关怀,孙逸飞无碍,只不过前几日被……猫抓了几下。”
那可不是猫爪印,那是手指印。
对方比他矮半个头,手很小很细,应当是个女子,面对孙逸飞站着,一伸手掌掴,应该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在他的脸上留下这样的掌印。
萧懿安细细分析着,眼神很专注。
孙逸飞见萧懿安的视线就要在他脸上戳出洞来,挠头苦笑:“好罢,是叫人打了。”
“你心爱之人?”正面挨打,不会是偷袭。孙逸飞是侍卫,身手不错,仍叫人给打了,若非对方武力更强,那便是对方打了孙逸飞也不愿还手。
“不,但与她……有关吧。”孙逸飞眼底泛起涟漪,又迅速归于平静,"倒是小姐手上的伤可大好了?"
萧懿安晃了晃缠着素纱的右手,杏眼忽亮:"果真是你!"
孙逸飞点头答是。
萧懿安心中有些感动。那时府上禁严,赵陵下定决心让她独自反思,严厉禁止任何人给她送吃的,就连萧有仪阿暮都不敢冒险,孙逸飞一个与她非亲非故的侍卫,居然能顶住赵陵的压力给她买吃的,不愧同为萧起受害者联盟中的一员!
一想到他最后的下场,萧懿安不自觉地摇摇头,老天无眼,好人没好报啊!
孙逸飞被她看得头皮发麻:“小姐,孙逸飞是命不久矣了吗?”
萧懿安回过神来,道一声歉,又轻咳两声:“我正巧问你,红枣糕在哪买的啊?我还从没吃过那么香软可口的红枣糕。”
“红枣糕?”孙逸飞脸上讶异,须臾后道,“哦,红枣糕。红枣糕那家店……我前几日经过时,已经倒闭了,据说店主得了时疫,病故了。”
萧懿安满脸低落:“那太可惜了,这家的红枣糕,比我之前吃过的都好吃呢。”永别了,美味的红枣糕!
晚饭前,萧懿安踩着夕阳往萧从林院里蹭。
萧从林的院落静谧而古朴,青石板路蜿蜒曲折,两侧遍植槐花树。
槐树下,石桌上摊着本兵书,萧从林正捏着片槐花出神。见女儿来了,忙把花瓣塞进书页:"安儿?"
"爹,女儿有事同您商量。"萧懿安道。
这时,老槐树抽着白生生的花串子,风一吹簌簌往下掉。
萧懿安下意识伸手去接槐花,就听萧从林道:“你娘她生前最喜欢槐花。”
原来是谢婉喜欢槐花?
她罚跪祠堂时,刺梅每三日换新鲜瓜果时,也会在供桌上的白瓷瓶上,插上一束新鲜的槐花树枝。
她原以为这花是萧家哪位先祖喜欢,故而才置于案上供奉,却未曾想,这花是奉给谢婉的,还是赵陵奉上的。
赵陵不是讨厌谢婉吗?那怎么会给情敌献花?
不,她回忆起赵陵几次提到谢婉,都是表达对萧从林的不满,她从来没有攻击过谢婉本人,从来没有说过谢婉半句不是。
如此说来,那日赵陵与萧从林争执,谈及苛待萧懿安皆有背后的考量,难道她说的都是真的?
萧懿安猛地摇摇头,不要扯什么“为她好”的大旗,为她好的方法有上百种,这不是禁足、罚跪祠堂的理由。
不过,赵陵应该是被萧从林那句话伤透了心。
那句——“陵娘,我知道你往日就不喜欢安儿,但她不仅是谢婉的女儿,更是我的女儿。”
就是从这一句话开始,赵陵与萧从林爆发了争执。
萧懿安望着手里的槐树花,久久出神。
“安儿不是有话想说吗?”
萧从林的一句话拉回她的思绪,萧懿安想起来这里的正事,正色道:“爹,女儿想将孙逸飞赶出萧府。”
若她的恶意度没达上限,萧起不会杀自己,但杀孙逸飞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今日得知孙逸飞在她罚跪之时两肋插刀,这样讲义气的人,她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继续留在萧府,成为萧起的剑下亡魂呢。
赶走,走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出现在萧起的视线里。
她只有这一个办法。
她说完后,便等着看萧从林的反应。
萧从林什么反应都没有,表情淡然:“就为这事?赶便赶了,这等小事......”
???
“那之前夫人想赶走萧起,您缘何坚决反对?”萧懿安心中不满,小声地嘀咕。
萧从林是练武之人,耳力很好:“你为何想赶萧起走?”
萧懿安咬住舌尖——总不能说他以后会捅我一刀吧。支吾半晌,指甲在石桌上抠出白痕。
萧从林道:“安儿,你只需要记住,萧起对你忠心耿耿,除了为父,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不会害你的人,你娘也是这样想的,所以那日没赶走他。”他指的是卜卦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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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从林目光如炬,字字掷地有声。
如果萧懿安不是手握剧本开天眼的女人,她一定相信了。
一把淬毒的匕首还能成了护心镜?
父女二人在槐树下的谈心,最终以谈崩结尾。
倒不是因为萧起,而是因为萧懿安说了一句:“爹,女儿觉得,您之前误会了夫人,夫人她好像伤透了心,爹爹该给夫人赔不是。”
萧懿安不喜欢赵陵,可她也不愿赵陵因她被误解受委屈。
萧从林听了之后,双眉倒竖:“我一大男人怎可向她一弱女子道歉,岂有此理!”一甩衣袖,大踏步走出院落,朝着膳堂走去,独留萧懿安一人风中无语。
膳堂内烛火摇曳,萧从林、赵陵、萧懿安三人异常沉默地坐在饭桌上吃饭,这是萧懿安罚跪后,三人第一次一起吃饭。
偌大的食厅,除了碗筷轻微碰撞声,再无一人说话。仆从们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喘,安静地侍奉在侧。
如此沉默丝毫不影响萧懿安的食欲。她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饭桌上压抑的氛围,自顾自大快朵颐,吃完第三碗饭,想再添一碗时,习惯性地去瞧赵陵的脸色。却没有预想中的瞪眼嗔怒,赵陵面色如常地吃着自己的饭,甚至不多说半句。
萧从林呢,也很古怪。
以往吃饭,就算赵陵与萧懿安交锋得水火不容,他也只管埋头吃,早早吃完便去书房看书。而今日,他一个劲地给萧懿安夹菜,叮嘱她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虽然听起来有点像临终的关爱,但也算父爱的体现吧。
有一次,不知是不是他夹错了,居然夹了一块肉到赵陵碗里。
赵陵并不理会他的好意,毫不客气地将肉挑出来,眼皮也不抬一下:“怎敢承萧将军的好意。”用词是礼貌客气的,语气是阴阳怪气的。
萧从林面上挂不住:“夹错了,想夹给安儿的。”
萧懿安:……爹,我在这头,夫人在那方。
萧从林一股脑地给萧懿安夹菜,愁得萧懿安看着垒成小山的碗叹气。
赵陵却来了劲,悠悠开口:“也对,萧将军一个大男人,怎可替我一个弱女子布菜呢?”
萧从林皱眉不语。
萧懿安问:“夫人,您都听到了?”
“哼!”赵陵不睬她,继续阴阳怪气,“怪我,好心去请人来吃饭,却听到不该听的。”
萧懿安挠挠脸,真是自讨没趣,赵陵又“哼”她!
一顿晚饭,最后再没人说话,在诡异的沉默中落下帷幕。
孙逸飞办事可靠,人品也好,但为了保住他的小命,萧懿安只能忍痛赶走他。
阿暮转述孙逸飞走时的不舍和凄凉之态,萧懿安那叫一个痛心疾首,只希望拖阿暮给的银两能支撑他找到下一份活计。
没有完成任务的系统音,萧懿安点进系统。
《宁朝那些事》仍然停留在第二卷第一集“萧起杀孙逸飞”,她想翻开下一页,仍不成功,孙逸飞已经走了,这件事还没结束吗?
难道,孙逸飞真的非死不可?
12. 闹剧
车厢轻轻摇晃,耳边传来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
甫一上车,萧懿安便难掩内心的雀跃,满是新奇与惊喜,迫不及待地掀开车窗帘幕一角。
满街酒旗猎猎,市声喧阗,人潮如织。卖花娘子臂弯里垂着茉莉串儿,馄饨摊铜勺敲得梆梆响,行人欢声笑语、交谈私语。
微风轻轻拂来,撩起萧懿安的发丝。
这就是府外的世界啊——
春日宴将至,萧懿安需置办服装首饰,赵陵本欲请裁缝金匠上门定制,奈何萧懿安极力表示要出府逛铺子,赵陵无可奈何,只好带着萧懿安与萧有仪二人一同出了门。
赵陵坐在马车主位上,一袭深紫绫罗长袍,领边围以浅色绒毛,袍上绣着淡金色的云纹,疏密有致,素淡又不失威仪。
她接过刺梅递进来的茶,细细品着,眼风扫过萧懿安:"今儿的装束倒是素净。"
萧懿安今日一反常态,不似往日穿红着绿,上身一件米白素色布衫,下身一条青色布裙,头上的发饰更是简单至极,仅用一根木簪随意挽起发髻。
萧懿安道:“大道至简。”
才怪。
今日出门前,她尚在换衣服,萧有仪早早在漪兰斋外院等她了。
萧有仪仍是一身极为朴素的打扮,较婢女也好不到哪里去。
萧懿安在房间内思来想去,咬牙好半晌,忍痛将提前备好的粉色步摇、粉色襦裙、粉色的锦鞋放回去,才作了今日的装束。
赵陵道:“是不错,比往日花蝴蝶打扮好太多。”
赵陵抿了一口茶,又问萧有仪:“你又为何白纱覆面?”
"蒙夫人垂询,"萧有仪道,面纱随气息轻颤,"脸上起了疹子,大夫说还需二十日才能消除,怕吓到别人。"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一个商铺前,赵陵扶着刺梅的手刚下车,早有青衣小厮疾步上前,冲着赵陵深深作揖:"文渊郡主万安,早已为您备好了,里边请。"
赵陵瞥见门前另停着一辆华贵马车,车帘上金线绣着牡丹纹:"今日还有谁家女眷在?"
"回禀郡主,工部岳尚书夫人和王夫人,在楼上挑衣料挑了小两个时辰了。"小厮答话时,萧懿安注意到他腰间挂着的金钥匙串叮当作响。
赵陵微一颔首,迈步进门。
萧懿安、萧有仪跟在她身后,萧懿安心中疑惑,为何这小厮称其他夫人都是冠夫姓,怎得到了赵陵这里,却称“文渊郡主”?
一路步入店铺,萧懿安发现这间铺面无论是外堂,还是前厅,看起来都平平无奇,完全比不过旁侧那几家。
前厅里三五粗布妇人正翻检着素色布料,两个伙计抱着胳膊在墙角嗤笑:"买不起缎子还摸来摸去,仔细勾了丝要你们赔!"
替他们引路的小厮回头陪笑道:“这些粗人没规矩,污了贵人的眼”
萧懿安越发疑惑:这样门面寒酸又捧高踩低的铺子,怎会得京中贵妇青睐?
正想着,小厮突然推开角落一扇木门,眼前豁然开朗——天井里栽着两株垂丝海棠,四面朱漆回廊环抱,檐下挂着的铜风铃叮咚作响。
穿过回廊停在"天"字阁前,小厮掏出金钥打开雕花大门。
先入眼是十二幅绢纱美人图,悬在云母屏风上,画中女子或执团扇扑蝶,或倚栏嗅梅,身上罗裙纹样竟与阁中布料如出一辙。
绕过屏风,六座檀木衣架分立两侧。左手边挂着正红织金缎,金线绣的百鸟朝凤图在日头下流光溢彩,凤尾上缀的玛瑙珠子红得滴血;右手边悬着月白软烟罗,银丝暗纹绣的缠枝莲随光线忽隐忽现,襟口珍珠扣浑圆似露珠。
锦衣华服,琳琅满目,萧懿安本该看得目不暇接,然而目光却不自觉落在身后紧闭的朱漆大门上——方才进来时分明听见外头市声喧闹,此刻竟连半点杂音都透不进。
原来这泼天富贵与市井烟火,不过隔着一扇三指厚的门板。
木梯响起吱呀声,赵陵拾级而上。
引路小厮在前开道:"二楼藏有西域来的冰蚕丝,日光下能泛七色流光。郡主若倚着栏杆挑料子,还能瞧见楼下为半匹粗布争抢的场面,倒比听戏还有趣些。"
这家店,奉行“贵人至上”,所有的一切,小厮面对平民百姓的趾高气昂以及在贵人面前的卑躬屈膝,普通厅与特殊厅的泾渭分明,全部都是愉悦贵人的手段。穷人、贫苦人、底层人的卑微、囊中羞涩,本就是这家店销售供贵人享乐的一环。
萧有仪盯着自己磨毛的袖口,忽被萧懿安扯住衣袖:"你说,绫罗裹身与粗布蔽体,当真就分得出贵贱?"
萧有仪没有答话。
她袖中藏着前日浆洗的粗布帕子,此刻正被冷汗浸透。方才小厮捧来茶盏时,她分明看见那人垂首时撇了撇嘴——连端茶递水的奴才都瞧不上。
她是罪臣之女,这样的身份,连面前点头哈腰的小厮都比不上。萧懿安尚可慨叹世界不公,可她呢,连问这句话的资格都没有。
萧懿安携萧有仪逡巡于锦绣丛中,任小厮捧来金丝牡丹裙亦颔首称善,呈上翡翠双鸾钗亦道声妙。直急得那仆役额角沁汗:"两位姑娘若都不中意,库里还有新到的云锦......"
萧懿安倒不是不中意,而是中意的太多了,根本挑不出来。
她道:"你且去歇着罢,待要试衣时自会叫你。"
小厮闻言汗透重衫,连连作揖:"文渊郡主千叮万嘱要伺候周全,奴才万死不敢......"虽然以他的眼力,从穿着打扮实在看不出这二人有何高贵,但是文渊郡主都发话了,他哪敢不从。
“无碍,到时她若问起,我替你说。”
小厮言过一声谢,擦着汗退下去了。
没人跟在后面,萧懿安和萧有仪倒自在许多,二人分开挑选起来。
一炷香后,萧懿安看上一条合适的襦裙,正欲着人去取,就听到另一侧传来一阵争执声。
“这等寒门破落户也配进''天''字号?还敢同本小姐争一块料子?!喂,还不快将人打出去!”一道尖锐刻薄的女声道。
这人话语间强势非常,小厮似不敢招惹,便劝另一个人:“这位小姐,要不您把料子让给岳小姐吧。”
另一人未言语。
萧懿安循声走去看热闹,拨开垂珠帘,只见岳家小姐高昂着头,柳叶眉高高挑起。
与她争执的人站在她对面,被屏风挡住了,萧懿安看不到那人的身影。
岳小姐身侧温婉女子正拽其衣袖:"表姐,这浮光锦确是那位姑娘先拿到的,我们还给她吧......"
熟料那位岳小姐听到这句话,抬手就是一巴掌:“好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一只寄人篱下的狗,还敢给本小姐提要求!”
女子捂着自己的脸,面色戚然,泪水霎时间滑落。
萧懿安心想,这岳小姐还真是骄纵刻薄、嚣张跋扈。看看那鲜红的巴掌印,没有四五天是消不下去的。
岳小姐本想继续讥讽,这时有婢女上前提醒道:“这位姑娘是萧府的女眷。”
“萧府?难不成她还能是那个病秧子萧懿安?怎地还蒙着面,是有多丑,才不敢以真容示人?”她一边说着,一边做出嫌恶的表情。
场面一阵哗然,有婢女用手帕捂着嘴唇,吃吃地笑出声。
萧有仪眼眶微红,无助地环顾四周,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正是!烦请岳小姐与我家小姐赔个不是!”
萧懿安从屏风后走出来,高声道。
萧有仪穿着朴素,这才被姓岳的这种人欺压,若让她知道萧有仪是罪臣之女,恐怕欺压只会更甚。既然她误会了,索性将错就错。
萧有仪怔怔回首,眼中还蓄着豆大的泪珠,见是萧懿安走出来,瞬间泪如雨下,下意识地想要躲在萧懿安身后。
萧懿安止住她的动作,将萧有仪轻轻推向前,在她耳边低语:“现在你是萧家大小姐,拿出气势来。”
萧有仪捏紧了手,站上前,手止不住颤抖。
“若本小姐不赔礼呢?”岳灵灵上上下下打量萧懿安一眼,除了脸蛋漂亮以外,浑身上下都是一副穷酸丫鬟样。她根本不把萧懿安放在眼里,上前一步,昂头不屑地看着她们。
萧懿安道:“我劝岳小姐还是道歉吧。我家小姐,素日性子平和,不喜与人争高下。可我家夫人最是护短,脾气也不大好,这事若捅到夫人和岳夫人那里,恐怕岳小姐就不只是道歉了。”
闻言,那位岳小姐似乎有所顾虑,眼中的气焰矮下一层,但仍犟着不肯低头。有婢女好心劝她低个头,她登时起了怒火,劈头盖脸就骂过去:“滚!赵陵又怎么样?她能奈我何?”
“呵呵,岳夫人,令嫒的脾性颇有我年轻时的样子。”
萧懿安回头,只见赵陵与一位衣着华丽的贵妇人缓缓下楼。
岳夫人如何没有听出赵陵言语间的讥讽,但毕竟女儿出言不逊在先,只好笑道:“灵灵还小,怎能与萧夫人昔日风姿相提并论?”
几人缓步走来,赵陵眼神凌厉,在岳灵灵身上扫过一眼,岳灵灵当面被抓包,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连忙挪步到岳夫人身后。
岳夫人拍拍她的手,手指滑过那匹浮光锦,护甲在缎面上刮出细痕:“灵灵,怎么回事?这等次品也值得争?前儿圣上赏的蜀锦还堆在库房,够替你缝制衣裳了,至于这种材质的缎子,让给人家又何妨?”她眼中充满不屑,仿佛见到什么不入流的东西。
“萧小姐,你若喜欢,不日我便将差人将缎子送到贵府。”
萧有仪无助地看向赵陵,后者却无动于衷,只站在原地,好整以暇地看萧懿安和萧有仪如何应付。
萧有仪心中惶恐,倒退半步,后背撞上多宝阁,阁中羊脂玉雕的并蒂莲突然摇晃,惊得她慌忙去扶。
好半晌,她才小声道:“不……不用……”
看着她这副模样,岳灵灵嗤笑一声。
"岳夫人厚赐,奴婢代小姐谢过。"萧懿安忽地插话。
岳夫人这话绵里藏针,羞辱意味十足,叫人接受也不是不接受也不是,可萧懿安脸皮厚,这匹缎子能摆在“天”字号,势必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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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这样的东西,能白嫖何不白嫖?
她继续道:“不过,岳夫人有一句话说对了,这匹缎子粗糙,一看便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货色,怎配得上小姐千金之躯,奴婢还差一身衣服,不若您替奴婢收着。”后半句话是冲萧有仪说的。
萧有仪点头:“如此,有……懿安便谢过岳夫人好意了。”
岳夫人抬眸,眼眸微微眯起,盯着萧懿安,虽然脸上堆笑,可让人看了却寒毛卓竖。
萧懿安回望回去,附带一个浅笑。
岳灵灵被母亲牵着,不情不愿地离开,经过萧懿安时,狠狠瞪着她:“敢惹本小姐,你给我等着!”
萧懿安勾勾唇角,一把扣住岳灵灵手腕:"何须再等他日?现在想离开?先向我家小姐道歉!”
“你竟敢指使我?”
“道歉!”
岳灵灵想抽出自己的手,偏偏萧懿安五指跟铁钳似的,任岳灵灵怎么甩都甩不开。
萧懿安心想,想挣脱?不可能,当我平日的饭白吃的?
见气氛水火不容,萧有仪劝道:“要不还是算了,我担心……”
“不行,她那样羞辱你,今日必要道歉。”
岳夫人看向赵陵,笑道:“萧夫人也是御下有方,贵府侍婢倒比主子还有气性。”
赵陵不知什么时候端了盏茶,正坐在椅子上品茶,突然被岳夫人提到,眼皮都没抬一下:“哪里,这丫头是我亲自调教的,脾气随我罢了。”
岳夫人笑道:“是,萧将军如今圣眷正浓,连太子都能数落几句,又对萧夫人关怀备至,自然是任何事都能替萧夫人撑着。”
京中权贵,谁不知道萧从林与赵陵向来不和,岳夫人这句话当真歹毒,专门戳赵陵的痛脚。
赵陵搁下茶盏,慢条斯理抽出帕子拭手,轻飘飘地道:“既如此,请令嫒道歉吧,毕竟如这丫头所言,我脾气不好,还很护短。”
岳夫人脸上终于闪过一丝不悦,仿佛极其不甘,良久才道:“灵灵,去道歉。”
“娘,我不道歉,凭什么要我去!”
“还不快去!”
母亲对自己一向十分慈爱,今次却为了外人委屈自己,岳灵灵眼眶霎时红了,捂着嘴哭着跑出去了。
赵陵却不满意,手指敲击着桌面,等着岳夫人给她一个交代。
岳夫人不言语,灵灵从未受过此等委屈,如今都哭着跑出去了,这赵陵居然还不见好就收,难道要她屈尊降贵给萧府一个丫头片子道歉?
之前劝岳灵灵却挨了一巴掌的那位女子走上前,微一福身:“王静姝替表姐向萧小姐道歉,还请萧夫人看在表姐年纪尚小,原谅表姐这一次。”
萧懿安抬眸看向王静姝,长得知礼温婉,又寄人篱下,看这熟练出来背锅的样子,恐怕平日里没少替岳灵灵收拾烂摊子。
赵陵并不难为她:“行了,不关你的事,你起身吧。岳夫人,‘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你这侄女能站出来,定是感怀你素日收留之恩吧。”
岳夫人干笑两声,说了些场面话。
萧懿安心想,看来赵陵也戳中岳夫人的肺管子了。
依岳灵灵对王静姝的这个态度,岳夫人这个做长辈定然不称职,赵陵趁机反唇相讥,也算是反击方才被岳夫人嘲讽。
萧懿安最终挑了一款月白留仙裙,见萧有仪也是十分心仪,二人便依样制了同一款。
赵陵被几位珠翠满头的贵妇围住寒暄。
萧懿安和萧有仪只好先行出门,方走在长廊上,就见雅琴倚着栏杆与别府侍女说笑。
雅琴仿佛听到了什么惊讶事,捂着嘴道:“真的假的?怪不得我这么久没看到她呢?跟谁跑了?……怎么是他啊?那男的不行!什么,怀上了?这你都知道……大家都知道了?好丢人啊,要我碰到这事,恨不得吊死……”
一边说笑,一边还抬手理了理头发,腕间翡翠镯子顺势滑出衣袖。
"好通透的镯子!"别家婢女扯过她手腕细瞧,"莫不是萧小姐赏的?"
雅琴抽回手抚着玉镯轻笑:"前日替小姐收着御赐的东珠时,姑娘随手赏的。"
萧懿安抱着缎匹立在廊柱后,闻言眉梢微挑,她可没赏过。
“真羡慕啊,萧将军正得盛宠,你又是小姐身边的贴身婢女,要什么没有?”
雅琴面上不以为意地道:“这镯子太过金贵,如今倒成了累赘,连端茶递水都怕磕碰。”
这时,忽有个灰衣小厮碎步凑近,贴着雅琴耳根低语几句。
雅琴脸色骤变,其他婢女凑近刚听个究竟,雅琴立马遣走人,而后笑开:"哎呀,姑娘差了我一件要紧事,可不能怠慢!"
话毕,匆匆离开了。
余下侍女们对着她背影啐道:"这个月第几回了?不是显摆累丝金簪,就是夸口得了蜀锦荷包!"
"到底是萧将军府上的人,连个镯子都这般水头。"有人捏着帕子冷笑,"哪像咱们,伺候人十年也换不来半块玉坠子。"
“哼,我看那镯子,倒像是个西贝货!”
13. 女婴
马车微微摇晃。
赵陵道:"瞧见了?这高门外的世道,未必比府里清净。"
萧懿安望向窗外,抿着唇不说话。
方才赵陵替她们撑腰时,岳家母女确实吃了瘪,可她心里却像压着块浸水的棉絮,并不畅快。
岳家母女仗势欺人固然可恨,可她们今日能讨回公道,不也是仗着萧家门楣比岳家高么?
如果今日她不是萧府大小姐呢?那便只能对这种欺辱忍气吞声吗?
愣神片刻,她忽然举手嚷道:"我要下车买王记的芝麻炊饼!"
赵陵瞥了她一眼,道:“刺梅,你去买。”
“不,我要自己买,刺梅姑姑不知道我喜欢的口味。”
赵陵冷哼一声,估摸着这丫头又要作死,但她今日实在乏得很,一手支着头,一手摆手任她去了。
萧懿安拽着阿暮刚蹦下马车,眼见车驾转过街角,立刻调转方向往巷子里钻。
阿暮捧着刚买的炊饼追得踉跄:"小、小姐,你走错方向了!"
转过两个弯,面前是一药铺,药铺幌子被风吹得打转。
里面传来细声细气的哀求:"小二哥行行好,这退烧的药......能不能少算两文钱?"
阿暮很惊讶——药铺里穿着补丁粗布衣的,分明就是雅琴,可半个时辰前她还穿着萧府婢女青缎衣裳!
正因瞧见雅琴,萧懿安才随口编了个理由下车。
雅琴平日里最要脸面,也自得于自己萧府婢女的身份,便是独自去东市买胭脂,也要把萧府的缎面腰带系得整整齐齐。此刻那套能抵寻常人家小半月口粮的衣裳,竟换成了麻布衫子。
药童不情不愿地去了两文钱,雅琴连连道谢,抱着药包冲出来,嘴里念叨着"宝儿有救了",而后赶忙向小巷深处跑去,根本没有注意到药铺门口的萧懿安和阿暮。
“跟上。”
雅琴很瘦,肥大的衣裳空荡荡地挂在雅琴身上,随着奔跑带起的风向后飘,她脚下仿佛生风一般,跑得很快。
萧懿安拿出当年跑八百米的气力才追上,双手撑着膝盖直喘气,抬眼正见雅琴停在个歪歪扭扭的木栅栏前。
泥坯房墙上全是坑洼,裂缝里支棱着几根枯草,屋顶茅草稀稀拉拉,好些地方都塌了,露出黑乎乎的木头椽子。
雅琴进了院:“娘,我回来了!”
萧懿安没进去就听见里头婴儿哭闹,夹杂着妇人破锣似的嗓子:"买什么药!老娘不是叫你别费那个子吗!烧两天能死人?"
接着,一粗壮农妇拉着脸走出院来,手里提着药包。
雅琴的性子向来要强,在萧府时统管手下十几个婢子,也算风光。
此刻却极其狼狈地跑出来,死死拖住妇人:“娘,旺喜说药不退的!一副药而已!我改明就拿钱给你!”
张母扒拉着雅琴,上上下下摸个遍:“你是不是还藏了钱没拿回家?”
雅琴甩开母亲的手:“没有,全部都给你们了,你们还要怎么样?”
她这一甩手,张母就看到她手腕上的镯子,立时眼冒精光,就想上手摘下来:“这是什么?你这死丫头!得了这么好的镯子不晓得拿回家?”
镯子圈口小,她却想生生拽下来,直拽得雅琴手腕红肿。
“松手!”
张母仍拽着她。
雅琴死命抽出手来,将手腕怼到张母眼前:“看看看,看清楚!这个镯子跟我前几月拿给你那个是同款,这是我请人做的假货,根本不值钱!”
"不值钱?!不值钱你戴着招摇作甚?!”
雅琴不语。
“要我说,雅琴啊,你真是不争气!既在贵人跟前当差,顺些珠钗能费什么事?你哥下月就要说亲了!你就是去偷、去抢也要把钱给我拿回来!”
雅琴怒道:“你做梦!我费尽全力,拖了人情才进的萧府,从一个洗碗婢到小姐的贴身婢女,我自己一步一步爬上去的,你和哥哥没有帮过我半分,如今想让我偷东西丢了这份差事,那是万万不能!想要钱?老老实实等着我发月俸!现在没钱!”
张母一听,眼睛瞪得浑圆,眼珠几乎要从眼眶中迸出:“没钱你买什么药!死就死了!你还巴巴着浪费钱买什么药?!死了正好!养一个女崽子有什么用?老娘养了你,不照样一个子都没得到!赔钱货!大赔钱货生了个小赔钱货!连孩子她爹都不知道是谁,我们张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似是戳中了雅琴的伤心事,她再也忍不住,发了疯的跟母亲扭打起来,二人一通摔摔砸砸,这声音吓到房内的小婴儿,婴儿哭出声来。
一男子暴躁的声音从土坯房内传出来:“艹!一天到晚哭哭哭,哭坟吗!家都让你这小赔钱货哭晦气了!给老子闭嘴!娘!什么时候了,还不快去做饭!一天做工累死了,回家吃不上口热乎的!”
张母被骂声吓一跳,松开雅琴,赶忙去做饭。
雅琴得以喘口气,想要站起来,奈何她的腿被母亲狠狠踢了几脚,已经失去知觉了,只好双手撑地勉力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向房外的灶台熬药。
灶台边药罐咕嘟冒泡时,忽见篱笆缝里银光闪烁。
雅琴一愣。
那是一个精致的荷包,里面装着沉甸甸的银子。
归途市井人声鼎沸,萧懿安却似裹在无声茧中,难得没有多言。阿暮跟在后头,二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谈论雅琴之事。
回到萧府后,萧懿安下命,给漪兰斋婢女们各添两套新衣。
第二日,五更梆子未响,漪兰斋已烛影摇曳。
萧逸安身着素色舞衣,青丝高挽,神色专注。
旋身若柳,腾跃似燕,三尺水袖甩出云涛浪卷。
她从未这么认真跳过舞,也从未这么坚定地想要跳好这个舞。
昨日一事刺激了她,她终于知道为何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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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的萧懿安会劝农桑、倡女学了。
她想完成“一舞动京城”的任务,确保嫁给赵云珂一事万无一失——若当不上皇后,拿什么护着天下苦命女子?
近半月,她每日卯时起亥时息,孜孜不倦练舞。
"小姐比打更人还守时辰。"厨娘端着新蒸的枣泥糕直摇头。
连赵陵都收了刻薄话,今早竟破天荒送来活血药膏。
然而,练舞绝非一日之功,即便有萧有仪在旁指导,她的舞艺仍存瑕疵。
旋转时,足尖发力稍欠平稳,身形偶有微晃;水袖抛出,力度把握略有偏差,未能如预想中那般轻盈飘逸、恰到好处地舒展……
萧懿安叹气,“一舞动京城”任务难度不是“极简单”吗?可以她目前的舞姿,只能说勉强能看,离“动京城”可谓相差甚远,总不至于京中小姐都不擅舞吧……
正午用膳时,赵陵第三次撂下银筷子,望向频频叹气的萧懿安:“一个春日宴而已,跳不好也就罢了,何苦影响吃饭?”
以往萧懿安的吃饭风格,可谓“人间烟火皆入腹,饕餮之态韵无穷”,入座时风风火火,拿起碗筷干脆利落,吃饭时如秋风扫落叶,迅速消灭盘中餐。赵陵每次看到她饿死鬼的吃相都颇为嫌弃。
可今日萧懿安面对满桌珍馐,却只是蔫蔫地戳着碗中米粒,手中的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戳着碗沿。
“唉,夫人,你不懂……”萧懿安支着脑袋,忧郁地答。
赵陵道:“哼,小女孩爱出风头的心思,有什么不好懂的。京中适龄公子哥众多,还会宴会上挑不到合适的吗?”
萧从林道:“吃饭,少言,没看到安儿烦心吗?”
赵陵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我不就是在宽她心吗?你懂什么?”
眼见赵陵与萧从林之间火药味渐起,萧懿安连忙转移话题:“既如此,可否带小仪同去?”
一旁默默吃饭的萧有仪吓得汤匙碰碗叮当响。
“我、我就不去了……”
“你上京不就是为了说亲吗?这不正是个好机会?”萧懿安知道萧有仪心有所属,但那人属实不靠谱,时疫期间还让小仪出去相会,之后再无半点音信,单此一条便知不是良人,“夫人,明日可否带小仪同去?”
“哼,”赵陵瞥了一眼满脸期待的萧懿安,倒不忍心拒绝,“也好,只是有仪的情况,在宴会上不可过度张扬。”
难得有件顺心事,萧懿安终于笑开了,她趁热打铁问出苦恼自己多日的问题:“夫人,您怎么总是哼我?”
“哼,自己猜。”
又哼我?我猜得到还用问你吗?
赵陵丝毫没有想替她解惑的意思,掸了掸衣裳,起身离开了。
萧懿安只好问萧有仪,萧有仪摇摇头表示不知晓,又想问萧从林,但想想也就算了,她的木头爹连她都不如,最后只好咬着筷头,喃喃问自己:“为什么呢?”
14. 宴会
四月芳菲未尽,春和景明时节,湖畔摆开雅宴。
宴桌沿湖而设,湖面波光粼粼,细长的柳枝如绿丝绦般垂落,轻拂着湖面,漾起层层涟漪。
依着古礼分案而食,几十张雕花矮几临水列阵。
食案上,白玉瓷碟中,堆满色泽鲜艳的蜜饯;精致的漆碗里,碧绿的春菜散发着清新的气息;青瓷碗中,盛着新采的菱角,莹润如珠;白玉盘里,码放着鲜美的鲈鱼,鱼身淋上金黄的鱼油……
八面绣金屏风隔开男女席位,老辈与少辈各据东西。
朱漆牌坊下,周国公夫妇正迎宾客。
"云珂兄叫我好等!"
"岳夫人快请上座——"
"罗夫人,令嫒愈发标致了......"
道贺声里,萧府马车辘辘而来。
周国公瞥见马车徽记,因着退婚旧怨别过脸,国公夫人暗捅丈夫手肘,然而周国公却不理睬,国公夫人无奈,啐了声"老顽固",自个儿迎下石阶。
"文渊郡主可算到了!"赵陵刚探出车帘,便被握住双手,"这景致虽好,倒累得你奔波。"
赵陵难得含笑:"夫人选这烟波湖畔,倒应了''春水碧于天''的妙句。"
话音未落,两位月白衣袂的少女盈盈下拜,乌发垂若流云,素银簪映日生辉,恰似并蒂白莲。
正是萧懿安和萧有仪,今日她们着同一装束,萧有仪因为脸上红疹未愈,仍以白纱覆面。
"好一对玉人儿!"
赵陵道:“萧从林的侄女也来了。”
“原是如此。这眉眼,倒像是一对双生子。”国公夫人又唤道,"沁柔,引贵客入席。"
应声转出个水青色身影,那女子未语先含笑:“妾身袁氏,忝为周门新妇。二位姑娘不必拘礼,请随我来。"
她嘴角永远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既不谄媚也不疏离,让人如沐春风,整个人周身的气质,恰似一朵盛开的茉莉花。
一路上,袁沁柔细心地介绍周围的景致:“湖岸另一方,还有一片芦苇滩,需划船过去,虽远但是景色很好。”
她将人引至临水雅座,便离开了。
萧懿安落了座,环顾四周,不愧是王公盛宴啊!
瞧瞧这,女宾席面环佩叮当,珠翠生辉。
时至正午,众人就坐,周国公立于高台,举杯:"四月熏风醉柳烟,承蒙诸君赏光赴宴,且共饮此杯,莫负韶华。"仰头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众人纷纷举杯,碰盏之声清脆悦耳,偶有郎君们豪迈笑声透过屏风而来。
正热闹时,一位周身雍容华贵的夫人姗姗来迟,她头上顶着金镶血玉步摇:"瞧瞧我这记性,竟把宴时记岔两刻钟!"
团扇轻摇间,已与三五个贵妇热络叙话,"我这头上劳什子的,不贵重,不过是勒师国新贡的顽石,就好看罢了,你不知道,可累得我脖颈酸沉!"
萧懿安听到席间即刻泛起私语:“这余夫人,但凡一个宴席,必定如此招摇。”
“谁说不是呢。”
“可惜女儿是个木头,哈哈,看她怎么得意!”
当面互相吹捧,背后是言语中伤,当真是虚情假意的名利场。
萧懿安正埋头干饭,忽有一世家小姐凑近搭话:"听闻萧将军圣眷正浓、官运亨通……"
她不太会接话,只讪笑应和两声,逃也似地转头找萧有仪,却见后者正举着筷子轻点鲈鱼脍,学着邻座贵女细声叹道:"这春笋倒是脆嫩得很。"
萧懿安无奈,继续吃饭,菜品虽精致好看,但分量实在太少,碟中佳肴转眼见底。
她抻着脑袋,望见男宾席满当当的炙鹿肉,对比自家案头拇指大的青瓷碗,只好扬袖高呼:"请再添一碗!"
熟料她喊这一嗓子,席间霎时鸦雀无声。
萧懿安以为婢女们没听清,拔高音量:“请帮我再添一碗饭,谢谢!”
接着,世家小姐们以绢帕掩唇,低笑声从帕子中溜出来。
珠帘哗啦作响,岳灵灵顶着满脑袋金蝶钗闯过来。
"哟,萧府寄人篱下的姑娘,倒也能登这金玉宴?”
萧懿安夹起最后一块肉:“你谁啊?来我这找什么存在感?”转头把肉放进萧有仪碗里,"多吃些,省得听闲话费力气。"
“你!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日在耍我,居然骗本小姐你是婢女。”
那日回家,母亲便同她分析过,与她呛声的不可能只是一个小小的婢女,否则赵陵不会如此护着她。
她们打听过,萧府除了萧懿安,还有一位来京中投奔的小姐,名叫萧有仪,据说萧从林远房乡下侄女。
赵陵特意吩咐过,不可以无事生非,萧懿安选择无视岳灵灵。
然而,萧懿安越是无视她,她越来劲,用手绢捂着嘴,故作嫌弃地道:"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根本不识货,金丝百花酪动都不动,专挑腌萝卜啃得欢!"
萧懿安眼皮都不抬一下,只嫌她有点烦,倒是一旁的萧有仪被她那句“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刺痛,拿着筷子的手轻轻一抖,本欲夹起时蔬,只好放下筷子,再不吃盘中小菜,只拿了一粒金丝百花酪,小口小口吃起来。
她的一举一动,萧懿安都看在眼里。
岳灵灵若只是侮辱她,她倒是能忍,打打嘴炮而已,可她偏偏讥讽萧有仪。
萧懿安“噌”地从座位上站起身:"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这里的每一样食物,都掺杂着劳动人民的汗水,我吃完吃干净不觉有耻。岳小姐既嫌乡下人,何不学仙子餐风饮露?吃什么饭?"
她逼近半步,"再者说——你裙摆沾着乡下人种出来的米粒呢!"
这一段话把岳灵灵说得哑口无言,只蹦得出几个字:“你……我……”
“说得好。”一道清脆的抚掌声响起,萧懿安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走来两位女子。
方才叹好的女子身着鹅黄色罗裙,双眸灵动,笑意盈盈,只不过脸色有一丝苍白,看起来大病初愈,她走近道:“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若人人如你这般,将节粮付诸行动,父皇便不会为粮食发愁了。”
话音甫落,先前还对萧懿安倍感嫌弃的众人,突然转变风向:“九公主所言极是。”
"公主圣明!"方才窃笑的罗夫人突然起身,"妾身家中近日正在施粥......"
赵蓁蓁却不接话,只笑盈盈望着萧懿安:"那日太医说我该多走动,果然不虚此行。"
萧懿安是一个脸皮既厚又薄的人。
若别人打压她嘲讽她,她定会厚脸皮回怼,可若别人夸她,她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万不敢当公主所言,公主眼界高远,自然……”
赵蓁蓁止住她:“听你先前所言,不是爱说场面话的人,若你也拘谨就没意思了。”说完,她调皮地吐吐舌头。
“是。”
不拘谨才怪,你可是今上最疼爱的九公主。
谁人不知赵籍虽对皇子严苛,偏对这位病弱千金百依百顺——当年太医院首为公主取名"蓁蓁",取的就是桃枝繁茂之意。
另一位女子,正是袁沁柔,她适时打圆场道:"萧姑娘爱吃什么?现炸的翡翠虾球可好?"
萧懿安眼底骤亮,掰着手指报菜名:"要水晶肘子、八宝鸭、蟹粉狮子头..."
女眷席间又泛起绢帕遮掩的嗤笑。
屏风后忽传来男子议论:"女子当以纤腰为美。"这声音耳熟得很。
"云珂兄,我倒觉着能吃是福。"另一人笑道,"自由自在就很好,何必拘泥?"
……好你个赵云珂,居然蛐蛐我!
正说着,赵蓁蓁突然攥紧帕子,猛地一阵呛咳。
萧懿安忙要搀扶,却见一暗紫色身影掠过身侧——一男子从男宾席走过来,轻柔又急切地为赵蓁蓁系上狐裘,同时很有风度地向萧懿安微一颔首:"春日风急,蓁蓁身体不好,我先送她回去。"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
赵蓁蓁道:"本宫还想……"
话未说完,男子已揽过赵蓁蓁的肩头,带着她缓缓转身,拨开人群准备离席。
赵蓁蓁不想离开,但明显拗不过这位男子,只好无奈地回头看向萧懿安:“下次再叙。”
萧懿安一挑费,啧啧啧,看这情郎眼里的担忧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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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溢出来了,她表示非常理解!
她挤眉弄眼,回了一个“我懂的”表情,谁知赵蓁蓁反而看懵了。但没有多言,二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宴会之上。
宴罢茶歇半炷香,萧懿安倚着朱栏四顾,忽见男宾席间立着个皎若云中月的身影。
赵云珂白衣素袍玉带,临风而立,羊脂佩悬在腰间随步轻晃,恍若谪仙踏云来。
萧懿安心花怒放,好帅!果然,还是这样的帅哥才配做她未来老公。
她踮起脚挥挥手,动作浮夸,试图吸引对面赵云珂的注意,挥了老半天,赵云珂终于看到她,熟料才看一眼,仿佛眼睛被烫到立马挪开视线,旁侧的公子问起来,他立刻否认:“不认识,不熟,认错人了。”
虽然隔得远,这话仍然飘进了她的耳朵,萧懿安捏捏拳头,居然被嫌弃了!
可是,系统音久违地响起——
【叮!系统:检测到“秦晋之好”好感度上升到42,请宿主再接再厉。】
赵云珂你个大、傲、娇!
饭后休整半个时辰后,侍从捧来海棠花盏,男女各执一枝。
大宁135年,以萧懿安的话说,京城文艺汇演终于要拉开帷幕了——
首先是男嘉宾带来的表演,啊呸,比赛,有蹴鞠、马球、剑术、射箭……女嘉宾们纷纷将手上的花投给自己心仪的男子,啊呸,心仪的比赛,最终,赵云珂凭借十箭十环的成绩摘得男子比赛的桂冠。
"好!"周国公捋须大笑,"颇有当年宁远亲王''箭没石棱''的风采!"
一人摇头晃脑:"昔年王爷三箭定天山,赵二世子尚欠火候。"
“你这要求就高了,宁远亲王的箭术可谓出神入化,世间无出其右者啊!”
“子卿所言甚是……”
萧懿安捏着海棠转了三转,忽见赵云珂借着收弓之势朝这厢望来,她心中一喜,忙将花枝投入他盘中。
接着,到了女子赛这边,她的名帖已经投进舞蹈赛箱中。
女眷席间渐起丝竹声,第一位上场的是岳灵灵,她今日身着橙色舞裙,身姿如柳,水袖轻扬似潺潺流水,每一次转身都灵动轻盈,尽显活泼俏皮。
"完犊子。"萧懿安咬着指甲嘀咕,"这水平搁现代能出道了。"
岳灵灵跳完后,人群中投上来许多海棠。她洋洋得意,特意找出人群中皱眉的萧懿安,故意扬眉挑衅,萧懿安本就心烦任务,看她又来这死出,翻个白眼就等着下一位舞者了。
接着青衫贵女踏乐而来,裙摆旋开似碧荷承露,柔婉得教人想起三月杏花雨。
第三位白衣娘子更是仙气飘飘,下腰时广袖铺地如雪浪翻涌。
萧懿安只恨不能钻到桌底:……系统,你想看我出丑就直说!
她此刻晴天霹雳的心情,也就高考框框做完题发现答题卡没涂能比拟了……但高考还能复读,她这么垃圾的舞蹈上场就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她手抖起来,面如土色:“我还有赢的机会吗?”
"约莫……"萧有仪不敢看她的眼睛,"十之一二?"
"你这''二''字还带颤音!"萧懿安瘫在绣墩上,"早知把名帖投进男子掰手腕大赛了..."
“你会去跳吗?”萧懿安问。
萧有仪摇摇头。
此宴会知往事者不少,纵是看着萧从林的面子,不揭穿萧有仪的身份,但她亦不适合太过招摇。
萧懿安沉沉地叹气,真是造化弄人。跳得好的不能上场,跳得不好的却要赶鸭子上架。
这个任务真的是“极简单吗?”萧懿安再次反问自己。
她从一开始便知道,以她的舞蹈天赋,想要在短短两月从跳舞旱鸭子到“一舞动京城”是不可能的事,但一看到任务难度“极简单”,才信心满满接下来。
如今,比赛进行至此,她未看出任何“极简单”的迹象,难道是系统任务评级出错了?还是说……她把这个问题想得太复杂了?
这时,侍婢唱名:"有请萧将军府萧姑娘献舞,下一位萧有仪姑娘候场!"
萧懿安和萧有仪同时震惊地看向彼此,怎么会有萧有仪的名字?!
15. 跳舞
"恭请萧将军府萧氏懿安献艺——"
满堂寂然,无人应答。
侍婢又提声唱喏:"恭请萧将军府萧氏懿安献艺——"
席间仍是一片死寂。
满座宾客伸长脖子,目光在席间来回逡巡。
"萧家姑娘怎的迟迟不来?"
"正是呢,都说将门出英杰,倒要看看是何等风采!"
岳灵灵冷笑讥讽:"莫不是怕当众出丑,躲到哪个角落去了?"
立刻有人帮腔:"灵灵方才的踏歌舞技惊四座,若有人班门弄斧,可不叫人笑掉大牙?
窃窃私语渐如沸水翻滚。
侍女第三次高呼:"有请萧将军府萧懿安姑娘登台献艺——"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交头接耳之时,后方忽然一阵骚动,紧接着,人群缓缓让出一条通道。
人头攒动间,一位女子莲步轻移,款步走上台来。半幅轻纱遮面,眼波流转宛如一汪清泉,清澈而明亮,透着丝丝神秘。
丝竹破空而起,她翩翩起舞,舞姿轻盈曼妙,每一个动作都仿若被精心雕琢,充满了韵律与美感。
旋转时,裙摆如盛开的花朵,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每一个眼神、每一次呼吸,都与音乐完美契合,仿佛她就是这音乐的化身,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带入了一个如梦如幻的仙境。
乐声渐歇,裙摆垂落。
她微微屈膝行礼,垂下的眼眸,带着一丝谦逊与羞涩。
满堂先是短暂的寂静,继而喝彩震天。
叫好声、称赞声此起彼伏,海棠花如雨点般砸上舞台。
望着台上端庄行礼的萧有仪,萧懿安心都快跳出来,直到她听到系统说——
【恭喜宿主,“一舞动京城”完成!】
【任务完成积分奖励+500,当前积分:2100。】
【叮!积分突破2000,系统商城已解锁!】
这局赌赢了!
越是紧要关头,她思绪越是清明。
当侍女第二次唱名时,她灵机一动,“雪中送炭病中送药”的任务是“难”,她当时无法亲自完成这个任务,而是让孙逸飞代劳,以她萧懿安的名义送药,最终任务不需她下场,居然圆满完成。
她一拍脑袋,依这个逻辑,“帮助萧懿安一舞动京城”,这个帮助萧懿安,就很微妙。
系统一般称呼她为“宿主”,此次任务可没要求宿主亲自去跳,既然如此,是不是只要以萧懿安的名义去一舞动京城,这个任务就算完成?
于是,千钧一发之际,她提出让萧有仪代替自己上台跳舞。
横竖自己那点三脚猫功夫上不得台面,倒不如让擅舞的萧有仪顶名献艺。
好在萧有仪虽疑惑但未追问,到底登了台。
此刻望着满堂海棠纷落如雨,萧懿安抚着心口暗赞自己灵光,这种规律都能被她摸清楚!
同时问候劳什子系统的祖宗十八代,什么破系统,老是把她耍得团团转,明明有更简单的解决方法,就不明说。
回过神来,她也有些疑惑,难不成系统一开始便认定她会找人替舞?否则,以她的水平,这个任务难度不可能如此低。
可系统怎么会知道这一点呢?
思来想去,参不透其中关窍,萧懿安摇摇头,管它呢,左右任务顺利完成,她很高兴!
她很高兴,但遵循高兴守恒定律,她高兴了,就有人不高兴,这个不高兴的人,就是在她旁边一直瞪眼生闷气的岳灵灵。
"哎哟哟,珠玉在前?我看是抛砖引玉吧?"萧懿安故意凑近对方耳畔,"待会儿金锣报魁首时,你要不要跑哪去躲着,以免丢脸?”
上台前,岳灵灵的冷嘲热讽她可是听得清清楚楚。
岳灵灵气得肺都要炸了:“休要得意!马上就轮到你上台了,我看你如何贻笑大方!”
"我便是跳成滚地葫芦又如何?我可不在意,"萧懿安截住话头,"倒是某些人啊,费心编排的''珠玉''变作垫脚石,这滋味……"
岳灵灵这下终于发现,面前这个人脸皮厚如城墙倒拐,根本不在乎脸面,自己以前那一套根本气不到她,反而气到自己,她冷笑一声,平复语气:“我不信你真心替萧懿安高兴,同是萧府出来的小姐,一个凤凰一个野鸡,一个是高门贵女,一个是乡下农女,人之间有了比较,就有了嫉妒,嫉妒就像影子,如影随形、见缝插针,我可不信你真心为你姐姐高兴!”
萧懿安眉头轻蹙,双眼微微眯起,直直看着岳灵灵。
岳灵灵被她怪异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你看什么看?”
萧懿安收回视线:“我就说怎么小……我的名字怎么会被投到报名箱里,原来是你干的!”
眼见被拆穿,岳灵灵也不否认,理直气壮地道:“是我,又如何?”
萧懿安冷笑两声:“不如何。只不过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我可不会嫉妒我的姐妹。倒是你,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对你的表妹呼来喝去了,是因为你哪哪都不如她吧?不如她漂亮、不如她温柔、不如她善解人意、不如她招人喜欢,正是因为嫉妒,才会恼羞成怒对她非打即骂吧?”
见如愿戳炸岳灵灵的肺管子,萧懿安拍拍手满意地上台了。
她的舞蹈,虽谈不上不堪入目,但也实在无甚精彩。
况且前头萧有仪那席舞韵未消,更显她这支舞寡淡如水。
萧懿安本人不以为意,倒是台下窸窣声渐起。
“果然不如她姐姐跳得好。”
"听闻是庄子上养大的..."
“难怪啊,我看这周身的气质,也比不得她姐姐,乡里乡气的……”
“那可不,萧懿安可是萧将军的女儿,她呢,我听说她好像是……”
这些人的悄悄话实在说不上小声,萧懿安听得发笑,真够蠢的。
上台前,她与萧有仪在一处,别人分不清她们的身份,故而还算客气周到。
然而,她顶着“萧有仪”的身份不过一支舞的时间,就遭受许多无端的恶意和比较。
她现在没有萧将军女儿身份的光环,所以一举一动就理所当然比不上现在贵为“萧懿安”的萧有仪。
若他们得知真相呢?是不是口风和评价立马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她能想象,到那时,她的乡里乡气就会变成朴素低调,萧有仪的一舞倾城就会变成博人眼球。
萧懿安想起方才岳灵灵那一番言论,陷入沉思。
这段时间以来,她从未轻贱过萧有仪,也特意注意言行举止,从未在小仪面前炫耀过分毫。然而,仅岳灵灵与今日台下众人,仅仅这些离他们生活很遥远、无关重要的人,都喜欢将她们二人放在一起比较,那素日萧府中人呢?会不会比较更甚?萧有仪她,顶着罪臣之女的身份,该是过得多艰难?
下台后,萧懿安本想向萧有仪道一声恭喜,可自萧有仪一舞后,被一群公子小姐围了个水泄不通,她根本无法挤进去。
此刻,萧有仪成为视觉焦点,恭维声、称赞声、崇敬声不绝于耳。她的脸上微微泛起红晕,杏眸流转间竟真有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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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门千金的傲气,与以往那个总是低着头、小心翼翼的她判若两人。
"萧娘子这舞当真精妙!"
"不知师承哪位大家?"
萧有仪道:"不过是幼时跟着……"忽地瞥见萧懿安身影,话音戛然而止。
四目相对时,她眼底闪过一丝惊惶。
萧懿安对上她的目光,淡然一笑,并不去打扰她现在的雅兴。
萧懿安本想去找阿暮,却见她正跟其他婢女扎成堆,有说有笑地嗑瓜子聊八卦。
而雅琴呢,拿着不知从哪来的簪子正与人一本正经地讨论起来。
她便独自往竹林方向溜达。
忽听身后有人轻笑。
转头见一青衫公子摇着水墨折扇踱步而来:“萧小姐方才的言论,见解独到,发人深省,当真令人钦佩。”
萧懿安听出他是先前男宾席反驳赵云珂之人,微微屈膝,福身行礼:“多谢这位公子为我仗义执言,不过公子谬赞,实在不敢当。”
“咦?‘这位公子’?”青衣公子用扇骨敲了敲手心,“萧小姐不认识我?”
“我应该认识你?”萧懿安笑道。
这人,谁?
青衣公子笑笑,双手握扇,弓身作揖礼:“在下是周国公府周奉轩,与姑娘本有婚约在身——虽说前些日子刚被退了亲。”
萧懿安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
说好的纨绔子弟呢?眼前这位长身玉立的公子哥,腰间还挂着个精巧的鸳鸯荷包,怎么看都不像传闻中斗鸡走狗的浪荡子。
等等——
“周公子认错人了,我可不是萧懿安。”萧懿安道。
"若仅看服饰眉眼,你与另一位萧小姐仿若双生。”
“既如此,你怎么能断定我就是萧懿安呢。”
周奉轩手中轻握折扇,不紧不慢地来回踱步:“衣装能改,气度难藏。世间之物,纵是珍奇无比,初得之时,必视若拱璧。可一旦久持于手,安然得之,便不若伊始那般视若珍宝,亦不会患得患失。久而久之,渐成习以为常之事,内心自然泰然自若。"
"将军府千金的头衔,就是这般。时日既久,坐拥此位,应觉稀松平常,至少不应该是那位萧小姐那样……喜不自禁。"
“有意思。不过,周公子既看得出,旁人怎会看不出?”
“哈哈,其他人纵然心有怀疑,也被头衔盖过去了。我能猜到,全系萧小姐退婚一举。”
萧懿安不言,静静看着周奉轩解释。
“今时之世,女子退婚之举,实不常见。然萧小姐非但敢行退婚之事,更敢赴彼方所办之宴会,想来此女定是胆识过人,行事果敢,绝非容易羞怯脸红之人。”
“既然被你看出来了,我也不否认了。”萧懿安耸耸肩,无所谓地道,“不过,周公子对人对事洞若观火,怎么就传出‘玩世不恭、胸无点墨’这种流言蜚语呢?照我看,周公子的心上人,当与你门第差距太大,故而自污,以屈求伸吧?”
她一边说着,眼神在周奉轩腰间的荷包上流转。
荷包小巧精致,绣着一对戏水鸳鸯,针脚细密如丝,每一根羽毛栩栩如生,定是出自哪位女子的妙手,而周奉轩毫不避讳,将其佩在身上,想必二人心意相通。
“既然被你看出来了,我也不否认了。”周奉轩也学着萧懿安耸耸肩,无所谓地道。
都是爽利人!
二人对视一眼,开怀笑出声。
此时,王静姝跑过来,脸带急切:“萧姑娘,你妹妹溺水了,你快去救救她!”
16. 水吻
“萧姑娘,你妹妹溺水了,你快去救她!”
“什么?!”萧懿安朝湖边飞奔而去。
迎面走来一众女子,吵成一团,大声嬉笑。
岳灵灵举着条白纱巾扭来扭去:“救命啊——咕嘟嘟冒泡啦——"
旁边几个小姐拿团扇捂着嘴,笑得东倒西歪。
一女眷道:“看她刚刚张狂的样子!在台上一股神气劲,下了台变成落水狗。”
岳灵灵看到萧懿安,昂头故意拦在她面前。
萧懿安向左,她也向左,萧懿安向右,她也向右。
萧懿安心里着急,使劲撞开她,冲到湖边,目光急切地在湖面上搜寻着萧有仪的身影。
"姐姐……救……"
远远的,萧有仪的身影在湖水中起起伏伏,双手胡乱扑腾,溅起一阵阵白水花。
萧懿安环顾四周,想要寻找侍从帮忙,可目光所及之处,竟没有一个侍从的身影。
想也知道,这群女眷定是故意将萧有仪引到远离人群的湖边,就是想让萧有仪孤立无援!
眼看着萧有仪就要往湖心漂去,萧懿安深吸一口气,紧咬着牙关,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跳进了湖里。
湖水冰凉,刺得骨头生疼,身上罗裙浸了水,拖着人往下沉。
萧懿安奋力划动手臂,拼命朝萧有仪游去。
湖面上的风很大,掀起层层波浪,不断地拍打着她的身体,让她每游一步都倍感艰难。
好几次,她终于接近萧有仪,伸长手臂,指尖几乎触碰到萧有仪的手,可又会被湍急的水流猛地冲开。
“姐姐,我害怕。”
"小仪,别乱抓!往后仰,手脚摊开!"萧懿安把游泳课老师教的溺水自救方法说了出来。
然而人在恐惧的时候,根本无法淡定地依别人所言行事,萧有仪尝试了两下,但心中对溺水实在恐惧,没做两次便呛了水,吓得再不敢多余的行动。
"咚"的一声,一块浮木砸进湖里。
岸上传来萧起焦急的喊声:"小姐,抓住浮木!"
萧懿安拼命蹬水够到浮木,把木头塞到萧有仪身下。见萧有仪勉强浮着,这才松了半口气。
然而,两人已经被水流冲得越来越远,离岸边也越来越远。
湖面上的风越来越大,卷着浪头劈面打来,两人被冲得七零八落。
忽听一道"扑通"落水声。
她听到有人跃进湖里的声音,定睛一看,竟然是赵云珂!
赵云珂目光在水面上扫视着,似乎在找人。
“萧姑娘?”赵云珂大喊道,语气中满是担忧。
萧懿安心中欢喜,赵云珂一定以为她失足落水了,故而下水救她。
她吐出嘴里进的湖水,大声回应:“我在这!”
赵云珂劈波斩浪游近,湿发贴在额前,一看是萧懿安,眼神却突然冷下来:“萧姑娘呢?”
萧懿安疑惑:“我在这啊。”
“我说的是另一位萧姑娘。”
“另一边,她在浮木上,暂且安全,”萧懿安指了一个方向,“你是来救小仪的?”
她问完后,觉得这个问题压根没必要问出口,因为赵云珂甚至没有等她说完话,就朝着她指的方向快速游过去了。
很迅速的一个背影,视线未在她身上停留须臾。
他的眼神中饱含关切与焦急,却不是对她,而是对萧有仪。
四月初春,湖水冰冷刺骨,肆意拍打她的身体。
她目视着他的身影越来越远。
为什么?
她想不通,为什么如此?
赵云珂不是喜欢她吗?为何又会义无反顾地抛弃她,选择救别的女人呢?她才是他未来的妻子不是吗?为什么不选她?
她突然想起父母离婚时,谁也不要她的场景。
为什么又没人选她?
赵云珂很快就游到萧有仪的身边,他的水性不错,体力也好,轻轻托起萧有仪,双臂如桨劈开寒波,带着萧有仪游向岸边。
萧有仪安全了,可萧懿安还泡在水里。
耳边哗啦啦的水流声,她的身体失温很快。
萧懿安深吸一口气,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赶快上岸才是要紧事。
这时,远处传来一声呼喊。
“小姐别怕!”
她费力抬起头,尚未看清楚,就见一个身影跃入水中,溅起大片水花。
等那人扑腾着靠近,她才看清来人竟是萧起!
他在逆流而行,每前进一点都无比艰难,可他仍不顾一切地朝着萧懿安的方向挪动。
萧懿安顺流游过去,与他汇合:“萧起?你怎么……”你怎么跳下来了,是来救我的吗?
她没问出口,担心自己像方才那般自作多情。
“你来救小仪吗?放心,她没事,将才赵公子已经带她上岸了,应该无恙。”
萧起摇摇头,想说话,可才张口,湖水就顺着嘴巴灌进去,呛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下一刻,一阵汹涌的暗流袭来,他双手胡乱拨水,然而身体却如狂风中的一片落叶,在水中起起伏伏,而后瞬间被湖水吞噬。
他竟然不会游泳!
萧懿安瞳孔骤缩,立马深吸一口气,扎入水中,游到萧起身边,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想要将他拉起来,可根本拉不动,太沉了!
萧起不会游泳,方才也未憋气,嘴里吐出一圈圈泡泡,身体就要向下沉。
眼见他逐渐失去意识,萧懿安焦急万分。
不行,再无意识地往下沉,她就真的没法救他起来了!
湖底幽暗冰冷,周遭一切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耳边唯余水流的涌动声。
来不及犹豫了。
萧懿安咬咬牙,眼一闭心一横,轻柔地捧起萧起的脸,她的指尖微微颤抖,带着一丝紧张与慌乱。
她缓缓凑近,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直到那温热的嘴唇轻轻相碰。
萧懿安正在给萧起渡气。
片刻后,萧起的眼皮微微颤动,甫一睁眼,便对上萧懿安的脸。
一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
萧起瞳孔微微放大,长长的眼睫毛不停地颤动,就如他剧烈跳动的心,砰砰的声音在寂静的水下格外清晰。
她的发髻散了,青丝在水下铺展开,缠绕住萧起的指尖。
萧懿安见他苏醒,脸上绽开笑容。她紧紧握住萧起的手,示意他一齐蹬水往水面游。
萧起不愧为萧从林亲点的暗卫,学习能力很强,学着萧懿安狗刨式游泳,不多时,二人就齐力游上水面。
萧懿安带着萧起朝岸边游去,萧起跟在她身后,被她牵着,感受着她手掌传来的温度。
二人终于上了岸。
这是一片浅滩,芦苇丛生,绿浪层层叠叠。修长苇秆如青玉剑阵林立,茎秆细韧如铁,随风轻晃时沙沙作响,惊起几只白鹭掠水而飞。
岸边有湿漉漉的脚步印记,想来赵云珂和萧有仪先行上岸了。
萧懿安只管拉着萧起往里走,忽觉掌心一空,转头看去,萧起已松开紧握的手。
她这才惊觉自落水时便与他十指交扣,牵手习惯了竟未及时松开。
萧起停住脚步,低着头,一手抬起轻抚自己的嘴唇,似在沉思什么。
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萧懿安嗅到一丝危险,她总觉着萧起周身正散发想刀人的寒意。
"方才你沉在水里没了气息!"她急急开口,水珠顺着鬓角滑入衣领,"所以我才为你渡气,怨不得我,我若不如此,你的命可能不保了,你别多想,这次是危机情况,还有还有,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你放心!”
她默默地看萧起的反应,担心他因为此事,恶意度暴涨。
毕竟他那么爱慕萧有仪,为了救她,即使自己丝毫不会游泳,也要义无反顾跳下来。自己与萧有仪往日稍微亲密,恶意度便火箭似上涨,今次她竟然在水下亲了他,以萧起对她的恶意,保不准立马暴走。
此处与方才宴席处相距甚远,他若在这里捅自己一刀,也不会有人发现。
萧懿安胆战心惊地观察萧起的反应,却听萧起声音沙哑,问:“那下次别人遇到这样的危机情况,你也会如此吗?”
萧懿安立马找补:"对啊,谁遇到这样的危机情况,我都会救的。"她悄悄退后半步,"所以萧起,看在我救了你的份上,能不能少讨厌我一点?"她后半句说得小心翼翼。
这次萧起终于有了反应,他抬起头,一脸困惑:“我为什么讨厌你?”
又演上了哥,你不讨厌我恶意度能涨到这么高?
萧懿安干笑两声:“没什么,我随便说说,你随便听听。啊,对了,赵公子和小仪也到了此处,我们四处找找罢。”
说完,她便向芦苇深处走去。
才走出十余步,忽听得细若蚊呐的轻唤:"萧姑娘?萧姑娘?”
是赵云珂的声音。
萧懿安顺着声音,拨开密匝匝的苇杆,就见萧有仪躺在浅滩上,浑身湿透,而赵云珂半跪在侧。
眼见就要亲过去。
"下流胚子!离我妹妹远一点!"萧懿安三步并两步冲上前,抡圆了胳膊就是一耳光。
清脆声响惊飞了苇丛里的水鸟,赵云珂被打得歪进浅水,半边脸立时肿起指痕。
"你疯魔了不成!"赵云珂捂着面颊怒喝。
"趁我妹妹昏迷轻薄,还有脸叫嚷?"萧懿安瞪眼回望过去。
"你没见她面色青紫气息全无?"赵云珂指着萧有仪,"我正要渡气施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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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懿安定睛细看,果然如他所言。
尴了个大尬!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萧懿安双手合十急急道歉。
“救人要紧!”
“哦,也对!”
萧懿安立马半跪在滩涂上,十指交叠按在萧懿安心口,开始为萧有仪做心肺复苏。
"这是什么邪门法子?"赵云珂极其不信任她。
"我跟你道不清。"萧懿安无暇为他解释,一边按压住萧有仪的胸口,一边准备做人工呼吸。
双唇就要相碰,忽见小仪喉头滚动,呛出几口浑水。
萧有仪悠悠转醒,正瞧见萧懿安凑近的唇瓣。
"姐姐是要……"萧有仪面泛红晕,咳嗽更急。
“人工呼……”她这句话还未出口,就听见令她崩溃的声音——
【叮!检测到“阻止萧起的刺杀”恶意度上升到58,请宿主努力降低恶意度!】
啊啊啊!!!
萧懿安舌底生风,语速快得惊人:“人工呼吸是一种用于抢救呼吸骤停患者的急救技术,主要通过人为地帮助患者进行气体交换,以维持其生命体征,为进一步的医疗救治争取时间。”
“简单说,就是渡气的意思,我的行为没有任何意思,没有!”
她一口气说完,眼睛都要在萧起脸上盯穿了,唯恐萧起一个不高兴恶意度继续增长。
“小姐,您这是在向我解释?”萧起不可置信地问。
萧懿安头如捣蒜。
【叮!检测到“阻止萧起的刺杀”恶意度下降到52,请宿主再接再厉!】
???
恶意度居然降下来了?!
萧懿安险些喜极而泣。
她从未想过有一日,萧起对她的恶意度居然会下降!
以往恶意度一直呈现持续走高的态势,她便理所当然认为恶意度只会增。
但说起来,一个人的喜恶不是一成不变的,呈现波动起伏才是正常的,只不过萧起一直讨厌她罢了。
萧有仪清醒后,慌忙抬手去摸脸上的面纱,当然什么都没摸着。
她见大家都盯着她,定是看到她脸上的点点红疹了,下意识地捂住脸,哭出声。
萧懿安"刺啦"撕下半幅裙摆:"先用这个遮着。"
萧有仪接过来,遮住脸,才慢慢停止啜泣。
待萧有仪休整完毕,众人沿浅滩折返。
萧懿安故意落后半步,扯住赵云珂袖角。
"方才那支惊鸿舞……"她压低嗓音,"赵公子瞧着可好?"
萧有仪跳舞时,她特意观察过,这人虽没像其他世家子弟般击节叫好,视线却一直停留在台上。
姊妹俩眉眼本有七分相似,面纱遮颜时更添三分。
“一舞动京城”既已完成,想来,“萧懿安”应该吸引住赵云珂的目光了吧。
赵云珂瞥她一眼,脚步未停:“萧小姐,那是你跳的吗?”
萧懿安一挑眉:“赵公子竟然认出来了?”
“虽容易错认,但仔细辨认便可知。”
今日很多人将她二人认错,她本以为赵云珂一定会弄错。万没想到他与自己见了不过两面,便能清楚地辨认出萧有仪不是她。
萧懿安眉眼含笑:“所以赵公子是认出我了,才没将海棠投给小仪,而是投给我?可惜可惜,我最后也没赢……”
赵云珂一噎:“萧小姐不要自作多情了……”
话毕,逃也似的加快脚步。
这时,湖面传来阵阵呼唤,周府家丁举着火把驾舟而来,将众人接回宴席处。
天色已晚,一群人围在湖边,见萧懿安一行人安全返回,她们围了上来。
袁沁柔捧着披风疾步上前,为她们保暖。
有好事者假意嘘寒问暖,也有看热闹的、假惺惺问为何落水的。
赵陵立在人群外,紫色披风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见她们上岸,只略一颔首。
她仿佛笃定她们一定平安归来,看起来还算镇定。
萧懿安根本无暇理睬众人,视线快速在众人脸上徘徊搜寻,最终锁定在躲在岳夫人后的岳灵灵,扑过去就是一巴掌:“岳灵灵!这次算你运气好,她没什么大碍!我警告你!以后你再敢对她动手,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岳灵灵捂着脸尖叫:“你个贱人,你也敢打本小姐!?”
萧懿安还要发作,忽被赵陵拦在身后:"回府,此事我自会处理。”
她一脸不服,还想上前理论,却被萧有仪扯住袖子:“姐姐,算了,此事由夫人处置,我实在不想惹人注目……”
萧懿安怒气难消,但终是搀着萧有仪登上马车。
临行前回望,见赵陵正与岳夫人理论着什么,火光下,她勾唇笑起来。
17. 诛林
更深漏残,月华如练。
屋内红烛摇曳,将主仆几人的身影映在墙上,影影绰绰。
阿暮盘腿坐着,一边嗑瓜子一边手脚并用地比划。
"你们前脚刚走,岳夫人轻描淡写就说''小女儿家玩闹罢了,谈什么责罚'',真真轻巧得很!"
"她惯会粉饰太平。"萧懿安抱着被子道。
阿暮讲得眉飞色舞:"可不是?但咱们夫人可不管!抿了口茶,慢悠悠道''既如此,咱们也玩闹一回''。话还没说完,刺梅姑姑带着八个粗使婆子,从岳夫人身后揪出那刁蛮丫头,径直往湖里拖去!"
"旁边的人拦的拦劝的劝,可夫人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就听扑通一声,那岳灵灵就成了水鸭子!岳夫人气得直抖,咱们夫人只笑回她''玩闹罢了''!"
萧懿安听得兴起时杏眼发亮:"痛快!后来呢?"说着掀开锦被,给刚沐浴完的萧有仪腾出位置。
"听说岳夫人连夜进宫告状了。"
萧有仪万没想到此事会惊动中宫,不禁蹙眉,"这般闹法若连累夫人,我……"
话未说完便被萧懿安握住手:"皇后娘娘最是明理,断不会偏听偏信。"
当然,她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那就是,即便岳夫人告到皇后那里,也无济于事。
赵籍的皇后韩氏,少时嫁给赵籍,二人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倒还是琴瑟和鸣,没两年便诞下了太子。
可男人最是喜新厌旧,更年轻的静妃进了宫,赵籍对韩皇后越发冷淡,六宫权柄渐渐落至静妃手里。如今后宫嫔妃皆以静妃马首是瞻,韩皇后的“皇后”头衔,颇有些名存实亡的意思。
韩皇后许是想通了,如今一心礼佛,性格嘛,说得好听些是不争不抢,说得难听些便是怯懦柔弱、做不了主。
岳夫人此事找到她,韩皇后恐怕有心无力。
阿暮满不在乎地道:“二小姐无需担忧,如今老爷深受皇恩,夫人又是先帝亲封的‘文渊郡主’,小小的岳家如何能与将军府相比?是吧小姐?”她说这话时看向萧懿安,似在等她的反应。
萧懿安突然被问到,也没听清问题,含糊地应了一句。
雅琴递上两盏红枣茶,脆生生道:“正是!不说别人了,就是我们做奴婢的,也是削尖了脑袋往萧府挤。”
毕竟,宁朝三岁小儿都晓得,萧大将军是御前头一份红人。论功,圣上赐他金印紫绶;论情,待他如同手足。
满朝文武都说这是萧将军百战百胜挣来的,可要论起根由,还得从数年前的诛林之战掰扯。
话说今上赵籍的父亲赵仕显,本是上上任赵仕荣的亲弟弟。
当年荣帝被林氏奸党害死,皇嗣尽灭,唯余一女儿尚存于世。赵仕显打着"清君侧"的旗号直捣皇城,一刀斩了林贼的脑袋——这便是史书里赫赫有名的诛林之战。
彼时,赵籍还是世子,在军营里相中了管粮草的小兵萧从林。顶着众将反对,硬是把人提拔成先锋将军。谁承想这萧从林当真是块打仗的料,带着轻骑连破十八寨,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待尘埃落定,赵仕显顺理成章登了基。
可太子赵籍才掌权一年,不知怎的触了老皇帝逆鳞。三十廷杖打得皮开肉绽不说,连东宫印玺都给收了。
诸多大臣纷纷见风使舵,呼啦啦全倒向宁远王,弹劾太子的折子堆得比人还高。
朝堂之上,投机取巧、骑驴找马之人屡见不鲜,墙倒众人推更是亘古不变的真理,赵籍彼时可谓是孤立无援。
正是这当口,萧从林带着八百亲卫杀回皇城。朝堂上舌战群儒,战场上剿灭林氏余孽,硬是给太子撕开条生路。
皆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赵籍如今对萧从林的恩宠,多半是念着当年不离不弃的旧情。
"原是这样,圣上倒是个记恩的。"萧有仪喃喃道,听到姨父如今之圣眷,胸口像堵了团棉花。若是爹爹当年没吃败仗,自己何至于寄人篱下,看人眼色过日子了。
阿暮道:“那是自然。”
"姨父受皇恩我晓得了,可夫人''文渊郡主''的名号又是怎么来的?"
萧有仪这话正挠在萧懿安心尖上,她一早就想问这个。
阿暮瞪圆了眼:"二小姐竟不知?夫人的故事在京城茶楼里都编成戏文了!"
见萧有仪摇头,阿暮抓了把瓜子正要开腔,被雅琴笑着截住话头:"二小姐初来乍到,自然不晓得。"说着捧起青瓷茶壶给众人续水。
其实,赵陵就是赵仕荣尚存于世的女儿,大宁曾经的公主。
十六岁那年,她乔装出宫,恰逢一方恶霸作恶,欺凌无辜百姓。
她二话不说飞身下马,三拳两脚把人揍成烂泥。那泼皮见她是个姑娘家,躺在地上还敢调笑:"小娘子这般凶悍,当心嫁不出去!"
"嫁不嫁得出去,轮不到你这腌臜货操心。"
赵陵拎鸡崽似的提起泼皮往衙门拖,路上遇着个卖炊饼的老汉直跺脚:"县太爷是他干爹!姑娘这是往虎口送肉啊!"
谁知赵陵调转马头,不是回宫,竟是踹开县衙大门。那县令正搂着小妾吃酒,惊得打翻了酒杯。
百姓们挤在衙门口瞧热闹,只见个紫衣姑娘把泼皮和县令捆作一堆扔在地上,掏出金印往案上"哐当"一砸——嚯,竟是当朝公主!
自那以后,公主府门槛都快被百姓踏平。
直到林贼作乱,赵陵因顶撞父皇被罚去跪祠堂,反倒躲过宫变大火。
后来赵仕显清剿叛党,见这侄女在民间口碑极好,又是荣帝仅存的血脉,便封了个"文渊郡主"安抚人心。
萧有仪道:"难怪夫人每月初一十五在城隍庙设粥棚……"
萧懿安捏着茶盏的手顿了顿。她日日被赵陵揪着学规矩,未曾想过这位继母竟竟会接济贫苦。
萧有仪:“可是,夫人先前贵为公主,后又被先帝亲封郡主,身份尊贵,何以嫁给姨父做继室呢?”
话说出口,她意识到有些唐突,偷眼去瞧萧懿安神色。
"直说便是。"萧懿安无所谓道,"我也纳闷呢,总不会是政事联姻罢?"赵陵那宁折不弯的性子,断不会拿姻缘作筹码。
"这话岔了!当年是夫人自个儿捧着凤冠要嫁的!"
按说她身为前朝公主,赵仕显和赵籍两任皇帝待她极为亲和,这般条件可谓是大宁境内佳婿任择,然而她就是看上了萧从林这个傻愣愣的武将。
这是因为,诛林之战中,突破重重敌军救下赵陵的,正是萧从林。
"原是英雄救美的戏码。"萧有仪恍然。
阿暮道:“不错。”
"可老爷待夫人……"萧有仪话说到半截,被阿暮一声叹息截住。
小姑娘学着茶楼说书人的架势,把陈年旧事抖落个干净——
谢夫人病逝后,萧从林在灵堂守了七日七夜。谁料第八日圣旨到,竟是要他娶文渊郡主。
向来忠君的萧从林头回抗旨,就要进宫面圣。
"那日雨下得瓢泼似的,老爷跪在御书房外,衣服都浸透了。"
可赵籍也是没法子。前朝旧臣正盯着赵陵婚事做文章,若这婚事不成,怕是要掀出"苛待前朝血脉"的风波。
萧从林知道这事症结不在赵籍,转头登门向赵陵挑明,句句皆为肺腑之言:“我萧从林此生心中只有谢婉一人,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人,文渊郡主若嫁给我,定会耽误郡主一生,还望郡主另择良人。”
他话说得直白,只为让赵陵了解他的决心后退却。
谁知,赵陵听后丝毫不以为意,毕竟从小到大她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
她回:“本郡主管你心里装着谁,三书六礼我备好了,八月十八抬了轿子来娶!"
萧从林丧妻的颓废样,赵陵不是没有看到。
想必那时她想的是,人心易变,谁会一直坚守着对亡妻的感情。何况来日方长,人心都是肉长的,总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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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萧从林会被她打动爱上她。
只是,她出生便为尊贵的公主,后来虽成郡主却从未受半点委屈怠慢,一直以来任性惯了,也就从没有想过别人的感受。
"后来呢?"萧有仪问。
"后来……老爷大婚那日醉得厉害,抱着先夫人的牌位在祠堂睡了一宿。夫人把合卺酒泼在窗棂上,说''就当敬了天地''。"
那时的萧从林刚丧妻就被强逼着娶续弦,心中定是对赵陵不满至极。
这么多年以来,纵然赵陵满心满眼对待萧从林,然而萧从林对她有客气有尊重,却单单没有一丝爱意。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感情这事颇为复杂,谁对谁错谁又说得清楚。
这时,雅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萧有仪和阿暮看向一旁的萧懿安。
她们看过去后,倒吸一口凉气,默契地闭嘴不再言。
不知道是不是父辈之事太过深沉,深深刺激了萧懿安,她竟然盯着眼前的空气,嗞着大牙花傻笑起来。
这边萧懿安哪里知道她们心中所想。
她无非是觉得这种老掉牙的故事无甚好听,便偷偷研究系统商城罢了。
今日积分突破2000后,系统商城解锁了。
趁着阿暮在那大吹特吹之际,萧懿安点开了商城。
右上角积分栏数值为2100,商城里面列着一些栏目,商品名字都非常简单粗暴,譬如“被刀急救丸”、“出一次太阳”、“下一次雨”、“放一次烟花”、“金身不破功”、……
有些栏目还是灰色,无法兑换,甚至不知道是什么物品,只下面写着几个字“积分:???”
想来是她的积分还太低,没有激活这些商品。
她视线快速扫过,突然折回来,最终停留在“被刀急救丸”的图标上,等等,这是……
“被刀急救丸”使用说明:仅角色萧懿安可用,遭刀兵之厄时可保一息不绝!
金光闪闪的五个大字“被刀急救丸”,萧懿安越看越兴奋,谁说她没有金手指!
这、不、就、是!
将来被萧起刀时的救命稻草!
虽然“被刀急救丸”要恐怖的两万积分,但丝毫没有浇灭她的热情,毕竟系统任务那难度,想要完成岂非手拿把掐?
如今穿过来,不过几个月就攒够了2100的积分,两万积分又有何难?
有了这个积分,即便将来一不小心恶意度突破100,也能保住一条小命!
【温馨提示:积分耗尽,宿主寿命即刻终结。】
萧懿安浑不在意地挥散警示,满心盘算着做任务、提高满意度、降低恶意度。
今日萧有仪受了惊吓,难得提出同她一齐睡,二人磨磨蹭蹭好半晌,终于吹灯睡下。
【叮!检测到“阻止萧起的刺杀”恶意度上升到59,请宿主努力降低恶意度!】
一听到系统警报声,萧懿安猛然掀被而起,赤足扑向槛窗。
月色漫过她披散如瀑的青丝,中衣襟口斜斜滑落半寸:"她害怕,我们才同榻共眠!"
萧有仪不解:“姐姐?”
"哈,我的老习惯,睡前吼一嗓子。"萧懿安干笑两声。
她在窗前静立片刻,等着系统的提示音,若不奏效,她不介意再嚎一嗓子。
【叮!检测到“阻止萧起的刺杀”恶意度下降到58,请宿主再接再厉!】
【叮!检测到“阻止萧起的刺杀”恶意度下降到57,请宿主再接再厉!】
【叮!检测到“阻止萧起的刺杀”恶意度下降到55,请宿主再接再厉!】
【叮!检测到“阻止萧起的刺杀”恶意度下降到50,请宿主再接再厉!】
嚯,今天这嗓子这么奏效?
夜深人静,萧懿安渐入美梦,梦里“被刀急救丸”化作一颗金色小团球,扇动着一对小翅膀朝她飞来。
帐里呼吸渐匀,这时,萧有仪却缓缓睁开了双眼。
18. 底层
萧懿安睡得正香甜,忽听"哐啷"一声脆响,惊得从被子里支起身子。
揉着惺忪睡眼望去,见床头首饰盒歪倒在地,玛瑙簪子珍珠串儿叮叮当当滚得到处都是。
萧有仪慌忙蹲下:"姐姐恕罪,方才起夜时袖子带倒了盒子。"
"不妨事,本也没什么值钱物件。"萧懿安掩口打着呵欠。
话音刚落,却见萧有仪举着块碎玉轻呼:"呀!"
"怎么了?"
萧有仪将玉佩递来,指尖微微发颤。
萧懿安就着烛火细看,这玉润如凝脂,断口处犬牙交错,仅剩下锦鲤的鱼尾,另一半想必是锦鲤的鱼首。
"方才摔碎的?"
"……或……或许是吧,抱歉姐姐。"萧有仪低着头找另外一半玉佩,可怎么也找不到。
“太晚了,不必找了,”萧懿安温声道:“不过是一块玉佩,我平日里也不常佩戴,你知道的,比起这素雅的玉佩,我更喜欢那金灿灿的步摇。”
金子,能保值,还能传宗接代。
萧有仪抬头,犹豫半晌才开口:“姐姐,这半个玉佩……可以送给我吗?”
"都裂成两半了,改日给你寻块完整的。"
萧懿安却咬着唇摇头:"我……我就要这个……"
“好罢,你既喜欢,拿去便是。”
“多谢姐姐。”
次日天光初亮,在萧有仪的敦促下,萧懿安难得起了个大早,与萧有仪一道往正院给赵陵问安。
堂前赵陵正端着茶盏,边上坐着萧有仪那位李叔母。
李叔母先前自觉久居萧府多有叨扰,便去京城其他亲戚家打秋风去了,不料不过数日,就被人家扫地出门,只好灰溜溜地回到萧家。
萧从林向来不问内宅琐事,对此并无意见。奇的是素日清高的赵陵,这回竟也容得这泼皮亲戚赖着不走。
两姐妹刚走到廊下,就听见李叔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她姨父家娘子哟,那王家婆娘指着鼻子骂我儿是瘸腿癞蛤蟆,说什么就算全天下男人死绝了也看不上修远!哎哟喂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赵陵举着茶盏的手悬在半空,几次想插话都被这哭嚎堵了回去。最后"咚"地把茶盅往桌上一撂,正巧看见两个姑娘进屋。
萧有仪见叔母哭得声嘶力竭,忙上前给叔母顺气。
萧懿安虽听得直撇嘴,却不敢作声,唯恐吸引这位叔母的火力,只规规矩矩地给赵陵请了安。
赵陵神色严肃:"昨日春宴,为何让萧有仪替你跳舞?"
萧懿安早有准备:"夫人,那岳灵灵实在欺人太甚,只等着看我们萧府的笑话,我自知舞技生硬,这才让小仪救场。您瞧,满园子不都夸她跳得好么?"
"哼!胡闹!你若想要维护萧府的荣誉,维护自己的脸面,需凭借自己的本事,靠别人取得一时的荣光,有何意义?你作为将军府的女儿,怎能临阵脱逃?跳得不好又如何,别人笑话又如何,只管做你自己就是。”
赵陵此言在理,萧懿安自知理亏,难得乖乖顺从地称是。
赵陵揉着太阳穴叹道:"今早杜府派了媒人,点名要给你说亲。"
“谁?”
“杜侍郎家的公子。”
"杜公子?我连他长几个鼻子眼都不知道啊!"
"你不认识他,他亦不认识你,不过是昨日看了那支惊鸿舞。"
“可跳舞的是小仪。”
赵陵道:“棘手的就是这一点。”
旁边李叔母虽只听了个大概,但是猜到其中真意,两眼放光,扯住萧有仪:"好丫头,真有这事?你真的在那什么宴会上,跳了舞?”
见萧有仪点头,李叔母顿时换了张笑脸:"哎哟我的心肝肉欸!你那舞姿可是天上有地下无,不把京城那些个公子哥迷得死死的,这不,今天就有公子上门了。这般好本事合该配个王孙公子!那个杜府的公子怎么样啊?什么?你忘了?你昨日去不就是相看夫君的吗?你这丫头……哎呀呀,算了算了,乖囡囡,他日你攀上高枝,千万不要忘了你哥哥啊!”
萧有仪脸色尴尬,怔怔杵在原地,唇瓣翕动却说不出半字。
一顿早饭,便在李叔母唾沫横飞的说笑声里草草收场。
萧有仪臊得慌,再也坐不住,饭后拉着李叔母匆匆离座了。
萧懿安望着二人的背影,忿忿道:“这个李叔母,平时对小仪呼来喝去,现在倒好意思来沾光!跟块牛皮糖似的,怎么不把她赶出府去?”
赵陵正端着茶碗吹热气,闻言放下茶盏,不置可否。
萧懿安道:“她方才吃饭时,又是吧唧嘴,又抖腿又挑菜的,素日里隔着十丈远,都能听到她的大嗓门!”
赵陵素日最是苛责她这些规矩,索性将这些事抖落出来。
却不想赵陵摇摇头道:"当年跟着你爹去边疆的时候,我亲眼见过灾民抢树根吃,老婆子为半块馊馒头给人磕头。"她手指轻轻转着茶盖子,"不是谁生来都能学规矩的。”
“这世上,穷苦之人多不胜数,对他们而言,连温饱都难以满足,又怎能苛责礼仪素养?”
*
饭后,她与阿暮在院中四处闲逛消食。
行至一个拐角处时,瞧见一个小厮鬼鬼祟祟地探头张望,随后便跑开了。
片刻之后,一位女子也从转角处走了出来。
萧懿安尚未看清她的模样,就听阿暮出声喊道:“雅琴?”
雅琴似是没想到会撞见人,有些慌张,待看清眼前人后,急忙上前行礼:“小姐万安。”
她双眼红红的,很明显刚刚哭过,虽然用脂粉遮掩,可细看脸上仍有两道淡淡的泪痕。
萧懿安问:“怎么哭了?”
“多谢小姐关心,风大,迷了眼。”
见她不愿多说,萧懿安也不强问,雅琴离开后,她问阿暮:“那个小厮是谁?”
阿暮道:“伙房打杂的,叫唐峰。”
“走,去伙房转转。”
伙房坐落在萧府的东南隅,远远地,便能看见那处炊烟袅袅。
走近后,透过窗户上的窗纸,隐约能看到里面闪烁的火光。
这时,里面一男子中气十足地道:“真的假的?唐峰,你莫不是吹牛!”
那位叫唐峰的出声了:“我骗你作甚,我跟你说,那天晚上我……”
他后半句说得极其小声,应该是与同伴私语,萧懿安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但房内紧接着爆发出两声猥琐大笑。
“我靠,你厉害呀,不过这雅琴平时假正经的,没想到在唐哥跟前竟是团火!居然跟你在柴房……”
听到这,萧懿安再怎么不通男女之事,也听懂了。
畜生!不对,骂错了,以风月之事沾沾自喜四处炫耀的人,简直畜生不如!
“但她也不亏,她能去小姐那当差,还不是多亏你,若不是你引荐,她怎么得刺梅青睐?”
“其实也不尽然,刺梅早就看中她干活实诚,想调去小姐手下,谁知道被我先听见了,就做了个顺水推舟的人情,结果雅琴一骗就信了,真是个蠢女人,居然还给我生了……”
一旁的阿暮早就听不下去,撸起袖子刚想冲进去,就见一个系着围裙的敦实少年撞开门:“不、不许说雅琴姐姐坏话!”
少年突然闯进去,显然把屋内的两个人吓一跳。
唐峰跳起来,一脚踹翻板凳:“靠你大爷的!夏班,你鬼叫什么?!”
那位叫夏班的少年以为唐峰没听懂他说的是什么,真的重复道:“你……你刚刚,说了,雅琴姐姐的坏话!”
他说话不太利索,好像每个字都要在嘴里绕上几圈才能吐出来。
说坏话被抓包,唐峰却毫不感心虚:“我就是说了,你奈我何?咋了,你跟她相好?要管她的事?”
他的同伴,另一位小厮劝道:“算了,收敛些,他要是去告状怎么办?”
唐峰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一个傻子!还告状?”
另一位小厮略觉不妥:“我听说他弟弟和小姐关系不一般,咱还是收敛些。”
“假的!雅琴亲口跟我说是流言!”唐峰抡起拳头在夏班面前晃了晃:“快滚!少多管闲事!往日你还能靠着你那弟弟骑在老子头上,如今萧起在小姐跟前也吃瘪,看谁还给你撑腰!”
萧起?萧懿安突然想起,萧起有一位哥哥,智商仅如十岁孩童,难道这个说话慢吞吞的夏班,就是他的哥哥?
就听夏班大喊一声:“啊啊啊!!!不准说我的弟弟——”朝着唐峰闷头撞过去。
唐峰显然没料到,被夏班撞得趔趄了几步,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旋即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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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另一小厮一齐对夏班拳打脚踢,另一小厮犹犹豫豫没敢行动,唐峰啐道:“废物!”然后便自顾自地开打。
拳脚如雨点般砸在夏班身上,拳拳到肉,他长得敦实,挨了打不还手也一声不吭,仍然固执地用脑袋顶对方。
这样打怎么行?!
萧懿安正欲出声制止,一道黑色身影闪过,唐峰直接飞出门摔了个狗吃屎,痛得唉哟连天。
挥来的拳头瞬间消失,夏班正疑惑着,抬头一看,立马兴奋地跳起来,连拍手掌:“弟弟!弟弟真厉害,太厉害了!天下第一厉害!嘿嘿嘿……”
来人正是萧起。
他见夏班无碍,松口气,然后道:“哥,早跟你说用头顶人要吃亏……”
夏班挠挠头,嘿嘿笑道:“你没来的时候,我都差点把他们顶飞呢!”他举起双手,作出一个飞出去的姿势。
“是是是,哥哥最厉害了。”萧起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却又十分宠溺。
那边唐峰踉跄着站起身,捂着屁股,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萧起!你敢打老子!?”
他作势要冲上去理论,但一见萧起横剑于身前,立马缩着脖子,不敢再上前,只敢扯着嗓子招呼些不明所以的人来,“哎哟,打人罗!大伙快来,萧起仗势欺人啦!”
他这几嗓子喊得特别响亮,不消片刻,伙房前已围得水泄不通。
眼看事情就要闹大,萧懿安清清嗓子,踱步上前:"大清早的闹什么?"
"小姐明鉴!"唐峰仿佛见到救命稻草,扑跪在地,膝盖在青砖上蹭出响动,"小姐,夏班不知道发什么傻疯,冲上来就撞小人,小人还没还手,萧起仗着武功好,又把小人打一顿!小姐,您可千万为小人做主啊!"
好一个血口喷人!
夏班急得直摇头,偏生一着急说话就结巴:“你你你,你乱说!小姐,才才不是他说的那样!”
面对唐峰先发制人的告假状,萧懿安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总不能说自己在门外听他们说小话吧,万一把雅琴的事情抖落出来怎么办。
而且,她曾经是现代人,也没遇到过这种勾心斗角的事情。
她心念电转,向阿暮含含糊糊地递了个眼神,阿暮似是悟到了什么,一副“我办事你放心”的表情,转身指着唐峰就骂:“小姐还没说话,轮得到你在这聒噪!小姐的暗卫会无缘无故打你?定是你这泼皮先惹事!”
爽啊!她不过是学着电视剧装装比,只向阿暮递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阿暮瞬间心领神会直接开怼。
她悄悄向阿暮飞去一个赞赏的眼神,阿暮冲她眨眨眼。
唐峰被噎得直瞪眼:“小姐,小人冤枉啊,小人不过是说了雅琴几句……”
萧懿安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连忙朝阿暮摇摇头。
阿暮立马呵斥:“闭嘴!没看见小姐准备说话吗?”
萧懿安假装按住阿暮,打圆场:“好了,既是同僚,应该守望相助。本小姐亲眼见萧起动粗,自当秉公处置。"转头吩咐,"将萧起和夏班带去西厢房候审。"
唐峰一听,立马一叠声谢道:“多谢小姐!”
萧懿安又故作严肃道:“今日之事,我希望在场之人不要声张,更不要闹到夫人那里去,夫人最近头疼得紧,若是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惊扰了夫人,别怪我直接打发了你们!”
众人齐声应是。
往日小姐唯唯诺诺,许多下人们也不把她当回事。可自小姐落水后,便性情大变,反生出大家小姐的作风,倒教人不得不从。
待走出伙房,行至无人处,夏班揪着衣角嗫嚅:"小小……姐,不怪弟弟,我……"
"嘘——"萧懿安忽然转身,学着戏文里的花脸挤眉弄眼:"方才本小姐装凶可像?"
夏班瞪圆了眼睛,结结巴巴道:"像、像年画里的钟馗老爷!"
青石径上洒落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夏班见萧懿安笑意盈盈,这才明白小姐不是真心要惩罚他们。
“可是,我刚刚听唐峰那个大坏蛋说,弟弟在小姐面前吃吃……什么来着……”
阿暮好心补充道:“吃瘪。”
“对,就是这个……弟弟,这个瘪好吃吗?比……比我做的豆沙糕还好吃吗?你为什么要吃瘪?”
这回,青石径上洒落一串杠铃般的笑声。
19. 挑夫
日光辉耀,倾洒而下,将青石台阶照得熠熠生光。
萧懿安提着浅粉裙摆站在山脚,仰头望着望不到顶的石阶,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光:"我真是猪油蒙了心,放着软榻不躺来遭这份罪!"
此地乃危岩岭,山顶之上有一座寺庙,名曰灵岩寺。人在山脚,便能隐隐听闻那悠悠钟声,在山间回荡。
萧懿安一大早从城内赶来,自然并非是一时兴起,想要运动爬山。
她此生最不喜运动,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
此番前来,全因系统发布的新任务。
【主线任务“情不知何时起。”】
【任务说明:一日速成任务,任意手段帮助萧懿安刷好感度。】
【完成奖励:今日满意度达到50,积分加500。】
【任务难度:极简单。】
看着“极简单”的任务难度,萧懿安信誓旦旦地跑来了,来之前,虽知要爬山,但她为自己鼓劲,好感度、积分在向自己招手呢,小小危岩岭算什么?
可如今看来,算什么?算她活该!
面前蜿蜒直上的石阶小路,抬头都望不见尽头——少说也还有数千级阶梯!
都说女追男,隔层纱,可她与赵云珂之间,分明隔了一座巍峨大山!
萧懿安简装出行,只背了一竹筒清水,然而爬起山来,却觉脚下似有千斤,抬腿极其费劲,可周围还有人说说笑笑,悠哉游哉地讨论美景天气。
这些人当然不是体力好,只因他们是被人抬上山的。
山路陡峭,若是养尊处优的贵人都要亲自爬山进寺,那灵岩寺的香火怕是早就断绝了。
正因如此,山门前常年聚集着挑夫,他们扛着一根磨得发亮的扁担,系着编制精巧的竹椅,用来载人上山。
"小姐,要不咱们雇个挑夫?"阿暮抹着汗提议。
萧懿安头摇得像拨浪鼓:"本小姐丢不起那人!"
话音刚落,两个精壮汉子扛着竹轿"嗖"地从她们身边掠过,轿上摇扇的公子哥冲她挑眉一笑。
"让让!让让!"后头又传来吆喝声。
主仆俩慌忙贴到山壁,只见四个挑工鱼贯而过——前两个抬着个穿金戴银的胖老爷,后两个竹椅上赫然蹲着条吐舌头的细犬。
"作孽哟!"旁边拄拐的老妪直摇头,"人不如狗咧。"
挑狗的汉子瞪眼:"有本事你也掏二钱银子!"
话音未落,胖老爷弹来块碎银,那汉子顿时笑成朵菊花:"谢老爷赏!您这小狗长得真俊,比画上的麒麟还气派!"
“世风日下哦!男子汉大丈夫,挑一只狗!丢不丢人!”
路人的话不算小声,嘲讽意味十足,可挑狗的汉子仿若未闻,只抬着狗稳稳急行。
萧懿安没有附和。
设身处地想,若自己是挑夫,同样的钱,巴不得挑狗。
经过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攀爬后,萧懿安和阿暮终于来到半山腰,此处有一座凉亭,供路人休憩。
纵是体力好,许多挑夫们仍然会选择在半路休息一遭。此刻,凉亭里挤满了挑夫。而贵人们呢,根本不愿踏足充斥着汗味的凉亭,只远远坐在竹椅上,用手绢捂住鼻子,不耐烦地催促着挑夫赶紧离开。短暂的休息过后,挑夫们又扛起扁担,继续向着山顶进发。
萧懿安靠着一旁的石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接过阿暮递过来竹筒,“咕噜咕噜”仰头痛饮起来。
"小姐快看!"阿暮忽然指着云海翻涌处。
远处,连绵的山脉宛如一道天然的屏障,横亘在天地之间,将京城与北境隔离开。一座座山峰高耸入云,直插苍穹,仿佛要将那片湛蓝的天空刺破。
萧懿安望着云雾中时隐时现的山脊,恍惚听见金戈铁马踏碎晨钟暮鼓——三年后,赵征用兵神速,绕过护城河,从危岩岭突击京城,赢得了与萧从林的最后一战。
她心中暗叹,赵征不愧为史学家盛赞的军事家,不过短短几日,就悄无声息地带领大军翻过危岩岭,抵达京城。
半山腰上还有一些挑夫,要么是一些十一二岁干瘦的少年,要么是一些弓背的老年人,通常,他们的价钱会便宜很多。
山脚下挑夫很多,贵人们自然青睐一些年轻挑夫,他们身强力壮,脚力又好,坐他们的轿子也稳当得多。而一些缺乏竞争优势的挑夫,便会在半山腰等待机会。
因为一些人爬了一半就后悔怎么不找挑夫,还有一些人因为囊中羞涩,这些人很愿意在半山腰找一个便宜的挑夫。
萧懿安的视线被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吸引,他的短打补丁摞补丁,袖口磨得泛白。长得像西域人,脸被晒得黝黑,却露出一口白牙,四处找路人推销宣传自己。
有位商贾脾气暴,听到他说话就烦,一脚踢过去。
少年个头小,被踢得人仰马翻,他倒不气,立马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又笑吟吟地去找下一个路人。
他之前出汗太多,身上已经有些发臭了,那个路人捂着鼻子骂道:“滚!臭叫花子,离老子远点!”
少年一怔,而后笑道:“我不是叫花子,我家里还有奶奶……”
“管你奶奶姥姥的,滚!”路人不耐烦推搡他,眼见又要跌倒,萧懿安眼疾手快扶住他:“叫什么名字?年纪不大吧?”
少年生怕弄脏了她的衣服,赶紧拉开距离:“我奶奶说我生在麦收时节,叫我打麦!我今年十五了!”
这个头,哪是十五岁少年的身量?
萧懿安塞给他些许银子:“去买套新衣裳。”
打麦捧着银子眉开眼笑:"祝贵人夜夜盖锦被,天天吃烧鸡喝小米粥!"
萧懿安一听,噗嗤笑出声,什么跟什么呀,夜夜盖锦被、天天吃烧鸡喝小米粥是哪门子祝福语,没听过这样祝福的。
萧懿安又叮嘱道:“快回家休息吧,我看你很累的样子,好好休息!”
打麦头也不抬,笑眯眯地数着银子,嘴上应着“就回家”,随后跑去和伙伴们分钱了。
休息片刻,萧懿安和阿暮继续爬山。
山道上热浪滚滚,爬上数百阶梯后,萧懿安正扶着膝盖喘粗气,后头突然传来"叮铃哐啷"的动静。
接着是一声嗤笑:“哟哟哟,怎么累得萧大小姐亲自爬山?”
萧懿安回头一看,顿时愤恨不已。
倒不是因为嘲讽她的是岳灵灵,也不是因为她找了挑夫抬她,而是因为她居然找了四个挑夫,硬生生抬自己的实木大花轿,从山脚抬到这里。四个赤膊青年壮汉,直挑得肩头压出深红印痕。
岳灵灵挑起轿帘,挑衅地看着萧懿安。
萧懿安盯着挑夫们颤抖的小腿肚,不与她多争辩:“要走快走!”
岳灵灵笑道:“好狗不挡道,这路这么窄,请让吧。”
她这句话简直欺人太甚,萧懿安为了不挡住身后的挑夫,只敢沿着阶梯边缘而上,将阶梯中间让了出来,可岳灵灵竟还让她让道。
更何况,她岳灵灵的花轿几乎把山路都占完了,后面的挑夫只能跟在她们一席人身后慢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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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夫们黝黑的后背蒸腾着热气,萧懿安强忍怒气,直退到阶梯外。
见状,岳灵灵满意地一笑,抬手示意挑夫们继续出发。
待那顶招摇的轿子转过山坳,阿暮气呼呼地道:"早晚让她跌进山涧喂王八!"
下一刻,她又听到一道稚嫩的声音,很有礼貌地说:“贵人们,劳烦稍让步,让一步,宽心舒意得平安;让两步,财源滚滚福星连;让三步,金银满仓笑开颜!”
路人们听了,被逗得哈哈大笑,自愿避让。
又是四个人,抬着一顶轿子上山。
打麦是其中领头的,不知他从哪招了三个半大小子一起挑轿子,四人力气小,直挑得脖颈青筋暴起。
萧懿安追上打麦问:“不是给了你钱,你不是说回家吗?”
打麦吃力地抬着轿子:“贵人,今天的钱有了,明天的钱还要赚。这里面的小姐,抬轿子上了半山腰,那四个挑夫再抬不动了,才让我捡着这个机会呢!”
萧懿安一噎,想劝打麦回家的话终究没说出口。
突然,前面一个少年脚一滑,堪堪撑住才没让轿子摔下来,可是他脚崴伤了,再也立不起来,一时之间,几人的脚步不得不停了下来。
轿子里面的小姐有些嗔怒,骂骂咧咧说再不走就要退钱了。
打麦连忙赔笑道:“能走,马上走。”
他绕到前面,让崴脚的少年就在此处休息,而后一个人挑起前面的两条轿杠。
终于,轿子又被抬起来,三个人颤颤巍巍地抬着轿子迈上阶梯。
这样怎么行?四个人挑起来都吃力,现在三个瘦弱的少年挑上去,恐怕肩膀和膝盖就废了。
萧懿安对轿子里的小姐说:“这位小姐,我替他们把钱退给你,你让他们三个休息吧。”
谁知小姐还没开口,打麦却拒绝了:“这位好心的小姐,刚刚您已经施舍给我们四个很多钱了,我们实在不能再要了。”
其他三个少年也点头,谢过后拒绝了。
轿子里的小姐也不想走路,根本没有理会萧懿安,只催促着挑夫赶紧上山。
轿子上的铃铛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铃声越来越远。
萧懿安低头站在原地,没有动弹。为什么这么难?想要帮一个人也这么难吗?
“小姐,帮得了一日,帮不了每一日,人各有命,这不是我们一时干涉能改变的,随他们吧……”阿暮劝道。
“你说得没错。”萧懿安神情晦暗不明。
“可我觉得,”她抬首笑道,“能帮一点就是一点,哪怕不多,也有一点,不是吗?”
说完,她立马追上去。
方才的法子不行,就换个其他法子。
“我帮你分担点重量吧……”
不等打麦回复,萧懿安一手抓住杠杆,果然很沉,她吃力地想要扛在肩上,突然感觉手上的重量一轻。
萧起单手托住轿杠,对打麦道:“走吧,这样你轻松些。”
打麦见对方身形矫健,没有拒绝,他确实需要这样的帮助。
"侠士哥!"打麦龇着白牙笑,"您这臂膀比老黄牛还结实!"
有了萧起的帮助,他们四个人挑起来轻松许多,而且萧起会武功,萧懿安看到他有意无意将重量承到自己这方,助他人卸力。
萧懿安心中感动万分,真诚开口:“谢谢你,小起。”
萧起听到她唤“小起”二字,有些愣怔,须臾才道:“我只是想,若他们不那么累,小姐应该就不会再蹙眉了吧。”
20. 红绸
路上几人熟络起来,一行人终于抵达山顶。
打麦抱拳深施一礼:"萧小姐、萧侠士,今日之恩,打麦记在心里。日后若有差遣,只管到城外土龙坡寻我,刀山火海也绝不推辞!"
正值午时,日悬中天。
古寺雄踞峰顶,檐角如鹏鸟展翅,彩绘梁柱映着天光。朱漆山门大敞,往来香客如织,青烟缭绕间夹杂着木鱼声与絮絮低语。
萧懿安跨进庙门,向扫地僧人问了路,便前往普贤殿。
殿内轩阔敞亮,镂空窗格筛下细碎金斑,恍若撒了满地铜钱。
莲台之上,普贤菩萨金身丈六,垂目俯瞰三千世界。
萧懿安仰头立于座下,仰瞻法相,身影不及菩萨莲台高。
"普贤菩萨,象征大行,主行愿之力,助人将心愿化作行动。"阿暮念着木牌小字,偏头轻问,"小姐,你心中有什么所求吗?"
萧懿安道:"等人罢了。"
她佛学造诣不佳,对这尊菩萨无甚了解,若非打探到赵云珂每日正午必来此殿焚香,断不会踏入这个殿宇。
檀香还没散尽,赵云珂果然踏进殿门。
他看起来心中繁杂,眉心拧成川字,径直跪在莲花蒲团上,连佛像前的萧懿安都未察觉。
萧懿安猫腰挨过去,跪在隔壁蒲团,听见他低声念叨些什么。
她想听个清楚,干脆歪着身子凑近赵云珂。
赵云珂似有所察觉,猛然睁眼,就对上凑得很近萧懿安,吓得一屁股坐在蒲团上:"萧姑娘!"
萧懿安笑道:“好巧啊,赵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她嘴上说着好巧,心里却好累,为了追未来老公,居然要累死累活翻山越岭。
赵云珂终于回过神来,脸带愠色:“你方才听见什么?"
"啊,我听到赵公子说''喜欢''、''不能''几个字,"萧懿安故意拖长音,“赵公子,你心悦谁?又为何不能?”
话音刚落,就见赵云珂脸上迅速泛起红晕。
他说话有些磕巴,极力否认:“没,没有谁,谁都不心悦,没有不能,什么都没有!”
萧懿安心想,萧从林与赵云珂之父赵征一直不对付,赵云珂肯定囿于父辈龃龉,故而素日对她面上冷淡,心底却悄然喜欢,纠结万分才来拜这普贤菩萨。
“放心啦,赵公子,你的心思,你心悦之人都知道哦。”
"胡言乱语!"赵云珂霍然起身,撞得供桌铜磬嗡嗡震颤。
诵经的和尚抬头时,只瞥见赵云珂仓皇掠过门槛,带起一阵穿堂风。
萧懿安直乐:"红着脸逃跑的模样,可比冷着脸可爱多了。"
“赵公子,你等等我啊!”说着,就追出大殿,但出了门,环顾四周,熙熙攘攘的香客中,哪里还见他的踪影。
大殿廊外石阶前围满求签人,布幡子上墨迹淋漓写着"铁口直断"。
萧懿安道:“求一支签看看。”
费力挤进人群,摸出十枚铜板叮当掷进功德箱,闭眼默念"顺利当赵云珂皇后",从乌木签筒里抽出一支竹片,一看——
"下下签!小姐,是下下签!"阿暮盯着竹片上殷红字迹惊叫。
要命,怎么会是下下签?
封建迷信果然要不得!
阿暮小声道:“小姐,您不会是求每天有吃不完的红枣糕吧?”
"不是……"
她把竹签翻过来,瞥见签文刻着:"踏遍千山万水间,寻得非是命中缘。回首怜取眼前人,方知真意在心田。"
非是命中缘?
怎么可能?她可是赵云珂写在史书上的皇后,怎么会不是命中缘?!
"简直是危言耸听!"
萧懿安拍下二十文钱推到解签案上。
留着山羊胡的年轻沙弥扫过签文,捋着胡须,一脸高深地道:"此签乃示君,世间繁华,红尘纷扰,你或许已踏上漫漫长路,苦寻心中所愿。然须知,人生所遇,非皆命中注定之良缘。有时,最珍贵的并非远方之憧憬,而是眼前之人,身边之情。望君珍惜眼前人,莫让缘分随风散。须知,世间万事,皆有其定数,把握当下,珍惜眼前,方为人生之真谛。”
大师一通话叽里呱啦,萧懿安听得头晕脑胀,只好戳阿暮:"做个阅读理解,他到底想说什么?”
"大师是说您求的姻缘要黄......"
阿暮话没说完挨了个爆栗。
"胡说八道!"
萧懿安抽回竹签掷入筒中,拂袖便走。
"女施主且慢。"青须沙弥从黄杨木匣取出一条红绸,"出门左行百步有一颗千年梧桐,买段红绸写上名姓系于高枝,正缘亦可强求。"
萧懿安明显不信:“这是为何?”
“能挂上去代表施主改变了缘运,红绸挂得越高,两人的情谊越长久。”
红绸不便宜,足足一两银子,阿暮倒吸凉气:"这够买二十笼红枣糕!"
这边,萧懿安毫不犹豫地摸出碎银。
她倒不相信挂红绸真会见效,纯粹是想证明这副签文大错特错!
穿过青苔石径,果见虬枝盘空的古木,翠盖如云遮住半副天光。
千条红绸垂墨字,风过时如万蝶振翅,沙沙作响。古树外围起一圈木制栅栏,栅栏外站着许多人,男子们卯足劲扔红绸,女子们则脸颊微红,站在一旁等着情郎。
垂荫处,一青衫公子攥着红绦仰天长叹。
萧懿安上前轻拍他肩头:"周公子,缘何愁眉不展?"
周奉轩回过身,叹口气道:“原来是萧小姐,萧小姐有所不知,我几次将红绸扔上去,皆掉了下来。”
他掌中红绸墨迹未干,赫然写着"奉轩静姝"四个大字。
萧懿安问:"静姝二字,可是王家那位小姐?"
“是她。”
原来是王静姝,也难怪周奉轩之前想要退婚,如今又如此惆怅。
王父原是西南军中提督,门第虽比不上国公府,但国公见二人有情,也乐得成全。然而,就在周家提亲之前,王父带领的训练有素的军队,竟然战败给一支小小的西南游兵,就连军队先锋——王静姝兄长也不知所踪。
萧从林此前打的那一仗,便是替王父收拾烂摊子。
战后,王父因指挥不力被押送回京,判刑入狱,王静姝母亲只得带着她投靠了母家岳家。
周王两家的亲事就此黄了。
想来周奉轩心里也是憋着一股气,故而非得在此挂上红绸,证明自己的爱情是天地良缘。
他又抛了几次,可红绸若非没挂上去,若非未挂稳,风一吹便掉下来了。
萧懿安见他扔得吃力,于是道:“周公子,我有一计。”
她接过红绸系上石子,唤来萧起:"劳你展露身手。"
萧起拈绸在手,腕间轻振,只听“嗖”的一声,红绸破空直上九重枝。而后钩住一根枝桠,如灵蛇般盘桓好几圈,在最高处猎猎招展。
"这下纵有狂风暴雨也吹不落了。"萧懿安指着云端那抹艳色轻笑。
周奉轩作揖道:“多谢相助,看来我得精修武艺了。”
见萧起如此厉害,萧懿安捧着红绸眼巴巴递向萧起:"再劳烦一回?"
萧起瞥过其上的"云珂懿安"四个字,静默好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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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自喉间挤出个"嗯"字,接过红绸。
萧懿安满脸期待地望着他。
"嗖——"红绸破空飞上枝头,却被新叶截住,飘飘然坠地。
“不妨事。”萧懿安屁颠屁颠跑过去,捡起来又递给萧起。
"嗖——"
第二次,红绸挂在极矮的枝桠上。
“不行不行,不长久的!”萧懿安取下来,又递给萧起。
"嗖——"
第三次,这一次红绸终于顺利缠上枝头,萧懿安刚想大赞萧起,谁知下一刻树枝太细,“啪嗒”一声生生断了!
眼见红绸又要落地,萧懿安急得快步上前想要接住,但却被另一只手抢了先。
一个矮小干瘪的小老头接住了红绸,他翻过来,看着上面的字,居然怪笑了几声,而后手一翻飞,红绸如赤练腾空,稳稳缠住云端最高枝。
“老爷爷,您技术真不错!”萧懿安赞道。
然而小老头却没理会她,而是负手朝着萧起走去:“这位小兄弟,武艺不错,几次都计量得分毫不差。”
他捋一捋山羊胡须,从袖中摸出块青铜令牌:“老夫古沧澜,你若肯磕三个响头,拜我为师……”
居然当着雇主的面挖人?
萧懿安刚想开口,就见萧起眼神坚定地看着她:“我已有主,无意拜师。”
古沧澜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瞧见萧懿安,仿佛极为嫌弃:"可惜可惜罗,空有武艺,却有眼无珠,守着个绣花枕头,难成大业罗。"
话未说完,萧懿安已撸起袖子,愤愤道:"说谁绣花枕头呢!"
然而,眨眼间古沧澜身形便如烟散。
只余音在耳边回荡:"小兄弟若改主意,城西土地庙......"
"小姐。"萧起拦住萧懿安,目光扫过树顶纠缠的红绸,"此人古怪。"
“这个可恶的小老头!”
萧懿安气愤好一会,还是阿暮不知从哪搜罗出一块红枣糕,方才消气。
三两口下肚,心情平复些许,萧懿安问:“对了,周公子,你……”
周奉轩笑道:“你帮了我的忙,称呼上倒不用如此客气。”
“好罢,奉轩兄,你今日上山是特此处挂绸?”
周奉轩颔首道:“我和静姝同来此处,求姻缘。”
“王姑娘在何处?”
“日头正盛,她在殿内休息。我们在普贤殿求了一支签,是为下下签,一师傅解签后,卖给我一根红绸,指引我来此处,说挂上去方得正缘。”
等等,下下签?卖红绸?这个流程怎么这么熟悉?
萧懿安急忙追问:“大师是不是跟你说什么‘皆非命中注定之良缘’、‘把握当下,珍惜眼前,’什么的?”
周奉轩疑道:“你怎么知道?”
萧懿安未答话。
她倏地叫住路过少年:"敢问兄台红绸价几何?"
少年挠头:"功德箱随喜五文。"
萧懿安又拦下个挎竹篮的妇人,得知人家只花三文,登时往普贤殿疾奔。
大门前空空如也,唯余功德箱上铜锁泛着冷光。
哪里还见那位大师的身影!
周奉轩好不容易追上她:“怎么了?”
"我们都被骗了!这秃驴,全是套路!"萧懿安气得踹翻蒲团,“他与你说的那套说辞,同我的一样,那秃驴卖红绸,根本就是见人下菜碟!”
“什么?我这红绸买成二两银子……”
二两,比她还多?
萧懿安上下打量周奉轩,折扇、玉佩、锦靴……
嗯,果然比她穿得还冤大头!
21. 霜儿
“救命——”
古刹钟声骤断,一声凄厉哭号声自后山破空而至。
萧懿安循声疾步跨过门槛时,正撞见个姑娘踉跄扑进香灰堆。
那姑娘发髻凌乱,衣衫被扯得褴褛不堪,衣角随风乱舞,大片淤青肌肤袒露在外,触目惊心。
她空洞地环顾四周,干裂嘴唇不住颤抖,含糊呓语:“救我……救救我……他们是……”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吸引,原本的喧闹交谈声戛然而止,四下一片死寂。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经历了什么。
一妇女欲上前为女子披件衣物,却被丈夫硬生生拽走。
“你不要命啦!后山住的可都是权贵,咱们惹不起!”
老沙弥捻着佛珠念叨"阿弥陀佛",却将面前的稚子眼睛捂得严实。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却始终无人敢上前相助。
女子哆哆嗦嗦扯着自己的衣服,妄图遮掩裸露身躯,却只是徒劳。
萧懿安刚欲迈步向前,被阿暮拽住袖口:"小姐,奴婢听说,后山住的不是别人,正是太子殿下!老爷与太子向来不合,您还是别出去了。"
阿暮难得如此正经,话音压得极低。
“不行,我得帮她。”
萧懿安毫不犹豫,刚挣脱开阿暮,只见一人拨开人群,疾步上前。
是王静姝。
她解下月白披风裹住女子:"莫惊,我在这里。"
那女子一见到王静姝瞬间泪如雨下,攥着她衣襟泣不成声:"小姐,他们逼奴婢喝……喝那种药……"
王静姝眼中也泛起泪花,缓缓扶起女子,刚要带她离开,一阵急促马蹄声由远及近。
一队身着侍卫服饰之人,风驰电掣般赶来。他们迅速围住王静姝二人,将旁人拦在圈外。
为首者扬起马鞭直指女子:"把她给我带回去!"
“是!”
王静姝根本阻拦不住。
周奉轩挡在二人身前:"世风日下,白统领这般行事,恐有违圣人教化。"
白统领环顾四周人群,故意抬高音量:“这婢子狐媚惑主,按律该绞了头发做姑子,我捉她回去,有何不妥?”
话音激起千层浪,老妇们慌忙捂住小儿耳朵。
王静姝面带愠色:“休要胡言!霜儿自幼伴我,岂会……”那几个字实在难以启齿,“霜儿分明就是被你们掳走的!”
白统领马鞭轻敲掌心:“王小姐,您记错了。当日王家被抄,若非主子买下她,她早就被卖进窑子去!”
“至于您嘛,”他不紧不慢地道,“恕我直言,王小姐如今得以苟活,全是圣上仁慈,犯不着为一个小小婢女,搭上您和令堂,抑或是整个岳家。”
闻言,王静姝脸色微变。
霜儿似是察觉到她的情绪,往她怀里缩了缩。
周奉轩笑道:“白统领当年与家兄赌书泼茶时,可曾料到今日要替东宫捉拿逃婢?”
"若是大公子在此——"白统领刻意拖长语调,"我白某人第一时间就将人奉上。"
萧懿安心想,这个白统领说话滴水不漏,却又极度尖酸刻薄。
外界皆传周国公府大公子是人中龙凤,二公子是酒囊饭袋,常将二人比较,却也只是私下传言,从未有人当着正主的面戳人心窝。
若是兄弟二人本就不睦,白侍卫这话,怕是会像一根针,插进缝隙,让二人隔阂更深。
却不想周奉轩本就无意争个高低,故而对于白侍卫这种嘲讽不甚在意。
眼下场景白统领轻易不想放人,周奉轩笑容微敛:“若我今日执意要带走她呢?”
白统领笑道:“国公府的面子我自是要给的。”
他的意思很明显,你周奉轩在我这,不值一文,今日放人不过是因为你爹是周国公罢了。
周奉轩勾起唇角:“如此说来,投个好胎也不错。”而后对王静姝轻声道,“带霜儿走吧。”
王静姝知道周奉轩是因为她受辱,略感抱歉,周奉轩浅笑一声,示意她不用担忧。
几人刚刚转身欲离开,白统领道:“且慢!”
周奉轩回首:“不知白统领还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只是诸位可问过霜儿,愿随你们走吗?"
萧懿安微感不妙,看向霜儿,只见霜儿本想点头,动作却突然一滞,瞳孔骤缩。
萧懿安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就见白统领抽出一柄铜剑,漫不经心地打量起来。
"近日太子殿下花了大价钱,收购了一桩铁匠铺,我手里这柄铜剑就是镇店之宝,听说,那家铁匠之子收了钱却又不卖了,殿下已将此等出尔反尔之人收押了,正关在地牢里,他性子倔,反咬殿下一口,霜儿姑娘,你说到底如何是好?”
霜儿眼中蓄满眼泪,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白统领忽地又提高音量:“何况,霜儿姑娘如今怀着身孕,又能跑到哪里去?这个世道,会有人要一双破鞋吗?”
此言一出,全场又是一阵哗然,霜儿似再也承受不住,“啊”了一声,晕了过去。
萧懿安赶忙上前,拔下头饰,以金簪尖刺入其人中穴,半晌后,霜儿缓缓睁开眼。
王静姝听得脸色煞白:“休要胡言,污人清白!”
白统领抚掌大笑:“我有没有胡说,这位姑娘把脉便知。”
他一抬下巴,指向萧懿安,凭萧懿安方才的举动,他看出萧懿安略通岐黄。
众人的视线瞬间投过来,此刻若是逃避,反而证实白统领所言,到时候就真的有口说不清了,萧懿安只好硬着头皮为霜儿把脉。
她搭上霜儿的手腕,把脉的时间越长,脸色越不好看。
确实是喜脉,白统领并未胡言。
王静姝看萧懿安的脸色,也猜到了,没再追问。
“如何?”白统领故意问道。
萧懿安强压胸腔中的怒火,猛然抬眸,正对上白统领戏谑眼神。
她舒展眉心,故作轻松地道:“白统领猜错了呢。”
“哦?是吗?看来你的医术并不佳。”
正当时,“嗖”的一声,一根红线飞过来,如蛇信缠住霜儿的手腕,须臾后,红线又全部都收了回去。
红线另一头,古沧澜笑眯眯地道:“恭喜这位姑娘啊,已经有月余的身孕了。”
霜儿脸色苍白如纸,听到他这句话又要晕过去,好在萧懿安一直掐住她的虎口,方才稳住。
萧懿安真想把这小老头一巴掌拍进土里去!
这老头不会看脸色吗?恭的哪门子的喜?!!!
白统领将剑横在身前,剑尖微微颤动:"霜姑娘随我回去罢,打铁铺子经不住铁骑来回踏碾。"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他忽地扬手拍掌,马车骨碌碌驶到跟前。
白统领掀起青布车帘,护腕压着帘角:"请。"
这个字像钉子楔进石板。
王静姝一把攥紧霜儿手腕,指甲几乎掐进皮肉里。
萧懿安却看得明白,这局棋早落了最后一子。
果然,霜儿扑通跪地,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小姐今日恩义,霜儿来世当牛做马也要还。"
说罢猛地挣开手,再没回头望半眼。
王静姝刚要追,两柄铁剑"锵"地交在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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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统领翻身上马,马鞭在半空甩出脆响,带着人马转眼消失,只余马蹄铁磕在路上的哒哒声。
原本噤若寒蝉的人群忽如沸水炸锅。
"依老汉说,这小蹄子莫不是爬了主子的榻,逃出来的?"
"说不准啊,上月李员外家不也有丫鬟挺着肚皮要挟主母?"
挎菜篮的妇人突然压低嗓子:"会不会是威胁啊?我看那什么侍卫拿了一把剑?"
"保不齐是双簧戏!正经姑娘早该悬梁证清白,偏她矫矫情情上马车,做春秋大梦呢!"
白统领早算准了这世道最忌谈论男女大防,先以秽乱闺阁的罪名泼脏水,再用珠胎暗结的话头带偏风向。
一些人本就热衷于探究高门贵院这档子破事,眼下纷纷议论起来,而先前为霜儿说话的人则紧抿着唇,没有开口。
偶尔有想开口的,也会立刻被身边人拦住。
没人敢在此时有异议——毕竟,谁愿沾上半点支持狐媚惑主的名声?
好半晌,人群才散去,而一直隐藏在人群的赵云珂,目睹全程后,悄然离开。
才至五月,天气却炎热起来。
日头高悬,仿若一个熊熊燃烧的大火球,肆无忌惮地烘烤着大地。
王静姝眼中噙泪,微微福身向萧懿安致谢:“多谢,终是我无能,护不住她。”
萧懿安忙托住她手肘,把人引到梧桐树荫底下。
萧懿安道:“尽人事听天命,王姑娘何必妄自菲薄。春宴那日若非你及时报信,我如何得及救下妹妹?”
王静姝苦笑道:“有你这般护短的姐姐,萧二姑娘真是好福气。”
阿暮道:"那是自然,我们小姐待二小姐可好了!同吃同睡,连簪花都要亲手给她戴!"
这话像把盐撒在陈年疤上。
寄居岳家的王静姝,与借住萧家的有仪,本都是屋檐下的客。偏阿暮不知看脸色,掰着指头数姐妹情深,字字句句都戳人心窝子。
萧懿安见王静姝的脸色更差,刚想止住阿暮,就听到令人悲催的声音。
【叮!检测到“阻止萧起的刺杀”恶意度上升到55,请宿主再接再厉!】
萧懿安转过头,悄悄瞪了身后的萧起一眼,后者却浑然不觉,兀自盯着树杈上飘摇的红绸带出神,喉结随着绸布晃动的节奏上下滑动。
萧懿安看着满树的红绸,道:“王小姐,你看。"
她指尖点上树冠,"这第二高的红绸便是你与周公子的,都说挂得越高情分越长呢。"说着朝周奉轩方向努嘴,"方才周公子护你的架势,可比话本里的状元郎还威风。"
王静姝听到这话,脸色微微缓和,但心中终究压着石头,虽然笑出来,却笑得勉强。
周奉轩知道萧懿安是转移话题,宽王静姝的心,于是配合地嚷起来:"哈!居然是第二?我倒要瞧瞧是谁的红绸敢压我们一头?缠得这般紧,怕不是要缠三生三世?"
"自然是……"
萧懿安拍拍胸脯,正要说话,树顶突然传来"咔吧"脆响。
众人眼睁睁瞧着最高处那对红绸直愣愣砸下来,不偏不倚拍在她额头上。
……
萧懿安手忙脚乱抓起红绸:"哈、哈哈,这风刮得邪性……"
阿暮探头瞧着纹丝不动的树叶嘟囔:"哪来的风啊?"
"就你话多!"萧懿安一把捂住阿暮的嘴,拖着人落荒而逃。
转过廊角才敢展开红绸,奇怪,树枝断口齐整得像被快刀削过一般。
何况,断枝茬分明有碗口粗,这粗细别说风吹,便是壮汉来折也得费些气力。
怎么说断就断了呢?
22. 笑柄
赵云珂办完事正要下山,路过寺庙门口时,双腿本迈出门槛,又退了回来——那树下倚着的人影,可不正是萧懿安?
她歪着脑袋靠在树干上,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晃悠,正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
日头透过叶缝洒在她发间,为乌发镀了层蜜色的光,几缕碎金似的发丝被风吹着,一下下扫过白生生的脸颊。
赵云珂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步子已经朝那边挪去。
待回过神时离人只剩三两步,慌得他扭头就要走,偏巧踩断根枯枝。
"咔嚓"一声,惊得萧懿安倏然转头。
方才还懒洋洋的萧懿安立刻活泛起来,她忙不迭地挥着手,连手中的帕子都跟着晃动起来:"赵公子!咱们可真是有缘!"
赵云珂听到这一嗓子,脸上闪过一丝窘迫,佯装没听见,低下头,加快脚步离开。
可萧懿安哪肯罢休,她可是在此处生生候了一个时辰呢。
自她在普贤殿见过赵云珂后,再未瞧见他的身影,在庙里东逛逛西晃晃也没找到他。
寺庙进出只有这一条道,她特意问了守门小沙弥,确实未见一个大帅哥下山,故而在此守株待兔。
眼见赵云珂又要逃离,萧懿安几步小跑上前,直接挡在赵云珂面前,杏眼弯成月牙。
“赵公子,认识我是什么很丢脸的事吗?装作不认识我可不行,今儿个说什么也要和你一道下山。”
赵云珂静默片刻,绕开萧懿安继续走。
萧懿安偏要追上去,还一定要挨着他走,边说还边伸手,想要拽住赵云珂的衣袖,大有他不答应就绝不松手的架势。
赵云珂被她缠得无可奈何,终是长叹一声默许同行。
石径旁野芍药开得泼辣,赤绛鹅黄搅作一团,随风点着檀郎衣摆、拂过佳人绣履。
萧懿安沿路叽叽喳喳活似山雀,一会踮脚指着云海惊呼,一会蹲下采摘石缝里探头的小野菊。
然而,赵云珂却始终目不斜视,神色淡漠,自顾自地稳步前行。
他脚程快,转眼将众人甩在石阶尽头。
萧懿安摊摊手,示意阿暮与萧起远远跟着即可,她自己则小跑几步追上赵云珂。
“赵公子,你走那么快干嘛?等等我呗。”
“有急事,萧小姐还是同你的婢女侍从一道吧。”
萧懿安看出他并不想理会自己,心想若再不行动,任务还怎么完成?自己今天这个山岂不是白爬了?
这样想着,她绣鞋在青苔上一打滑,惊呼道:"哎哟,我脚崴了!"
赵云珂听到呼声,下意识地转过头,就见萧懿安张着手朝自己扑过来,脸上的冷漠瞬间被震惊取代,双眼瞪得滚圆。
萧懿安当然是故意的,正所谓,没有机会就创造机会,电视剧里崴脚拥抱感情升温的剧情简直不要太多!
然而,她第一次做这种事,根本没有把控好扑上去的力度,只一瞬间,两人的脸就迅速靠近,近到她能看清赵云珂眼中的自己。
赵云珂虽震惊,但还是很有绅士风度地扶稳了她,然而扑过来的力度太大,他身形一歪,直朝着下方的阶梯滚了下去。
“咚咚咚”的声音在寂静的山林中格外刺耳。
滚了七八级阶梯,终于被老松树拦住,赵云珂狼狈地趴在地上,月白袍子滚成灰扑扑的麻布,手背还被碎石划拉出血道子。
赵云珂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萧、懿、安!”
“赵公子!”萧懿安吓得瞬间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好半晌,才想着跑过去扶起赵云珂。
赵云珂却毫不客气地挥开她的手,自己费力地站起身,他脸色铁青,额头上青筋暴起,吼道:"萧懿安!你分明是存心的!"
“没,我……我不是故意的……”她极力否认,奈何话语中止不住的心虚。
“方才我要跌倒时,为何你身后那个侍卫脸上带笑?”赵云珂指着石阶上抱剑而立的萧起,指尖都在发抖。
“他笑了吗?”萧懿安回首看向萧起,萧起脸上看不出半分欣喜,只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争论。
“他没笑吗!”赵云珂都快咆哮出来了。
这不是一句疑问句,而是一句陈述句。
……
萧懿安见赵云珂说得真极了,于是问:“小起,你笑了吗?”
“属下没笑。”萧起目不斜视说完这句话。
“呵!”赵云珂嘲讽道,“真是有其主就有其仆!”
萧起道:“多谢夸奖。”
赵云珂白他们主仆二人一眼,抬腿欲走,谁知右脚刚一着地,便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一撩裤腿,只见他的脚腕肿得有馒头那么高。
见状,萧懿安搓着衣角讪讪开口:"赵公子对不住,害你崴了脚。你可千千万别逞强了,这样,我扶你下山罢。"萧懿安心中内疚,诚心想要扶赵云珂,说着背过身半蹲,甩手招呼,示意赵云珂揽住她。
赵云珂冷着脸别过头:"多谢萧小姐的好意,男女授受不亲,你若真为我好,就离我远一些罢。"
萧懿安以为他在意礼仪世俗,于是道:“那让小起扶你!”
她扭头唤人,却见萧起杵在原地不动。
“……小起?”
奇怪,平日里,无论萧懿安吩咐什么,他总是毫不犹豫地立即执行,可眼下却一副极其不情愿的样子。
僵持半盏茶功夫,萧起终是沉着脸走到赵云珂身旁,动作僵硬地架起赵云珂左臂。
赵云珂本不想承这对主仆的恩情,尤其是在他亲眼看到萧起幸灾乐祸以后,然而他实在无法动弹,侍从亦不在身旁,周遭的行人脚步匆匆更是无心帮助他,无奈下,只能接受萧懿安的“好意”。
四人踩着暮色下山,萧懿安不管再作怪,老老实实和阿暮在前头开路。
赵云珂呢,踉踉跄跄地走着,心里却恨得牙痒痒,因为他每蹒跚一步,都能听见旁边传来萧起从鼻腔里挤出的冷哼。
一路上,他都在提防萧起。
好在,萧起的脸色虽十分难看,却极其顺从萧懿安的命令,一路步伐平稳,将他带下了山。
山脚茶寮旁,各式马车前早已候着各家仆从。
萧懿安老远就瞧见赵云珂的那位书童,靠在马车边,极其不耐烦地踢着路上的石子,似乎等了很久。
"锦书!"赵云珂扬声唤道。
那书童看到赵云珂,立时换了笑脸迎上来:“公子,终于等到您嘞!”
等他的视线转到一旁的萧懿安身上,脸瞬间垮下来:“您怎么跟这丫头一起?”
萧懿安不满道:“怎么?不能在一起吗?你家公子脚崴了,若不是小起相扶,此刻他还坐在半山数蚂蚁呢。”
“你会这么好心?”锦书狐疑地问赵云珂,“公子,你怎么突然会崴脚,难道后山……”
赵云珂轻咳一声,眼神闪躲,打断了锦书:“不是,是意外……”
说罢扶着车辕就要登车,偏那肿成馒头的脚踝一软,险些栽进锦书怀里。
小厮搀稳主子,一撩赵云珂裤腿,不由得惊呼:“天爷!怎么肿成这样?当真是意外?”说话间,怀疑的眼神直直落在萧懿安身上。
萧懿安抠抠脸:“好吧,其实,是我不小心扑倒了赵公子——”
"锦书!"马车内传出赵云珂的催促声:“还不快走!”
锦书应道“就来”,而后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对萧懿安道:“怎么每次都是你?我们公子一遇到你就会有倒霉的事发生!”
“哦?没想到我这么特别。”萧懿安笑眯眯地道。
锦书虽然在挖苦她,可她心里却欢喜。毕竟,这可是言情小说里,男女主火花怕碰撞的经典台词呢。
锦书歪头,满脸问号:“我刚刚说了什么?”
催促声再次响起,锦书连忙上了马车。
萧懿安趁他撩帘子的瞬间,对里面的赵云珂笑道:“赵公子,城门口,酸辣粉铺子等你~”
而后,便上了自家马车。
车轮滚滚,吱呀作响,于黄土官道上缓缓碾过。
车窗外,广袤的田野翻涌着绿浪,田埂间,几株不知名的野花肆意绽放,星星点点。
阿暮问:“赵公子会去吗?”
萧懿安支着头,望向远方的连绵起伏的山峦:“肯定会去。”
赵云珂是个口嫌体正直的傲娇狂。
她想,他会去的。
果然,当萧懿安的马车缓缓驶到酸辣粉铺前时,赵云珂正坐在木桌上,喝着茶。
锦书在一旁黑着个脸,拿绢帕反复擦拭条凳,抱怨这抱怨那:“公子,这种腌臜地界,当心吃坏肚子!”
煮粉的虬髯大哥铜勺敲得铁锅铛铛响:"小郎君这话岔了!咱家小铺最干净,周边的人都说咧。而且,萧府的两位小姐都爱来我这吃粉呢!萧府你知道不知道?萧将军府。"
“知道,有什么了不起的……”
赵云珂道:“锦书,慎言。”
这时,萧懿安下了马车,坐在赵云珂对面。
“大哥,我们这里劳烦五碗粉,一碗多加香菜。”
“看吧,我没吹牛吧!”大哥很热情地欢迎她:“萧姑娘今儿可赶趟,新熬的骨汤正滚着!”
锦书扭头抱臂:"我可不要!"
萧懿安耸耸肩:“好吧,大哥,你少煮一碗。”
“好嘞——”
“你!哼!”锦书见自家公子铁了心要吃粉,也不劝了,干脆躲到邻桌面壁。
萧懿安招呼两家车夫马夫坐下吃粉:“你们也辛苦了。”
早已饥肠辘辘的车夫们也没拒绝,纷纷谢过,随意找个位置坐下。
竹帘外飘来油辣子香,妇人端着木托盘碎步而来。琥珀色汤头浮着翡翠碎叶,红薯粉浸着红油晶亮如玛瑙丝。
阿暮不等碗盏落定,竹筷已探向海碗里颤巍巍的粉条。
萧懿安也大口吸溜着粉条,酸辣的汤汁溅到嘴角也毫不在意,一边吃还一边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大哥这手艺,御膳房总管来了也得磕头!”
赵云珂见她吃相,似乎极为嫌弃:“萧小姐这般吃相,哪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萧懿安撇撇嘴,不理他继续吃。
萧起看着萧懿安吃得正香,脸上不禁浮现出一抹笑容,摇了摇头,也跟着动起筷子。
而赵云珂呢,平日里吃惯了山珍海味,此刻看着面前这碗造型独特、气味浓烈的酸辣粉,不禁有些不知所措。
他打量一番,用筷子挑起几根粉条,细细端详起来。
萧懿安看得好笑:“赵公子,放心,好吃得紧!”
赵云珂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犹豫好一会,终于小心翼翼尝了一口。
起初,他吃得微微皱眉,可很快,他慢慢适应,不一会,碗中便已见底。
赵云珂用绢帕拭过唇角:“味道,勉强下咽罢了。”
阿暮吃饱喝足,拍拍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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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眼睛一瞥锦书:“这粉条滑似绸,辣子香透骨,可惜有人宁肯饿着肚子闻香哟!"
锦书重重“哼”了一声,扭头走到马车边。
“小姐,我再去巷口,给您买点红枣糕咧!”
萧懿安知道她馋虫上来了,点头道:“早去早回!”
众人吃完,萧懿安解下荷包准确结账,赵云珂拦住她:“不行,跟我一道,哪有女孩子破费的道理。”
言毕,指尖已探入前襟摸索。可左掏右寻,连带翻遍两袖衣褶,竟是空空如也。
糟糕,莫不是摔那一跤把钱袋摔掉了。
锦书出门从不带钱,赵云珂只好拿出一块玉佩:“用这个抵账,余钱不必找还。”
煮粉大哥见那玉佩莹润生光,惊得铁勺都忘了放:"使不得!公子这玉佩够买下整个摊子了!我也找不起啊!"
萧懿安已然看出赵云珂没有钱,从钱袋里数出银钱,放在桌上:“大哥收这个便好。”
赵云珂哪里肯,将钱放回萧懿安的钱袋里,而后犟着一定要用玉佩支付,可煮粉大哥又坚决不收。
三人僵持良久。
萧懿安轻揉眉心叹道:"赵公子这般固执,倒叫我难做了。"转头吩咐,"小起,送赵公子上车歇着罢。"
萧起应声上前,竟如扛米袋般将人横抱而起。赵云珂崴伤的脚使不上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塞进马车。
待他挣扎着掀车帘时,萧懿安与店家已经点完钱了。
"萧小姐!"赵云珂扶着车辕高喊:"待我归家,定差人双倍送还!"
萧懿安看得好笑。
看赵云珂这架势,恐怕从未让女眷破费,故而才如此执着。既如此,我偏要做第一个破费的女子,让他牢牢记着这遭新鲜事。
分离时,萧懿安嘴角一弯,用尽一切心机,露出各个角度都超美的笑容。
小样,记住这个不寻常的今天吧!
谁知她一笑,赵云珂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原本激动挥舞的双手瞬间僵住,瞪大了眼睛,随后立刻坐回车里,一声不吭。
就连一旁的萧起也有些愣住。
见状,萧懿安心里暗自得意,不枉费之前对镜子傻笑练习那么久。
就在她欲离开时,锦书叫住了她,萧懿安回头:“怎么?”
锦书的神情十分纠结,欲言又止。
“到底怎么了?”
锦书面露难色,犹豫再三,还是硬着头皮说道:“你快别笑了……”
“为什么?”
她的笑容有这么迷人吗?
萧懿安笑眯眯地看着锦书,心里默默脑补他说出那些经典台词——“你是第一个为公子破费的女子、“公子在你面前都爱笑了”云云。
谁知,锦书憋了口气,终于道:“你牙齿上粘了颗葱花!公子平时最是洁癖!”
一口气说完,他逃也似地上了马车,催促车夫驰骋而去。
万万没想到,菱花镜里练了千百回的笑,竟败给一粒葱屑!
太太太太丢人了!!!
想着今日在赵云珂这没一件顺心事,萧懿安脸上一阵滚烫,几步跑到路边,蹲下身就哭了起来。
"小起……呜呜呜,我是不是……"她抽噎着揪住萧起皂靴,青丝散落肩头,"像个唱滑稽戏的丑角儿?很丢人?"
见状,萧起急得手足无措,手悬在半空,落也不是收也不是,急得在原地转圈,想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嘴里嗫嚅着:“没……没有,小姐不丢人。”
可这话显然没起到什么作用,萧懿安哭得更厉害了。
微风轻拂,柳絮在空中肆意飞舞。
偏偏这时,有柳絮飘进了萧懿安的眼睛里,她难受地闭上眼,伸手胡乱地揉着,嘴里喊着:“阿暮,快来帮我吹吹。”
连唤数声,无人回应,忽觉温热气息拂面,有人正轻柔地帮她吹着眼睛,动作十分小心,生怕弄疼她。
萧懿安心想,这个阿暮平时大大咧咧,办起细致事也挺上趟。
片刻后,眼睛舒服些许,萧懿安缓缓睁开眼,本以为会看到阿暮熟悉的面容,却对上了萧起满是担忧的双眼。
她这才想起,方才阿暮离开买红枣糕去了。
两人就这样四目相对,空气仿佛都静止了。
漫天的柳絮如雪花般纷纷扬扬地飘落,萧懿安和萧起站在柳树下,柳絮轻轻落在他们的肩头、发梢。
萧懿安仰着头,眼睛瞪得大大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萧起面对她,微微低着头,面上竟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而后他退后一步,拉开一点距离。
漫天柳絮下,萧起用仅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小姐,您方才一点不丢人,很可爱!”
—————————————————————————————————————
夜幕如墨,狂风呼啸而至。
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砸在地面上,溅起层层水花。
疾风骤雨中,寺庙里那棵如火的古树,被狂风肆虐着,树上的红绸纷纷被刮落,尤以枝头为甚。
树梢最顶端的一条红绸,悠悠荡荡地飘落,借着微弱的光线,能隐约看到上面写着“奉轩静姝”四个字。
红绸被泥水浸湿,字迹渐渐晕染开来。
将军府内,睡得打鼾的萧懿安听到冷酷的系统音——
【叮!主线任务“情不知何时起”,任务失败!请宿主再接再厉!】
23. 小满
萧懿安今日外出溜达一圈后,与阿暮坐在归家的马车中。
雨声喧嚣,敲击着车顶,发出沉闷而急促之音。
忽然,透过雨帘,瞥见一个熟悉身影在雨中狂奔,步履踉跄。
“你去哪!”萧懿安一把掀开车帘喊出声。
那身影猛地一顿,旋即转头看向马车,正是雅琴。
她眼神之中,满是焦急与惶恐,瞧见萧懿安后,却只是匆匆一顾,便又转身,朝着自家方向奋力奔去。
雅琴素日最是要强,几乎很少事态,她如今这匆忙的模样,想必家里出事了。
“停车!”萧懿安匆匆下了马车,撑起油纸伞,拐进青石巷里,阿暮也赶忙跟上。
不多时,二人跟着雅琴来到她家门前。
依旧是那座破旧的土墙茅屋,在风雨中摇摇欲坠,似随时会倾塌。
然而,屋内却传出一阵其乐融融的笑声。
萧懿安与阿暮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疑惑。
屋内传来张母的声音,带着几分得意与市侩:“这银子可点清楚了?这般水灵的女娃子,要不是看熟人脸面,我可舍不得出手!”
"您放心,张阿婆,铜钱一文不少,您家这姑娘进了大户人家,铁定吃香的喝辣的!"一细声细气的男声应得勤快,说话间铜钱碰得叮当响。
这边雅琴已经一头撞开门,冲了进去。
“你们做什么!不准卖我女儿!”雅琴怒喊道。
“不卖?不卖老子拿什么娶亲?!”一粗哑男声怒吼,语气蛮横。
看来雅琴的母亲和哥哥为了娶亲凑钱,竟要将雅琴的女儿卖了!
“不行!我给你们钱了!所有月钱都给了!凭什么还要卖我的女儿?”
“凭什么?就凭你是老子妹妹!就凭你丢尽咱张家脸面生下这个野种!”
“啊啊啊!!!”
“雅琴!松手!你哥的衣服都要给你揪烂了!放手!”
紧接着,院内一片混乱,叫骂声、哭喊声、铜钱叮当声交织在一起。
萧懿安心系雅琴,与阿暮疾步迈入屋内。
甫一进门,便见雅琴披头散发,正与母亲、兄长及一尖嘴猴腮的人伢子撕扯纠缠,怀中婴儿吓得哇哇大哭,哭声凄厉。
三人面目狰狞,涨红了脸,口中污言秽语不断,双手好似铁钳一般,死死拽住婴儿的襁褓,仿佛襁褓中并非一条鲜活的生命,而是一件任人买卖的寻常物件。
众人见得萧懿安,动作一时顿住。
张母目光触及萧懿安,眼中闪过一抹亮色,脸上横肉抖动,挤出谄媚笑容,忙不迭地迎上前去:“哎哟喂,这不是萧大小姐嘛,是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快请屋里坐,屋里坐!”
“我就不坐了,”萧懿安从袖间取出一袋沉甸甸的银钱,“这小孩,我买了。”
张母双眼瞪得滚圆,直勾勾盯着那袋银钱,脸上闪过一丝窃喜,可转瞬间又换上一副贪婪神色,搓着手,嗫嚅道:“大小姐,您瞧这……这孩子金贵得很呐,您给的这些,是不是……”
萧懿安见她如此贪得无厌,强压怒意,又掏出一袋银钱扔过去,一字一顿道:“从今往后,雅琴与你,也再无瓜葛。”
张母见状,眼中笑意几乎溢出来,忙不迭点头哈腰应下,一边将那人伢子往外推搡,一边假意赔笑道:“对不住啦,这生意黄了,您请回,请回!”
萧懿安神色平静:“雅琴,随我走。”
言罢,率先朝着门口走去。
雅琴紧紧抱着孩子,那小小的身躯在她怀中微微颤抖。
她眼中泪光闪烁,满是对萧懿安的感激与依赖,脚下步伐急促,紧紧跟随着萧懿安的身影。
然而,未等二人踏出家门,雅琴的哥哥突然蹿出,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伸手直朝萧懿安腰间摸去:“妹子,你这么有钱,不如嫁与我做媳妇,岂不美哉?”
阿暮大惊失色,眼眸圆睁,高声喝道:“休得放肆!岂敢对我家小姐无礼!”
就在他指尖将触之际,一道寒光如电闪般划过——
一柄长剑精准抵住男子咽喉,剑尖泛着冷冽寒意,森然迫人。
萧起右手执剑,目光如冰,冷冷道:“你敢动她试试?”
雅琴哥哥喉头滚动,冷汗顺着下巴往下淌。
萧懿安微微侧目,语气平静:“小起,咱们就走,别在这脏了自己的剑。”
外面暴雨连连,客栈皆已客满,萧懿安望着满街避雨客商,轻拍雅琴怀中睡得香甜的婴孩:"先随我回府罢,总强过淋成落汤鸡。"
回到府中,萧懿安将孩子轻轻安置在榻上。孩子粉嘟嘟的小脸上还挂着口水印,黑眼珠滴溜溜转,胖乎乎的小手直抓萧懿安头上的珠钗。
“这孩子乖巧得不像话,一路上几乎不哭也不闹。”阿暮笑道。
安顿好孩子,雅琴"扑通"跪在砖地上,眼泪啪嗒啪嗒砸地:"小姐救命大恩,我下辈子当牛做马报答。这孩子……是奴婢与府上一个伙计生的……"
“那个伙计是唐峰,对吧?”
雅琴听到他的名字,猛地抬头:“小姐,您如何知晓……”
萧懿安轻叹一声,心想长痛不如短痛,便将伙房中唐峰满口污言秽语之事,一一告知。
雅琴听罢,面色苍白,眼中泪光闪烁,但偏偏昂起头,固执地不让眼泪滑落:“不会的,他说过不会骗我的,他说会努力挣钱,早日安顿好我和孩子,让我们过上好日子……”
阿暮怒气上涌,恨不得一个棒槌敲醒雅琴:“他就是个渣男,他就是骗了你!”
然而雅琴神色倔强,似是真的相信唐峰所言。
见劝不动,萧懿安摇头示意阿暮不必多言。
毕竟,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这时,一直安静的孩子也哭了起来。
萧懿安向阿暮微微示意,阿暮心领神会,轻手轻脚走出房门,把门帘子掖严实,守在院落之中,以防旁人贸然闯入。
她俯身抱起孩子,在屋内缓缓踱步,轻声哼起童谣。
童谣动听悠扬,仿若有一种神奇的魔力。不多时,孩子的哭声便渐渐停歇,小婴儿眨着水汪汪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萧懿安,眼神中满是懵懂与好奇。
“这孩子可有名字?”
"没……没正经取过。"雅琴用袖子抹眼睛。
夜色如水,静谧地流淌进屋内。
萧懿安抬眸,望向窗外那一轮皎洁的明月,沉思片刻,缓缓说道:“不如叫小满吧。”
“小满?”
萧懿安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小满’,不多不少,刚刚好。”
她希望这个历经波折的小生命,往后的日子能如这名字一般,充满着小而确定的幸福,岁岁年年。
第二日清晨,日光熹微,萧懿安早早起身,简单梳洗后,便出了门。
她心里一直记挂着为雅琴和小满寻一处安稳住所,又放心不下旁人去办,便决意亲自奔波寻找。
看了好几处院子、客栈,萧懿安都不太满意。有的地方条件简陋,难以安身;有的则环境杂乱,不适居住。
离开第五家小院时,雅琴道:“小姐,奴婢和小满不图什么,有一个容身之处能安家就行。”
“不成,你身子骨弱,小满也年幼,须得住得舒适,好好将养。”
萧懿安和雅琴在街头寻觅半晌后,不知不觉走进一条小巷。
巷子里青砖黛瓦,墙壁上爬满翠绿的藤蔓,几户人家的烟囱中升腾起袅袅炊烟,饭菜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孩童们在巷子里嬉笑玩耍,大人们则坐在门口,或是闲聊,或是择菜。
这时,一个身影从对面蹦蹦跳跳走来。
待那人走近,萧懿安定睛一看,竟是萧起的哥哥,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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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
夏班一瞧见萧懿安,没有再蹦起身抓墙上的藤蔓,而是老老实实站在原处,抬眼瞄萧懿安,仿佛做错事被抓包:“小姐?你怎么来啦?啊,我没偷懒!今日姑姑准我休息……萧起今天在当差……啊刚刚,刚刚我没有,我没有扯藤蔓哦,你不要跟弟弟讲。”
萧懿安嘴角含笑:“即便我不与他讲,他也瞧得真切呢。”
言毕,萧起现身于侧,颇有些无奈地看向夏班:“哥哥,那株月季是王婶才种的,你若扯坏,她又该数落你了。”
原来,萧起和夏班住在这片地带。
夏班非常热情,直邀请萧懿安去家里小坐,萧懿安没有推脱,几人移步去往夏班家。
沿着蜿蜒幽深的小巷徐行,一座小巧玲珑的院落悄然映入眼帘。
院门口,一扇木门半掩着。
轻轻推开木门,面前是一方小小的庭院,院子的一侧,搭着一个葡萄架,翠绿的藤蔓相互缠绕,层层叠叠的叶子在阳光的照耀下,投下一片片斑驳的光影。
刚进门,萧起就拉着夏班去了厨房,问哥哥有没有做什么佳肴。
萧懿安心中暗笑,没想到这个萧起平日板着脸,在哥哥这里倒还会撒娇讨吃的。
她在院中悠然踱步,打量起这个温馨的小家。
行至堂屋门口,檐下竹笼晃悠悠,虎皮鹦鹉正歪头啄翅膀。听见脚步声,绿豆眼一亮,扯着嗓子叫:"小姐可爱!小姐可爱!"
萧懿安有些惊喜:“什么时候学会说‘小姐可爱’了?我记得之前都只会说‘小姐万安’。”
"小姐最美!小姐最美!"鹦鹉扑棱翅膀,笼钩子撞得叮当响。
夏班闻声走出来,挠挠头:“它怎么会说这两句啦?奇怪,我最近没教它呀,它是不是无师自通了?”
萧懿安不禁感叹:“进步如此神速,小起之前还说它是只笨鸟呢!”
“不笨!不笨!”小皮扯着嗓子叫出声。
这下,逗得萧懿安和夏班忍俊不禁。
堂屋虽小,却收拾得整洁干净,正中摆着一台织机,再无其他华贵陈设,朴素中透着几分温馨。
门口柱子上,刻着几道深浅不一的刻度,旁侧歪歪扭扭写着“萧起”、“夏班”几字,字迹稚嫩,显然是孩童时所留。
"这是我和弟弟小时候量身高用的,"夏班摸着后脑勺嘿嘿笑,"小姐,您不知道,弟弟长得可快了,八岁时就有半个门这么高,等到十岁时都超过我了……"
萧懿安指尖蹭过那些歪扭刻痕,恍惚瞧见小萧起踮着脚量身高,夏班举着木尺大呼小叫。两个总角小儿定要争个输赢,量完还要跑去灶台偷糖瓜庆贺。
"哥哥。"
萧起不知何时立在葡萄架下。
夏班像是想起了什么要紧事,突然拍大腿嚷起来:"哎呀!雅琴姐姐,听说你们在找住的地方?"他往西厢房指,"这是弟弟的屋子,他十天半月才回来睡一宿,被褥都是新晒的!你们住这里吧!"
雅琴道:"这如何使得……"
"使得使得!"夏班从怀里掏出个草编蚱蜢逗孩子,"我最会带娃娃玩了!前日还教巷口铁蛋用狗尾巴草编小兔子呢!"说着学起兔子跳。
萧懿安闻言,心中正合此意。
先前听阿暮提过,夏班心思单纯,常被伙房之人戏弄。雅琴看不惯这种做法,每每遇见此事,总会为夏班分辨几句。一来二去,夏班与雅琴渐成好友。正因如此,上次唐峰出言侮辱雅琴,夏班毫不犹豫挺身相护。
若雅琴住在此处,夏班可照应一二,且这院落清净简洁,正适合养育年幼的小满。
萧懿安方才在院中转了一圈,见一间空房,正犹豫如何开口,未料夏班先开了口。
想来方才萧起一进院就拉夏班去厨房,正是为了此事。
她心中暖意涌动,轻声应道:“那便叨扰你们了,多谢。”
24. 自焚
时光悄然流转,已过月余。
今日,萧懿安与阿暮前去探望雅琴与小满。
在古代,未婚生女足以被人戳破脊梁骨,雅琴私院养小满一事,不宜声张。故而远远的,萧懿安和阿暮便下了马车,二人绕道徒步而至。
行至门前,院内,隐隐约约有很轻很轻的一道哄孩子的儿歌歌声。
"笃、笃。"萧懿安抬手在门扉上轻轻扣击。
然而,叩门后,院内歌声如被骤然剪断的丝线,瞬间戛然而止吗,好一会都没有人应声。
萧懿安又轻叩了几下,疑惑道:“咦?雅琴?是我呀。”
这时,一阵细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
门缓缓开了一条窄缝,雅琴透过门缝看清门外之人是萧懿安,方才推开门。
青砖小院里飘着艾草味,萧懿安前脚刚跨过门槛,雅琴后脚就"哐当"把门栓插上了。
有点异常。
萧懿安当她是掩人耳目,没有多问。
"才二十天没见,咋瘦成麻杆了?"
与一月前相比,雅琴消瘦许多,抱着襁褓的手臂亦细瘦了一圈,仿佛风一吹便会倒下。
今日是这一个多月以来,萧懿安初次踏足此地。
此前,萧府门口常有痴情公子蹲守,她难以脱身。
自春日宴上,萧有仪以她之名一舞倾城,求见萧懿安的公子络绎不绝。这件事本来就是个乌龙,赵陵唯恐生枝节,一律推掉拜帖,同时禁止萧懿安和萧有仪出门外出。
公子们屡遭闭门羹,渐渐地不上门了,近日萧府门前清净,萧懿安方得溜出府邸,探望雅琴与小满。
雅琴挤出一个笑:“奴婢无碍!带着孩子,总归要瘦些!”
萧懿安伸手接过她怀中的小满。
小满的脸圆润了一圈,原本瘦小的脸颊,如今肉嘟嘟的,笑起来时,两颊鼓起一对小巧的酒窝,煞是可爱。
“小姐,您瞧,小满长得可真快,上月才买的鞋袜,眼瞅着又要顶脚了。”阿暮在一旁笑着说道,眼中满是对小满的喜爱。
“还真是,你倒是提醒了我,改日再陪我去一趟育婴堂,给这小丫头添些新衣裳鞋袜!”
雅琴道:“小姐,奴婢的月钱够养小满了!总让小姐破费实在不妥。”
她的话虽说得轻松,事实却非如此。
此前,她所有的钱财,要么填进家里,要么给了那负心的唐峰。这一个月来,若不是夏班时常接济,哪能把襁褓里的娃娃养得这般藕节似的白胖。
“不妨事!”萧懿安伸手逗弄小满粉嘟嘟的脸颊,"这水晶人儿似的娃娃,真是招人疼,不如认给我当亲侄女?"
雅琴闻言,先是一喜,可转头又有些犹豫:“这怎么成?小姐身份贵重,小满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孩子,怎敢高攀……”
“众生本如菩提子,何来高低贵贱?你且说,认我做小满的姨母,这事可成?”
雅琴一时语塞:“这……”
萧懿安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佯装嗔怪道:“哎呀呀,我与小满投缘得紧呢。何况,我听闻前些日子,你已让小满认了夏班做干爹,怎的到我这儿便不肯了?莫不是嫌我平日里懒散,怕我带坏了这孩子?”
雅琴闻言,连忙摆手:“奴婢不敢!小姐的恩情,奴婢此生难报,怎敢对小姐有半分不敬?”
萧懿安笑意盈盈:“既如此,此事便说定了。”
说罢,她低头逗弄小满:“哎呀呀,小满囡囡,日后长大了,可要记得叫我姨母哦。”
萧懿安自袖中取出一块玉质吊坠,轻轻挂在小满的脖颈上。
那吊坠以羊脂玉雕琢而成,玉质温润,触手生温,形似如意,其上精雕瑞兽麒麟,栩栩如生。
雅琴一见这块玉,眼睛一亮:“小姐,这……莫不是圣上赏赐的那块玉雕成的?”
萧懿安含笑点头。
年初萧从林凯旋归京,赵籍的赏赐如流水般涌入萧府,其中最为贵重的,便是这块宝玉。此玉采自西域神山,进贡至宁朝,天下仅此一块,不仅水色极佳,更传闻有辟邪护身、保平安之效。萧从林得之,便赠予了萧懿安。
而今,她竟将其雕成吊坠,赠予了小满。
如此好东西,雅琴自然非常心动,但也心知此物贵重,连忙推辞:“小姐,奴婢万万不敢收。”
萧懿安却执意道:“替小满收下吧。此玉能辟邪护身,保平安顺遂,赠予小满,也是我做姨母的一片心意。”
话已至此,雅琴也不再推辞。
萧懿安本是偷溜出府,不宜在外久留,稍坐片刻,便与阿暮起身告辞。
刚合上院门,迎面对上几个阿公阿婆。
他们聚在对面一户人家门口,交头接耳,眼神却时不时往夏班的院子里瞟,恨不得将院子盯穿。
一看见萧懿安从里面出来,几双眼睛瞬间黏在她身上,嘴里还嘟囔着什么,声音压得低低的。
萧懿安虽听不真切那些人在说些什么,但瞧他们那副模样,便知绝非什么好话。
她前世没少与村口大妈大爷打嘴炮,一看便知,这些人就是村里整日无所事事、专爱管别人家闲事的长舌公长舌妇。
果然,她与阿暮才走出几步,就听到身后一人嘀咕道:“你看,我就说那小妮子有问题,躲在夏班家里,带一孩子,三天两头就有人来,我看呐,这事可不简单。”
“哎哎哎,小声点,还没走远呢。”
阿暮本就性子直,一听这话,顿时火冒三丈,回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们几眼,怒斥道:“关你们何事!也不怕嘴碎烂了舌头!”
“哎呀妈呀,这小丫头可真是牙尖嘴利啊!”那些阿公阿婆不仅毫不害臊,反而哈哈笑做一团。
阿暮显然没见过这般脸皮厚的人,小脸气得鼓鼓的,像个鼓足了气的河豚,撸起袖子便要冲回去理论。
萧懿安赶忙拉住她:“咱们走吧,就算骂赢了又能怎样?雅琴住这片,最后遭罪的还不是她。”
*
漪兰斋里的兰草叶子耷拉着,赵陵坐在木椅上,面前的茶已经凉透了。
萧懿安刚跨进门槛,就听见她道:"韩国公家的独子韩厚诚,今早跪在武门外求皇上赐婚。"
“求娶?”萧懿安有些吃惊,“韩厚诚?!”
赵陵:“正是。”
一旁的阿暮犹疑着开口:“若论家世,他与小姐也算门当户对……”
萧有仪道:“可我听说他本人是个大字不识的武夫。”
她这话算是客气的。韩厚诚三岁才学会讲话,性格憨厚老实到有些犯蠢,外面一些人还骂他脑子不好。
赵陵神色凝重,看向萧懿安问:“这些不打紧,你可知,韩厚诚的姐夫是谁?”
萧懿安叹口气道:“我知道。”
韩厚诚的姐夫,正是与萧从林向来针锋相对、水火不容的太子赵允祯。
赵陵道:“听闻韩厚诚陈情时,圣人赞了句''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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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人情意难得''。”
这无疑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阿暮道:“可他是他,太……那位是那位,若韩公子当真倾慕小姐呢?”
"倾慕?”赵陵仿佛听到什么笑话,嗤笑一声。
刺梅已经替赵陵重新斟了一杯热茶,赵陵用茶盖拂了拂茶沫子:“就怕这是一局棋,是要把萧家绑在东宫的马车上。"
萧懿安问:“此话怎讲?”
五日前,一书生在东宫门口自焚了。
大火熊熊燃烧起来,炽热的火焰包裹着他,无人敢靠近。然而书生仿佛浑然不觉痛楚,唯对东宫大门高声疾呼:“赵允祯,尔欺男霸女!弑我父、辱我未过门之妻,今日所为,必遭天谴!”
据说,此书生乃城东铁匠之子,家道虽贫,却与一女子情投意合,二人已定婚约,只待佳期。孰料赵允祯听闻女子貌美,竟遣人强掳而去。书生愤而讨理,反遭毒打,家中铺子亦被焚毁。老父亲被人吊着打了一顿,心中怄气一蹬腿升天了。
十日前,那姑娘曝尸荒野,浑身青紫,身上连一件遮掩的衣服都没有,小腹甚至微微隆起。
此事一出,朝野震动。萧从林、周国公一党纷纷上书,弹劾太子赵允祯。
但赵籍虽不喜韩皇后,却对赵允祯这个嫡长子极尽宠爱。
近年来,赵允祯所行荒唐事不少,焚毁御史别院、强征民女充作乐伎……所行恶事罄竹难书。可即便谏台奏疏堆叠如山,赵籍的态度都很坚决——将事情压下来、保住太子。随着赵籍的身体每况愈下,甚至渐将监国重任委于太子赵允祯。
然而此书生自焚一事东窗事发,朝会之上,赵籍震怒,竟将九门提督之职转赐四皇子赵允珩。要知道,此职非但执掌京畿咽喉,更是历任太子最重要的职位。
赵籍削权一举,是惩戒,是警醒,抑或当真存了易储之念?无人能辨。
此番骤失权柄,恍若利刃悬顶,实在令赵允祯惶恐。
京城已经流言四起,皆道四皇子赵允珩已得玄甲军虎符,还连夜命人备下鎏金拜匣,亲书"仰慕清流风骨"六字送往萧府,想得萧从林的站队。
故而,韩厚诚求娶一事之前,赵允祯竟十分难得向萧从林递了拜帖,颇有种求和之意。
当然,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萧从林深得赵籍信任,若他撤回弹劾,再去赵籍那里美言几句,或可力挽狂澜,局面也许能够反转。
萧懿安道:“想必父亲拒绝了。”
赵陵道:“那是自然,你爹那个性子……但即使没有此事,他也会拒绝,他们积怨颇深。”
原来,此前萧从林凯旋归京,彼时掌管城门军务的赵允祯故意刁难,不让将士进京,让众将士们在城外吹了一个时辰的冷风。
萧从林怎咽的下这口气?
当天下午赵籍本在宫中设宴,为他接风洗尘,他直接当场斥责太子赵允祯以及太子太傅魏自清,这顿饭也早早收场,故而那日萧从林早早归家。
彼时萧懿安还很疑惑,现在终于知晓其缘由。
这时,系统发布了一个任务——
【主线任务“非他不嫁。”】
【任务说明:帮助萧懿安躲过京中贵族公子的求娶。】
【完成奖励:积分加500。失败惩罚:积分扣800。】
【任务难度:极简单。】
要想完成任务,眼下,有必要了解了解这个韩厚诚。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25. 酒楼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金樽玉液坊的灯笼次第点上,河面波光映着雕花窗格外透亮。
萧懿安戴着纱帽跨过门槛,伙计殷勤地引着她穿过热闹大堂。
二楼临河雅间飘来茶香,珠帘一掀就听见周奉轩拖着调子:"萧小姐再晚来会儿,这碟酥油鲍螺可要被我吃光了。"
萧懿安摘下纱帽往椅背一扔:"并非我有意迟到,你也知晓我家郡主的脾气,我刚出门便被她撞见,费尽口舌,好说歹说,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才得以脱身,还非得让我戴上这帷帽,路上险些撞了卖花担子。"
周奉轩为她斟了一杯茶:"看来,近日登萧府之门的公子不少。说吧,传信唤我来此,所为何事?"
萧懿安道:“奉轩兄,你可晓得韩厚诚此人?”
“果然是为了此事。韩厚诚么……”周奉轩微一沉思,似在斟酌用词,片刻后才道,“为人忠厚老实,又重义气。”
韩厚诚乃是韩国公府的独子,其姑母贵为皇后,姐姐则是太子妃,家世极为显赫。太子那一派的官员,诸如太傅之子,都极爱拉拢他。但韩厚诚生性憨厚,并无那些人的奸猾心思,平日里行事作风端正,因此,周奉轩虽与他分属不同阵营,对他的评价却也颇高。
萧懿安追问道:“那依你之见,他求娶我一事,可是出自本心?”
“自然,”周奉轩回答得毫不犹豫,“你与他素未谋面,所以不了解他。他这人虽说事事听他姐姐的,但若自己不想做一件事,便是旁人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绝不肯屈从。至少在求娶你的这件事上,他并无反感之意。”
萧懿安道:“此次东宫元气大伤,我听闻太傅魏自清想要祸水动引,对王家下手,上书圣上,称王家姑娘兄长并非失踪,而是叛逃敌军。”
“确有此事。”周奉轩神色凝重。
萧懿安不解:“可王岳两家是为亲族,岳家与他们同属一党,他们这般陷害王家,难道就不怕牵连岳家?”
周奉轩长叹一声道:“这是一步险棋,兜兜转转,实则是想拉我周家入局。家父上奏弹劾东宫前夜,魏太傅竟遣人送来密函,想用我与王静姝的旧婚约,换周家袖手旁观。家父自是不愿,他们便盯上了静姝,想借静姝一事反击家父。萧小姐,你可知,那位自焚书生未过门的未婚妻,就是静姝的那位婢女,霜儿。”
萧懿安点点头,她早有此猜测。
“你或许以为赵允祯是色胆包天,贪图霜儿美貌,方对她下手。实则不然,至少不全是为此。他此举,乃是通过敲打静姝,来警告我,警告周家。”
萧懿安默然片刻,她未曾想到此中竟有这般曲折,更未料到赵允祯手段如此狠毒,竟将无辜之人卷入其中。
史书所载,赵允祯昏庸无能,她原以为他不过空有太子之名,实则庸碌无为。如今看来,此人心机深沉,擅长从别人的弱点下手,远比想象中更为棘手。
她轻声问道:“王姑娘如今可好?”
“她已病了几日,服药亦不见好转,大夫说是心病。”
萧懿安闻言,心中唏嘘。王静姝与霜儿情深义重,即便自身难保,亦竭力护霜儿周全。如今霜儿惨死,王静姝心中之痛,定如刀绞般难以承受。
这时,一道很沉稳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奉轩,是我。”
话音未落,一身着暗紫锦袍的男子已掀帘而入,他身形修长,气质沉稳,剑眉之下,一双深邃的眼眸犹如幽潭,波澜不惊。
萧懿安见他面容熟悉,仔细回想,这才记起,春日宴的宴席之上,九公主赵蓁蓁身体突发不适,正是这位公子将她带离。
萧懿安不禁脱口而出:“啊,是你呀,我们之前见过的。”
紫衣男子微微颔首:“萧小姐,别来无恙。”
“咦?你是如何知晓我的身份的?”萧懿安面露疑惑,轻声问道。
“那日你于席间对饮食的一番高见,我与奉轩在男宾席有幸听闻,萧小姐虽隐藏身份,但若有心,并不难猜。”
他这一番话又让萧懿安想起那日与岳灵灵争执大放厥词,不由得有些尴尬,她赶快转移话题:“上次你们匆匆离去,不知令夫人身体如今可大安?我见她似有咳疾。”
不知为何,此言一出,雅间内瞬间安静下来,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啪嗒”一声,一旁的周奉轩震惊得折扇都没拿稳:“允珩,你何时成亲了,居然不知会我一声?”
“我成亲了?”紫衣男子握着青瓷盏的手顿了顿。
"你不是九公主的驸马么?"萧懿安问。
紫衣男子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微微一怔。
这时,周奉轩突然拍案大笑:"怪我怪我,没介绍,倒叫你错认了!这位是当朝四皇子,赵允珩。"
萧懿安脑中“轰”的一声,这才惊觉自己闹了个天大的乌龙。
萧懿安啊萧懿安,你这什么眼力见啊?竟把人家兄妹错认成夫妻!
她慌忙起身要行礼,却被赵允珩虚止住:"既是误会……”他停顿须臾,“解释清楚便可。”
萧懿安干笑两声,试图找补道:“啊,不过,你们兄妹感情可真好,上次九公主身体欠佳,殿下你真是关怀备至。”
周奉轩接过话茬:“那是自然,他们自幼一同长大,允珩对蓁蓁向来是关怀得无微不至,就连圣上都曾言,蓁蓁有如此兄长,实乃她的福气。大概正因如此,蓁蓁那丫头,对自己亲哥哥和我这个表哥常常爱答不理,就只爱黏着允珩一人。”
萧懿安知晓静妃是周奉轩的姨母,却对四皇子的身世了解甚少,不禁问道:“四皇子生母并非静妃娘娘?”
此言一出,周奉轩轻咳两声,萧懿安看过去,发现周奉轩对她拼命使眼色,示意她勿要多问,萧懿安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又问到别人的雷区了,心虚道:“那个……我随口一问……”
赵允珩仿佛没看见疯狂用眼神对话的两人,神色平静:“我生母过世得早,自幼便养在静妃娘娘膝下,她待我视如己出。”
“哈哈,原来如此,难怪你们关系这么好,哈哈……”
三人围坐,一同吃了些精致茶点,相叙半晌,赵允珩起身,欲告辞离去。临行前,他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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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在外的小厮:“去打包一份桂花蜜糖糕,要那刚蒸制出炉的,记得妥善保温。”
周奉轩听闻,抬头关切问道:“可是蓁蓁又病了?”
赵允珩点头:“旧疾复发。”
周奉轩了然,轻叹一声道:“难怪你今日来这金樽玉液坊,蓁蓁那丫头每次生病,总嫌药苦,死活不肯吃,也只有你能耐着性子,特意出宫为她买这糖糕。”
“她既爱吃,我跑这一趟倒也无妨。”
此时,“笃笃”敲门声响起。
“这位客官,小的已将糖糕打包妥当。”一小厮快步走进来,将食盒稳稳放在桌上,“公子放心,小的特意用了些独门妙法,保管您到家时,这糕点还热乎着呢。”
周奉轩听了,觉得这小厮有些夸大其词,展扇问道:“这位公子回家少说也得半个时辰,这糕点还能热乎?”
“热乎,肯定热乎!便是再过一个时辰,照样热乎。”
小厮胸脯一挺,信誓旦旦。
周奉轩见他如此笃定,顿时来了兴致:“到底是何独门妙法?说来听听。”
小厮咧嘴一笑,兴致勃勃道:“小的在食盒内层垫上厚实棉布,再铺上一层温热的炭灰,而后在炭灰之上又覆了一层薄薄的油纸。这法子小的琢磨了好些时日才试出来的,连店里的老厨子都夸赞不已呢!”
说罢,他眼角微微上扬,偷偷观察着赵允珩的神色,满心期待着一句赞许或是赏赐。
赵允珩微微颔首,随手打赏了些许银两。
小厮见赏银不少,一时有些受宠若惊,竟不敢伸手去接。
周奉轩见状,笑着说道:“差事办得漂亮,人也机灵,拿着吧。”
小厮这才绽开灿烂笑容,双手接过银钱,连连躬身致谢,退下时还不忘念叨:“谢谢贵人!谢谢贵人!祝您天天吃烧鸡喝小米粥!”
“打麦?你怎的又寻了份差事?”萧懿安出声,喊住那匆匆而过的小厮。
挑夫与跑堂装束大不相同,萧懿安初时只觉他眼熟,直至听得“烧鸡小米粥”几字,方确认他是打麦。
打麦闻声止步,转头见是萧懿安,忙躬身行礼:“好心的小姐,您也在此?”
周奉轩问:“你们相识?”
萧懿安遂将危岩岭挑工一事道来。
赵允珩听得入神,眸中流露出一丝赞许:“我手下倒缺个机灵的。”
打麦不知他如何冒出这句话,一时未及反应。
萧懿安低声提醒:“傻小子,还不快谢恩!这位可是四皇子!入了他的门下,不愁你吃烧鸡小米粥!”
打麦如梦初醒,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几乎贴至地面,声音颤抖:“小的……小的愿意!”
他脸上又是惶恐又是激动,额头上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赵允珩见他这般模样,微微一笑,抬手示意他起身,语气温和道:“无妨,日后好好做事,莫要辜负了本王的期望。”
打麦连连点头,心中既激动又忐忑,随赵允珩一并离去。
末了,他还不忘回头,朝萧懿安致谢。
26. 拒婚
萧懿安与周奉轩闲话半盏茶后,便欲归家,她以轻纱覆面,又戴上帷帽,这才与周奉轩一同踏出雅间。
刚踏出门槛,隔壁就传来酒坛摔碎的声响,混杂着肆无忌惮的喧闹声。
透过半掩的门缝看进去,屋内几名公子哥围坐于桌旁,桌上杯盘杂乱,一片狼藉。
每名公子哥身侧皆有一名舞女,正笑意盈盈地伺候着他们吃菜饮酒,红袖翻飞,脂粉香气弥漫。
"真够巧的,说曹操曹操到。"周奉轩用折扇指了指屏风后头。
萧懿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主位上的少年正低头把玩刀剑,连舞娘把酒洒在他衣袖上都没察觉,只顾着跟对面公子说:"昨儿猎场那对白狐……"
对面人一听即刻笑话他:“你在这,还想着猎场?”
此言一出,带起其他人一片笑声。
"是韩家那位?"萧懿安问。
周奉轩颔首。
韩厚诚身侧,一位公子正肆意放浪,搂着舞娘灌酒:"给爷把这盏干了!"
酒水顺着姑娘脖颈流进衣襟,浸湿了半边纱衣。
"魏公子饶了奴婢吧……"舞娘扭着身子躲,发髻上的绢花都蹭掉了。
“哈哈哈哈哈,那可不成,你今晚可得把本公子伺候高兴咯!”
韩厚诚旁边的绿裙舞娘刚要贴过来,他猛地站起来,震得碗碟叮当响:"喂,我说你们几个,人家姑娘都说喝不下了,还灌什么!"
屋内静默一瞬,复爆发出笑声。
魏博涛拍他肩膀:"你这憨子,她们本就是陪酒的,何必当真?"说着扯开舞娘衣带,"怎么?这样的货色还瞧不上?"
另一人笑着接话:“就是,你这般怜香惜玉,莫不是瞧上哪位姑娘了?”
韩厚诚一脸正色,反驳道:“少胡言乱语!”
旁人见状,更是笑得前仰后合,有人打趣道:“哎哟,别逗韩少爷了,再过几日,他可是要当萧府的女婿了!”
闻言,韩厚诚霎时耳根通红,声音结结巴巴:“别、别乱说,还没……还没娶进门呢。”
他语气憨厚又带着几分羞涩,引得满堂哄笑,气氛愈发喧闹。
萧懿安脚步微顿,抬手推开雅间的门。
门一开,屋里突然安静下来,满室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门口。
她戴着帷帽看不清脸,但身形窈窕让人移不开眼。公子哥举着酒杯不语,舞女们停下动作偷偷打量。
"韩公子,"她径直走到韩厚诚面前,"多谢厚爱,然我心已有所属,还望公子莫要在我身上徒费光阴。"
韩厚诚茫然抬头:"姑娘是谁?"
萧懿安掀开帷帽,露出一张戴着面纱的脸:"我,就是萧懿安。"
韩厚诚望着她的双眸,一时有些失神,但片刻后却“噌”地站起身,衣袖带翻酒壶,连连摇头:“不不不,不一样,你不是她!”
他这反应让萧懿安有些意外。
她故意误导他:“韩公子难不成叶公好龙?萧懿安本人在此,如假包换。”
她与萧有仪乃是表姐妹,二人容貌虽只两三分相似,但那双眼睛却如出一辙。
春日宴上,她与萧有仪身着同款舞裙,萧有仪以纱覆面,唯露一双水眸。今日,她亦是以纱遮面,不信韩厚诚能辨出真假。
韩厚诚突然举起右手虚遮她下半张脸,仔细端详片刻,仍坚持道:"那日跳舞的姑娘眼尾有颗小痣。"
魏博涛醉醺醺拍案:"你莫不是吃醉了?怎么不是她?这一看便是那日跳舞的萧小姐嘛。"
其他公子也附和道:“就是,你是不是记错了?”
萧懿安心下暗忖,这韩厚诚虽看似憨直呆傻,看人倒是颇为精准。
韩厚诚被众人一番言语搅得心神不宁,低声自语:“莫非真是我记错了?”
他甩了甩头,似要将心中疑虑抛却,随即下定决心:“那我回去便与阿姐说,这婚事作罢!”
此言一出,正中萧懿安下怀。
她神色淡然,毫不在意地道:“如此甚好。不过,方才可是我先说的不嫁你。”
"你先说便你先说,总之我要退婚!"
魏博涛醉醺醺勾他肩膀:"你不是说你姐已拍板定下了吗?怎的还敢忤逆她?"
听到“姐姐”二字,韩厚诚喉头一滚,似有些畏惧,但终究梗着脖子,硬声道:“阿姐也不能逼我娶不中意的!大不了去灵岩寺当三个月武僧!"
面对韩厚诚的直言不讳,萧懿安丝毫不觉羞辱,反倒心中一阵轻松。
未曾想退婚之事竟如此顺利。果然,她与赵云珂的姻缘,早已天定。
她转身离去,而后想起什么,又转过身:“有个意见送给你,若你不想要这些舞娘喝酒,那从进门起就不要点她们侍奉,毕竟,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
韩厚诚微微一愣,挠挠头,似乎真的在思考她说的话。
走出雅间,萧懿安刚到楼梯拐角,便见一名穿着极为华丽的女子气势汹汹地迎面上楼。
那女子一身锦绣华服,头戴金钗步摇,眉目如画却带着几分凌厉,一看就不好惹。
周奉轩低声在萧懿安耳畔道:“这位便是太子妃,韩雪娇。”
萧懿安心道,没想到太子妃竟如此美貌,这般姿容,赵允祯那厮竟还出去寻花问柳!
思忖间,韩雪娇已快步上楼。
萧懿安还未走下楼,就听到方才那雅间传来一阵怒斥声,韩雪娇的声音尖锐而威严:“你竟敢来这种地方!还找舞娘放纵,真是丢尽了韩家的脸!”
紧接着,便见韩厚诚低着头,老老实实地跟在韩雪娇身后,急匆匆地出了雅间,快步下楼。
经过萧懿安时,她瞧见他脸上赫然印着一个鲜红的巴掌印,在他黝黑的皮肤上,显得格外醒目。
敢动手打他的是谁,不言而喻。
萧懿安评价道:“倒是打得狠。”
周奉轩道:“韩厚诚自幼没少受他姐姐训斥,今日算是轻的,往日可是用鞭子抽的。”
“他不躲?”
“躲了,挨得更厉害。太子妃的脾气,自小便是如此。你别看太子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对她忌惮三分。”周奉轩道。
二人不知不觉已行至金樽玉液坊门口,到了分别之时。
萧懿安欠身行礼,诚恳谢道:“奉轩兄,今日有劳你跑这一趟,感激不尽。”
周奉轩轻轻摇扇:“小事一桩,不足挂齿。日后若还有任何需要我帮忙之处,尽管差遣便是。”
话毕,二人分道扬镳,打道回府。
三日后,辰时,韩厚诚拒婚的消息传至萧府。彼时,萧懿安正与阿暮闲坐庭前,嗑着瓜子,悠然自得。
阿暮边嗑瓜子边问道:“小姐,那晚您究竟使了什么手段,竟让韩公子一回家便吵嚷着不娶您了?莫不是您撒泼打滚,令他心生厌恶?”
萧懿安抓过一把瓜子,轻笑道:“胡说什么,你家小姐岂是那般没出息之人?我呀,靠的是这智慧的大脑。”
虽然到头来,其实她什么也没做。
阿暮嗑着瓜子,啧啧称奇:“小姐果真厉害。听闻太子妃对这门亲事颇为看好,亲自拍板定下,未料韩公子竟敢忤逆太子妃的决定。您可知道,韩公子为此挨了太子妃不少鞭子,据说腿都打肿了,几日下不了床呢。”
萧懿安心道:果然有诈!敌人极力促成的,会是好事?
她再一次完成了系统的任务,心中渐觉摸清了系统的套路。诸如“极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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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之类的任务,她有时无需亲自动手,甚至借他人之力,便可轻松达成。
不过,为何已经拒绝了求娶,系统完成任务的恭喜音还没响起?
————————————————————————————————
巳时,朝堂之上,金銮殿内,文武百官分列两侧,气氛肃穆而凝重。
赵籍端坐于龙椅之上,目光温和地看向站在殿中的萧从林,缓缓开口道:“爱卿,韩国公之子已表明心意,愿放弃求娶令爱之事。此事虽有些唐突,但还望爱卿体谅。”
萧从林闻言,眉头微皱,脸上闪过一丝不悦,当初求娶的是你韩厚诚,如今放弃求娶的也是你。
“陛下,此事倒也正合臣意。臣的女儿对这桩婚事并无好感,既然对方主动放弃,倒也省了臣的麻烦。”
话音一落,朝堂上顿时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
有人低声嗤笑:“萧将军倒是高傲,退婚这事有什么好光彩的?一定要争个高低!”
另一人则摇头叹息:“听说萧将军的女儿之前已退过一次婚,如今又被退婚,真是……”
有人打抱不平:“但韩厚诚此举,岂非拿婚姻大事当儿戏?”
赵籍目光威严地扫过众人,殿内顿时鸦雀无声,他温声道:“爱卿不必介怀,此事就此作罢。”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风波已平之际,赵允祯忽然出列,面带笑意,拱手道:“父皇,儿臣有一请。既然韩厚诚无意求娶将军之女,儿臣愿代为之,求娶将军千金为侧妃。”
此言一出,朝堂上顿时一片哗然。
萧从林脸色一沉,眼中闪过一丝怒意,毫不犹豫地道:“太子殿下,此事恕臣难以从命。臣的女儿并非货物,岂能任由他人随意求娶?”
他的声音洪亮而坚定,语气中毫无转圜余地。
赵允祯不语,似乎料到被拒绝,只看向赵籍,一脸看好戏的神情。
萧从林俯首跪向赵籍:“圣上,微臣女儿议亲一事,不值得在此朝堂上多费言语。”
此话很明显,任谁求娶,通通拒绝,别拿萧懿安做文章。
朝堂上众人面面相觑,有人低声议论:“不愧为战功赫赫的萧将军,连太子的面子都不给。”
周国公道:“萧将军不过拳拳爱女之心,你又何必扣高帽子?”
“周国公是好心胸,自家儿子被退了亲,你还为前亲家说话!”
“你!”周奉轩被退亲一事,周国公本就不快,被戳痛脚,冷哼一声,“一事归一事,何必混为一谈!”
赵籍眉头微蹙,面色渐渐阴沉,他虽未立即发作,但已隐隐有雷霆之势,仿佛在压抑着心中的怒意。
朝堂上的百官见状,纷纷低下头,不敢多言,生怕触了圣上的逆鳞。
萧从林却仿佛未察觉这微妙的变化,依旧挺直腰板,神色坚定,目光毫不避让。
赵籍沉默片刻,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威严:“允祯,此事不必再提。”
萧从林闻言,拱手一礼,退回队列。
见状,周国公不禁为萧从林捏把汗,当朝逼圣上做决定,也就萧从林才做得出来,过刚易折啊。
那边,赵允祯虽被萧从林毫不客气地驳回,却不恼,反而勾起一个笑容。
越是坚固的情谊,一旦有了裂缝,崩塌起来越迅速。
——————————————————————————————————
巳时。
【恭喜宿主,“非他不嫁”完成!】
【任务完成积分奖励+500,当前积分:2600。】
萧懿安收到了系统恭喜消息,心中纳闷,这系统莫不是又出bug了?居然一个时辰后才传来消息。
27. 中计
韩厚诚与赵允祯接连求亲被拒的消息,在京城世家圈里传得沸沸扬扬。
各家公子闻弦歌而知雅意,自此萧府门前车马渐渐稀少。
赵陵见再无人来扰,终于解了萧懿安与萧有仪的禁足令。
得了自由的萧懿安便常往雅琴处走动,看顾小满的次数愈发勤了。
只是近来每次乘马车穿街过巷时,总觉得市井间有人对着马车指指点点。
这日天光晴好,萧懿安照例去育婴堂挑些孩童玩物。眼神流连在琳琅满目的小物件上,不多时捧了一怀,彩绸铃铛、珐琅九连环、拨浪鼓,想着小满抱着这些玩意儿咯咯笑的模样,唇角不自觉上扬。
然而,她结账时,又听到身后低低的议论声,她装作没有听见继续手头的动作,下一刻猝不及防转头望去,那边几位挑货的妇人正盯着她说话,甫一被撞见,慌忙低头。
果然是在议论她。
她做了什么吗?难道是买得太多?
付完钱,欢欢喜喜出门,迎面便撞见赵陵带着萧有仪立在阶前。
赵陵面色阴沉如铁,目光如刀,冷冷扫过萧懿安怀中那些彩绸铃铛,眸中寒意逼人。
萧懿安心中暗叹今日出门未看黄历,怎的偏偏撞上了赵陵。
雅琴一事她是瞒着赵陵偷偷进行的。
她静立片刻,见赵陵并未发问,便也懒得解释,心想即便她问起,自己随意寻个由头,也能将此事圆了过去。
"上车。"赵陵冷冰冰抛下话,径自上了前头马车。
萧懿安与萧有仪对视一眼,默默钻进后车。
车帘刚放下,萧有仪便凑近低语:"姐姐,可知夫人为何动怒?”
萧懿安耸了耸肩,不以为意:“大抵是瞧见我来育婴堂,以为我又在折腾什么幺蛾子罢。”
萧有仪摇头,神色凝重:“并非如此。今日夫人带我出门购置布匹,正是上次我们去的那家铺子。恰巧遇上了几位大家主母,岳夫人、余夫人皆在其中。她们聚在一处,话里话外都在劝夫人,说是该为你炖些生姜羊肉汤、花生猪骨汤,补补身子。”
萧懿安疑惑道:“她们何时这般好心,竟关心起我的身子来了?”
萧有仪面露难色,迟疑片刻,方低声道:“她们说……说你前些日子拒了那么多求亲的公子,怕是因有了身孕,才不敢见人……”
话音未落,锦盒"砰"地掉在车板上。她只觉耳边嗡嗡作响,连街边叫卖声都变得刺耳起来。
萧有仪见她面色煞白,慌得去握她手腕:"姐姐莫慌,那些不过是市井闲话,夫人也未曾信她们胡言乱语……"
萧懿安哪里是担心流言蜚语?
方才电光火石间,忽记起《今朝话宁》中那行墨字——"萧氏女及笄之年于别院私养稚子,流言甚嚣尘上"。
原以为是后世杜撰的艳情野史,竟与眼前境况严丝合缝。
【叮!宿主有新的任务。】
【支线任务:压制流言。】
【任务说明:压制当前“萧懿安未婚先孕”的流言,让流言度降至30%以下,当前流言度为:45%。】
【任务完成奖励:积分2000。】
【任务难度:难。】
【任务期限:七日。】
【宿主是否接受任务?】
萧懿安接受了任务。
看来京中关于她“未婚先孕”之流言,已然传得沸沸扬扬,否则系统何须令她出手压制?
可任务用词为“压制”而非“清除”,可见此流言即便七日后亦未必能彻底根除,恐将如影随形,纠缠不休。
更令她心生疑虑的,乃是正史之中,对此事竟无只字片语。甚至提及萧懿安时,皆赞其品貌端正,自幼便是世家子弟之楷模。
莫非正史为维护萧皇后之清誉,刻意将此丑闻隐去不表?
【温馨提示,该任务失败,可能影响萧懿安嫁给赵云珂,请宿主认真完成任务。】
不太妙,这次的流言蜚语居然会影响她嫁给赵云珂?
思量间,马车陡然急刹,萧懿安本就心神不宁,猝不及防之下,身子猛然前倾,险些摔倒。好在萧有仪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住,方免于狼狈。
外头马夫粗声粗气的怒斥声传入车厢:“草!鬼撵上你了不成,跑那么快不要命了!”
“对不住,对不住,小的赶着办事,一时心急……”一道熟悉的道歉声传来,语气中满是慌乱。
萧懿安掀开车帘向外望去,只见一人跌坐在地,衣衫凌乱,手中紧紧攥着一物,神色慌张至极。
定睛细看,竟是唐峰。
马夫亦认出他来,顿时火冒三丈,跳下车揪住他后领:“不长眼的东西!贼眉鼠眼藏着什么?”
唐峰身子抖如筛糠,手里的东西却握得更紧。马夫劈手去夺,他竟弓着背往地上蜷。
"呈上来。"赵陵扶着刺梅的手下了马车。
唐峰突然发了狠,一口咬在抓他的手腕上,马夫吃痛松手,他连滚带爬要逃,却被巡街的衙役堵个正着。
马夫赶紧追上去,一把夺过唐峰手中之物,呈给赵陵身旁的刺梅。
刺梅接过来,是一个做工极好的锦袋,里面装着沉甸甸的银两。
唐峰咽了口唾沫:“夫人,这是奴才自己攒的……”
刺梅呵道:“既是自己攒的?何必鬼鬼祟祟的?带回去审。”最后那句话是对身后侍从说的。
唐峰只是一个末等伙夫,怎可能有这么多银两,想来是手脚不干净,从哪里偷的。大街上人来人往,这偷窃一事到底算是萧府内宅的私事,不应让路人看笑话,故而便想带回去处置,到时唐峰还想再寻借口,刺梅自有雷霆手段。
眼见侍从要上前拿他,唐峰立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滚带爬地扑到刚下马车的萧懿安脚边,声嘶力竭地哭喊道:“小姐!小姐救命啊!小的可是替您办事的啊!您可不能不管小的啊!”
萧懿安愕然:“你胡说什么?我何时差遣过你办事?”
唐峰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哭得更加凄惨,声泪俱下:“小姐,您可不能这样啊!是您差奴才去买些东西,这银子也是您亲手交给奴才的,您怎能翻脸不认人啊!”
闻言,萧懿安脸色骤变,心中隐隐生出一丝不祥之感。
直觉告诉她,唐峰接下来的话,绝非对她有利之言。
此处正是京中最繁华之地,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因着这一段变故,许多路人纷纷驻足围观。
赵陵看出端倪,眉头一皱,示意马夫将唐峰打晕带回去审问。
然而,唐峰却似豁出性命一般,大声嚷嚷道:“小姐!您让我照料好小小姐,奴才这才去买些东西!小姐,您可得为奴才做主啊!”
那句小小姐极其刺耳。
萧懿安倒吸一口凉气,斥道:“什么小小姐!胡言乱语!”
“传言果然是真的。”
“我早就说了,肯定是真的,否则怎么躲在家里不出门?”
“对啊,我今天还看到她去育婴堂,谁家大小姐会去买这些东西……”
【叮!流言度升至50%,请宿主压制流言!】
耳边嗡嗡作响,萧懿安身正不怕影子斜,道:“这孩子不是我的,是替朋友照看的……”
然而,周围人群却如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顿时哄笑四起。
“替朋友照看?哈哈哈,这话谁信啊!”
“就是,谁家朋友的孩子会让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来照看?这不是明摆着骗人吗?”
“哎呀,大小姐,你就别狡辩了,我们都懂,都懂!”
【叮!流言度升至51%,请宿主压制流言!】
人群中有人顺着唐峰所言,不断添油加醋。
萧懿安意识到,她中计了。今日之事就是冲着她来的。
她努力平复情绪,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些,越是此时越不能自乱阵脚:“你既说我差你买东西,那差你买的是什么?在何处买?又送去哪里?我与夫人早早便出了萧府,你为何不早些去买?偏偏在我和夫人回府时,冲撞了夫人的马车?冲撞了马车为何又故作令人起疑的动作?让刺梅姑姑看出端倪?”
她故意劈头盖脸问一大堆问题,尽量将话题走向扯离小满,同时为在场的众人理清其中可疑之处。
没有等唐峰回复,她扬声道:“各位不觉得这奴才的伎俩太过拙劣了吗?银两这东西,定是他手脚不干净偷拿的,如今被撞个正着,才上前攀咬我!更何况,若仅凭一人空口白牙随意污蔑人的话,”她指着人群中带节奏最厉害的男人,“那我可以说你分明就是收了谁的钱,在这混淆视听,想要与这狗奴才一同污蔑我!”
“萧小姐这么一说,挺有道理。”
“是啊,谁这么蠢让嘴把不上门的人做事?”
【叮!流言度升至50%,请宿主再接再厉!】
唐峰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仅仅一瞬而已,下一刻他似乎想起什么,手在胸前衣服里掏了一阵,掏出一件物什。
萧懿安一看,脸色剧变。
唐峰手上举着一块玉吊坠,形似如意,精雕的瑞兽麒麟在阳光下闪烁着润泽。
正是前几日她送给小满之物!怎会落到唐峰手中!?
“银两大家可以不信,可这玉吊坠是小姐拖我拿给小小姐的信物!”唐峰道,“此玉天下仅此一块,是萧将军之前凯旋时,圣上赏下来的!若有懂行的,随便上前来验!”
“我靠,这不就是昨年西域进贡那块吗?当时西域大王进京队伍中特意显摆过,某不才,远远见过!”
“这种宝物,那奴才总不能随随便便就偷过来吧!”
“你看她脸色都变了!那什么小小姐,怕就是真的!”
“要我说,还是萧将军和文渊郡主教女无方!”
“我要有这么一个丢人现眼的女儿,直接赶出家门了!”
“赶出家门有什么用,这种败坏家风的人,我看吊死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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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流言度升至51%,请宿主压制流言!】
【叮!流言度升至53%,请宿主压制流言!】
【叮!流言度升至58%,请宿主压制流言!】
【叮!流言度升至60%,请宿主压制流言!】
流言蜚语混杂着机械的系统音,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瞬间将萧懿安淹没。她被围在中间,耳边充斥着各种刺耳的声音,仿佛有无数只手从四面八方伸来,将她紧紧扼住。
不可能!唐峰怎么会有这块玉吊坠!?是雅琴吗?是雅琴背叛了她!?
赵陵素来受人敬仰,何曾受过如此羞辱?然而,她虽心中愤懑,却无法堵住那悠悠众口。眼中寒光一闪,低声对身旁马夫吩咐道:“将那小厮打晕了,带回去!绝不可让他再胡言乱语!”
萧懿安敏锐地察觉到,赵陵说最后一句话时,目光并未落在马夫身上,而是直直望向自己。
为何会看向自己?
忽见一道寒光自暗处疾射而来,直指唐峰咽喉!那是一枚飞镖,速度快如闪电,令人猝不及防。
电光火石之间,萧懿安猛然醒悟,这是赵陵在暗示萧起出手!
此举虽为下策,毕竟若唐峰当场毙命,在场之人皆会怀疑幕后指使。然而,见唐峰仍欲开口攀咬,为保萧懿安清白,死无对证已是赵陵所能想到的最快之法。
然而,就在飞镖即将命中之际,另一道黑影倏然闪过,只听“叮”的一声,飞镖被一柄短剑精准地挡开,跌落在地。
众人尚未回过神来,唐峰已吓得魂飞魄散,哭喊道:“杀人啦——杀人啦——”
而后,一道尖锐而带着讥讽的女声便从人群中传来:“哟,这是要杀人灭口吗?”
人群自动分开,太子妃韩雪娇身着华服,款款走来,身后跟着几名侍卫,气势逼人。
她唇角含笑:“文渊郡主,这小厮可是重要人证,您就这么急着灭口,莫不是心虚了?”
赵陵见计谋未成,本就心中恼怒,此刻脸色并不好看,说话自不会客气:“此乃我家府上私事,不劳太子妃费心。这小厮胡言乱语,败坏安儿名声,我自要带回去严加管教。”
韩雪娇轻笑一声,语气中满是讥诮:“私事?夫人,萧懿安的事,如今可是满城皆知了。这小厮既然口口声声说是替她办事,岂能由您私自处置?依我看,还是交由本宫带回去审问,也好还她一个清白,不是吗?”
赵陵冷哼一声:“不必。”而后示意手下去拿人,可那边韩雪娇带来的侍从早已将唐峰围住,岂肯轻易放人?
韩雪娇转身看向围观的人群,声音陡然提高:“诸位,今日之事,大家可都看在眼里。这小厮若是被带回去,怕是再也说不出真相了。本宫身为太子妃,绝不能坐视不理!”
人群中传出了叫好声。
【叮!流言度升至70%,请宿主压制流言!】
系统音又传来,萧懿安听得头皮发麻,已经涨到70%了!
韩雪娇继续添油加醋:“文渊郡主,萧懿安若是清白,又何必怕人审问?还是说,您心里其实早就知道,她根本就是……不检点?”
赵陵脸色一沉,眼中寒光一闪,却强压怒火:“我的女儿,恐怕不需太子妃置喙。”
此言一出,萧懿安眼神一抬,看向赵陵。这是她第一次听赵陵在众人面前称她为“女儿”,更未料到,赵陵竟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维护她。
赵陵反唇相讥:“更何况,堂前业火未熄,不劳太子妃再分心管我的家事。”
言下之意,书生自焚一事还没处理好,自己屁股上的屎还没擦干净,就别来此事唱高调了。
韩雪娇身份高贵,自小少有人与她唱反调,如今被赵陵当众讥讽,面色一沉:“你竟敢……”
这时,韩厚诚突然站了出来,面带犹豫:“姐姐,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觉得……这位萧小姐不似那等不端之人。”
他话未说完,韩雪娇猛地转身,一记鞭子狠狠抽了过去!
韩厚诚猝不及防,被鞭子抽中手臂,顿时痛得倒吸一口冷气,踉跄着退后几步。
韩雪娇冷冷瞪了他一眼,厉声道:“闭嘴!这里轮不到你说话!”
韩厚诚捂着受伤的手臂,仍是十分倔强:“可我觉得萧小姐……”
“住嘴!吃里扒外的东西!”
韩雪娇示意两名侍卫,将他强行拖了下去。韩厚诚挣扎不得,只得被带离人群,声音渐远。
韩雪娇转身,目光扫过众人:“诸位,今日之事,本宫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她说完,一挥手,身后的侍卫立刻上前,将唐峰押了起来。
“好!支持!”
“天理昭昭!”
人群中叫好声渐起。
赵陵本想将人抢过来,萧懿安摇摇头,很明显对方有备而来,人群中带节奏的不少,她们今日根本别想带走唐峰。
唐峰被反手押住,但脸上却浑不在意,经过萧懿安时,特意挑衅一笑。
28. 骰子
几人归家,行至府邸门口,忽闻身后一声高喊:“她姨父娘子的,我这……又来叨扰了……”
萧懿安回头,只见萧有仪那位李叔母又来了。
一月前,她又扬言外出谋生,说京城机会繁多,她多赚点钱替儿子娶妻用。然而今日一见,仍是两手空空,满面风尘,显是生计无着,只得再度投奔萧府。
赵陵心中记挂今日长街变故,神色淡淡,只微微颔首,转身便要离开。
李叔母却满脸堆笑,凑上前道:“哎呀,今日我在街上可瞧见了,夫人您与那太子妃争执,那场面真是……啧啧……流言蜚语压死人啊!夫人,您可得早为大小姐成家做打算,免得日后难寻良配。”
萧有仪闻言,急忙扯了扯李叔母的衣袖,低声道:“叔母,莫要多言。”
然而李叔母却浑然不觉,依旧喋喋不休。
赵陵心中不悦,却未与她计较,冷声道:“萧懿安,随我来。”
几人踏入赵陵的别院。萧从林早已在院中等候,正背着手来回踱步,神色间隐隐透着一丝焦灼。
赵陵见状,语带讥讽:“稀客啊,平日不是极少踏足我这院子吗?今日怎的破例前来?”
萧从林脚步一顿,转过身来,目光在萧懿安身上停留。他这数月常宿军营,偶尔抽空归府,也只是匆匆一坐,故而与萧懿安打照面的机会极少。
只看了一眼,很快移开视线,轻咳一声,语气平淡得近乎生硬:“听说,我多了个外孙女?”
“啊?”萧懿安闻言,满脸疑惑,一时未能反应过来。
赵陵眉头一皱,嫌弃地瞥他一眼:“萧从林,你老糊涂了?”
萧懿安这才恍然,意识到萧从林所言何意。
要想说清事情的来龙去脉,雅琴和小满的事情一定瞒不住,她只得将其中所以然细细道来。
萧从林听完,久久没有说话,方才眉宇间的凝重倒是淡了不少。
倒是赵陵气得怒不可遏,指着萧懿安的脑袋,厉声斥责,言辞犀利——
“萧懿安,你长了个什么样的脑袋?竟敢自作主张,惹出这般祸事!”
“萧从林,你养了一个多蠢的女儿?行事如此鲁莽,不知天高地厚!”
“明明有你父亲和我,你瞎逞什么能?万事找父母!你倒好,偏要自己逞能!”
“你若知会我一声?我难不成还能将那孤儿寡母赶出去不成?!”
“姓萧的,你女儿就是随了你的脾气!不知变通!”
一炷香后,赵陵暂歇须臾,接过刺梅的一盏茶一口喝尽了,气息微喘,显然怒气未消。
萧从林终于不忍女儿被骂得狗血淋头,开口道:“陵娘,安儿也是一片好心,何况此事既是误会流言,澄清便是。”
赵陵冷哼一声,不以为然:“流言蜚语压死人,她如今不过年方二八,难道要背负这流言一辈子不成?”
萧懿安忍不住插了一句:“爹说得对,夫人,身正不怕影子斜,流言蜚语又不会吃了我,我不怕。”
赵陵一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哼!你不怕?今日在大街上,我文渊郡主的名号都要被你丢尽了!”
萧从林疑惑道:“大街上?发生何事?”
赵陵亦疑惑:“你竟不知?那你是从何处听来的传言?”
萧从林道出今日早朝之事。原来,今日朝堂上,他被太子太傅魏自清弹劾,罪名正是“教女无方,未婚生女,败坏家风”。
赵陵听罢,眼中闪过一丝愤恨,冷笑道:“赵允祯这打的还是连环招,手段真是肮脏至极。前有两次求娶,惹你拒亲,招人猜忌,如今又来个血口喷人!”
萧懿安心中早猜到太子算计她,暗自盘算着如何化解这场危机。
赵陵观她神色,怕她又擅自行动捅出什么篓子:“此事你无需插手,我自有办法处置。”
萧懿安道:“可我想……”
赵陵不悦地打断她:“想什么想?此事我与你爹自会处理。萧懿安,这次不准再轻举妄动!”
赵陵如是说,萧懿安却向来不听她的,午后时分,便悄然行动。
她先去了夏班家寻雅琴。
雅琴一见她,顿时泪如雨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哽咽道:“小姐,奴婢听闻您今早的遭遇了。小姐,对不起……唐峰两日前确实找上门来,奴婢从不出门,不知他如何知晓我的住所,更不知他何时拿走了小满的吊坠……”
阿暮立于一旁,面带忧色,叹道:“没想到流言传得这般快,连你在家中都听说了。”
萧懿安也意识到雅琴话语中的漏洞,眼中闪过一丝疑色:“雅琴,你从不出门?”
雅琴点头称是。
“那你从何听到的流言?”萧懿安语气渐冷。
不怪萧懿安心生疑虑。雅琴素日里开门迎客皆是小心翼翼,从不外出,亦不与人来往,这流言又从何传入她耳中?
何况,雅琴藏身于夏班家一事,仅有阿暮、萧起、夏班、雅琴及萧懿安五人知晓。她连萧有仪也未曾告知,每次前来皆是万分谨慎,未惹人注目。唐峰又如何能寻上门来?
今日,若非唐峰拿出小满的玉吊坠,她尚且还能扳回一局。小满的吊坠,当真是唐峰所偷?雅琴当真一无所知?
萧懿安的目光在雅琴脸上停留片刻,没有言语。
雅琴对上萧懿安那略带怀疑的眼神,心中不由一慌,低声道:“奴婢不敢隐瞒小姐。这一月以来,奴婢虽不出门,但偶尔有邻里来帮忙。住村头那位李阿婆,白日无事时常来家中,与奴婢闲话家常,也经常过来帮忙照看小满。今日之事,是李阿婆恰巧撞见,便当作谈资说与奴婢听,奴婢这才知晓出了事。”
这理由听来未免牵强,萧懿安心中疑虑未消,面上却不动声色,伸手扶起雅琴,温声道:“我只是随口一问,不必慌张。”
她从袖中取出几枚骰子,递到雅琴面前:“这是从唐峰房中发现的。他平日嗜赌,你可知道?”
雅琴闻言一愣,迟疑道:“奴婢知道他曾嗜赌,可……可他已经戒了。”
萧懿安淡淡道:“是吗?可我听闻,与他同住的伙夫说,他近半月每晚都去赌场,赌到深夜才归。”
雅琴神色茫然,似是不敢置信:“小姐,他之前确实嗜赌,但早已戒了。上次他输光了银钱,来找奴婢讨要时,曾对天发誓,说再也不去赌场了。他……他哪还有钱去赌?”
眼下任务要紧,萧懿安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劝导雅琴,只追问道:“京城中赌场数十家,他常去的是哪一家?”
雅琴面露难色:“奴婢不知……”
一旁的阿暮撇嘴:“怎么一到关键信息你就记不住?”
阿暮这话说得极其不客气,但一向性子刚烈的雅琴竟未辩驳。
萧懿安抬手示意阿暮稍安勿躁,语气依旧温和:“那他可曾提过常去何处?”
雅琴仔细回想片刻,才道:“奴婢记得有一日,他回府后怒气冲冲,奴婢问他去了何处,他说被城东水街巷子里的勒师人骗了钱。若奴婢没记错,那附近似乎有勒师国人开的赌场。”
萧懿安问罢,便与阿暮准备离去。
刚转身,就听雅琴在身后道:“小姐……”
萧懿安回头,看向她。
雅琴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意:“小姐,奴婢若有任何能帮到您的地方,任凭差遣。”
萧懿安回以一笑,而后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走出院门,就对上一个五十余岁的阿婆,萧懿安见过她,那日她送完玉吊坠出门时,这阿婆便是那群嚼舌根之人中的一员。
此刻,那阿婆正抻着脖子,探头探脑地往夏班院子里张望,显然已经门外等候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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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萧懿安走出来,她眼中闪过一丝惊奇,仿佛见了什么稀罕人物:“哟,是你呀!今日我才在街上撞见你那事,可真是热闹。”
萧懿安眯了眯眼,心中了然——这位想必就是雅琴口中的李阿婆了。
李阿婆说话直来直去,毫不避讳:“我知道,他们说的那孩子就是小满吧?这位小姐,你可真是冤啊!我这老婆子本想插两句嘴,替你解释解释,可那些人根本不听。”
萧懿安微微一笑,谢过她的好意,而后转身离去。
然而,她并未走远,而是悄然立于一处拐角,目光投向夏班家门口。
果然,待她与阿暮离去不久,李阿婆鬼祟地四下张望一番,仿佛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怕人撞见,见四周无人,才抬手敲开了夏班家的门。
“是我,你家小姐已经走了!”
这时,门开了。
“你怎么现在来了?不是说……”
“放我进去说罢!”
李阿婆闪身而入,随后,门紧紧关闭了。
萧懿安望着那紧闭的门扉,脸上浮出一抹苦笑。
雅琴若与李阿婆是寻常邻里关系,何须如此避开旁人,又何须等她离开后再鬼鬼祟祟地进去?
怎么会那么巧,唐峰偷了玉吊坠,在长街上冤枉她,而李阿婆又撞了个正着?
*
离开后,萧懿安把玩着那枚骰子,细细端详。
骰子之上,刻着一枚沙枣状的印记,纹路清晰,颇为独特。
沙枣乃西北之地独有之物,而勒师国正处大宁西北,这枚骰子,极可能出自勒师国人开设的赌场。
其实,若派府中侍卫持此骰子,逐一比对京城赌场,自能迅速锁定唐峰常去之处。
然而,萧懿安今日亲访雅琴,除却想查明玉吊坠失窃之因,更想试探,雅琴是否已背叛她。
结果很显然,雅琴背叛了她。吞吞吐吐的雅琴、莫名其妙失踪的玉吊坠、鬼鬼祟祟的李阿婆,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印证。
雅琴那句“小姐,奴婢任凭差遣”犹在耳畔,她想起临别时雅琴的笑容,分明在笑,却又透着几分苦涩,仿佛所做的一切都是身不由己。
萧懿安心中也倍感酸涩,她素日待雅琴和小满不薄,雅琴缘何要背叛她?
她整理好情绪,轻唤一声:“萧起。”
话音未落,萧起已现身。
萧懿安将骰子递给他:“拿着这枚骰子,去水街,然后……”
听完萧懿安的嘱咐,萧起接过骰子,身形一闪,已消失在暮色中。
萧起得了命令,一路疾行,抵达城东水街巷子,只见巷中人来人往,不少人身着异装,头上裹着色彩斑斓的头巾,面容深邃,眉眼间透着几分异域风情。
他径直朝巷子深处走去,巷子里鱼龙混杂,远远地还能听到戏班子唱戏“咿咿呀呀”的声音。
萧起停在一家赌场面前,打量起来,这家赌场外零星躺着站着蹲着一些人,皆是西域打扮,一见他驻足,便吆喝他进去玩两把。赌场在一楼,与戏园共用三重檐歇山顶建筑,许多有钱的赌徒在一楼玩累了,就去三楼雅间听戏。
推门而入,屋内烟雾缭绕,赌客们围坐在桌前,吆喝声混着隔壁唱戏声此起彼伏。
萧起目光一扫,落在桌上的骰子上,那骰子与他手中那枚一模一样。
他转身,径直走向赌场老板。
老板操着一口生硬的中原话,语气粗犷。
萧起从怀中掏出一幅早已准备好的画像,递到老板面前。
老板瞥了一眼,顿时瞪大了眼睛,指着画像激动地喊道:“就是他!欠我钱,还不还!你认识他?那你替他还钱!”
萧起将一袋沉甸甸的银钱掷于桌上:“关于这个人的事,将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他又拿出一袋银钱,“这些也就归你了。”
29. 信件
六月十五,距离任务结束只有五日。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萧懿安坐在桥边,赏着院中开得正好的月季。
溪水潺潺,映着日光,粼粼生辉。
脚步声近,萧起走过来:“小姐,查清楚了,半月前唐峰在赌场输给魏博涛,欠了大量赌债,赌场的人看见他被人围住,当场画押按手印,后来就有了唐峰构陷您一事。”
半月前?如此说来,这赵允祯真是好手段,半月前就开始布局,一系列连环招打她一个措手不及。她以前只想着他迟早要死,翻不起风浪,不足为惧,却不想他走向灭亡之前,还对她使出这么多的阴招。
萧起还奉上一封书信。
萧懿安接过,展开信。
纸上只寥寥数字:明日,唐峰自东宫后门出。
她看向落款,赫然三个大字——“孙逸飞”。
怎么孙逸飞这时会来信?
先前,她将孙逸飞逐出府门,他离开时脸上眼中尽是不甘,她却始终未置一词,毕竟她实难告诉孙逸飞,日后萧起会杀你,逐你出府,实为救你性命。
自那日后,孙逸飞音讯全无。按理说,在他的眼里,她应该十分冷漠绝情,毕竟才帮了她做事,结果等来的却是辞退和不闻不问。
这封信当真出自孙逸飞之手吗?他当真毫无怨怼,愿助她一臂之力?此信值得信吗?
不管了,死马当做活马医,就算又是个局,也要入局才能知道设局者之意图。
萧懿安对萧起吩咐道:“明日悄悄地盯着东宫,但要小心。”
"属下遵命。”
萧起应声后没有立刻离去,眉宇间似有踌躇。
萧懿安眉梢微挑:“还有什么事吗?”
“属下……”
见萧起支吾不语,萧懿安只道他有什么难处,正欲细问,却听他道:"小姐,明日若见那唐峰,属下可否……揍他一顿?"
“哈?”萧懿安一怔,抬眸望去,恰与萧起目光相接。
四目相对的刹那,萧起慌忙别过脸去,眼神游移不定,嘴唇微微翕动,似有话要说。
恰在此时,外头传来阿暮急促的呼喊:"小姐,大事不好了!"
"随你。"萧懿安匆匆应道,旋即递了个眼色。
萧起会意,身形一闪。
待萧懿安再抬眼时,眼前唯余小桥流水,清风徐来,再无他人踪影。
阿暮气喘吁吁地跑进漪兰斋,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小姐!外头……外头传得越发不像话了!"
萧懿安支着下巴,好奇道:"怎么啦?别着急,说来听听。"
阿暮扶着门框,上气不接下气:"有人说您半夜翻墙去会情郎,还有人说您怀的是妖胎,一月前孩子降世时,天现异象,连城外的老槐树都开出了白花……"
她越说越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这些人怎么可以这样胡说八道……"
萧懿安看了眼系统面板,短短几日,流言度已疯涨至80%了,恐怕她未婚生子一事已成为大街小巷闲聊的话头了。
阿暮急得团团转,但见萧懿安一脸泰然的样子,问道:“小姐,您怎么一点也不着急?难不成有什么对策?”
萧懿安摇头道:“可有人提及春日宴上我起舞一事?”
"啊!春日宴!”阿暮恍然大悟,“对啊,四月您当众跳舞,那时身量窈窕,明眼人都能看出没怀孕!小姐您是想利用这一点澄清流言?”
萧懿安轻轻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阿暮道:“不过,外头没人说这事。”
两个月前的春日宴上,“萧懿安”还在台上跳了《霓裳羽衣曲》,彼时世家大族都看见她身量轻盈,舞姿翩跹。但凡有些常识,便知她不可能一月前生子。
可坊间无人就此事替她澄清。
不,纵使有人有不同的观点,但在铺天盖地的流言蜚语下,这抹异声也会很快被湮灭,甚至会立刻被打上“萧家走狗”的标签。
阿暮说话小心翼翼:"小姐……您不生气吗?"
"生气?"
萧懿安摇摇头。
这些流言本就是她命萧起散布出去的。
在这场对针她名誉的绞杀中,有一部分激进党派,也许是故意污蔑她、也许是想踩上萧家一脚,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此刻都不遗余力地朝她泼脏水。对待他们,她纵使说破天说得天花乱坠都无用,故而系统也只是让她将流言度降至30%。30%,代表30%的人她压根不用费力获取他们的信任。
除了极度污蔑她和极度信任她的两派,剩下的人全是容易动摇的中间派。
萧懿安是谁重要吗?萧家重要吗?今天说她萧懿安狗屎无用败坏家风,他们就从大流骂她,若明日发现所有一切不过是乌龙,他们又会立刻改变口径,摇旗呐喊声讨造谣者。
系统任务让她压制流言,“中间派”才是她重点的攻略对象。
压制是结果,要想压制流言有很多办法。就像口中长了溃疡,既可以对症下药调理,也可以故意把那处剜烂,烂得严重了,反而刺激了身体的免疫系统,更容易愈合。
既然他们想让她身败名裂,那她便替他们加把火,将舆论烧得更旺,旺到舆论逐渐走偏、逐渐离谱,直至“中间派”以自己朴素的认知也能看出不对劲的地步。
物极必反,当荒诞盖过常理,自有明眼人看出破绽。
【叮!检测到“秦晋之好”好感度下降到35,请宿主再接再厉!】
……
这时响起系统音,真不是什么好事。
萧懿安皱眉,好感度怎会突然下降?赵云珂,难不成你也信了外头的流言蜚语?
这就是系统说的,流言可能影响她日后嫁给赵云珂吗?
这时,萧有仪低眉顺眼地走近漪兰斋,神色郁郁,周遭气压低沉。
“姐姐,我方才与人起了争执。”萧有仪十分低落。
“为何?”
“那人说姐姐不好,我劝她不要信,她还质疑我缘何替你说话,甚至说错错了我,居然站在你这方……”萧有仪越说越难过,眼中甚至泛起泪光。
“是谁啊?你跟我说,我跟她对峙!”萧懿安有些生气,说她也就罢了,怎能还连累无辜的小仪?
萧有仪抽了抽鼻子,制止她:"不过是个无关紧要之人,姐姐不必为她忧心。"
萧有仪眼泪汪汪的,鼻头也是红红的,十分惹人怜爱,萧懿安会心一笑。
说不感动是假的。关于传言,赵陵早就下了命令,禁止府中任何人谈论,即便如此,萧府中嘀咕声也不小,萧有仪性子柔弱,素日连反驳别人一句都做不来,却肯为她与别人红了脸。
但阿暮却不这样想,不满的嘟囔:“二小姐,您就别替你叔母藏着掖着了,她这几日到处说小姐未婚先孕丢人呢。那是您的叔母,谁知道您是不是那样想的?”
也不怪阿暮如此不满萧有仪。外面一些人本不大相信流言,偏生李叔母从萧府出去,人家觉得她是萧府出来的应该知道什么内幕,通通向她打听,李叔母呢非但不澄清,反而故弄玄虚,嘴里支支吾吾一句话拐十八个弯地说,惹得那些人越发觉得有隐情,反而更信流言了!
阿暮本就为这流言不痛快,一想到李叔母是因为萧有仪才厚脸皮赖在萧府,便通通将气撒在萧有仪身上。
萧有仪一噎,泪水顿时涌出。
萧懿安知道阿暮是为她鸣不平,但言辞未免过激,眼神示意阿暮先行退下。
阿暮嘟着嘴,不情不愿地跑出院子。
萧懿安揽过萧有仪,用手绢轻轻擦拭她的泪水,安慰道:"小仪,阿暮说的都是气话,你为我说话我真的很开心,而且我也知你并非那般人。"
【叮!检测到“阻止萧起的刺杀”恶意度下降到45,请宿主再接再厉!】
咦?恶意度怎么降了?难不成是她安慰了萧有仪?
萧懿安正在疑惑时,又听到系统说——
【叮!检测到“阻止萧起的刺杀”恶意度上升到55,请宿主再接再厉!】
……
萧起,我抱小仪是为了安慰她!!!
六月十六日,距离任务结束只有四日。
暮色四合,东宫后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个瘦小的身影鬼鬼祟祟地钻了出来。
东宫的侍卫头子王统领将一袋银子重重砸在小厮怀里,嫌恶地啐了一口:"这次拖了公子的福,留你一命!拿了钱就滚远点,管好你的嘴!要是让我听见半点风声……"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小厮点头哈腰地接过钱袋,掂了掂分量,脸上堆满谄媚的笑:"您放心,小的这张嘴比死人还严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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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厮正是唐峰。
话音未落,门扇"吱呀"合拢,震得门环上的铜兽首发出闷响。
唐峰望着紧闭的门,摸摸鼻子,而后一溜烟钻进巷子,嘴里还哼着小曲。
刚转过两个弯,他感觉后背一寒,回首望去,只见一少年立于暗处,脸覆面具,宛若鬼魅。
远处落日余晖,巷中却幽暗如墨。少年周身杀气凛然,探手而来。
唐峰连连后退,颤声问道:“你你你,你要做什么?”
“小姐让我带你回萧府。”
“萧府?”唐峰一听,立马尖着嗓子道,“不回!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想干什么!”
“不回?那可由不得你。”
话音未落,萧起一拳直捣唐峰小腹。
这一拳力道十足,唐峰只觉五脏六腑翻江倒海,胆汁都要呕将出来:“我艹!老子跟你有仇啊!”
萧起拎起唐峰衣领,正欲离开,暗处突然寒光一闪,一柄钢刀朝着萧起的手飞来!
千钧一发之际,萧起一个闪身,钢刀擦着唐峰的脖颈,"铛"的一声插进青石板中。
暗巷中,几名蒙面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围了过来。
这些人并非是冲着萧起来的,他们的暗器直指唐峰!方才若非是萧起出手,唐峰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唐峰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哆哆嗦嗦地指着那些蒙面人:"靠!你们真要杀我?"
“先解决这个。”几人直朝萧起而来。
萧起松开唐峰,长剑一抖,剑尖划出一道银弧,逼退了迎面劈来的钢刀。他身形如鬼魅,在狭窄的巷子里腾挪闪避,黑衣人的刀锋总是堪堪擦着他的衣角而过。
"铛!"又是一记硬碰,火花四溅。
萧起借力后跃,脚尖在墙面上一点,整个人凌空翻转,长剑如游龙般刺向最近的黑衣人。那人慌忙举刀格挡,却见萧起剑势一变,剑尖斜挑,直取他持刀的手腕。
"啊!"黑衣人惨叫一声,钢刀脱手。
萧起顺势一脚踹在他胸口,将他踢飞出去,撞翻了后面两个同伴。
忽听身后唐峰的惊呼。他余光瞥见一柄钢刀正朝唐峰劈去,当即长剑脱手,如离弦之箭般射向那黑衣人。
"噗嗤!"长剑贯穿了黑衣人的肩膀,钢刀"咣当"一声掉在地上。萧起趁机猛攻,一记肘击重重砸在他面门上。
"砰!"黑衣人仰面倒地,鼻血横流。
剩下的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同时扑了上来。萧起赤手空拳,侧身避过第一刀,顺势抓住对方手腕一拧,夺过钢刀。第二刀劈来时,他举刀格挡,同时一脚踹在对方膝盖上。
"咔嚓!"骨头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黑衣人惨叫着跪倒在地,萧起一记手刀劈在他后颈,将他打晕。
最后一个黑衣人见势不妙,转身逃离。
萧起本就不打算追,踢了踢躺在地上的黑衣人,看到一块闪着银光的腰牌,捡了起来。
他转身看向缩在墙角的唐峰,先前刀光剑影中,他故意漏了破绽,让唐峰挨了好几记拳脚,此刻唐峰被打得鼻青脸肿,却不敢吭声。
萧起眼带寒光,唐峰被他看得浑身发抖,连滚带爬地往巷子深处逃去。
萧起却没追上去,只不紧不慢地跟着,直到瞧见唐峰一溜烟钻进了城东的赌坊巷子,才收住了脚步。
*
萧懿安手指摩挲着萧起拾回的腰牌,问道:“你是说,东宫的人要杀他?”
“千真万确。”萧起道。
"……不对,若东宫真要取他性命,何不在宫中就地解决?放虎归山再行追杀,岂非多此一举?"
萧起道:“韩厚诚放走的唐峰。”
“韩厚诚?”
韩厚诚与韩雪娇的观念似不同,若他们东宫中内讧,倒也有这种前后矛盾的可能。
萧懿安忆起那日韩厚诚替自己说了两句公道话,却被韩雪娇抽了一鞭子。这少年生得五大三粗,却是个憨直性子。
烛火摇曳,映得萧懿安的侧脸忽明忽暗。
她执笔蘸墨,笔尖与纸张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写完最后一笔,她轻轻吹干墨迹,将信纸折好,装入信封,用火漆封口。
她将信递给萧起,烛光在她眸中跳动:"交给雅琴,让她明日与我一同演一场戏。记住,要亲手交到她手上。"
30. 赌场
"啪!"
骰盅重重砸在乌木赌桌上,唐峰双眼布满红血丝,死死盯着那转动的骰子,手指在桌沿抓出几道痕迹,嘴里喷着酒气:"开!开啊!"
"三五六,十四点大!"庄家高声唱喝。
“草!”唐峰猛地捶桌,震得铜钱跳起,昨个给他的银子全部赔进赌场,身上最后的铜板也押在了这一局上,没想到还是输了!
他脖颈青筋暴突,一把揪住身侧赌徒的衣领:"你……你他娘的是不是出老千!"
赌徒猛地推他一把,破骂道:“去你妈的!哪里来的穷酸货,输不起别玩!”
“穷,老子会穷?”唐峰四下摸遍了自己的荷包,确实再没摸到半个子,他已赌了一天一夜,赌红了眼,只好扯着别人问:“你有没有钱使?借我点,我赢了就还你!”
“保证赢!你借我一子,我还你两个!”
“谁?你不认识我?听好了,老子跟太傅家公子是拜把子的兄弟!”
“吹牛?吹牛个屁!”
一人大概觉得他有病,啐了一口。
“草!”唐峰气极,拽着人就打过去。
赌坊内霎时骚动起来。
几个膀大腰圆的打手围拢过来,为首的刀疤脸按住唐峰肩膀:"唐爷,您闹什么场子?您这账已经欠了二十两了。咱们场子的规矩,超过十两不还,得留下点东西。"
这句话威胁意味十足,唐峰咽了咽口水,后颈发凉,他知道打手说的"东西"是什么——要么是一只手,要么是一条腿。
正是因为知道,所以他才要赢回来!
“谁说我不还?我难道还差你这二十两吗?!”
刀疤脸嗤笑一声,嘴里仍恭维:“是,您神通广大,欠魏公子的上百两赌债,都能半月清零。”
“算你识相!”唐峰其实心中根本没谱,打手们今日揪住了他,心中正盘算怎么逃脱,突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喂!"他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大喊,"妹子!哥在这!"
那女子仿若未闻,像是在找什么,在赌场内扫了一圈,应该是没找到,径直走上二楼。
唐峰哪能放过这个机会,挣脱开打手,神气地用下巴昂首一指:“看见没?老相好!来找我的,马上要点钱来!”三步并作两步跟着女子冲上楼。
女子步履异常快,匆匆上了楼,唐峰酒还没醒,走路不太稳,歪歪扭扭追了好久一段,都以为追不上了,谁料她走到二楼戏台上,却再不走了,反而停在原地。
二楼整个厅堂很暗,没有烛光,一向生意爆满的二楼戏班今日居然没有开张。唐峰在乌烟瘴气的赌场待了一天一夜,加之喝了点酒,脑袋不清明,耳边嗡嗡作响,他随意晃晃头,一门心思追上去。
女子回过身,果然是雅琴,虽然用粗布包着头,但那张穷酸但又张扬得不肯低头的脸,他再熟悉不过了。
"雅琴妹子?真的是你?”为他平债的冤大头来了,唐峰大喜过望,说话间就想去揽雅琴。
“呸!不要脸!谁是你妹子?!”雅琴极力否认,后退一步,尽可能与唐峰拉开距离,如此疏离,除非知道他们的关系,否则根本看不出二人曾有露水情缘。
唐峰讪讪摸摸鼻子,脸上堆笑:“你怎么来这了?”
雅琴指着唐峰鼻子骂得很大声:“你还有脸问我?你把玉佩偷走了!小姐怀疑是我给你的,把我撵走了,老娘现在没处去,就来找你算账!”
“……玉佩?!什么玉佩?我不知道!”唐峰虽迷糊,仍下意识否认,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善,转而换上谄媚的表情,“你就说有钱没有?我马上就赢了!”
雅琴见他死死盯着自己腰间荷包的模样,知道他以前承诺再也不赌博通通就是狗屁,苦涩一笑:“呵,见着我就是为了要钱?”这话像是在指责唐峰,又像是在自嘲。
她摘下腰间的荷包,故意在唐峰眼前晃过。
唐峰浑浊的眼珠骤然一亮,踉跄扑来,酒气混着汗臭熏得人作呕。
“银子!给我!”
雅琴后退半步,将银子一收:“你只告诉我,是谁指使你诬陷小姐的,这银子就是你的。”
还没回话,唐峰耳边又响起幻听,瓮声瓮气的,像是被什么罩住了,又仿佛耳朵里面进了水,唐峰晃晃脑袋,觉得自己今天赌完真应该休息一会了。
他这边迟迟不做回复,那边雅琴显得有些焦躁,眼神不自觉往四周飘。
唐峰察觉出她的异样,没有顺着她的话说下去:“什么诬陷?诬陷谁?老子可没干过!”
“你!”雅琴有些恼怒,“你为何不承认?”
唐峰见她如此着急,眼神微眯:“你不对劲,一直问我这个作甚?”
萧懿安在三楼看台上,看着下面戏台上这一幕,眸光暗沉。
她派雅琴去套话,按说这唐峰喝酒赌得脑袋发昏,连站都站不太稳当,是套话的好机会,但雅琴却表现得非常急切,异常到居然被唐峰看出了端倪。
雅琴是太紧张了吗?还是说,他们本就是一伙,她通过自己的异样来提示唐峰?
“你到底给不给钱?不给我可下楼了!这鬼地方,黑黢黢的!”唐峰催促着给钱,想赶快离开这里。
雅琴有些犹豫。
这时,杂沓的脚步声传来,刀疤脸和打手们上楼:“唐爷,咱们可等你好久了,您别觉着二楼是戏班子,咱们就管不着你!”他一挥手,两个大汉立刻架住了唐峰,"按规矩,先剁一根手指头。"
“等等!我还,我找人还!我去求魏公子!你知道我跟他的交情!一百两的烂账他都替我平了!”
刀疤脸嘴角嘲讽,指着唐峰跟身后的人笑道:“交情?!他说交情!哈哈哈哈哈!”
“你什么意思?!”唐峰此刻酒已经醒了一大半,见刀疤脸的神情,脑中不自觉浮现那日赌局的场景,昏暗的赌场、摇晃的骰盅、魏博涛的自负狂妄、与宝官眼神传递,所有当初没有在意的细节都变得清晰起来,一股热血直指冲上头。
“……是不是魏博涛设计老子的?!”
刀疤脸不语,唐峰越发笃定:“说话啊!是不是?!你知道,你们都知道?我说我怎么一直输,一定是了!”
“他妈的!他们敢耍我!”唐峰额头上青筋暴起。
耳边又传来唏嘘声,仿佛很多人在议论纷纷,他抬头望向三楼看台,用屏风遮得严严实实,入目是一片黑。
刀疤脸已经没了耐心,抽出匕首在面前比划:“少废话!”
唐峰知道他们是动真格的,脸色都变了,指着雅琴:“我跟她熟,她手里有钱,你们直接拿走就是!别不信,她今天就是来找我的……怎么,你们这什么意思?没看到她手里的钱袋子吗?去抢啊!转性了?送到眼前的钱都不要!?”
不对劲不对劲,太不对劲!
能在赌场当打手的,都不是什么善类,只要能收回赌债,烧杀抢掠无所不用其极。从赌鬼那里要不到钱,就去骚扰威胁赌徒的亲眷,反正只要收回钱就行,管这钱是从哪儿来的。然而,现在雅琴手里明晃晃拿着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这刀疤脸竟然当作没看见!
视线在刀疤脸和雅琴急速往返,唐峰突然狂笑起来:“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还有你们,你们都是一伙的!是谁派你们来的?是魏博涛那个王八蛋,还是萧懿安那个贱人?”
雅琴见被看穿,与刀疤脸对视了一眼,刀疤本来就是拿钱办事,浑不在意,将匕首抵住唐峰的小手指。
匕首锋利,轻轻一划,就是一道血痕。
唐峰彻底慌了神:"我说!我说我说我说!你不就是想让我说出背后指使吗?"唐峰见雅琴再不似往日那般替他平赌债,只冷眼旁观,知道他今日不说是不行的了,几乎是咬牙切齿,"诸位做个见证,我唐峰今日所言句句属实!"
终于引得他开口,雅琴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却没注意到唐峰眼中闪过的狠厉。
打手们松开唐峰。
唐峰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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扭肩膀,恶狠狠瞥过打手:"半月前,魏博涛那厮设计我,输得我一无所有,他假装好意替我平了赌债,代价是让我想办法败坏萧小姐的名声。"
他大声道,"正巧我知道雅……呃,知道萧小姐的婢女身边有个孩子,就偷了那孩子的玉佩……"耳畔议论声越来越大。
雅琴心跳如鼓,事情进展得比她想象的顺利,只要唐峰承认诬陷……
"但是!"唐峰突然提高声音,"那孩子确实是萧小姐的私生子!玉佩是她给雅琴保管的!雅琴又亲手送到我的手上!魏博涛只是利用了这个事实而已!"
“咚”一声,雅琴踉跄后退两步,似乎撞倒了一个木架。
唐峰环顾三楼看台,大吼一声:“都还演什么?都滚出来!”
他捡起戏台边的木板,用力一挥,砸向看台上的屏风,屏风破了,传出一阵尖叫声。
烛光次第亮起,看台上竖着多扇屏风,每面间隔三尺六寸,数十面围成八卦阵,这是民间戏馆广泛使用的土法子,放大戏台上人声同时降低观众席的噪声。
屏风之后乌压压坐着许多人。
唐峰露出狰狞的笑,之前听到的说话声,根本不是自己的幻觉!戏台之上,全是看客!他们几人刚刚就站在戏台中央,演了一场好戏供看客观看。
萧懿安居高临下地看着戏台,没想到事态斗转急下,唐峰关键时刻改口。
事到如今,她该立刻下去收拾烂摊子,可她没有。今日这场“好戏”目的有两个,一是为了让唐峰亲口承认诬陷,如今看来是没指望了,二则是想试探雅琴到底有没有背叛她。
方才唐峰声称雅琴亲手将玉佩拿给他,到底是事实雅琴真的背叛了她?还是他猜到自己在现场故意撒谎报复雅琴?需再观察才能明白。
"你胡说!"雅琴也没料到有此变故,声音都在颤抖,"小姐清清白白,哪来的孩子?那孩子明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后,意识到自己差点暴露,急急刹住。
"明明是什么?"唐峰狞笑着逼近,"你敢当着所有人的面说那孩子是你的吗?一个未嫁的婢女,跟我厮混生下野种?哈哈哈哈哈哈……"
像是被人当头一棒槌,雅琴眼前发黑,冷血从背后倒灌上来。
不行不行不行!她未婚生女的丑事万万不能公之于众!她已经为此付出了沉痛的代价,不能再失去更多了。
雅琴的双腿止不住的颤抖,她突然不想配合小姐演戏了,她好想逃,逃离这里!
看台上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传来,她以为看台上的人会议论她,本能地捂住耳朵不想听,话语却从指缝里渗进来。不知为何,那些人这次并未相信唐峰的一家之言,话题仍然围绕萧懿安,甚至传得更难听了。
“真的假的?我不太相信。”
“之前萧懿安不是说帮朋友照看吗?该不会是真的?”
“一眼假,保不准推一个婢女出来背锅的!故意演给我们看呢!”
“就是,肯定是和这婢女串通好的!”
看台上又是一片嘘声。
流言度已经涨至85%。
萧懿安听到这些人的言语,反而松口气,误会她便误会了,反正这些日子关于她的流言已经够离谱了。好在这些人没有听信唐峰之言,把矛头对准雅琴,她虽怀疑雅琴,但却不想让雅琴陷入如此难堪的境地。
她瞥向雅琴,咦?雅琴这是在做什么?怎么在原地愣神了?为什么没有辩驳?她转念一想,这也不能怪她,唐峰笃定雅琴不敢承认,因此才敢肆无忌惮地反咬她一口,正常人肯定吓傻了。等等,她是要下台……要跑吗?不行,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跑,若跑了不就反而证实了唐峰所说的吗?
好在雅琴似乎也想到这点,刚刚迈出一步,又撤了回来。
然而,雅琴接下来的举动让她大吃一惊,她劈头盖脸打了唐峰几巴掌,恼羞成怒地冲下台去了。
看台上立马掀起一片哗然:这不就是被人说中后恼羞成怒落荒而逃?!
31. 对峙
台上众人七嘴八舌议论开来,先前咬定二人清白无碍的看客,此刻也转了话锋。
几位裹着绣金褙子的妇人将绢帕掩在唇边:"那妹子要是昂首挺胸与唐峰当堂对质,倒比如今拂袖而去体面。这般避而不见,倒像是……"话未说尽,眼波里已流转出千百种揣测。
萧懿安暗暗懊恼,早知如此,方才就该早些现身替她周旋,何至于让雅琴受此屈辱?
这时,耳边却传来系统的报喜音。
【恭喜宿主!流言度降至84.3%,请宿主再接再厉!】
【恭喜宿主!流言度降至83%,请宿主再接再厉!】
【恭喜宿主!流言度降至82.5%,请宿主再接再厉!】
流言度,竟然下降了!虽然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
看来雅琴这一跑,阴差阳错之下竟奏了效。
但形势不容乐观,满堂看客话风已经转向,尽拿那些腌臜话往雅琴脊梁骨上戳,更有甚者捏着嗓子学那戏文腔调:"可怜红绡帐里冰肌玉骨——"
不堪入耳。
"唐峰,你既要同我讨说法,何苦拖我房里的侍女下水?"
一道女声劈开满堂嘈杂,所有人齐刷刷回头,循声望去。
只见萧懿安顺着木梯走下看台,鞋子踏在戏台木板上咚咚作响,与唐峰对面而立。
看台上顿时炸开了锅,纷纷等着看好戏,还有人已经开始嗑瓜子了。
“诸位都看到了,唐峰前脚攀诬主家,后脚构陷无辜侍女,这般东拉西扯的疯话,可还当得了真?”萧懿安环视众人,声音清亮。她知道雅琴不想暴露,所以尽力撇清她,将看客们的关注度引到唐峰胡乱攀咬上来。
唐峰一见是她,嘴角扯出夸张的弧度:"萧大小姐不在家喂养孩子,怎么也跑这儿来了?"
他这句话羞辱至极,若是脸皮薄的寻常女子被这样造黄谣,怕是一头碰死自证清白了,只是不巧,对面的是穿越后的萧懿安。
“你既咬定我生养过,”萧懿安卷起左手袖口,露出雪白的半截手臂,“倒请诸位辨辨,这守宫砂可还作得数?”小臂内侧赫然一片殷红如血的印记,二楼雅座几位老夫人已摸出西洋镜想一看究竟。
有些年轻人不太明白,抓着人问,一书生摇晃着脑袋,掉书袋道:“《淮南.万毕术》有载:守宫饰女臂,有文章。取守宫新舍阴阳者各一,藏之瓮中,阴干百日,以饰女臂,则生文章,与男子合阴阳,辄灭去。”
“你这……肯定是自己涂上去的!肯定是!”唐峰嘴上说得确切,但自知本就是诬陷,语气不自觉弱了许多,脚跟蹭着戏台直往后挪。
萧懿安一挑眉,真要这唐峰说对了,这还真是她今早用茜草汁混着辰砂调的,可那又如何?她的任务是压制流言,也只是压制流言。
这满场看客里,又有几个真见过贞洁化成朱砂落在人皮上?既是要泼脏水,她便用这封建世道最信的鬼话,堵住悠悠众口。
"诸位若还不信,此刻我便去告报官,请官媒验身,我萧懿安,绝不心虚。至于你嘛……"萧懿安伸手直指唐峰的鼻梁骨,"污蔑官眷,按我大宁律法,当杖八十,流放千里!这一次,还有人能像上次长街那样,保住你吗?"
她之前不是没有考虑过报官,但最终放弃这个法子。一是太子门生把持的衙门怕是早备好了稳婆作伪证,若真报官说不定偷鸡不成蚀把米。二是,这个时代的民众对官府并不信任,否则之前民众也不会只往公主府跑而不去官府。
萧懿安气势汹汹,唐峰竟一时语塞。
看台上议论声此起彼伏。
“她说得这么肯定,难不成这唐峰真有鬼?”
“看唐峰这表情,到底是被说中了还是被威胁了?”
“喂喂喂,我分不清了!你分得清吗?要不咱赌一把?”
系统面板上,流言度又下降了些许。
但还有人这样说——
“有鬼什么呀?那萧懿安不就是狡辩吗?”
“就是!若不是太子妃那日救下这个姓唐的,怕不是早就命丧萧懿安之手了!”
流言度在系统面板上剧烈起伏。
萧懿安眼风扫过东南角几个神色闪烁的茶客——方才就是这几人混在人群里反复提及"太子妃保人"的话头,看来是太子一党的眼线。
她笑道:“诸位若不信我,我无话可说,可方才,唐峰亲口承认了是受太傅之子魏博涛的指使来诬陷于我!还口口声声说魏公子算计他!”
此言一出,之前嚷嚷得最大声的人立刻噤声。
萧懿安道:“咱们大宁谁人不知,太傅大人高风亮节两袖清风,连书房里多块墨锭都要记档的性子,怎么可能教子无方?又怎会纵容独子与这等泼皮厮混?所以啊,这唐峰的话当真可信吗?"
她早就意识到,想安心辟谣是不可能的,不管她怎么说,都会有人煽风点火带节奏。因此,她选择把魏自清魏博涛拖下水,看客们尽可以相信唐峰对她的污蔑,但相信之后又如何反驳唐峰对魏博涛的控诉呢?那些混淆视听的眼线要怎么前后自圆其说?自打自的脸吗?
这里是赌场,萧懿安也在豪赌,赌的就是太傅是太子党中坚力量,太子不会放任太傅被拖下水。
果然,带偏节奏的声音小了许多,其他不明就里的看客继续议论纷纷。
一穿百衲衣的乞丐趁机敲着破碗唱起莲花落:"东街造谣西街传呐,真真假假——"尾音被掷来的铜钱砸得跑了调。
系统面板流言度降至74%,有人动摇了,但还不够。
“唐峰,他们用完了你就想杀人灭口,昨日若非我的暗卫及时赶到,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念在你受人指使,若供出主谋,我可以保你不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唐峰知道这局又输了,突然狂笑,几近癫狂,“保我?你们这些簪缨贵胄哪个不是吃人不吐骨头!”
他终于意识到不过是这些大人物争斗中的一只蝼蚁,最低贱最可有可无,今日恐怕就是他的死期。他也根本不相信萧懿安会留他一条小命,既如此,那就破罐破摔,一个都别想好过!
"萧懿安,你说话不臊得慌吗?魏自清还洁身自好高风亮节?他书房暗格里藏着多少娈童画本,你知道吗你!还有,赵允祯烂吊,睡过几百个女人,还在城郊庄子养着十二房外室!"他赤红着眼珠子扑到台前,吓得前排茶客打翻了茶盏,"韩雪娇那娘们是个贱人!她指使老子诬陷,还嫌弃老子背弃旧主!韩厚诚就是个蠢的,老子骗骗他就相信……"
唐峰癫狂的嘶吼震得戏台梁柱簌簌落灰,萧懿安确未料到这枚棋子竟敢掀翻整盘棋局,环顾四周,目光瞥到西方两个戴斗笠的汉子,不好,他们已摸向腰间佩刀。
突然,眼前寒光一闪,一支箭朝着她直直飞了过来。
萧懿安瞪大了双眼,冷血轰地涌上脑袋,周遭瞬间没了声音,满堂宾客惊恐的面容在她余光里扭曲成怪诞的皮影戏,唯有那支泛着银光的箭矢,在她凝滞的视线中缓缓旋转。
有人想杀她?
然而,箭镞的目标并不是她,只擦过她飞起的披帛。
萧懿安迅速回头,面前唐峰的嘴巴一张一合,控诉着咆哮着,表情极度狰狞,直到那支箭精准无比地插穿了他的喉管。
一箭封喉。
“扑通”一声,唐峰倒地,脸上还挂着因为狰狞而扭曲的笑。
“啊啊啊!!!”
*
马车上。
“小姐,您受伤了?怎么有血迹?”雅琴指指萧懿安的脸颊。
“血迹?脸上也沾上了吗?”萧懿安怔怔道,手不自觉地颤抖,胡乱用手帕擦拭。
她回想起唐峰的死,就那样倒在她面前,离得近,血溅在裙角上,用手一摸,甚至还混杂着某些人体组织。
唐峰死在她面前,那厮不是好人,不遗余力地构陷她,她一开始也没想留住他的命,可想是一回事,人真的死在自己面前又是另一回事。虽然前世跟着爷爷治病救人看过很多死人,但也没见过这样死在自己面前的,上一刻还生龙活虎的人下一刻就倒进血泊中。她好歹是长在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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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社会上的现代人,这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见证惨死,说不心惊那是不可能的。
“小姐?”雅琴接过手帕,细心替萧懿安擦拭。她跑出戏楼后,径直上了马车,根本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萧懿安脸色苍白:“我没事,这是唐峰的血,唐峰死了。”
“死了?”雅琴一愣,旋即拍手笑道,“死得好!早该死了,这个王八蛋!”
她虽然笑着,但在萧懿安看来,这个笑比哭还难看,仿佛是压抑住内心的苦涩强挤出来的笑。
雅琴没有多问唐峰的事,仿佛唐峰的死与她毫不相干:“事情进展得可还顺利?”
萧懿安看了一眼流言度,没想到赌场对峙一事传播得这么快,流言度已降至60%了!她先前还担心舆论发酵得太慢,如今看来这个担心十分多余。若以现在的速度,想必要不了多久,流言度就会降至30%以下,她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萧懿安颔首。
话毕,主仆二人都没再开口,沉默许久,二人脸上都没有事情顺利终结的欣喜。
过了一会,萧懿安想起什么:“你和……的事,并没有暴露,大家都以为他疯了逮着人就攀咬,此事尽可以放心。”
闻言,雅琴微微松了口气。
车厢内又陷入了沉默。
萧懿安开始思考雅琴下台一事。
这事并不在萧懿安事先安排的计划中,纯属雅琴擅作主张。当时情况紧急,萧懿安无法分心猜测雅琴为何这样做,可现在想来,这事确实反常,若一不小心处理得不好,这个插曲说不定会影响整个事件的走向。
她到现在仍没有打消内心对雅琴的怀疑,雅琴应是背叛了她,之前的所作所为,很可能是受到唐峰等人的威逼利诱,萧懿安能够理解她的难处,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当作没有发生过。
雅琴大概也意识到这点,所以上车后主仆二人都没多言,勉强保持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良久,雅琴想要解释,开口道:“小姐,我当时跑出来,是因为……”
“都结束了。”萧懿安抬手止住她,事到如今,也没必要多余解释了。
“雅琴,你今日做得很好,谢谢。不必多言,横竖事情都了了。我回府后,替你们在江南寻个住处?据说那儿十分宜居,不会有人知道你的过去,以后也没有人再来威胁你,打扰你们母女的安稳日子了。”
雅琴再傻也听懂了萧懿安的意思,想开口再说点什么,可萧懿安已经闭目养神。
萧懿安闭眼倒不是躲雅琴,而是实在太过疲惫了,压制流言一事操心劳力,她已经好几个晚上没有好好休息。
睡得迷迷糊糊,听到雅琴轻声道:“谢谢小姐往日照拂我和小满。”
马车晃晃荡荡,萧懿安这一觉睡得不安稳,脑中快速切换着各种画面,对她的指指点点、捂嘴偷笑、赵陵的冷眼旁观、萧从林的愁眉不展、阿暮的打抱不平,最后大脑一片混沌,仿佛一团怎么也理不清的黑线。她嘴里含糊不清地念了什么,而后猛地睁眼,对上了雅琴担忧的神色。
她额头上全是汗,浸湿了头发,贴在额头上。她以为自己心理很强大,不会在意外面的流言蜚语,但内心最真实的反应告诉她,她远没有设想的那么坚强。
萧懿安拍拍脸,心理暗示自己事情已经过去了,又看到雅琴面带担忧:“我刚刚说了什么?吓到你了?”
雅琴垂下眼眸,没有对上她的眼神,摇摇头:“小姐,我们就快到萧府了。”
萧懿安掀开车帘,远远的,就看到萧有仪和阿暮站在萧府大门口,来回踱步,似乎在等谁,一见是她的马车,立刻下了阶梯。
萧懿安和雅琴下了马车,萧有仪立刻迎上来:“姐姐,你可算回来了,方才……”她太过着急,没第一时间注意到跟在萧懿安身后的是谁,看清后立马止住话头。
阿暮见她支支吾吾的模样,一跺脚:“哎呀,二小姐了,都什么时候了?还顾及这个顾及那个的?小姐,大事不好了!一个时辰前,雅琴的母亲和哥哥找上门来了,要讹诈夫人!”
32. 难瞒
一个时辰前。
萧府朱漆大门被拍得震天价响。
“还我女儿!将军府还我女儿啊!”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妇人扑在府门前,双手拍打着地面,扬起一片尘土。
身旁立着个五大三粗的青年汉子,也跟着嘶声喊叫:“我妹妹清清白白进你们府里做活,如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今日不给个说法,我们就不走了!”
这两人,正是雅琴的母亲和兄长张德。
张母蓬头垢面,眼睛里却闪着精光。瞥见路人探头张望张望,她立刻扯开嗓子,哭嚎得更响更惨,甚至就地打起滚来。这番动静,引得路过的行人纷纷驻足,聚拢围观。
“各位乡亲父老,与老身评个理啊!”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开来,“我家雅琴在将军府里,做的是萧家小姐的贴身婢女,给贵人端茶递水,那是多体面的差事!当初说好了每月有二两银子的工钱,可这一年,连一个铜板都没见着!直到四个月前……她……她竟然生了个孩子!”
围观的人群登时一片哗然骚动,窃窃私语之声嗡嗡四起。
这时,紧闭的朱漆大门缓缓打开。赵陵迈步而出,眉目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身后跟着同样面容沉肃的刺梅。
“何人在此喧哗?”赵陵声音并不算高,却让嘈杂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张母见正主现身,麻利地从地上爬起来,胡乱拍打着身上的尘土,立刻换上一副悲痛欲绝的面孔:“夫人啊!您可要为老身做主啊!我女儿雅琴在您府上做活,如今是下落不明,还……还……”她故意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赵陵眉头微蹙,目光如电般扫过张母和张德:“雅琴确是我府上的婢女。但两月前,她已告假归家,怎会下落不明?”
“胡说!”张德厉声打断,嗓门拔得老高,“我妹妹根本没回家!而且,她还带着个孩子,能跑到哪里去!定是你们把人藏起来了!”
刺梅脸色一变,正要呵斥,却被赵陵抬手制止。
“此事非同小可,你可有凭据?”
张母见赵陵态度和缓,胆子越发壮了:“凭据?我女儿肚子大了又小了,这不是天大的凭据?我听说是跟府里一个伙夫……叫什么来着,哦,好像叫夏……夏班!对,就是这个名字……”
赵陵眼神示意刺梅:“去把夏班叫来。”
不多时,夏班被带到人前。
他这一路上听说夫人找自己,心里七上八下,战战兢兢。使劲琢磨着夫人为何突然找他?莫不是因为前天做的桂花糕糖搁多了?还是今早的拔丝地瓜太黏,糊了夫人的牙?他脑袋笨,根本想不清楚,纠结来纠结去,人已到了赵陵跟前。
“夏班,”赵陵目光直视着他,“你可识得雅琴?”
夏班不敢对上夫人的眼睛,慌忙低下头去。
他偷眼瞧见夫人脸色沉肃,旁边还有个婆子凶神恶煞地瞪着自己。可夫人没提饭菜的事,反倒问起雅琴来。雅琴?他跟雅琴姐姐可熟得很啊!
夏班抬手挠了挠头,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认得啊!雅琴姐姐待我可好了,常给我留些好吃的点心果子。”
张母一听,立刻冲上前来,急声逼问:“那你可知她如今身在何处?她的孩子又在哪儿?”
孩……孩子?夏班眼神闪躲,一紧张又结巴起来:“我……我……不……不知道啊……”他心里牢牢记着弟弟的嘱咐:千万千万不能说出雅琴姐姐就藏在他家!
这反应太过明显,连旁边围观的人群都看出了不对劲,面面相觑。
赵陵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夏班,说实话。”
“我……我……”夏班急得满头大汗,夫人的目光像针一样扎人,扎得他嘴唇都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再这么瞪下去,怕是要撑不住说漏嘴了!不行,绝对不能说!情急之下,他猛地抬手,用手死死按住了自己的上下嘴唇,牢牢捂住!
他喉咙里发出一阵含糊不清的呜咽,众人屏息细辨,说的应该是“我不知道”四个字。
张德见问了半天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气得七窍生烟,扬手就是一个巴掌狠狠扇了过去。
“好哇你个腌臜东西!敢做不敢认是吧?!老子就问你一句,你到底睡没睡过我妹妹?!”
夏班结结实实挨了这一巴掌,半边脸火辣辣地疼,脑子也被打得有点发懵,真的顺着张德的话细细回想起来:“……有……好像有吧,有一天晚上,在伙房里,我们是一起睡在柴堆上来着……”
这句话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巨石,激起千层浪。围观者中有人发出惊呼,有人指指点点,更有人发出暧昧不明的低笑。
赵陵脸色一沉:"夏班,你可知罪?"
夏班揉着发麻的脸颊,茫然地摇头:“夫人……我……我做错什么了?难道……不能一起睡吗?”他虽然脑筋不灵光,但看周围人那古怪的反应和夫人铁青的脸色,也明白自己肯定是闯下大祸了。
他猛地想起弟弟先前千叮万嘱过的话:就算觉得哪个姑娘生得可爱心里喜欢,也万万不能随意去牵人家的小手,更不能去亲人家姑娘的脸蛋子,尤其不能和人家姑娘一起睡觉!
可是……那天晚上……他在厨房守夜,碰巧撞见雅琴姐姐在伙房里贪嘴。雅琴姐姐平日里最是守规矩,从不偷吃,那回定是饿得狠了。他不敢让她偷拿东西吃,怕被刺梅姑姑发现,两个人都要挨骂,就把自己带的馒头偷偷塞给了她。
雅琴姐姐吃完馒头,就坐在柴堆边给他讲故事解闷。她讲了好多,有孟母三迁,还有那岳母在儿子背上刺字“精忠报国”的故事……听着听着,他就想起了自己早逝的娘亲,忍不住呜呜咽咽哭了好一阵。雅琴姐姐轻声安慰他,后来……后来两个人说着说着,就都靠着柴堆睡着了。他们明明隔得老远,中间还隔着半垛柴火呢!原来……这样睡……也不行吗?
“够了!”赵陵的声音陡然拔高,“身为府中下人,行此苟且之事,还敢狡辩抵赖!”她猛地转向刺梅,厉声道,“按家法处置,重打三十大板,逐出府去!”
刺梅立刻应声,命两个粗壮仆役上前,将夏班死死按倒在地。沉重的板子带着风声,毫不留情地重重落下。
夏班凄厉的惨叫声顿时响彻府门前,一声接一声。那惨叫声中除了剧痛,更充满了巨大的困惑——他至始至终都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张母见夏班受刑,立刻又换上一副哭天抹泪的悲痛模样:“夫人啊!我女儿清清白白的身子就这么……就这么毁了,您看这……”
听到这里,雅琴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尽,身子猛地一晃,趔趄着向后连退几步,险些栽倒,幸好一旁的萧懿安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她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问:“真……真的是家母和兄长?”
阿暮用力点头,语气肯定:“千真万确!我虽不认识你母亲,但你哥哥张德我是见过的!况且,这等私密之事,外人如何能知晓得如此清楚?”
雅琴的声音都在颤抖:“那……那夫人是如何收场的?我母亲和哥哥……他们……可还安好?”毕竟是骨肉至亲,即便心寒,也难掩忧惧。赵陵的手段她是知道的,如何能不担心家人安危。
阿暮看着她这副模样,又是心疼又是气恼,恨铁不成钢地道:“他们那样逼你、害你,你竟还担心他们?!放心吧,没事,他们好着呢,好得很!生龙活虎的!夫人给了他们一大笔银子,说是‘御下无方’的赔罪钱,就把人打发走了。你是没瞧见,你母亲和哥哥当时见了那白花花的银子,眼珠都发亮了!再没提你一句,更没问你的死活,揣着银子,一溜烟就跑得没影了!就好像今天不是特意为你求公道似的!我后来听人说,你哥哥最近要娶亲了,那女方要的聘礼足得很,才有这么一出……”
雅琴再也承受不住,眼前骤然一黑,晕了过去。
夜幕降临,马车辘辘行驶在回夏班家的路上。
车厢外,街巷间灯火点点,行人依旧不少,许多人还在议论着今日赌场和将军府门前两桩闹腾事。
“哎,听说了没?原来真是栽赃嫁祸!”
“赌场那?听说死人了,晦气啊!”
“丢尽颜面了!那婢女竟能干出这等事来,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害得自家小姐平白受冤!怎会有如此歹毒的心肠!”
“嗨!跟那男的搅和在一处,一个被窝里能睡出两样人?乌龟配王八,都不是什么好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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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喂,你们说……会不会是那位郡主找人编排的戏码?他们是不是在做戏,谁又说得清底细?”
车帘紧闭,隔绝了部分喧嚣,但刺耳的议论声还是隐隐约约透了进来。
雅琴还在昏迷中,似乎做了噩梦,眉头紧蹙。
萧懿安坐在她身旁,听着车外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蜚语,目光落在雅琴痛苦的面容上。她紧紧捂住雅琴的耳朵,突然有些庆幸,晕倒了也好,听不到外界那些不堪的言论。
不像她,还得听外面那些“做戏”、“阴谋论”的质疑声,只能无奈呢喃一句:“到现在都还有人诬陷我啊……”
马车行至夏班家门外停稳。事到如今,已无需掩藏,萧懿安便没有将马车停在远处。
刚推开院门,就听屋内传来夏班一阵阵“哎哟”、“哎哟”的痛苦呻吟。
“弟弟?弟弟!可是你回来了?”夏班没有出门,想必是打得太重,下不了床。
萧懿安心下不忍,特意带了许多上好的金疮药,本想进屋看看,但萧起抢先一步拦在门前,低声道:“小姐,夏班伤在臀腿,您实在不便入内。还是让属下独自进去探望吧。”
萧懿安点头应允。
萧起刚进屋,就听里面夏班哇哇大哭起来:“弟弟啊!呜哇——好……好痛啊!我的腿痛死了,屁股也痛,浑身上下都痛……呜呜呜……我错了,我以后听你的话!再不跟姑娘家一起睡觉了!呜……我被夫人赶出来了,以后……以后可怎么给你攒钱啊……”
“哥哥莫怕,我在,我在呢。”萧起温柔的安抚声响起。
萧懿安当然知道夏班不可能干那事混账事,心中五味杂陈。她转头再看雅琴,却见雅琴不知何时已然醒了,正愣愣地坐在床沿,怀中襁褓里的小满哭得撕心裂肺,她却全然未闻,一双眼睛空洞无神,直勾勾地瞪着屋顶,像是魂魄都已离了躯壳。
萧懿安看得心头发紧,连忙上前,将哭闹的小满接过来,耐着性子轻拍慢哄,好半晌才将人哄睡。
再看雅琴,依旧是一副了无生气的模样。
萧懿安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劝慰。她深知雅琴为了隐藏这未婚先孕的秘密,付出了多少艰辛。可谁能料到,到头来,竟是她的亲生母亲和兄长,为了区区银钱,就全然不顾她的名节死活,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这最不堪的隐秘抖落得干干净净。
被至亲骨肉如此狠心背弃、捅刀……这样的锥心之痛,世间又有几人能承受得住?
萧懿安又试着柔声说了几句宽慰的话,可雅琴依旧如同泥塑木雕一般,毫无反应。萧懿安无法,只得低低叹了口气,起身准备离开。
推门时,她脚步微顿,忍不住又回望了一眼。
昏黄的烛光摇曳不定,勉强照亮屋内一隅。雅琴依旧保持着方才她离去时的坐姿,一动不动。身上那件粗布衣袍显得格外宽大,将她整个人笼在里面,显得格外单薄。
萧起也准备同她一道走,萧懿安脚步未停,只轻声道:“你这几日便好生照料夏班吧。他伤势未愈前,我在府内深居简出,料也无碍。”
萧起并未推辞,颔首应道:“是,多谢小姐体恤。”
萧懿安脚已经踏出院门,身形却倏然一顿,又缓缓退了回来。
“萧起,今日……根本没有什么刺客杀手,对么?唐峰,是你杀的。”
唐峰临死前痛骂太子党,旋即毙命,乍看之下,确像是太子党怕他再吐露更多隐秘,情急灭口。然而蹊跷处正在于此——当时她与唐峰在台上对峙,两人相距不过咫尺。在那支箭刺穿唐峰咽喉前,没人知道那杀手真正要取的是唐峰的命,还是她萧懿安的命。
为确保万无一失,以萧起之身手,他定会在第一时间出手拦截那支箭。可他没有。他甚至没有丝毫动作。原因只有一个:在箭矢离弦的瞬间,他就无比笃定——那支箭,绝不会伤及萧懿安分毫。
因为这致命的一箭,本就出自他萧起之手。
院中夜色浓稠,将萧起的面容深深隐没在阴影里。他没有回避,声音低沉而平静,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坦然:“属下不敢欺瞒小姐。”
“所有伤害小姐的人,都得死。”
33. 琴断
萧府内,萧从林正在前厅翻阅兵书。
“爹,您今日没去营里?”萧懿安步入前厅问道。
“嗯,回府有些事要办。”萧从林将目光从兵书上抬起,看了女儿一眼,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随即问道,“听说你在赌坊与那唐峰当面对质?他还……死在你跟前了?”
萧懿安点头应道:“爹,我没事,您放心。夫人呢?”
萧从林被这一问,也露出些许疑惑。他回府后确实未见赵陵踪影,便唤来一名侍从:“夫人何在?”
侍从躬身回禀:“回将军,夫人今儿个去灵岩寺上香了,说是五日后方回。”
萧从林眉头微蹙:“她怎偏挑这时辰去?”
萧懿安解释道:“夫人每隔一段时日,便会去一趟灵验岩寺。算算日子,昨日就该动身了。”
萧从林恍然大悟,脱口而出:“这事……你竟也知晓?”
话一出口,他脸上显出几分不自在。萧懿安常与赵陵斗嘴置气,却连赵陵这习惯都清楚,自己身为丈夫,反倒不知,着实有些挂不住脸面。
萧懿安敏锐地捕捉到萧从林一闪而过的窘迫,识趣地住了口,不再多言。
六月二十,“压制流言”任务的最后期限。
今日晨起后,萧懿安一直心神不宁,右眼皮突突地跳个不停。她下意识地查看了“流言度”,只见那数字终于动了——竟已降到了三十五!
说来也奇怪,前几日这流言度虽也在降,却不知为何,死死卡在四十这个坎上,无论如何也降不下去。今日竟一举突破了!
她心中刚升起一丝欣喜,然而,仅仅眨眼的功夫,那流言度竟又骤然下降,直落到二十八!
怎会降得如此之快?!
【叮!“压制流言”任务完成,恭喜宿主!当前积分:积分4600。】
萧懿安顿时喜上眉梢,高兴得直拍手!这可是她头一回完成难度标记为“难”的任务!虽说过程波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究是有惊无险地拿下了。积分一次性暴涨两千点!这成就感,简直令人心花怒放!
人逢喜事精神爽,之前积压在心头的阴霾,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喜讯一扫而光。
她心情舒畅地坐在廊下台阶上,懒洋洋地挥了挥手。
天朗气清,明媚的阳光透过她指间的缝隙洒落下来,暖融融地熨帖在脸颊上,说不出的舒服惬意。
突然,指缝间漏下的暖阳消失了,一片阴影笼罩下来——有人挡住了光线。
萧懿安下意识地仰起头。
刺目的逆光勾勒出一个熟悉的身影轮廓,萧起正低头看着她,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
“小姐节哀。”
“雅琴……殁了。
萧懿安匆匆赶至夏班家小院外时,院门口密密匝匝围了一圈人,个个伸长了脖颈,活像一群探头探脑的鹅,恨不能将脑袋都挤进那矮墙里去,压低声音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还没进门,就听到一阵阵的哭声,小满在哭,夏班也在哭。
萧懿安进院后,反手合拢院门,将那些窥探的目光与嘈杂的议论彻底隔绝在外。
据萧起说,他听见小满哭闹不停,敲雅琴房门,却没人应,等他打开门时,雅琴已经救不回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径直朝雅琴的房间走去。双腿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越靠近那扇紧闭的房门,脚下越是虚浮不稳。
萧起见状欲上前搀扶,萧懿安却摇了摇头,强自稳住身形,一步一步,自己走了过去。
明明不过短短十数步的距离,此刻却仿佛变得无比漫长。每一步都似踏在泥淖之中,沉重得几乎抬不起脚。
终于,她抬手推开了那扇门。
昏暗的光线下,眼前房梁上垂下一条手臂粗的麻绳圈,被穿堂风一吹,兀自前后荡悠着。绳圈下方,一个矮凳翻倒在地,保持着被人决绝踢开的模样。
而雅琴,静静地躺在不远处的床榻上。双目紧闭,曾经鲜活灵动、嬉笑怒骂的一张脸,此刻只余下一片骇人的青紫死气。这沉寂的面容,无比清晰地宣告着一个事实——她再也不会睁开眼,再也不会开口说话了。
雅琴的手边,静静躺着一封遗书。萧懿安颤抖着手指,将它展开。
“小姐,当您看到这封信时,奴婢想必已经不在了。”
“奴婢对不住您,把您赏的那只镯子给当掉了。那次母亲找上门来,哭诉说哥哥在外头做生意,赔了好大一笔银子,债主扬言要卸他一条腿抵债。母亲哭得肝肠寸断,苦苦哀求奴婢。您那时随手赏了奴婢一只镯子,也许在您眼中它算不得顶顶贵重,可那是奴婢这辈子拥有过的最好的东西了。奴婢不想当,真的特别不想,可最后还是把它给了母亲。后来,奴婢怕您发现,偷偷请匠人照着样子打了一只假的戴着。您似乎到今日都未曾察觉,看来那位师傅的手艺,当真是不错。”
“其实,奴婢心里一直明白,母亲眼里心里,都只有哥哥。哪怕哥哥是个草包、脓包,百无一用,母亲也照样只疼他一个。从前奴婢总在想,是不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所以母亲的目光才从来不肯在奴婢身上停留?所以奴婢拼命努力,非常非常努力,削尖了脑袋进了萧府当差。您不知道,当时我们那条巷子里的姑娘们,可都羡慕死奴婢了,都说能在这样气派的大户人家里头做事,简直是祖坟上冒了青烟!奴婢那时心里是真欢喜啊。最欢喜的时候,还是领了月钱交给母亲的时候。母亲接过钱时,会摸着奴婢的头,说奴婢比哥哥有出息多了,是她的‘乖乖女儿’,从小到大,她几乎从不夸奴婢,只有那一刻,奴婢才能从她嘴里听到一句好话。”
“奴婢怎么能去怨恨母亲?又怎么能不心疼她呢?她把自己的一切,都掏心掏肺地给了哥哥。若是哥哥要她去死,她只怕也会先替哥哥做好最后一顿饭,再去赴死。父亲在世时,对她非打即骂;父亲走了,哥哥长大了,对她还是非骂即打,这样的苦日子,她又是怎么熬过来的呢?这次闹上将军府,不用想也知道,定是哥哥逼着母亲来的。母亲她能不来吗?”
“奴婢原本不愿相信母亲会真的那样做,可奴婢心里明白,她会的,为了哥哥,她什么都会做的。若要在奴婢和哥哥之间选一个,她定会毫不犹豫地选哥哥。细细想来,母亲她其实也没做错什么。她只不过是不爱奴婢罢了。可是,奴婢心里真是恨透了这个哥哥!他独占了母亲所有的疼爱,凭什么就不知珍惜?凭什么奴婢苦苦求也求不来的东西,在他眼里却如同敝履,弃之如草芥?!”
“奴婢起初真的把唐峰当作了良人。他这人机灵,会来事,在刺梅姑姑跟前也能说得上话。他见奴婢做事勤恳,就告诉奴婢,说能帮奴婢争取到做您贴身侍女的差事。将军府小姐的贴身侍女啊!那是多么体面、多么光鲜的活计!月钱比别的丫头丰厚,也不会轻易被人欺负。放在从前,奴婢连做梦都不敢想。能进萧府洗洗衣服,奴婢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可自从唐峰说了那话之后,奴婢的心就再也静不下来了。常常一边在搓衣板前使劲搓着衣裳,一边忍不住想:若真有那么一天,愿望成真,该有多好啊……”
“可紧接着,唐峰就说出了他的条件。他说,只要奴婢陪他睡一晚上,就一晚上而已。奴婢当时害怕极了,心里也犹豫得很:这怎么成?这怎么能行?可是最终,奴婢还是点头答应了!您骂奴婢蠢也好,说奴婢虚荣也罢,奴婢从不后悔那一次!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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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后来奴婢真的成了您的贴身婢女!奴婢还记得,那天是个顶好的大晴天,天蓝得像刚洗过的缎子。奴婢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母亲,母亲高兴坏了,立时就跑到巷子里,逢人便说。晚上吃饭时,她破天荒地给奴婢碗里夹了一筷子鱼肉,还笑着说:‘以后啊,咱们家可就指望琴儿你了!’”
“知道有了身孕那一刻,奴婢只觉得天塌地陷!怎么会这样?!奴婢慌慌张张去找唐峰,他许是刚赌输了钱,正在气头上,竟怒气冲冲叫奴婢‘滚远点’!奴婢气不过,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可谁曾想,才隔了一日,他又嬉皮笑脸地寻了来,赌咒发誓说要好好赚钱,给奴婢和孩子一个安稳的家,奴婢鬼迷心窍,竟把辛苦攒下的积蓄全给了他。他得了钱,自然是欢喜得很。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奴婢只能用布带死死缠住腰身,万幸竟一直没被人瞧出端倪。后来孩子生下来了,奴婢抱着小满又去找唐峰。没成想他这回是彻底翻了脸,压根不想认我们母女!您和阿暮都劝过奴婢,说唐峰绝非良配。其实奴婢心里何尝不明白?只是奴婢太想有个自己的家了!奴婢把对家的所有念想,都孤注一掷地押在了唐峰身上。哪怕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骗奴婢,奴婢也逼着自己去信他那些鬼话,直到他竟偷了您赏赐的玉吊坠,还反过头来诬陷您!”
“他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奴婢当真不知他是如何寻到夏班家那处小院的。那日听见敲门声,奴婢去开门,门外站着的竟是他!他手里还提着给小满买的零嘴儿,说是来看看孩子,奴婢一时心软就让他进了门。谁知,他趁奴婢不备,偷走了那玉吊坠!后来您来信,让奴婢配合演那场戏,奴婢总算能为小姐您做点什么了。可万万没料到,唐峰那厮竟敢在戏台上当众拆穿奴婢!那一刻,奴婢怕极了,只想拔腿就跑,可奴婢忍住了!若真跑了,岂不正中他下怀,坐实了他的话?然而后来那么多不明就里的人开始咒骂您,说您设局构陷,逼得唐峰‘走投无路’才反口诬赖奴婢,奴婢这才真正明白,您先前默默承受了多少流言蜚语。那些人的唾沫星子,真能活活淹死人啊!于是,奴婢跑了。在被当众戳穿、百口莫辩的当口跑了。唯有如此,他们才会真正明白——小姐您,才是被诬陷、被冤枉的那一个!”
“回想奴婢这一生,母亲、兄长、唐峰,这些奴婢曾真心信任、掏心掏肺对待的人,最终都将奴婢的真心踩在了脚下。唯有您,唯有小姐您,是真心实意待奴婢好的。您落水之后,性子虽与从前大不相同,可奴婢却更喜欢落水后的您。府里不少人都说您不比从前了,可奴婢觉得,这样的小姐才更鲜活生动!而且也更懂得体恤我们下人的难处了。那回小满发高热,栅栏处悄悄放下的那个钱袋子,是您留下的吧?奴婢当时早就瞥见阿暮的衣角了。您和阿暮姐姐躲起来,不过是为了顾全奴婢那点可怜的自尊心罢了。后来,您又寻着各种由头看顾我们母女,还把那么贵重的玉吊坠送给了小满。小姐,您真的很好,很好,奴婢心里,真的非常非常感激,能在这一生遇见您。”
“事到如今,奴婢唯一放不下的,只有小满了。恳请小姐,日后能多多照看这孩子,让她能活得比她娘亲更开心些。”
寥寥数张信纸,将雅琴这短暂又坎坷的一生,尽数写尽。
一滴温热的泪珠砸落在信纸上,洇开了墨迹。紧接着是两滴、三滴……泪水无声地滑落。萧起默默递过一方干净的手帕。
萧懿安无神地抬起头,脸上早已是泪痕交错,却又仿佛看到什么荒谬可笑之事,轻笑了一声。
她紧紧握着雅琴那只早已冰凉僵硬的手,心想,怎么会有人傻到这个地步啊?
临了之时还换上婢女服,手腕上还戴着那只,只有她自己会视若珍宝的假镯子。
34. 吊唁
葬礼第二日进行,除了院外那些探头探脑看热闹的闲人,灵堂内冷冷清清,几乎没什么正经来吊唁的宾客。
雅琴的死讯传得飞快,这一片街坊邻里无人不知。众人议论起来,多半都说她是因奸情败露,没脸见人,才寻了短见。
张母和张德没来送雅琴的最后一程,因为今日是张家下聘礼的日子。
萧懿安静静跪在棺椁前,一张一张往火盆里添着纸钱,还特意烧了好些纸扎的镯子。
李阿婆抱着小满过来磕头,小满咿咿呀呀,伸出小胖手,想去抓那盆里飘起的、带着火星的纸灰,仿佛觉得新奇好玩。
年幼的孩子,哪里懂得什么是生离死别。她又怎么会知道,这世间最爱她的人已经离开了。
萧懿安伸出手,指腹轻抚过小满柔嫩的脸颊,对李阿婆道:“阿婆,实在麻烦您,这两日多亏您悉心照料小满。”
李阿婆忙摆摆手,连声道:“害,这有啥劳烦的!老婆子我横竖闲着也是闲着。再说了,活着的时候,我跟雅琴妹子就处得好。她如今走了,娃儿还在啊!老婆子我必得替她照看好这娃儿,好让她在那边也能安心上路。”
这时,来了一拨人吊唁。大多是些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太,瞧着有些面熟。
萧懿安仔细一瞧,这些人好像是附近街坊邻里。之前有一次她出门,正撞见他们在外面对着雅琴说三道四。
夏班似乎与他们相熟,引着他们进来。
萧懿安心中警惕,面上仍不动声色,替每人点燃一炷香,递到他们手中。她在一旁瞧着,这些人脸上倒不见什么恶意,可萧懿安心里那根弦却绷得紧紧的,若他们敢在这当口对雅琴再有一句不敬,她不介意当一回泼妇,把这群人全都轰出去。
李阿婆对着棺木轻声道:“雅琴妹子,周叔公、刘婆婆、小敏妹……都来看你了。”
万幸,这些人并未有其他举动。他们依次上前,恭敬地拜过香火,在灵前静默片刻,便转身离去。
临出门前,又有人凑到李阿婆跟前,逗了逗她怀里的小满。小满这孩子竟不怕生,被逗得咯咯笑起来。
萧懿安听着他们走出院门的脚步声,隐约传来几句压低了的议论:
“唉……多年轻的姑娘啊!雅琴这丫头哦!怎么就想不开走这条路!”
“可不是嘛!就为了那么个混账男人?值当吗!”
“现在说这些还有个啥用?人都没了!早前你怎么不多劝劝她?”
“嘿!你倒说起我来了?我怎么没劝?好容易劝得她肯出门散散心,结果呢?外头那些人骂她、骂她家小姐,那话难听得……唉,还不如让她在家闷着呢!”
街坊们你一言我一语,声音渐渐远去,最终飘散在风里。
他们离开后,萧懿安问夏班:“这些街坊,与雅琴相熟吗?”
夏班点头道:“嗯!雅琴姐姐有时忙得脱不开身,他们会过来搭把手,帮忙照看一会儿小满。”
萧懿安闻言,眉头不由微蹙:“可我之前分明撞见过,他们在巷口对雅琴指指点点,说些闲话。”
“啊!这个啊……”夏班挠了挠头,憨憨一笑,“他们年纪大了没事干,就爱说这些啦。以前还说弟弟戴面具瞧着吓人,说我笨脑袋转不过弯,还说隔壁家姐姐的汉子总喝酒,迟早要喝成个傻子呢……”
“……”
萧懿安一时语塞。待那阵无言过去,心头又涌起一阵懊恼。
原来是她对这些人存了偏见,便想当然地以为他们的存在只会给雅琴添堵、添负担,从未想过,他们竟也会向这对孤儿寡母伸出援手。
思及此处,她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李阿婆身上。
先前玉佩离奇失踪,加之她撞见李阿婆行迹匆匆地来找雅琴,那句“你家小姐已经走了”,在她当时听来,活像是通风报信。可如今静下心来细想,那或许,真的只是一句陈述实情的寻常话语。只不过那时被突如其来的冤屈冲昏了头脑,让她变得杯弓蛇影,草木皆兵。疑心一起,看什么都觉得别有深意,以至于对一些寻常的言行举止的解读都会变味。
萧懿安嗤笑一声,带着浓浓的自嘲。
自己怎么这么傻?雅琴在那封绝笔信里,已是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她从未背叛过自己,可自己却仍是迟迟不肯相信。非要寻遍蛛丝马迹,反复验证,才肯放下那点疑心吗?
下葬事毕,已是黄昏。萧懿安踏着月色,匆匆赶回萧府。
萧府之内,早已是灯火通明。萧从林在厅堂中来回踱步,显是等候多时。
赵陵自灵岩寺归来,正端着茶盏轻抿一口,神色一派云淡风轻:“急什么?那丫头不定又跑去何处疯玩了。”
萧懿安踏入前厅时,恰恰听见这句。
赵陵打量着她,往日自己若这样说萧懿安,她虽口中称是,眉梢眼角总藏不住几分不服,自以为掩得严实,却总叫人瞧见。然而今日,她竟是一言未发,面上颜色也透着几分灰败。
“怎么?又是谁给你气受了?”赵陵猜她在外面听到什么不三不四的言论,心中不痛快,“外面那些,听听便是,何须放在心上?”
萧懿安摇了摇头,依礼数见过二人,转身便欲离去。却听赵陵声音自身后传来:“我已听说了,你竟还跑去赌场与唐峰当面对峙?他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岂能失了身份同他辩驳?”
萧懿安脚步顿住,回身望着赵陵,默然不语。
萧从林在一旁踱步:“这又如何?安儿有勇有谋,行事自有章法,有何不妥?”
萧懿安身心俱疲,听到这肯定的话语,心头蓦地一暖,面上勉强扯出一抹浅淡的笑意。
赵陵见他二人父慈女孝,不由得冷哼一声:“好什么好?早叫你莫要擅自妄动!天塌下来自有家中长辈顶着,我和你爹自会设法周旋,何须你去抛头露面?”
萧懿安抬眼,声音冰冷:“所以,买通张氏母子,趁我不在,纵容他们上门大闹一场,揭发雅琴、嫁祸夏班,这便是您想出的法子么?”
赵陵脸色骤变。
“让张母将事情闹得人尽皆知,既坐实了那孩子是雅琴所生的‘铁证’,又能将众人视线引开,把流言蜚语的主角换成雅琴,当真是一举两得。确乎比我那法子高明许多。”萧懿安顿了顿,语锋陡然锐利,“只是,在您眼中,雅琴一条性命,便如草芥般轻贱么?”
这话中带刺,赵陵如何听不出?她怒极,一掌拍在案上:“萧懿安!你竟敢质问我?!”
萧懿安昂首,直直对上赵陵。
一旁的萧从林踱步踱得更急,指指萧懿安,又指指赵陵,终究不想掺和她们之间的争执,“哎呀”一声,一拍额头走了。
见萧懿安情绪激动,萧有仪忙上前打圆场道:“姐姐,夫人她……其实也是为着萧府的名誉着想,其实她……”
萧懿安却恍若未闻,目光只死死盯着赵陵:“在您眼里,萧府的荣光重若千钧,旁人的名节便轻如鸿毛么?还是说,您早就看我碍眼,连同我身边的婢女,也一并容不下?”
外间关于雅琴的流言早已喧嚣尘上,满城风雨。那些污言秽语、恶毒诅咒,比之当初骂萧懿安的,反扑得更为凶猛。平日里冷漠自私的市井看客,此刻倒显出同仇敌忾的“义愤”,齐心合力地唾骂雅琴。他们终于揪住了一个“大恶人”,尽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用尽世间最难听的字眼去辱骂、去践踏这份“不义”,以此标榜自家的“正义”。看客们要的从来不是真相,而是足够掀翻茶摊的谈资。
“萧、懿、安!”赵陵震怒,正欲再斥。萧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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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忽然声音一沉:“雅琴死了。”
赵陵闻言,先是一愣,旋即冷笑出声:“因何而死?是受不住事情败露,还是受不住她亲娘揭发?”
萧懿安面无表情地侧了侧首,望着赵陵,心头忽地涌起一阵陌生之感。
那是一条人命,一个活生生的人去了,赵陵第一念竟非惋惜,而是追问缘由。她往日不是常赈济贫弱么?怎会如此……漠然?
赵陵捕捉到她眼神,质问道:“你这是什么神情?觉得我冷血?呵,雅琴性子虽刚强执拗,却也不是那种抛下一切、不管不顾的糊涂人。诚如你所言,流言蜚语而已,吃不了人,大不了换个地方,隐姓埋名从头来过。
“若她没有孩子,一头碰死就算了,她那个娘和哥哥,怕是也掉不下几滴真心泪,这个世上有她没她谁会在意?可如今不同——”赵陵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她那孩子尚且年幼,做母亲的怎会忍心抛下孩子?
“除非,还有什么别的原因,让她不得不死。萧懿安,动动你的心思,你不是认为什么事情都能靠自己解决,自诩聪慧么?”
萧懿安下意识舔了舔干涩的唇瓣,脸色倏地煞白。
赵陵见她神色,甚是满意:“这场风波,起先本是冲着你来的。后来,虽则我……虽则张家婆子闹上门来,那孩子不是你的而是雅琴的。可难保无人作想,疑心是你推了侍女出去挡灾。你说说,有什么法子,能比‘被揭穿后无颜苟活’更能坐实此事、更能取信于人?”
“唯有她一死,众人才会信以为真。纵有不信,也是死无对证。此事,方能就此了结。”
“啊啊啊——!!!”萧懿安似再也承受不住,嘶声大叫着,猛地捂住双耳,转身冲出门去。
待她身影远去,赵陵才扶着椅背缓缓坐下,眉宇间尽是疲惫之色。
刺梅忙上前,轻轻为她揉按太阳穴:“夫人,小姐懵懂些,未尝不是福气。您点得如此通透,小姐终究是个孩子,如何承受得了?”
赵陵轻拍她的手背,叹道:“终有一日,我和萧从林庇护不了她。眼下已有暗箭,日后呢?成长必经切肤之痛,不是么?刺梅,我当年也是这般过来的。”
闻言,二人久久未有言语,良久,赵陵才问刺梅:“你说,这次的杀孽,菩萨能原谅我吗?”
萧懿安一路狂奔回自己房中,一头扑到榻上,扯过锦被死死蒙住头脸,放声嚎哭起来。
赵陵所言的字字句句,如同带着倒刺的钩子,在她心口来回撕扯,剐开一道血淋淋的豁口。
雅琴,竟是因她而死!
她脑中闪过那日拿着骰子离去时,雅琴在身后唤住她的情景:“小姐,奴婢任凭差遣。”
怎会有人傻至如此?竟肯为了旁人的声名,心甘情愿奉上自己的性命?!
而她……她先前竟还疑过雅琴,信不过雅琴!
萧懿安恸哭了不知多久,仿佛要将胸中郁结的悲愤、委屈与悔恨尽数哭嚎殆尽,终于力竭,慢慢从被衾里钻了出来。
恸哭过后,方才的悲恸全数化作了愤恨。
凭什么?
凭什么呢?!
她明明什么也没干,凭什么要背负失去雅琴的痛苦,要承受这些无端的恶意?被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扒下一层皮!
萧懿安猛地从榻上坐起,对着身下的锦被又踢又捶,将满腔的愤懑与不甘尽数倾泻出来。
萧有仪静静立在门外,透过缝隙,将萧懿安这歇斯底里的发泄尽收眼底。
她原想推门进去劝慰两句,可心头却悄然漫上一丝难以言喻的……快意。那个处处压自己一头、出身矜贵、活得恣意张扬的姐姐,原来也有这般狼狈不堪、痛苦挣扎的时刻。原来在七情六欲的泥沼里,这位高高在上的姐姐,也未必就比自己高贵多少。
35. 女弓
天色未明,苍穹一抹幽蓝。
雅琴站在屋内,手中攥着麻绳,扬手一抛,绳索绕过房梁。而后她踩上木凳,在将脖颈套入绳圈之前,最后望了一眼床上小满的方向。随即,雅琴将头颈套入,脚下一蹬,踢翻了木凳。
萧懿安就站在屋外,拼了命地想要推开那扇门,可门扉却似有千斤重,纹丝不动。她急得发狂,双手狠狠拍打着门板,然而雅琴根本听不见。木凳翻倒后,雅琴的身体挣扎了片刻,直至气息将绝之际,她才抬起眼。萧懿安透过门缝望进去,对上的是一双毫无生气的眸子,仿若一潭枯寂的死水,再也漾不起任何涟漪。
“雅琴,不要——!”
萧懿安猛地从床上坐起,手扶着额头,大口喘着粗气,周身已被冷汗浸透。
又梦见雅琴了……
梦境如此真实,仿佛她真真切切地站在屋外,亲眼目睹了那一幕。
夜深人静,窗外只余蝉鸣声声。
直到望向窗外清冷的月色,她才从恍惚的梦境中挣脱出来。一股深切的悲恸,自心底油然而生。
萧懿安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轻轻摩挲着右手腕上那只镯子——这是雅琴生前所戴的那支西贝手镯。出殡那日,她从雅琴冰凉的手腕上,将它褪下,戴在了自己的腕间。
第二日清晨,萧懿安早早起了身。
与其说是早起,不如说她彻夜未眠。自被噩梦惊醒,她辗转反侧,再无睡意,此刻正顶着两个浓重的乌青眼圈,与萧起说话。
“学射箭?”萧起不解。
“不瞒你说,”萧懿安声音带着一丝疲惫,“自那日唐峰死在我眼前,我心里后怕的很,近来夜夜噩梦缠身……那支箭的模样,至今在我脑中清晰无比。若当日不是你发的箭,换了旁人,是不是现在我已经是个死人了?”她顿了顿,未将心底真正的缘由和盘托出。她习箭,当然不是怕死,而是怕连累了身边的人。
她日后会成为皇后,若萧起不杀她,她自当性命无虞,可旁人呢?这一次是雅琴为她送了性命,下一次呢?又会轮到谁?
凶险如影随形。如今她与赵允祯尚未至图穷匕见之时,便已永远失去了雅琴。待到日后终有一日,她必将与赵允祯正面为敌,那时明枪难躲,暗箭亦难防。她不愿再做那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一次次坐等他人来救。她想要变强,强到足以凭己身之力护佑身侧之人,强到能挥戈反击,让敌人也付出应有的代价。
闻言,萧起沉默了片刻,沉声道:“有属下在。在取属下性命之前,无人能伤小姐分毫。”
萧懿安道:“你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在我身侧。我总得……学会自保,不是么?”
“为何不?”萧起反问。
“什么为何不?”萧懿安未解其意。
“属下会一直在小姐身边。”萧起的声音笃定,如同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
“虽然你是暗卫,这样说也没错……”
萧起似在斟酌用词,片刻后才道:“小姐,习射之道甚苦。比习舞更苦。”
“……”萧懿安一时语塞。
有种被人看扁的感觉。
感情萧起迟迟未应下,竟是担忧她吃不得那份苦,半途而废。转念一想,他这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以前的她确实足够摆烂,练舞练成什么鬼样子,众人有目共睹。如今骤然对他说要练射箭,谁知是不是一时兴起而已?
将自己的决心说出口是一件很难的事,而且未必能取信于人。萧懿安道:“好罢,不因旁的理由,单论一个我想练。”
午后,漪兰斋庭中立起了箭靶。
“嗖——”破空声起,羽箭疾飞出去,颤巍巍地嵌在了老槐树皲裂的树皮缝隙里。
第七箭,毫无悬念,又脱了靶。
“肩需沉,肘需平。小姐方才引弓,右手拇指扣得过紧。”萧起抱着双臂立于廊下阴影中,一身玄衣被日头晒得泛出灰白的光晕。
萧懿安抹了把糊住眼睛的汗,掌心火辣辣一片灼痛。
这把硬木长弓足有半人高,弓身盘踞着张牙舞爪的兽首纹饰。据说当年萧从林在战场上曾以此弓洞穿三重铁甲,方才见萧起演示,亦是举重若轻,开弓如满月,箭出即中靶心。可真落到自己手里,不说射准,连拉满都费劲。
她不求速成,只盼着……好歹能上靶吧?
果然还是把射箭这事想得太简单了吗?
“万事开头难!”
如是为自己猛灌一碗鸡汤,萧懿安再次搭箭上弦。弓弦绷紧时发出咯吱声,她后槽牙都咬酸了,双臂竭力后引,眼看箭头颤颤巍巍将要瞄向靶心,臂上却一软,那箭失了力道,斜斜地一头栽进泥地里,离靶子十万八千里远。
“再来!”
萧懿安咬紧牙关,不甘道。
“这犀牛皮缠手把是防手汗的,你细皮嫩肉的,磨破皮也抓不稳!”一个略带戏谑的声音传来。
萧懿安回头,只见赵陵摇着扇子,悠悠然步入漪兰斋,身后跟着萧有仪。
昨日才和赵陵起了争执,今日再见,萧懿安不免有些尴尬,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萧有仪走上前,抓起萧懿安握弓的手,手因为握弓太久,已经被磨破皮。
“姐姐,突然想起练箭了?歇息片刻吧,这手都伤了……”
萧懿安只觉身后萧起的目光如芒在背,生恐这亲昵之举再持续片刻,恶意度就上涨,立刻不动声色地将手抽了回来:“无妨,不过活动筋骨,你怎么来了?”
萧有仪低头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低声道:“夫人叫我一道来看看你。”
萧懿安目光转向赵陵,她会这么好心来看我?只怕是专程来奚落我的罢。
果不其然,就见赵陵慢悠悠地踱着步子,目光先扫过散落一地的凌乱箭矢,又瞥向那干干净净、未着一箭的靶心,最后定定落在萧懿安手中那柄沉甸甸的长弓上,边打量边咋舌。
萧懿安紧抿着唇,等着赵陵出言嘲讽自己。
然而,赵陵却未如她所料出言讥讽,只淡淡道:“刺梅,去将我嫁妆里那方紫檀木匣取来。”
“夫人?”刺梅面露讶色,“那可是先帝特意为您……”
“多嘴,速去取来。”
“……是。”刺梅只得应下,脚步微滞,终是转身快步出了漪兰斋。
不过盏茶功夫,刺梅捧着一匣子回来。
木匣一开,一股清冽的松木香气逸散开来。匣中锦缎之上,静静卧着一把通体泛着莹润紫光的弯弓。弓弦如月华凝就的银丝,弓身线条流畅优美,尺寸却比寻常战弓精巧玲珑许多。
“如今坊间流通的弓箭,皆依照男子臂力所制。咱们女人气力本弱,用替男人设计的弓,自是事倍功半。”赵陵看着弓,目光有往常没有的柔和,“此弓形制虽小,威力却不逊于寻常良弓。”
说罢,她取出紫弓,递向萧懿安。意思很明显,这把弓以后就是她的了。
萧懿安并未伸手接弓,垂眸推辞:“蒙夫人厚爱。此弓是先帝留给夫人的,意义非凡,实不敢受。”
“哼!”赵陵轻哼一声,“既给了你,便拿着!我早已不习此道,它能在你手中派上用场,总好过在匣中蒙尘。”赵陵知道萧懿安还因为雅琴的事埋怨自己,所以听说萧懿安练箭后,特意前来漪兰斋,还送了弓。
赵陵平生鲜少向人示好低头,见这小丫头片子跟她爹一样,是个认死理的犟脾气,丝毫不领情,多少有些恼了:“你若不稀罕,随手扔了便是!我本不想割爱送你,但围猎在即,你若还是像今日一般,连弓都拉不满,岂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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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叫别人笑话我和你爹,我赵陵丢不了这个脸!”话音未落,不容分说,将紫弓硬塞进萧懿安手中,随即拂袖转身,径自离去。
萧懿安望着她背影,撇了撇嘴,果然是来奚落我的。
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弓身,忽地摸到弓弣内侧一处细微的凹凸。定睛细看,竟是一个阴刻的“陵”字,极小,却笔锋清晰,正是赵陵的名讳。她本就不愿承赵陵这份情,心头烦躁,干脆搁下弓,重新掂起萧从林那柄沉甸甸的硬木长弓。
“是把好弓,”萧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小姐,确实比旧弓更合小姐所用。”
“当真?”萧懿安将信将疑。
萧起颔首。
“好罢,你既然如此说了,那我便试它一试。”她不情不愿地重新拾起那柄紫檀小弓,搭上一支新箭。甫一用力,便觉此弓果然轻巧趁手,不费多少气力,弓弦已如满月张开,更难得的是,这回臂膀竟是真真稳住了。
萧起适时指导:“小姐现在试试食指勾弦。”
萧懿安点点头,凝神屏息,拉满弓弦,箭头稳稳对准靶心——
“嗖!”箭矢离弦,裹挟着尖锐的破空之音,直射向那箭靶。
视线死死追随着箭羽,萧懿安紧张得喉间微动。
“哒!”一声轻响,是箭簇钉入木靶之声。
中了!
虽只险险钉在靶子最外缘,但破天荒头一遭没有脱靶,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这时,萧有仪道:“恭喜姐姐,夫人送你这把弓,当真合衬。”
萧懿安闷声道:“如你所言,我不否认。可她的好意,我不想受。阿暮,稍后送回去。”
阿暮想到赵陵那怒气冲冲的模样,自己若真送回去,怕不是要挨一顿劈头盖脸的痛骂,不由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应声。
“姐姐,你还在生夫人的气?”
萧懿安不答,一味地挽弓搭箭,“嗖”地一声,羽箭破空而去。
她有资格生赵陵的气么?
射箭时需心无旁骛,极致的专注反倒让她灵台一片清明,许多往日纠缠不清的困惑,在射箭时豁然开朗。
这几日她一直很困惑,雅琴为何要赴死?是怕她应付不了那些流言蜚语?还是忧心她会被流言压垮?倘若她们主仆之间能多些剖白、多些商量,雅琴便会知晓,她萧懿安绝非能被流言困死之人。若二人同心协力,雅琴是不是就不会走上这条绝路?为何雅琴不肯信她?
不,根源或许不在雅琴信不信她,而在于,她从未真正信任过雅琴。
自那枚玉吊坠不翼而飞起,疑窦的种子便在她心底埋下。后来,她自认瞧见了李阿婆与雅琴之间不清不楚的蹊跷,疑心愈发深重。即便雅琴挺身而出站到台前,她心中也未曾有过全然信赖。
萧懿安原以为自己将那点疑心藏得极好,雅琴该是浑然不觉。可人心最是敏锐,喜爱、憎厌、信任、猜忌……这些最本能的直觉,往往能从对方的一言一行中窥得端倪。雅琴想必也察觉了,那句“小姐,奴婢任凭差遣”,更像是被猜忌之后,明知百口莫辩,只能带着几分无奈与悲凉的剖白忠心。
所以,她最后死了,用生命告诉萧懿安,她没有背叛过萧懿安。
“嗖——”,又一支箭射了出去。
萧有仪道:“姐姐,其实夫人待你很好的。”
萧懿安与赵陵之间那点微妙,萧有仪全看在眼里。这几日府中气氛怪异,二人看似相安无事,可这份平静里总掺着一丝难言的尴尬,倒不如从前吵吵嚷嚷时来得痛快。
“好?”萧懿安冷笑,“特意来嘲讽我的箭术,这叫好?”
萧有仪轻轻叹了口气:“姐姐,夫人当真为你做了许多。阿暮那日话未说完,雅琴的母亲索了银钱之后,夫人她……”